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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王个簃旧事

时间:2024-05-04

华振鹤

王个簃(1897-1988),名贤,字启之,号个簃,当代著名国画大师,又是吴昌硕嫡传弟子。历任上海中国画院副院长、名誉院长,在继承、弘扬国画艺术、培养青年艺术俊彦方面贡献巨大。今年适逢王个簃诞辰110周年,笔者专程走访了吴长邺(吴昌硕幼孙)、曹用平(追随王老70年的入室弟子)等前辈和黄迈人先生(王老外甥),了解到王老的许多往事。

吴昌硕的“西席”

1925年元宵佳节,上海北山西路吉庆里923号吴昌硕寓所内喜气洋洋,画室里红烛高烧,地上铺上红毡毯,吴昌硕为长孙吴长邺聘请家庭教师的拜师仪式正在这里举行。吴昌硕(号缶庐,敬慕者以“缶翁”称之)首先上香,再命人在上首置放座椅,请老师上坐。吴长邺在父亲吴东迈的带领下,手持门生帖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叩首大礼。最后,缶翁递过一柄木制戒尺,对老师说:“顽孙若有不可教处,可用此尺戒之。”缶翁聘请的家庭教师,便是时年28岁的王个簃。

王个簃出生于海门,父亲王少阶先生在教书之余,喜欢收藏名人字画。家庭的文化氛围对少年王个簃影响巨大,使他对诗文书画篆刻创作产生了浓厚兴趣。尽管后来他在南通中学任国文教师,但依旧在艺术道路上执着地追求着。为了得到名师指点,他毛遂自荐,走进南通最有名的书画篆刻家李苦李先生家门,拿出自己的画稿印谱,请求指点。李先生原是吴昌硕弟子,十分识才爱才,一见作品便知是可以雕琢的璞玉,二话不说,立刻收为弟子。不久,他又携带学生印谱到上海,请吴昌硕过目。缶翁虽然不认识这位年轻人,对几十方印章习作不仅赞不绝口,还一方方地认真审看,分别写出中肯的评语。名震海内外的大师居然如此地提携后辈,令王个簃感动不已。

就在吴昌硕80寿辰那年,李苦李带学生去参加太老师的祝寿典礼。老人对王个簃鼓励有加,希望他金石书画并重,尤其要在金石方面多下功夫。这一次见面,使王个簃萌生了投入缶老门下学艺的愿望。这个愿望得到李老师的理解和支持。他也认为,王个簃的艺术天分非同寻常,若能亲聆缶老教诲,必将成就大器。

不久,王个簃毅然辞去待遇不菲的中学老师职位,离开温馨的妻儿家庭,携带简单的行李和一张形影不离的古琴(他精通音律,拜南通梅庵琴社社长徐立荪为师学习古琴),独自来到上海,通过堂兄王调之的关系,寄住在其就职的小学宿舍里,过起了艰苦的寄居学艺生活。

到了1924年,吴昌硕打算为他5岁的长孙吴长邺物色一位人品、学问俱佳的家庭教师,一时尚无着落。他的另一学生刘玉庵便推荐师弟王个簃,说他擅长诗词古文,做过中学老师,又单身住在上海,应是最合适的人选。缶翁也觉得他堪当此任,遂正式提出邀请。从此,王个簃以“西席”(古代称家庭教师为“西席”)的身份住到了吴家。

60年以后的1985年元宵节,已成沪上著名画家的吴长邺专程拜望老师,请安毕,即笑吟吟递上长方形锦盒给老师,打开一看,居然是拜师仪式上的那柄戒尺!王个簃睹物思人,60年前的往事顿时涌上心头。他手持戒尺,轻轻敲打,口中喃喃而言,似有无限深情。须臾,又提起笔来,在戒尺上面题诗一首:“缶师授戒尺,此情永不息。旷隔六十年,爱孙留厚泽。”这是后话了。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王个簃得此机缘,能够随时亲近老师,向老师请益;老师也对他另眼相看,悉心指点,衣钵尽传。所以,王个簃的国画深得吴派画风精髓,其笔墨浑厚遒劲,奔放如行云流水,拙重如屈铁蟠龙,看似随意挥洒,实则功深气足。这与他朝夕侍奉乃师这一段经历是大有关系的。

《吴昌硕行述》惹风波

1927年11月29日(农历丁卯年十一月初六)清晨6时半,吴昌硕突发中风,经中西医会诊无效去世,享年84岁。

按照当时习俗,大凡有名望的人过世,都要由门生故吏,或亲朋好友撰写“行述”(又叫“行状”)记述死者世系、籍贯、生卒年月及生平事略,类似我们现在悼词的内容。吴昌硕当然也不例外。于是,这个重任自然落到了王个簃身上。事实上,早在吴昌硕弥留的几天里,他已拟好了《吴先生行述》,印了许多份,只待丧事出来,便分发给每个吊唁者。

