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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

时间:2024-05-04

容九,微博@容九,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員,编剧。粉丝QQ群:369466057。

内容提要:越长陵曾是威震四海的战神,却被心上人设计,遭群雄围攻,跳入寒江。十一年后,她重出江湖,与半路捡来的病秧子王爷叶麒一起追查真相。神机妙算的小王爷一手遮天帮长陵一路扫清障碍,救回昔日亲人,长陵也看破恩怨,两人携手浪迹江湖。

第一章  长陵

细雪绵绵,云幕下的安陆山覆上一层皑皑莹色,方圆百里人迹罕至。

一队戎装铁骑浩浩荡荡地朝北而上,大抵是军纪严明,或是天寒地冻的腾不出气力,除了马蹄踏雪声外,没人发出什么多余的声音。

紧跟在队末的是几辆运粮的板车,虽说上了防滑的齿轮,在雪地里行进依旧有些困难。一个驾车的人不时挥动手中的长鞭,板车晃动得厉害,一个不留神,把原本躺在板车里不到十岁的男娃娃颠到了雪地里。板车上还坐着个老头儿,见了这状况哎哟一声,慌里慌张地跳下车抱起了那男娃,示意后头的车队暂且停一停。

那男娃娃猝不及防地扎到雪地里,整个人一哆嗦陡然惊醒,见老头儿一个劲儿地替自己拍落貂绒上的雪,有些茫然地问:“观伯,这是哪里……山匪呢?”

观伯道:“公子莫怕,山匪都被杀光了,是这帮军爷救的我们。”

男娃娃闻言探出脑袋,望见前方乌泱泱的一片望不见头的骑兵,微微皱起了眉头,道:“那群山匪可不是普通的山匪……”

他话音方落,忽听人利落地接道:“可我们也不是普通的军爷。”

男娃娃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的青年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十来个衣袂翩翩像是混迹江湖的游侠,与周遭那些身着铠甲的骑兵颇有些格格不入。男娃娃留意到那青年手中的佩剑,剑身的暗纹填满了翠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他问那青年道:“那山匪头是你杀的?”

闻言,那青年微微一怔。方才他在前头听说这男孩醒了,便想来关心一番,哪知这奶毛未褪的娃娃醒来竟然先询问动手杀山匪的人,倒是令他颇感意外。他道:“不错,他确是死于我的剑下。”

男娃娃抬起极长浓密的睫毛,挺直了脊背,学着闯江湖的大人抱拳施了一礼,道:“王珣谢过沈盟主救命之恩。”

周遭的人本见这小崽子有板有眼的模样还乐呵着,乍听他这么一说皆是一凛,那青年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王珣只道:“山匪窝本是魔宗据点,诸位能从他的手中把我们救下,自然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些大侠们个个以您为尊,加之您手中的这柄碧落剑,您若不是新任的武林盟主沈曜又会是谁。”

沈曜重新审视了一番王珣,他的眉眼轮廓尚未长开,已能瞧出精致漂亮的模样,脸上虽罩着一层病容,眼珠却是黑得发亮,透着一股子不符合这个年龄孩子的意味。

闻言,沈曜身后一个虬髯翁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这娃娃眼神倒很不错,不知家在何处?”

一直默不作声的观伯正要开口,王珣却抢先一步答道:“家父王瑜庭。”

观伯稍稍一讶,众人已露出了然的神色,也不再追问他被擒获的理由。沈曜道:“原来是金陵王家的公子,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范。”

金陵王家,能在这烽火乱世之中屹立不倒地富甲天下,也是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

虬髯翁与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嘿然道:“这可就难办了。沈盟主本想待你醒了派个兵送你回家,你既是王家的人,又是马虎不得的,偏生咱们还有要事在身……”

他话还没说完,王珣就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观伯赶忙抚拍着他的背。见状,沈曜皱了皱眉头,当即翻身下马,替他搭了把脉象,道:“是病得不轻,便是走回头路,这百里之内怕是也寻不着大夫……”他顿了一顿,问,“你可能骑马?”

