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单赳焰
一
荒瘠山,白骨坐在寒潭中。那里本是有水的,如今却枯竭了。
缙方站在寒潭边处,手中捧着一件“衣服”,好心劝说:“乖,快些穿上,跟我回去。”
白骨脑袋一转:“不!这衣服太矮了。”
男子敛眉道:“难不成你要在众人眼下裸奔?”
白骨冷哼一声:“谁怕谁?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红衣男子也不废话,当即跳了下去,劈头盖脸地将衣服给白骨套上。须臾,白骨便幻化成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妙龄少女。眉毛墨墨生情,眼角却是细长斜勾,端的是副不好惹的模样。
缙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走吧。”
山外,站了一行人,正恭恭敬敬地等待。看到一袭红衣的男子后,他们便齐齐躬身见礼:“恭迎锦云族族长!”
红衣男子旁站了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姑娘,露在外面的眉目清冷,众人也不敢多瞧——据悉那是人世间最后一个术师,尽管她与族长双手相握,但仙人交待了,只管看不见她就好。
缙方点头,招来一片巨大的云锦坐骑,与傅凉同坐。
傅凉虽然心有不愿,可“衣服”已经穿上了,就断没有再给脱下来的道理。她捏了一片云锦便往口中塞,还说:“你若是再不及时悔过,我便将你的坐骑全部吃光!”
缙方轻笑着摇头,甚是宠溺地说:“你若是觉得味道好,便是吃光也可。”
一拳打到棉花上,说的大抵就是傅凉这种了。
“呸!味道一点儿也不好!”
缙方揉了揉她的头顶,问:“傅凉,等到了锦云族,我们就办婚事好不好?”
傅凉眸子微转,手中蓦地生出一团荆棘来:“等我炼制好了武器,再成婚也不迟。我可不想自己没有半分自保之力,全靠你搭救。”
闻言,缙方眸子微沉,也不再说话。
她是怎样变成白骨模样的,他再清楚不过了。一半是因为他,一半则是因为仙界的谋算。傅凉本是术师,替人世的恶灵了却心愿,仙界料定她日后必成大患,便先行出手要她的性命。
術师除非自愿消散,不然旁人是无法奈何她的。
所以,仙界便设计他们二人相遇。他与傅凉相遇相知,却也因此受到了算计,傅凉附身于已死之躯,终日只能靠着一堆白骨过活。
“好。都依你。”缙方应诺。
傅凉收起了手中的荆棘,垂眸。
里面是她在人世收集百年的离殇之情,人间最多的便是离殇,所以荆棘里面的力量不容小觑。只可惜她目前并不能将其炼化为己所用,只能利用荆棘盛放约束。
不过,至于成婚——她不由得一笑,这桩事还是最大的大事,待她可以自保不必再拖累缙方,便会一心扑在此事上。
如仙界所料,她并没有消散,反而被缙方所救。无论她今后是否会变成仙界的大患,都不会被怜悯,既然如此,她更要保住自己。如此,才能保住缙方。
二
锦云族被诸多的云彩环绕,这里便是人间仙境了。锦云族人都是可长生不老的,却与神仙不同,他们更倾向于人世间的人,纵然脱离世外却依旧拥有七情六欲。
最重要的是,这里分为七个小族,分别以七色彩云为旗帜。缙方原本属于赤云一族,作为锦云族的族长,便将赤云族改为了缙云族。
赤云族里有个小童,名为赤孝廉,十八九岁的模样,可实际的年龄早已超过半百。
傅凉每日忙着炼化,送饭的便是这位小童。
小童长得十分喜庆,额间点缀了一粒朱砂,兴冲冲地显摆:“叔伯说我这样便是观音大士的童子了,看着喜庆,可以让族长与姑娘早日诞下小族长。”
傅凉拍了拍他的脑瓜,望着那一团的荆棘却是皱了眉:这东西虽然已经成形,可并不想认她为主,每当她尝试着操控它的时候,都会被一股柔力反弹回来。那意思好像在说:虽然是你制造的我,但是我并不想为你左右。
甚是气人!
