别小瞧厨子

于强

杨小威是“辉煌集团”的老总杨辉煌的独子。这年，杨辉煌去国外洽谈项目，临走时，他任命杨小威为公司的代总经理，并叮嘱他：“公司董事会和部门经理以下的中层领导，你有任免权，但是有一个人，你不能动他。”杨小威问：“那人是谁？”杨辉煌说：“他叫刘林森。”

老爸走后不久，一个姓范的部门经理来向杨小威辞行，范经理以前在人力资源部门，由于违规招聘了几个亲戚进公司，结果被人举报，杨辉煌一怒之下，把他贬到了一个外地的分厂。

杨小威和范经理比较熟，杨小威开玩笑地问：“怎么了，老范，是谁背后捅你的刀子啊？”范经理愤愤地说：“还能有谁，就是那个爱管闲事的刘瘸子。”

刘瘸子？杨小威心中一动，问那人真名叫啥。范经理说，那人叫刘林森，年轻时当过兵，在南疆排雷时，炸瘸了一条腿，复员后开了家小餐馆，后来进了辉煌集团，是公司餐厅的厨师长。

这不正是父亲不让动的那个人吗？杨小威既好笑又疑惑，他还以为这刘林森是个什么大人物，搞了半天，竟然只是个小小的厨子。可范经理却说：“别小瞧这个厨子，你父亲当兵时，和他是战友，他还救过你父亲的命。我一个堂堂的部门经理，只不过走后门，招聘了两个亲戚，刘瘸子一句举报的话，你父亲就把我贬了个一干二净。”

杨小威暗暗吃惊，但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天，杨小威去餐厅吃饭，刚坐下，一个带着厨师帽的中年汉子走过来，说道：“你是杨总的儿子吧？我叫刘林森，和你爸是老战友。”

杨小威打量了刘瘸子一阵，说：“你找我什么事？”刘瘸子一笑：“我想请你吃饭。”杨小威一愣，随即心里充满了不屑，看来这个刘瘸子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自己刚坐上代总经理的位子，他就屁颠地跑来请自己吃饭。

进了包房，刘瘸子请杨小威上座，然后一连端出了四菜一汤，四菜是干炸黄花鱼、红烧黄花鱼、酱焖黄花鱼、清蒸黄花鱼，一汤是黄花鱼皮炖虾丸。杨小威皱着眉头说：“怎么都是黄花鱼？能不能换点菜？”刘瘸子摇头：“不能。”杨小威把筷子一撂：“有你这么请人吃饭的吗？”刘瘸子笑着说：“今天，你还就只能吃黄花鱼。”

杨小威动了真气，脸色一沉：“姓刘的，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我一直忍着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见杨小威生气，刘瘸子笑眯眯地告诉杨小威，黄花鱼是种很特殊的食材，吃黄花鱼的人，有时会被鱼刺卡喉咙，但是奇怪的是，卡喉咙的鱼，大多是小黄花鱼，大黄花鱼反倒很少卡喉咙。那是因为小鱼的鱼刺又细又软，人们吃鱼时懒得挑出来，经常跟鱼肉囫囵吞下，就容易被卡。大黄花鱼鱼刺又硬又长，人们吃鱼很小心，都细细挑出来，反倒不会被卡。

杨小威听得一头雾水：“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刘瘸子说：“你一上任，跟公司的高层和中层打得火热，却遗忘了基层人员，甚至一次都没进过车间。如果你轻视基层，就像吃黄花鱼，只盯大鱼的刺，不看小鱼的刺，迟早会被鱼刺卡住喉咙。”

杨小威被刘瘸子“教育”了一番，心里十分不爽，但是等他下基层车间一转，才知道刘瘸子的话不无道理，很多车间都有一堆小问题，如果不及时解决，很可能引起大问题。

这天，杨小威正在餐厅吃饭，刘瘸子端着一盘菜走过来，搁在杨小威面前：“最近杨总经理工作辛苦，我特地给您准备了一盘油炸包心豆腐，请品尝。”看着盘子里金灿灿的豆腐，杨小威小心地夹起一块，咬了一口，豆腐外脆里嫩，杨小威吃得满嘴流油，正想跷大拇指称赞，突然，一股恶臭从嘴里冒出。他“哇”地吐出来，一瞧，其中一块豆腐里，竟然包着臭豆腐的馅。

刷了三次牙，又嚼了半天口香糖，杨小威才把满嘴的臭味清除，之后，他怒气冲冲地找到刘瘸子，质问他为什么要在豆腐里放臭豆腐。刘瘸子一听，笑了：“臭豆腐吃着臭，咽下去香，而且你吃的那块臭豆腐，是正宗老北京臭豆腐，一般人还吃不到呢！”杨小威怒道：“你把臭豆腐藏在好豆腐里，这是包藏祸心、故意害人！”

刘瘸子看着气得发抖的杨小威，半晌才幽幽地说：“你吃到一块臭豆腐就恶心、大怒、骂人，可是你如今做的丑事，比臭豆腐还臭，你说该怎么办？”