王珣病恹恹的身子骨自然是拉不稳马缰绳的,好在有观伯帮衬着,二人共乘一骑,也算勉强跟得上大队的步伐。

沈曜告诉他,只要坚持到傍晚抵达北溟峰下的大营,会有军医替他诊治。观伯一听说北溟峰,面上流露出忐忑之色:“那北溟峰不正是与漠北鞑子交战之地……”

“那又如何?”

见王珣不以为意,虬髯翁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对老子胃口!不瞒小兄弟,此次对军,就是加上咱们这两万应援军,统共也不过十万,可漠北鞑子却来了十八万众!要不是为了信守承诺,老子可不见得会踏上这九死一生之路。”

闻言,虬髯翁身旁一个道士装束的人出言指责道:“什么九死一生?孔不武,你若怕死,现在就走,莫要在这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王珣心道:孔不武,飞鹰门掌门,想来这余下七人也都是武林中的尊者,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并不是应沈曜之约才赶赴前线。

那道士捻须道:“在下深信只要有越家那二位坐镇,这一仗便已有了五成胜算。”

“你们说的是哪个越家?”王珣问。

孔不武道:“看你小子知道的东西不少,怎的,连江东越家都未听过?”

江东越氏,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过。

当今梁朝君主昏庸无能,漠北雁国虎视眈眈,短短数年内痛失中原大片国土。狼烟四起,各地群雄据地为王。这几方诸侯对峙之势,江南谢家、金陵王家与洛阳沈家本算是隔山观虎,真正能够与百年世家贺氏抗衡的,是近年才崭露头角的江东越氏。

江东越氏初始只是一支义军,那些关于他们如何以寡敌众扫荡雁军收复巴蜀的传说可谓是众说纷纭,但那一役后,统领越家军的那两位兄弟自是名扬天下了。

王珣自幼听过许多关于越氏兄弟的流传,那些来自民间的传说多半夸大其词,就他的认知而言,实在难以想象诸如越家长兄在空城中以一个障眼法吓走五万大军这种荒谬的情景。

孔不武听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来,问:“盟主,这小兄弟说的可是越大公子在淮水的那一战?”

沈曜点头道:“那一仗确是赢得漂亮,但敌军未到两万人,淮水城也并非空城,是百姓感念长盛兄的功德,才传得如此玄乎。”

王珣继续说道:“我听闻越二公子今年也才十七岁,可居然有人说他单凭一人一剑血战两日两夜,令千余名漠北前锋军落荒而逃……”    “并非谣传,”沈曜道,“是事实。”

王珣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良久后方难以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

沈曜道:“当日父亲命我率军支援越兄,漠北前锋军伤亡惨状乃是我亲眼所见。”

“那,那武林大会上,他一人单挑十大鞑子法师……”

“也是真的。”孔不武拊掌道,“若非越二公子及时襄助,我中原武林必难逃此浩劫。”

王珣愣了良久,半晌方道:“天底下竟有血肉之躯能达到如此境地……”

“他师承天竺,所练的《释摩真经》已到第九层,”沈曜的目光越过远方的山峰,“越二公子天下第一的名号,绝不是浪得虚名。”

“《释摩真经》?”

“是梵文,我们中原人对这武功还有一种叫法……”沈曜说到这里,话音顿了一顿,平淡无波的语气添了几分沉重,“《英雄冢》。”

闻言,王珣一悸,只听沈曜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但遇此功,就地为冢,天下英雄,莫不如是。”

“百年来唯一一个练成此功之人,便是他越二公子,越长陵。”

寒风飒飒,那空中飘扬的雪花,仿佛因着这话夹着血腥味儿,弥漫着微微袭来。    一时间,无人再多言语。

越氏大营驻扎在临近北溟峰下的泰兴城,来往行人盘查严密,全城已实施了宵禁,守城的官兵一见沈曜手中的令牌,便立即开启了城门。去往大营的路上可见不少乡间义士、市井豪杰帮助巡城,多半都是应越氏兄弟之召前来抗敌。

行路中,王珣远远地看着沈曜的背影,心绪飘忽不定:如今连沈家都前来向越氏投诚,此一战若大获全胜,越氏必更得民心,天下大趋是否也就更加明朗?