武器练不出,她便不能与缙方成亲。
转目间,小童已经不见,缙方正好笑地看着她,问道:“你思量什么这样入神,难道孝廉的话终于入你的耳了?你打算——”
“不,没有。”傅凉干脆利落地拒绝,顺道指了荆棘,“在它顺从我之前,我决意不思虑旁的事宜。”
“嗯……”缙方捏着下巴走到桌前,屈手弹了荆棘一个脑瓜崩,暗道:待傅凉不注意时,便一刀剁了它,让它烟消云散!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缙方的心语,荆棘突然抖了抖,接着一道金光闪过,变得越发耀眼!
见状,傅凉不由得眯起眼睛。
金光散去,荆棘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娃娃。彼时,男娃娃正揪着缙方的衣角,脆生生地喊了一句“阿爹”。
傅凉不由得心寒,原来他憋了她那么久,是为了等待时机,认缙方为主人?嘴角便不由得一瘪,倒挂了下来。
正想着,男娃娃又三两步奔到她面前,叫了句“阿娘”。傅凉哪里还有什么脾气,当即笑眼弯弯地蹲下身去:“商商乖,阿娘没想到你居然会变成人形……”说到此处又不由得缄口,她原本是想要一把武器用来自保的,可是武器变成了孩子……这可就莫名地有些微妙了。
不过,既然唤她一声“阿娘”,她也不好不认账。想了想,她手指微动想要给他件礼物,缙方却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目光微沉,劝阻道:“傅凉,不可。”
傅凉故作大方地推开缙方:“哎,做什么这样小气,总归唤你我一声爹娘的。”
缙方未能阻止,傅凉手里变幻出一支骨鞭。她本是白骨,这些年除了炼制世间的离殇之情之外,也打造了这样一件东西。
“商商,这个骨鞭的名字叫作万殇骨,今日便送给你做礼物。”
男娃娃并不知道何为客气,伸手接过连谢也未道,眼珠却转向了缙方,好似在说:阿娘的礼物给了,阿爹的呢?
缙方轻咳一声,他深深知晓万殇骨对于傅凉而言是最为贵重的东西,可是他最贵重的东西——却实在不想给这个臭小子。半路儿子,谁稀罕!
“傅凉啊,你看,这团荆棘已经开了花,那我们的婚事……”
“缙方,如今我并无长物可傍身,是时候离开锦云族了。”
闻言,缙方一怔,难以置信地问:“你要离开锦云族?”
“对。我自己离开。”
商商转眸,揪着缙方的衣角,说:“我要跟着阿爹。”
傅凉心道:你个小白眼狼!
三
缙方之所以能成为族长,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到嘴的老婆哪里有放走的道理?好说歹说不听,缙方便禁了她的足。
其实并非是他狠心,而是从前仙界便将傅凉视为眼中钉,虽不是如何尖锐,可也叫仙界众仙心绪微微不宁。因为曾有占卜,说傅凉终有一日会成为大患。
可是自打缙方公开护着傅凉,仙界便再也不同锦云族往来了,只留下了四个字——养虎为患。
缙方越来越觉得,仙界说的的确是对的,傅凉自打被他禁足,日日撒泼,堪比人世的母老虎、母夜叉。
在他又一次探望傅凉差点被挠花脸之后,缙方终于妥协。
“你要走可以,但是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傅凉虚虚地拿指甲去够他的脸,突然一个激灵,讪讪地收手:“不好意思,方才许是被恶灵占了身子,不太听使唤了,咦,你的脸怎的了?”
缙方冷眼旁观,瞧着她自己做戏——有意思吗,每次挠了他的脸都要假装是莫须有的恶灵所为?
傅凉继续讪讪地问:“方才我听你要放我出去——是不是看我这几日太过听话,即便出去了也惹不出什么事端来?”
缙方坚定地摇头:“并非。你若想出去,便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傅凉信誓旦旦地说:“好,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缙方勾唇一笑:“你说的,不许反悔。”
他伸出小指,傅凉了然,亦勾起小指凑上去:“作数,不反悔。”
“在你离开锦云族之前,我们成婚。”缙方认真地道,“无论日后如何,你都是我的妻。”
傅凉闻言垂眸。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仙界的预言何其准确,既然他们料定傅凉将来会成为仙界大患,那必然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件。
假若有一日,她真的被仙界众仙追杀,他也会以丈夫的名义护她周全。什么族长,什么名声,他都可以全部抛弃。
“你还是继续关着我吧。”傅凉低声道。
她自然知道缙方的打算,可是在她无法护得自己周全的时候,她不会拖他下水。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她孤身一人横尸荒野,也比如此强。
缙方突然挥袖破开结界,将勾了盟誓的手指放在她面前:“晚了。你可是与我定好了的,不许出尔反尔——莫非你要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做一个说谎的阿娘?”