令王个簃始料不及的是,《吴先生行述》一公布,竟引起吴家孙辈的一场轩然大波。而风波的起源则在于《行述》里讲到世系时的一句话:“孙一,志源。”吴昌硕有5个孙子:志源(即吴长邺)、志洪、志范、志况、志鲁,照理他们都拥有祖父巨额遗产的继承权。但如果承认《行述》的说法,只有一个孙子,岂非剥夺了其他4人的权利,他们哪肯善罢甘休!很快,他们聚集在灵堂前大吵大闹,气势汹汹地要找王个簃评理。正在不可开交时,幸亏王一亭赶到。他是吴昌硕的挚友,说话有威仪,经他出面调解,进行析产,一场风波才告平息。

那么,王个簃为什么要把5个孙子写成1个呢?此事却怪不得他。因为,尽管《行述》由他执笔,许多内容却不得不听命于吴昌硕另一位关系密切的朋友朱古微。这位老先生是前清遗老,曾参加殿试中“传胪”(第二甲第一名进士),担任过翰林院侍讲学士、礼部侍郎。他顽固地死抱住清朝典制不放,认为撰写《行述》的世系,要区别嫡出和庶出。通俗地说,大小老婆生的儿子身份不一样,必须区别对待。吴昌硕的5个孙子,只有吴志源嫡出,其他都属庶出。何况,这4个孙子早就过继给吴昌硕两位早亡的兄长,虽然仅是名义上的,但名分上已不能再算他的孙子。《行述》中的这一句话正是秉承朱古微的意思撰写的。可见,这场风波的产生,实际上王个簃不过是代人受过罢了。

世谊墨缘识赵丹

1980年10月9日,上海海墨社在淮海公园举办《赵丹书画展览》获得成功。当天观众达到8000多人,以致区公安分局出动百余名干警,在分局局长亲自率领下,赶来维持秩序。这时,赵丹已患胰腺癌,由上海华东医院转到北京医院,画展遂成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个人展览。就在第二天凌晨,赵丹即与世长辞了。

而在此之前的同年4月5日,赵丹参与了在南通举行的《王个簃、赵丹、曹简楼、曹用平汇报画展》,同样博得普遍好评。

赵丹是我国家喻户晓的电影表演艺术家。他所以能在书画艺术方面显露才华,与王个簃的世谊墨缘应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赵丹(1935-1980)原名凤翱,江苏南通人。父亲赵子超,在当地是位知名人士。他嗜书画,喜与文人墨客交往,谈诗论画,终日不倦。王个簃便是他家的座上客。而每当两人铺纸握管,年方五六岁的小赵丹就飞快地上前磨墨,有时还模仿大人,涂上几笔,倒也稚态可掬。客人见孩子有天分,不时地予以指导,进行书画艺术的启蒙教育。小赵丹果然不负父亲的蒙师期望,很快便写出了一手像模像样的书法,画出了一幅幅山水花鸟习作。

有一年暑假,赵丹随大哥赵凤翔回山东肥城老家,同时到附近的泰山游玩。一登上南天门,他顿时陶醉在“一览众山小”的雄伟景色之中而兴奋不已。回到南通,他画出了一幅《泰山图》,虽说不出多么好,但所显露出来的艺术天赋却令人们刮目相看。

1930年,赵丹考取上海美专国画系,王个簃正在该系任教授。这样,赵丹便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学生。赵丹本来基础不错,现在又接受了正规的艺术教育,进步更快,成绩一直在班级里名列前茅。他的一幅山水习作《仿黄鹤山樵》就被老师评为“淋漓逼真,笔触奔放,惟妙惟肖”;另一幅画也得到了“层层积染,浓淡有致,用色准确,功底坚实”的评语。

不过,赵丹并没有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而最终成了一位表演艺术家。有道是:隔行如隔山。因为这个缘故,他与王个簃之间,不可避免地有些疏远了。尽管如此,彼此的心里还是很看重对方的。“文革”期间,赵丹受尽折磨,当他终于得到“解放”,恢复自由后,便兴奋地赶到王老家中报喜。劫后余生,王老在庆幸之余,精心地画了一幅《葡萄图》为赠,题款上以“阿丹老侄”呼之。据王老外甥黄迈人先生回忆,2004年他亲眼看到这幅65×45cm的作品在某拍卖行被人拍走,至于落入谁手就不得而知了。

1978年,富华发起组织上海水墨画社。富华任社长,聘请王个簃为顾问。由于“文革”时,赵丹与富华同是奉贤“五七干校”的难友,经常避开造反派监视,躲在一边作画,关系非同一般,也被聘为顾问。画社不断开展各种书画活动,从而赵丹与王个簃的往来又多起来了。

1980年1月,王个簃在华东医院养病,忽然碰到赵丹,气色似乎不错,一问才知已患了胰腺癌。这时,上海友谊商店正筹办《王个簃画展》,王老叫来黄迈人,一起商量,嘱他开幕那天务必来接。赵丹听到了,吵着非要参加不可,说:“老师办画展,学生怎能不去?”但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最后还是瞒过了他。这令赵丹非常不快,据说第二天依旧不听劝阻,单独前往。

同年4月,南通市有关方面邀请在沪的南通籍画家办画展。这时的赵丹,病情开始恶化,行走困难。但这回王老没有忘掉他,把他的作品跟自己的得意弟子的作品一起参展。《王个簃、赵丹、曹简楼、曹用平汇报画展》遂成了王个簃与赵丹的最后一次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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