沈曜总归是号人物。不提他武林盟主的身份,单就洛阳沈家在氏族中的地位本是不容小觑。

他一进军营中,还未赶得及打发驻守军去通报一声,就听到有人朗声道:“沈盟主!诸位掌门!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来人一身铠甲峥嵘,腰配长刀,偏又透着一股子豁达随和之气。那些江湖人士纷纷跳下了马,沈曜率先向他走了过去,拱手道:“长盛兄!”

那人就是越家长兄越长盛。

王珣本以为以沈曜的气度算是人中龙凤,直到见了越长盛,方知天外有天。此人拥兵之众可谓一方霸主,但举止有度,不免让人产生亲近之意。

沈曜道:“本当昨日就到的,江北天寒,这两日起了风雪拖慢了行程,让你们久候了!”

“只要鞑子军一日未攻进这泰兴城,来得都不算晚!”越长盛笑道,“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越某已差人打点好营帐住处,待用过晚膳再共议抗雁之策如何?”

众人纷纷颔首,越长盛正想让身边的亲兵为他们带路,刚转过头,眼眸瞥见王珣,蓦地大喝一声:“小心!”

王珣原本站在角落里偷偷瞄着越长盛,正困惑着他如何会注意到这边来,等回过头才看到身后一只受了惊的马向他疾奔而来。王珣猝不及防地闭上了眼,忽闻一声马嘶长鸣,有人堪堪勒住了缰绳,让马儿原地转了一圈方才稳住。

来人动作太快,快到在场所有人还没做出出手的反应,马儿已乖乖巧巧地静了下来。

“沈曜,我让你们带些兵马粮草来……”那人用手指轻轻替马儿顺着毛,含笑问,“你怎么把你儿子给带来了?”

闻言,沈曜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解释道:“越二公子,沈某尚未娶妻,哪来的儿子?这孩子是我们从潜龙寨救下来的,他是金陵王家王瑜庭的公子。”

越二公子……越长陵。王珣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他见到越长陵的第一面。那时西天落日沉没,暮霭浓浓重重,那人一身赤红战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平心而论,越长陵肤色黝暗,眼皮微肿,半张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绝对是与俊俏二字沾不上半点边的。

但王珣不知为何整个人都被晃得有些眩晕,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越长陵自然不会去留神一个孩童的千头万绪,倒是越长盛从沈曜那儿知晓了始因,当即叫来军医把王珣带去细细诊治——这年头树敌倒不如结缘,来头越大越要慎而重之才是。

如此,越长陵反倒觉得沈曜带来了个麻烦。以他那狂妄的性子本也懒得再多说什么,等走出几步后,他却又折返回头,看了沈曜一眼,道:“对了,有个人一直想要见你。”

越长盛瞪了越长陵一眼,沈曜不明就里,只快步跟上前去。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刚步入营帐内,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哀怨:“沈盟主,你可得救我啊……”

沈曜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个头戴毡巾,生得风流韵致的男子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太师椅上,唤道:“流、流景兄?”

那男子哭丧着脸,用看着救命稻草的眼神盯着沈曜:“是我是我。我被绑架到这儿来足足七日了,这七日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来救我于水火之中……”他话说到一半瞥眼看到越長陵在把玩一柄长剑,咽了咽口水愣是没往下说。

沈曜道:“越二公子,大家也都是旧识了,不知流景兄犯了什么事……”

越长陵收剑入鞘,理所当然地道:“我大哥说‘付流景智谋无双有经纬之能,如他这般人才若能纳为己用必能有助大业,所以,我就把他请来了。”

付流景用一种崩溃的表情看向越长陵,问:“你确定这是请?”