傅凉猛然抬头,才发现门口早已站了商商。商商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阿娘是不会说谎的,答应的事情也不会反悔的。”可实际上却是一副“你敢反悔试试看”的模样。
她愤愤,指着缙方却又无话可说——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是她更加厚颜无耻一些,这爷儿俩可谓是一个比一个正义凛然呢。
可这口气着实咽不下。
她双手一勾,龇牙咧嘴:“缙方,我控制不住恶灵了!”
缙方勾唇:又是如此的戏码,还以为他看不穿吗。他懒懒地伸过脸去,道:“哪,随你挠,总归是你受损,毕竟日后是你夫君的脸面,亦是你的脸面。”
傅凉双手本已凑近,闻言心中更是憋气,但为了自己在商商面前的印象,只得白眼一翻,假装不省人事。
四
在傅凉昏倒期间,缙方负责看护,而商商已经同族人准备好了成婚所需的物品。七彩云霞遍天,彩虹鹊桥千拱。
眼见着再不清醒,这帮人真的会直接把她搬进喜堂里去,傅凉终于睁开了眼睛,讷讷道:“恶灵又出现了啊……”
诚然,对上缙方那一双“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的眸子,她也觉得自己的谎言说不下去了。
她牵住他的衣袖,再一次询问:“不成亲好不好?你等我……”
缙方摇头,不容置喙。
他覆上她冰凉的手,温暖慢慢蔓延,他说:“傅凉,你不能这样自私。想独善其身,不可能的。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又发生了何事,我必將要与你站在一起,在此期间,我绝不允许你消失不见……”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找不到她的时候,他有多害怕。
傅凉垂眸,心知他已经下定决心,便不再多言。
许久后,她的手指已经温热,她抬眸问:“缙方,是不是我同意了,你就放我走?”
缙方笑着点头,可心中却实在没有这样想。等成了婚,结界还是要封起来的,哪怕她气他恼他骂他不守信义,他也要如此困住她。就许她以恶灵做托,不许他也如此一次吗?
“好。”傅凉终于松口,猝不及防间,伸手环住缙方。二人从未如此亲近,缙方被吓了一跳,当即没了动作。
傅凉的下巴轻戳他的肩,手指却在他的身后微动。突然,她轻声说道:“缙方,对不起。”
缙方还未回应,只觉后背一疼,似乎想到了她要做什么。然而为时已晚,傅凉已经用尽力气将他的锦袍刮破,手指似入无人之境一般,将他的云心拿出。
锦云族的人,本与神仙无异,却因有了云心,才拥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
云心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缙方虽不觉得太疼,却十分惊恐——若是她真的拿走云心,那他便不会像如今一般待她了。
没有了云心的锦云族人,比神仙还要冰冷,无论何处的是非恩怨都不会插手。
“缙方,其实我早就想如此做了,可是我舍不得。”傅凉突然苍凉地一笑,“是你逼我的,缙方……虽然我一直都在为自己找借口,但是我觉得如此一来才是最好的。忘了我吧,等我拥有了可以自保的力量,我便将云心还给你。”
云心离体,纵然缙方有话要说,却也只能双目发黑地昏倒在地。
傅凉手中有缙方的云心,便可以幻化成缙方的模样,所以锦云族人并未多加在意她。
她看到了七彩云霞,还有彩虹鹊桥,每一种都很美丽,却并未多加停留。恍入无人之境般,傅凉找到了锦云族与人界相连的地方。
然而,商商却站在那里,手中的万殇骨轻而易举地劈开了她的伪装,让她现了原形。
“商商……”傅凉不知道以自己的本事是否可以将商商撂倒,但是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舍不得的。
她本抱着蒙头冲过去的想法,但是商商却让开了。他说:“要走可以,带上我。”
“哎?”傅凉纳闷,“你不是喜欢阿爹吗,为何要跟着我?”