杨小威怒问：“你说清楚，我做啥丑事了？”刘瘸子问：“最近你是不是跟一个姓孙的主任走得很近？”杨小威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这事？”刘瘸子一笑，意味深長地说：“我不但知道你跟孙主任走得很近，还知道你打算送他一套价值三百万的别墅。”

杨小威很是震惊，原来，他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决定在代理总经理期间，为公司搞一个大项目。恰巧，最近市里招标，要拍卖一块旧城区的改造工程。这可是块肥肉！为了能以最低价格搞到工程，杨小威动了歪心思，决定向主管此事的孙主任行贿。没料到这事还没办，竟然被刘瘸子知道了。

刘瘸子盯着杨小威，眼神冰冷，道：“在商言商，在官言官，如果官商勾结，无异于狼狈为奸。一开始，你也许可以用卑劣的手段，尝到一些甜头，但是最后，就像你吃的包心豆腐，外表美味，却藏着臭不可闻的臭豆腐，等你吃到臭豆腐时，你会恶心地把之前吃的美味，全都吐出来。”

刘瘸子的话如刀锋，杨小威沉默良久，问他：“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刘瘸子说：“你父亲在商海摸爬滚打半辈子，从没做过龌龊的事，你也不要坏了他的规矩。”

一听这话，杨小威有些心虚，但仍嘴硬地说：“如果我不听你的劝告呢？”刘瘸子冷笑一声：“那我就去举报你和孙主任的勾当。”

杨小威瞠目结舌，没想到刘瘸子还有这招。过后，他思虑再三，还是忍痛断绝了与孙主任的暗箱交易。为此，杨小威恨死了刘瘸子，恨不能立即让刘瘸子卷铺盖滚蛋，但是杨辉煌出国时，嘱咐他不能动刘瘸子，怎么办呢？思来想去，他脑子一动，心说，老爸说的是不让动刘瘸子，没有说不让整他。

不久，杨小威就找了个理由，把刘瘸子打发到一个外地的分厂。

自从刘瘸子被“发配”走后，杨小威的耳根子清静多了，但是没几天，他却遇上了大麻烦。辉煌集团半年前接了个工程，要修一条穿山公路，本来计划五个月完工，谁知工程进行到一半，进度一下子慢下来。不论杨小威如何催促，施工也快不起来，照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在工期内完工。杨小威急了，完不了工，公司不但要赔偿一大笔钱，还会损伤公司的信誉，这是钱也买不回来的。

杨小威一连撤换了三个工程主管，可进度不见丝毫变化，就在他快绝望之时，杨辉煌回国了。杨小威硬着头皮把目前的困境告诉了父亲，杨辉煌问他：“那个刘林森呢？他没给你出主意摆脱困境？”杨小威不解，说：“刘瘸子只是个厨子，公司的困难他能出啥好主意？”杨辉煌问刘林森的人呢？杨小威脸一红，含糊其辞地说，刘瘸子犯了点小错，被他下放到分厂去了。

杨辉煌“哼”了一声：“马上把你刘叔叔请回来，有他在，你遇到的这点困难，根本不值一提。”

杨小威不敢违抗父命，赶紧派人请回了刘瘸子。一见面，杨小威有些不好意思：“刘瘸……刘叔叔，你这次一定要帮我啊！”

刘瘸子听完他遇到的困境，呵呵一笑：“很简单，你只要做两件事，就能解决工程进度缓慢的问题。第一，把工地上的厨师换掉;第二，干活儿的工人，每人每顿的菜里，多加半斤肉。”

杨小威眨巴着眼睛：“就这两件小事？”刘瘸子笑着说：“世上没有大事小事之分，小事做不好，也会变成大坏事。”

让杨小威没想到的是，按照刘瘸子的话实施后，不出一个星期，工程进度真的加快了。不久，工程在工期之内，顺利完工。杨小威彻底服了，他找到刘瘸子，真诚地请教：“刘叔叔，为什么换个厨师，菜里多加半斤肉，就能左右几百万的工程呢？”

刘瘸子解释，虽然现在是机械力为主，但是人工是不可或缺的，工地的那个厨师他认识，为人吝啬贪婪，经常克扣工人的菜金，中饱私囊，工人们怨气很重。工程又累，工人们的菜里肉少，哪来的力气干活儿？怨气、愤怒、疲劳，完全能让工程瘫痪。换了厨师，是平息工人怨气，每顿多加半斤肉，是增強工人的体质，别小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它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刘瘸子的话让杨小威茅塞顿开，他找到老爸，说这刘瘸子是个人才啊！看看能不能提拔他进管理层，干个中层领导。谁知杨辉煌却哈哈大笑，问儿子：“你知道公司的中层领导，年薪多少？”杨小威说：“五十多万吧。”杨辉煌说：“刘林森虽然干的是厨师长，可年薪却是一百万。”杨小威傻了眼，怎么都不明白。

杨辉煌说，刘林森的长处，得益于他对基层的了解，他做厨师，工人们才能跟他平起平坐，掏心窝子说话，他从而了解基层，为公司出谋划策。如果他穿上西装，整天蹲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他的长处也就变成了短处。杨辉煌拍拍杨小威的肩膀：“儿子，你要学的功课，还有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