“若你不是总想着逃跑,我何必浪费一根绳子?”

“浪……”付流景咂了砸嘴,“我不愿留在军营中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这是我的意愿。沈盟主你说句公道话,他们这样和山匪强盗有什么分别?”

沈曜轻咳一声,婉转地道:“其实……越公子大可晓之以理来打动流景兄,这样用强也未免……”

越长陵像是把这话给听进耳了,他看向付流景,面无表情地道:“付公子,国之大难,匹夫有责……”

付流景飞快地答道:“对,匹夫有责,可我不是匹夫。”

越长陵又慢悠悠地道:“漠北军毁我疆土,我们岂可视若无睹,坐以待毙?”

“但我们也绝不能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越长陵端起茶盏,又道:“人生自古谁无死……”

付流景眯着眼辩驳道:“早死晚死差很多!”

“……”沈曜顿时觉得就这么把付流景绑着,或许也是个省事的办法。

月凉如水,北溟峰下的夜更是冷峭凛冽。

小小的营帐自然御不了多少风寒,王珣裹着一层毛毯整个人缩在暖炉旁烤火,一边搓手一边问道:“你确定没有听错?那人当真是付流景?”

观伯用铁钳加了一块炭火,点了点头。

王珣微微蹙起了小眉头,道:“能把这样行踪不定的智囊给找来,看来越家是下了不少工夫。”

观伯道:“他们用了那样的方式,只怕付流景未必肯为他们出谋献策。”

“那也未必。”王珣压低了声音,“我听父亲说,付流景不仅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同时也是个心肠极软之人,他被绑在军中眼见敌军攻来,就是为了自保也会竭力相助。否则,越长盛早就阻止这看似荒诞之举了。”

此刻若是有旁人在场,定会惊疑这一番言论是出自一个九岁孩童之口。但观伯似乎习以为常,只道:“公子假称自己是王家的人,就不怕有人识出端倪?”

“金陵王家的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极少现于人前,与我的情况有七八分相似。再说,纵然沈曜起了疑心,他更不会轻易放走我们,否则,我们哪能顺理成章地进到这越家大营?”

观伯叹了口气,道:“公子此举未免太过冒险了……要是老爷还在,定不会……”

王珣抬了抬手,示意不必把话往下说,他缓缓踱到营帐门边,掀开帐帘,发觉外头的风雪已停,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说完这话又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观伯连忙替他披上毯子。碰到王珣冰凉如水的手,他叹道:“公子的风寒症愈发重了,方才我在这军营附近发现有几眼汤泉……”见王珣皱起了眉头,他加重语气道,“得让身子熨暖和了,才能熬过这几日。”

这大营所在的山头下能有眼温泉,本是个士兵们舒缓身心的好去处。

不过,这些日子战事吃紧,漠北军随时有可能突袭,全军皆是枕戈待旦的状态,自然没人敢三更半夜去溜号泡汤泉。

观伯一路把王珣抱到林口才把他放下,替他拢好了毛氅,示意自己会在外头盯梢,让他不可贪泡太久。

月光柔和似絮,如一盏天灯悬在幕色中,给这雾气氤氲之地添了些光晕。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纯天然的硫磺气味,王珣一步步踏进浅浅的雪地里,一袭凉风拂来了暖意。他走到热气蒸腾的汤泉旁,蹲下身,用手探了探水温,泉水沸且清,令人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入池中驱一驱寒。

他正想褪去上衣,却在转眼间看见了散落在池子边的赤红色战袍以及半张银色面具。

未等王珣反应过来,只听“哗啦”一声响,有人倏然从池中站起了身。

明月下,一头墨色青丝微卷着披泻而落,那人半身浸没在泉雾缭绕中,整个体姿都呈现着柔韧妙曼的线条。虽然夜浓,依旧能看出那肌肤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