商商眼睛亮亮的:“你将阿爹的云心都给剜了,我在这里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傅凉冷汗淋漓,虽然商商说的是实话,可也真的不怎么好听。她反驳道:“什么叫剜了?我这是拿,这种疼还比不上砍一刀的厉害。”
傅凉之所以知晓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之前仙界的人悄悄给她传了话,若她真的不想牵连锦云族,拿走缙方的云心便可。为防仙界使诈,她还询问了那个小童,这才放心做了。
“我不管,要么带我走,要么将阿爹的云心交给我。”
傅凉踌躇,终于还是将云心交给了他,叮嘱道:“你小心保管啊……”
商商接过云心,嘴角突然倔强地抿成一条线,手指微微使力,云心便成了碎片。
五
“你做什么?”傅凉觉得自己眼中火热,虽气恼异常却又无可奈何。
商商轻轻地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说:“如此一来岂不是省事,你既不必担心阿爹是否真的会为你忤逆仙界,又不必再藏着掖着了。相信没了云心,哪怕你就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离殇之情……”傅凉突然懂了,商商并不是什么小孩子,他是离殇之情幻化的东西,只懂离殇,不屑真情。
“如此也好。”她苦笑一声,云心是她的退路,可是如今退路没有了,她也只能向前走了。
商商已经让开了路:“阿娘,保重。”
傅凉点头,却并未再转身看他。
人世历经百年。傅凉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人的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却并未再似从前取走离殇一般,以此作为武器。
这一百五十年来,她仿佛什么也没做,却什么都做了。人世间的种种她都了然于心,但也只是旁观而已,像是在看一场戏。
曾经爱慕过她的一个男子今日老死了,是寿终正寝。临走前,他告诉她一句话,这一生他过得很满足,有过喜欢的人,有过妻儿,凡是人类应该尝到的好与坏他都体会过。
“人不应该为了日后的大限而战战兢兢。傅凉,你应当要过好当前。”
他只知道她容颜不老,躲避着某个人,却实在不知道更多。他垂下手的同时,傅凉看到的他仍旧是浅笑着的。
过好当前,无论日后。把自己应该体会的东西通通尝遍,再不管其他。
傅凉摇头,她若是真的如此便是害了缙方。可如今的缙方已经没有了云心……傅凉心中突然一空,浓浓的不安感纷至沓来。
荒瘠山。傅凉将自己藏到了这里。但是时隔半年缙方并没有找来,傅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空落。
他果然,真的不会再将她挂在心上了。
荒瘠山的云又新增了许多,灵气也变得越发充足。傅凉看着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在人世间的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也逐渐消散。这里曾经是她与缙方的住处,亦是最好的疗养去处。
这些年的人海沧桑,她漂泊其中,终于找到如何自保的武器了……
她盘腿打坐,不分昼夜,山顶处的云被她吸了灵力,却也不见丝毫减少。在她将要疗养好的时候,荒瘠山突然来了人。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缙方正站在那里,身着一身微微褪了色的喜服。
“听说你是因为不喜欢我才逃的婚?”他眉目淡淡的,“我本想见你,却并未找到,便作罢。近日听闻你在此地,我便来问一问。”
“因为这些年过去了,从前的记忆变得淡薄了。”缙方曲了食指,挠了挠头,淡淡地说,“毕竟不怎么重要的过去,我记得都不怎么牢。”
傅凉哑然,纵然心口有万句话,此时也说不出来了。
她想问一问,没有了云心他是不是很难受,可是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再問这些便是矫情。尤其是在此时的他面前,更是无端地惹他厌烦。
六
“你还好吗?”许久后,她终于出口,“当初拿走了你的云心,对不起。”
缙方突然一笑,说:“仙界说,他们本意就是要让我抛弃云心位列仙班的,只可惜从前我看不通透,一直不同意,所以他们才派了你过来的不是吗?什么预言,什么大患,都是骗人的吧。”
缙方蓦地靠近她,问:“你从始至终就是为了拿走云心,对不对?”
傅凉盯着他的眉目,口中发涩:“是。”
缙方突然释怀地一笑,收回身子:“好啊,那从此以后你我便是朋友了,我喜欢同爽快的人做朋友。既然你我都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取消便是。但若是你有空,也可来锦云族游玩。”
傅凉垂眸应道:“好。”
眨眼的工夫,缙方便不见了,就像他来时那般,令她毫无察觉,没有一丝停留。
傅凉握紧双手,却抑制不住体内的悲伤交织。
她见过人们失去挚爱之人的模样,痛不欲生。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看淡,就算缙方同她划清界限也没什么大不了。她非人非仙,只是世间最后一位术师的碎片而已,以白骨的形态存活,何尝奢求过人世的七情六欲?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感同身受。
她浑浑噩噩地在荒瘠山待了一年又一年,不想淳善仙长突然造访。
他是仙帝的长子,如今屈尊来此看她,必是有大事发生。与她有关的,除了缙方之外,她想不出第二人……
在她紧张的注视下,淳善仙长摸了摸鼻子,直截了当地说:“傅凉,其实锦云族发生了一件大事。缙云等七小族人的云心都被人拿走了,仙界卜出的大劫便是此事,但显然这桩事与你无关——是我们的失误。”
傅凉一怔,问:“那当初卜出来的大劫究竟是如何说的?”
“术师傅凉,缙云无心,锦云族乱,仙界难安。”淳善仙长道,“所以我们才以为,缙云无心这事将会是你所为,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傅凉却纳闷:“既然锦云族的人没有了云心便可以位列仙班,那有何乱,仙界又为何会难安?”
淳善长叹一声:“并非所有的锦云族人舍弃云心后都能成仙,举族上下也只有缙方一人可以有此机遇。仙界担心的是,若锦云族人全都没有了云心,那么便无所畏惧,可一念成仙亦可一念成魔。仙界当初提携缙方做族长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缙方一个人管理锦云族太过吃力,不如你去帮他吧。”
傅凉并非那样好糊弄的人,她将牙齿咬得嘎嘣响,问:“你说是你们错了?”
淳善仙长见状不妙,急忙用了仙袖挡住脸:“话我已经传到了,去与不去皆看你了!”
傅凉马上起身,手指如刀,将淳善仙长的仙袖狠狠划破,却在他的面门处停下了。
淳善一怔,问:“你……这可是九天难得的衣料,堪比各类仙家宝物护主,如今你竟能轻而易举地穿透——你找到武器了?”
傅凉漫不经心地吹手:“找到了。”
“是什么?”淳善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武器。
“我自己。”说着,傅凉蓦地一笑。
淳善心中吓了一跳,再不敢多待,急忙幻化离去!
七
术师本是由人界的希冀所成,人们遇到难事求各路神仙保佑,却无济于事,所以后来国主摆了祭坛,将众人所有的希冀汇集,形成了“术师”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
术师本就由人所生,却又与神仙不同,他们不为人知晓,最终只能趋于消散。傅凉作为最后一位术师的碎片,却将自己炼化成世间最为厉害的武器,希冀,亦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术师。
锦云族。时隔多年,傅凉再次回到了这里。
入门便有一锦衣男子前来相迎,额间点缀着一抹朱红,言笑晏晏:“夫人,久等了,我这便带您去见族长。”
傅凉恍然大悟:他是当初的那个童子孝廉,没想到居然长得这般大了。
不过,“夫人”二字她实在当不起。她说:“你叫我傅凉便好了,‘夫人二字,你们的族长听到了会生气的。”
赤孝廉摇头朗笑,道:“族长是不会介意的,因为正是他吩咐的。”
傅凉一怔,但见不远处站着一位红衣男子,那红衣依旧是那日在荒瘠山所穿的褪了色的。
赤孝廉轻声道:“自打夫人离开后,族长每日都穿着这件喜服,这么多年了,虽有些褪了色,夫人万不要嫌弃才是……叔伯还有事交待,属下便先告退了。”
傅凉心中滋味难明,若说缙方在意婚事,可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去找她?