似是察觉到身后有动静,那人微微侧转过身来,带着慵懒与不可一世的神情,顾盼而来。

眼前的一切仿佛不像是真实的,只看到那人的颈中挂着一颗明珠,发出淡淡的幽光,衬得整个人容若朝华,而右眼边状若焰火般嫣红的胎记为之所摄,令人不可逼视。

一霎间,王珣惊得像一块石头,半痴半傻地戳在那儿。

他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荒唐的一件事。

越长陵,是一个女子。

第二章  同心

越长陵原本不叫长陵。

她出生的那日,父亲越承风带着全家躲避仇家的追杀,临盆的母亲在孤山长亭中诞下了她。当越承风拎着阔刀赶回时,看到自己襁褓中小女儿的可人模样,不免喜不自禁,因她在长亭出世,故唤她长亭。

长亭生来粉雕玉琢,父母长兄都对她疼爱不已。可就在她六岁那年,不知是遭了何处的暗算,在自家院落前身中一掌,等长盛察觉时她已呕血不止,急得母亲几欲昏厥。

越承风眼见药石无灵,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求见天竺高僧。那高僧仙风道骨,只稍运功当即使长亭恢复血色。越承风大喜过望,那高僧却道长亭五脏俱损,除非能修成《释摩真经》尚有可能存活,只是他即将远离中土,怕是无法传授功法了。

越承风虽不忍骨肉分离,但为了最后的生机,便狠下心将长亭塞入高僧门下,恳请他收她为徒,不求再归故里,只求平安是福。高僧为其所感,应允会尽力授她真经,至于能否练成,一切只能听凭造化。

临别前,高僧依门规改了她一个字号——陵,从阜从夌,意为攀越高山,越过此劫难,从此长亭即为长陵。

长陵一走便是十年,十年后中原格局已然大变,梁朝败落,诸方豪杰紛纷揭竿而起,越承风顺势而揽英才,越长盛更是青出于蓝,越家脱颖而出,成为江东一枝独秀。

所谓木秀于林,越家风头越盛,敌方越是忌惮。梁朝军为了灭掉越家,竟勾结漠北军联手攻之。眼见越家军被逼入两峰夹道之中,敌我悬殊只待战死,谁想竟有一人从天而降,手持长剑,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生生逼退敌军,并斩下漠北元帅头颅,劣势终得扭转。

那人正是越承风阔别数年的亲生女儿,越长陵。

越家父兄怎么也不敢相信当年那奄奄一息的小女儿竟然成为了这般惊世骇俗的高手,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长陵容貌不再如记忆中那般秀美,甚至眼角还生出了焰红的印记。

长陵也说不清这是因幼时受伤所致,还是因她练的《释摩真经》所得。她只记得自己年幼时每每身穿裙衣,免不得会叫人指指点点,后来索性换上男装,在眼边戴上个遮掩的面具,反倒叫人对她平生了几分敬畏。

能够与爱女久别重逢,越承风当然是欣喜若狂,哪还顾得上什么其他。更何况,长陵练就绝世神功,对越家而言自是如虎添翼。没多久,她随越家长兄共赴沙场,打出了一片赫赫威名。

后来,越承风偶染重疾而逝,长陵与长兄携手拿下中原半壁江山,天下间无人不晓这两兄弟的名号,却几乎鲜有人知长陵的女子之身。

近日连战漠北军,长陵也会偶感疲态,她料不到在她严下军令的情况下还有人敢夜闯汤池。等她察觉时正斟酌是否要灭口,转过身却看见了王珣。

长陵眉头微微一拧,随即她手一拂,池水瞬间激起层层叠浪。待浪花噼里啪啦地落回池面,她已裹好衣袍,回到岸边套上鞋袜。

王珣乱浆似的脑袋翻了一轮,他深知眼前所窥足以令他性命不保,要说点什么才有可能消弭对方的杀意。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做不到心如狂澜面色淡然,几番张口欲言,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长陵望着王珣稚气未脱的小脸蛋,有些愁苦地闭了闭眼。

很小的时候,她就听娘亲说过,女子若是被人看光了身子,要么就杀了那人,要么就嫁给那人。眼前这男孩毛都没长齐,她总不能冲到人家小弟弟跟前说:“喂,非礼勿视,你既然看到了就准备一下聘金娶我过门吧。”

但她更不可能去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娃娃啊。

眼下她正怄得慌,远方战鼓忽鸣,显然是有突发状况紧急召军。

长陵当即挽上发髻,戴好面具,想要赶回前方大营。见王珣还愣在原地,她只道:“今夜所见,勿要告之第三者,包括你那位武功高强的忠仆。”

王珣一呆,尚未吃透她这话的意味,长陵又厉声问道:“听到没有?”

王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长陵嘴角一勾,随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叮嘱道:“早些回去,待我战后归来,你来营中找我。”

她抛下这句话后整个人一闪即逝,王珣觉得这轻功已快到凭空消失的境地。他云里雾里地摸了摸脑仁儿,若不是头发上湿漉漉的触感仍在,他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场幻觉。

待长陵赶回营帐,站岗的士兵已经换了一轮,军队聚集已毕,随时蓄势待发。她所料不差,果然是漠北军意欲趁之不备,夜半来袭。

军中几员大将已在帐内静候,长陵踩着点跨入帐中,长盛瞥了一眼她带着水汽的头发,问:“去哪儿了?”

“有点事。”长陵走到他身旁问,“来了多少人?”

“约莫两万,这批人马自东而来,并非之前与我们对峙的前锋军,最快寅时就会抵达阳门关。”

闻言,长陵微微一怔——区区两万兵马铁定是攻不破城的,他们竟敢趁夜越境,就不知是何用意。

长盛指了指身后的地图,道:“若他们是来和漠北前锋军会和,我们须得抢先一步。嘉谷关此处两面临山,只要我军在今夜丑时前赶至埋伏,定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沈曜道:“不如让沈某率沈家军前去探路,纵使敌方有诈,越兄再着手应对如何?”

长盛摇了摇头:“沈盟主初来泰兴,于此处地势不熟,自然不可让沈家军犯这个险。”

这时,有人匆匆踱入帐内,从桌案边拿起一杯茶水一口灌下,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扫了所有人一圈,道:“连敌人是谁都没弄清就开始排兵布阵的,我也算是服了你们了。”

这人妄自尊大,连越长盛都不放在眼里,自然是付流景无疑。

长盛不以为意,问:“不知先生此言何意,莫非那铁骑并非雁军?”

付流景道:“我方才一听就觉得……啧,这夜深露重百米外人影都瞧不清的,那报信的哨兵竟能在关隘处就远远估算出敌军人数,岂不匪夷所思?”

经他一提点,众人觉得不无道理,沈曜皱眉问:“那些哨兵说的是假话?”

付流景翻了一个白眼,道:“一个两个是敌方间谍或有可能,要是一批哨兵都叛变了,那越大公子做人也失败了吧?我仔细问过了,虽说他们的的确确看到了来军身着漠北军甲,又虽说军甲黑乎乎的在暗夜中看不分明,但——”他刻意顿了一顿,拳头一锤桌面,“他们骑的都是白马。白马啊,且不提雁国崇尚黑色,一般人脑子没进水都不可能在夜间进军时集体骑着白马让人当靶子。好吧,就当他们脑子进水了,那么多白马都是从哪儿凑来的?”

帐中几名将军还在琢磨着,长盛已然听懂这弦外之音,道:“如此看来,他们并非雁国人,而是东夷人。唯有东夷羌族,因所信仰才全族饲养白马,但他们却又身着漠北军甲,想来已和雁国达成结盟,是为诱敌之军。”

所有人闻言为之一惊,沈曜脱口而出:“是传言极其擅长用毒用蛊的羌族?他们怎么会和雁国勾结的?”