“你来了。”缙方冲她一笑,不似当日在荒瘠山的满是隔阂,倒像是她未摘去他的云心的时候。
温和宠溺,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不会介意。
缙方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执子之手。手腕处突然一重,傅凉低头,才发现那是一个流光七彩的镯子。
缙方牵着她的手道:“原本早该给你的,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大婚礼物,可惜你走得太过匆忙了。”
傅涼眼眶微酸,轻声道:“对不起。”
缙方又是一笑,点头说道:“你当然是对不起我,若非商商聪慧,使了障眼法将云心骗了过来,你怕是不知道躲到何处去了。”
“什么?”傅凉大惊。
缙方说,当初商商在她离开之后,将云心交还给他之后便走了。他本以为商商会随着她,却不想并非如此。
不过,傅凉总有一种“自家的鸟儿长大了总要往外飞”的感觉,对于商商的离开并未有甚牵挂。
“不过你也着实狠心,既然以为我没有了云心,你也不会偷偷来瞧一瞧我?就算当日在荒瘠山,我请你来此游玩,等了你许久,也未能见你一面。”说着,缙方揪了她的耳朵,“傅凉,若不是淳善去找你,你是不是决定此生都不再与我相见了?”
傅凉还未来得及吃痛,缙方的手指便被她的耳朵扎了一下,当即冒出了血珠。
这下,轮到缙方诧异了。
“缙方,我是无心的……”傅凉轻轻吹气,缙方的伤口便恢复如初,“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是要来找你的!如今我已然有了自保的力量,只不过时常不怎么听话而已。”
缙方大抵明白了,之前淳善来说,她的武器是她自己,威力甚强。他当时没有明白,现下却是明白了。
“傅凉,无论你是刺猬,还是白骨,我都不会嫌弃你。”缙方轻笑,“总归你都是傅凉,便是再扎人,也比不过当年的‘恶灵啊。”
傅凉轻声一笑,二人双手相握,恍若当初,并未分离。
八
仙界的预言,虽然与傅凉无关,但事关锦云族的安危,缙方难辞其咎。
锦云族人全部丢失云心,能做到这件事的,一是明白云心对锦云族人的意义,二来……
“你怀疑是本族人所为?”缙方沉思,“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我查过了,全族人除了我以外,所有人的云心都丢失了。”
傅凉明白,若是幕后人不想被人发现,拿走自己的云心是最好的伪装方法:“那么多的云心,总不能随意搁置,不知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找到它们被藏到了什么地方?”
“云心一旦离体,主人也无法与它相感应。”缙方皱眉,“但是我相信,那人之所以这样做,必然是要将全族人的云心集齐。”
“傅凉,我想以我作饵。”
……
所有人都知道,锦云族族长夫人回来了,夫人带回了族长的云心,二人的婚事照旧,办得风风光光。
傅凉明白,缙方此举是为了引出那人。
可万一他真的丢了云心……每每思及荒瘠山重逢的那一幕,他笑着说他们日后只是朋友的模样,她便心中忐忑。
万不能让他如此,若是连他都变样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故而,傅凉要比缙方还要上心,仔细提防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毕竟那人拥有那么多的云心,自然可以幻化成许许多多的面孔。
与此同时,锦云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缙云为首的七小族开始出现争吵乃至斗武,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傅凉曾经见过一次,锦云族人动起手来没有分毫手软,好像把对方打死也无动于衷。
缙方身为族长出面调解,众人还是颇为给他面子,各自回了家。
然而,傅凉却突然想起淳善仙长的话:若锦云族全都没有了云心,那么便无所畏惧,可一念成仙,亦可一念成魔。
锦云族着实开始变得混乱了。缙方出自缙云族,其余的六小族都对缙云族的人分外有礼,内里却是明争暗斗不休,而缙云族的人也自诩高人一等,就连行走之态都显得分外跋扈。
缙云无心,锦云族乱,仙界难安。如今锦云族乱已成现状,仙界若是得知,必不会袖手旁观。而缙方身为族长,更是难辞其咎。
可是幕后之人却一直都未动手,或许是忌惮缙方的能力?
缙方看向傅凉,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出口道:“傅凉,你不如先去荒瘠山住几日?”
傅凉皱眉问:“为何?”
“你锋芒太盛,那人许是怕你,才迟迟不动手。”缙方一旦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这几个月,自从你我成婚之后,你以夫人的名义调解族人争斗,出手太重,定是吓到那人了。”
傅凉眉头皱得越发紧实:“我出手重吗?明明都没有使力气……”
闻言,缙方不由得一个岔气,说:“正是因为如此!那人才会更加害怕!”