付流景抬起食指摇了两下,道:“怎么勾结不是当下要关注的重点,重点是,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长陵见付流景明明已然洞悉全局,在这当口还顾着卖弄,早就没法捺着性子听下去,她霍然握住付流景伸出的食指,笑吟吟地道:“可以一句说完的话,别分两句。”

长陵的手劲不大,付流景却毫不怀疑下一刻自己的手指有可能会被弄折,他深吸一口气道:“所以,我夜观星象,发现没多久天公将降大雨,便认为东夷军是故意引你们去嘉谷关埋伏,再利用那里自高而下的地势让你们的军马沾染上奇奇怪怪的毒物,然后掉头就跑,你们还忌惮着漠北军自然不会追击。等你们一大拨人回来后,再把奇奇怪怪的毒物传染给大家,这时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漠北军已经攻上来了。这在三十六计中就叫作借刀杀人……”

他话未说完,长陵已松开了手——这短短一番话令局势明朗起来。羌族人数虽少,却绝不容轻视,哪怕动用主力军队也要在他们抵达嘉谷关前一次尽灭,但凡中毒者绝不能让他们回到泰兴城。

这一仗虽胜券在握,但对前往抗敌之军而言,却是凶险万分。

长陵正想主动请缨,长盛抢先截住了她的话头:“漠北大军随时会攻来,你必须留守泰兴。”

“大哥才是越家军的主帅,岂可以身试险?”

长盛轻轻拍拍她的肩,盛满关怀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喙:“既然我是主帅,焉有不听帅令之理?”然后,他又回身豪迈地道了一声,“荆无畏,魏行云,听令。”

两员大将躬身抱拳:“末将在。”

“点骑兵两万,弓箭手五千,随本帅前往嘉谷关!”

乌云遮月,远方的天空雨雪同落,夹杂着苍凉的气味。

城墙之上,长陵遥望长盛率军长去。等他们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她仍然目视前方矗立的峰峦,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背,她转过头去,发现付流景裹着一层厚厚的袄子站在她身后。他咳了咳,道:“我觉得吧,越大公子的决定是对的。他这一去,我估摸着漠北军很快会有动作,如你这种战神不留下,整个泰兴都会乱的……”

“我知道。”

“与其在这儿看夜景了,不如想想怎么守城……”付流景说到一半,见长陵看着自己的眼神隐约透出一股柔和的意味,有些不习惯地哎呀一声,“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只求自保,绝不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得了,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付流景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精通机关遁甲之术,若真想要解开我那不入流的绳结,那是易如反掌。”长陵语意淡漠,嘴角带起微微笑意,“所以,多谢。”

付流景从未见过越长陵这样笑过,没有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反倒显得有些平常,只是半张面具怎么也擋不住她明亮的眸子,他看得心头一滞,竟不由得有些结巴:“看、看来民间关于我的流言蜚语真的是十分多呀……”说完又打了个喷嚏,匆匆转过身,脚下生风般离开了城墙。

付流景虽然不是个很着边际的人,说的话却是八九不离十。

平旦时分,天蒙蒙亮起,漠北军就举兵而攻。前方乌泱泱一片骑兵呼啸而来,连那些平日里见惯厮杀搏斗的江湖人士也不免被这肃杀之气所震慑到,阵势不可谓不庞大。

长陵一手把玩着八十斤的巨弩,一手拈起一支羽箭。

这阵仗她不是第一次见,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此处地势得天独厚,她暗暗告诫自己,不仅要守住,更要趁此机会扒掉漠北鞑子一层皮。

她站在城头,挽弓如满月,下令道:“放!”

霎时间,泰兴城的上空刮起一拨黑色箭羽,划破长空席卷而去。

漠北军突袭泰兴城,这一仗足足打了两日,于两方军力都有不少耗损。漠北大军有两员军中大将都死于长陵箭下,他们久攻不下,又得悉后方粮草骤然失火,不得不铩羽而归。

此战大获全胜,全军皆是欢欣不已,长陵尚未解下战甲,就接到了越家军大挫羌族军队的喜讯。她心中的石头刚轻了一半,报信的亲兵却哭丧着脸说:“元帅中毒了。”

长盛遭羌族暗算中了毒针,等撑到泰兴城下,整个人轰然一倒,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军医束手无策,江湖中的几大尊者齐齐替他运功驱毒,皆是收效甚微。付流景捧着毒针说:“越大公子中的是离枯草叶的毒,毒性虽猛,但并非无药可解。”

长陵问:“何解?”

“以毒攻毒,离枯草就是药引。”付流景道,“我曾在北溟峰上的十字崖见过离枯草,只是北溟峰不仅奇寒无比,峰路更是崎岖险峻,便是极擅轻功也要花上一日才能登顶。”

“我若能赶在明日日出前带回离枯草,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救活我大哥?”

“七成。”

见长陵提剑就走,付流景喂了一声把她叫住:“不是,你见过离枯草长什么样吗?”

付流景十分懊恼自己问了那句话。

若不是自己嘴太碎,越长陵也不会吭都不吭地把他拎去。之所以用“拎”字,是因为他口口声声嚷嚷着不会轻功,结果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拽上马,一路飞跃北溟峰。

好在他素来心态好,当越长陵拉着他攀向雪虐风饕的高峰时,他还能安慰自己一句:习惯就好。

北溟峰的十字崖如斧劈刀削般陡峭,因近日大雪连绵,漫山树木都被覆盖,长陵不识草药,只能用剑柄掠开覆雪。付流景见着,连忙出声阻止:“这离枯草虽耐严寒,但要做药引,需得连须一齐采摘,你这么随手一挥,万一把草给弄折了,岂不是白耽误工夫了?”

闻言,长陵收起剑,看付流景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开草木上的雪,讥诮道:“你这样到了天黑都找不到。”

付流景不理会她,继续一株一株地去寻。

劲厉的风砭骨刮过,像是生生从肌肤上剜下肉来,连长陵都忍不住打起寒战,付流景更是冻僵了,半天迈不开步来。他伫立在崖边叉着腰,有些气馁地茫然四顾,突然望见断崖壁仞之下的灌木中,有几株状如花冠、茎叶呈紫的野草,大喜过望地喊道:“我找到了!就是那几棵紫色的,不过太险了,我们得想点办……”

他没来得及把“法”字说完,但见长陵身形一闪,刹那间就跳到断崖岩石之上。见状,付流景一惊,提醒道:“小心——”

长陵再一个旋身倒跃,起落之间捷如飞鹤,待轻飘飘地落回了崖顶,手里便多了几株连茎须的离枯草。

她正想把草药递给付流景,就感到右腕间传来针尖般的刺痛,一只极小的黑虫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她肌肤之中。

长陵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付流景便狠狠地挥落她手中的离枯草,捋开她的袖子端着她的手腕看,埋怨道:“你就不能把话听全再跳崖吗!这种毒草往往是各种毒虫的栖息之处,采摘时要格外留神,若是被咬了……天,你这何止是被咬了!”

长陵感到那只虫子在自己的肌肤中蠕动,问:“这是?”

付流景揉着太阳穴,道:“此为同心蛊,嗜血如命,但凡钻入人体内即开始饮血,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它们就会膨裂释放毒液,必死无疑啊!”

长陵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却见付流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道:“糟了糟了,只剩半盏茶了……”

闻言,长陵眼眸微动,她左手拔剑出鞘,照着自己的右臂稍一比划,付流景便猛地抬头问:“你干什么?”

长陵道:“在蛊虫破裂前砍掉我的手臂。”

“你疯了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说砍就砍?”

“所以是……”长陵斟酌了一下用词,“留全尸更好?”

“……”闻言,付流景一脸闪到腰的表情。

下期预告:长陵和付流景因为找解药和同心蛊事件而结拜为兄弟,小王珣放弃暗杀长陵反而被传一成功力得以延续生命,两人立下五年之约,长陵要王珣即贺瑜,夺取贺家主事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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