傅凉帮他顺气安抚:“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那对外说一声我回了荒瘠山,但是我还是藏在你这里,暗自观察如何?”
“藏柜子里好……还是床底下好呢?”傅凉似有所思,但瞧见缙方正经严肃的面目之后,便泄了气,“好吧,我只离开一日。”
缙方摇头,伸出食指,说:“最少一月。”
九
待在荒瘠山的日子,傅凉觉得前所未有地难捱,比人世百年还要难。
胡思乱想之下,她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梦到商商的时候,傅凉很惊讶,尤其他的面门上满是血珠。
“阿娘,若是阿爹不在了,你会如何?”他看着她问。
傅凉心下空落。
“或许,我也会不在……”她轻声说道,突然觉得很是时候交待一番,“商商,届时你要好好生活,不要跟着阿爹阿娘一起。”
商商突然一笑,面上的血迹衬着洁白的贝齿甚是怪异。
傅凉猛然惊醒!腹间却是十分疼痛。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了一个人,天色太暗看不清面目,只能依稀看出他的锦衣。
“你是谁?”傅凉隐隐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无力应付——早在回到荒瘠山前,她便得知自己有孕,只是并未来得及与缙方说,怕他牵挂。
但是此时,她却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夫人放心,我会将您的孩子带走,到那时,我会将她当作礼物,送给仙界。”
赤孝廉?!
赤孝廉将傅凉腹中的云石拿出,一截骨鞭突然穿破他的身体!赤孝廉不敢置信地倒下,露出商商那張沾满血珠的脸。
“阿娘,我来带你去见阿爹。”
锦云族。所有的人都茫然地看着她与商商,好似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思绪。
而缙云族已被结界封起,其中的族人均瘫倒在地,浑身蜷缩呼痛。黑发变为了灰色,年轻的皮肤变得苍老。
“这是怎么回事……商商?”傅凉抬眼望去,哪里还有商商?
淳善仙长望着她,目光悲悯:“这是天罚。仙界与赤孝廉做了交易,他归还所有的云心,我们帮他坐到族长的位子。”
云心的事,竟是赤孝廉所为?仙界果然还是插手了。
“这不公平。”傅凉看着他道。
淳善苦笑道:“赤孝廉心思不正,一直觊觎族长一位,偷拿了缙方的云锦,封印了商商。仙界的这笔交易,缙方也是知晓的,他也同意了,为的便是商商的一条活路,假以时日,能让商商重见天日。”
“商商何时被封印的?我为何不知?”
“就在几日前。”淳善摇头,“你无法想象锦云族人所有的云心加起来的力量会有多么强大,商商被他封印在荒瘠山的寒潭,就算是你也无法察觉。”
方才她所看到的商商,或许是他最后的告别。
“缙方在哪里?我要见他!”
淳善仙长微微挥了仙袖,结界被打开:“你去吧。记住,这是天罚,进去的人会永远消失……”
傅凉迈入结界,当即便觉得身体绞痛,往日的路走得越发艰难。待见到缙方时,他正坐在那里,却已是满头白发,皮肤皱纹横生。
尾声
“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傅凉不解。
“这是我作为族长,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事情了。”缙方闭目,“你快些离开吧。临走前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欢喜了。”
傅凉突然一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时怕你被我连累,躺在棺材里躲着你,每日都在想,若能在我临去前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缙方突然睁开眼睛,眸子里出现了点点亮光:“是啊,从前……”总是美好而又不舍的。
傅凉缓缓走近:“可我那时又想,若是能与你长长久久相伴,那才是最欢喜的事。”
她蹲下身子,握住他苍老的手:“这次,依旧如此。”
缙方的面容已经变得灰白,他紧紧回握,却终于变得无力……
傅凉将头枕到他的双膝上,轻声道:“缙方,我从来都不后悔。”
可是,此时她却真的后悔了,若是早知会有今日,逃不脱躲不掉,从前万不该虚度光阴。他们本应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的,却都在她的逃避中荒废了。
“若是能重来,我还想与你一起……”
无论她是谁,亦无论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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