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松饼烘焙好了

田祥玉

2001年9月10日上午，29岁的坦尼娅·海德匆匆结束在美林证券公司的实习生涯，这个身材肥胖、戴着高近视眼镜的大龄姑娘，再次遭遇了实习不到一个月就被解雇的厄运，“工作能力如臃肿身材一样难以置信”，这是解雇她的经理的理由。

第二天，震惊世界的“9.11事件”发生，坦尼娅曾经崇敬的证券师艾约克，好友芬妮，还有她一见钟情悄悄爱上的英俊男子戴维，她讨厌的解雇了她的经理，全都在这场灾难中丧生了，坦尼娅的人生，在不久后她在世贸大厦不远处的废墟哭泣时发生了重要的转变，她在那里悼念戴维，很后悔没有告诉他自己爱过他。

一个记者问她是否为“幸存者”，她说“是”；然后记者问她这场灾难是否夺去了她最爱的人。她说“是”。然后那个英俊的男记者眼眶湿润了，这是坦尼娅29年来第一次觉得被恩宠，是的，她坚持认为她让人流泪是被恩宠，坦尼娅从小就肥胖且丑陋，她几乎还没遭遇过真正的爱情，她苛刻的父母并不宠爱她，没有人因为她流过泪。

记者开始引导她关于这场灾难留给她的记忆，坦尼娅低头沉思片刻，然后声泪俱下，她说自己怎样从世贸大厦南楼78层意外逃生，未婚夫戴维却被困北塔；一个垂死的男人怎样在火海中塞给她一枚戒指，让她转交给他心爱的女人；他在慌乱中扯到一个男子的一角衬衣，然后又怎样把那角白衬衣交给一个母亲……

一夜之间，坦尼娅的名字被数以万计的美国人记住。他们称她为“美国最美丽和勇敢的女人”、“灾难绝望中的天使”，激动而慌张的坦尼娅，开始查看有关“9.11事件”的所有记录，原本讨厌历史的她不得不恶补美国历史，准备离开繁华纽约回到乡，下的她，也突然问爱上了纽约。29岁的坦尼娅成了抚慰“911”创伤心灵的一个天使，很快，她以多得离谱的票选被推举为“世贸生还者网络”慈善总裁，那是一个需要全力以赴，又无比高尚的职位，坦尼娅干得很卖力，她时隔多年后跟妈妈打电话：“我瘦了10斤，看起来漂亮了许多。我拥有了一份很辛苦却神圣的工作。”

坦尼娅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会接待因“9.11事件”失去亲人的人。她细心听他们讲某个已去天堂的人生前的故事，陪他们落泪，然后竭尽全力为他们争取更多赔偿金，每周五下午，坦尼娅会去世贸中心废墟充当两个小时的免费导游，她声情并茂地一次次讲述她的“故事”，让自己和听众都泪流满面，她已经不能停止讲述这个曲折悲凄的谎言了，因为它听起来是那么温暖祥和，每一个听到它的人都会从中获得力量。

2002年9月，坦尼娅在废墟上演讲时碰到70岁的苏茜尔，这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说，一年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戴维。坦尼娅认定，她的戴维一定就是自己惦念的戴维吧。从那以后的每周一早晨，坦尼娅都会驱车前往第42街，带着苏茜尔喜欢的茉莉花以及她早已烂熟于心的“戴维和坦尼娅的爱情故事”。苏茜尔是那么喜欢坦尼娅的到来，她总是给坦尼娅准备好香甜的格子松饼，有时还会穿上小皮靴跳一段踢踏舞。苏茜尔总说：“坦尼娅美得像个天使!”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整整5年。2007年9月28日一位《纽约时报》的记者揭穿了坦尼娅的谎言。一夜之间，她的人生从云端坠入深海，她在一个受万人敬仰又无比悲壮的职位工作6年后，再次被解雇了。35岁的坦尼娅孑然一身，她跟妈妈打电话道歉，妈妈说：“你是我的耻辱。”许多人打电话写信给她，哭着说坦尼娅骗了他们。

将“世贸生还者网络”9月份的账目和资料整理好上交后，坦尼娅搬离了并不宽敞然而安静的曼哈顿公寓，她打算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她已不能再留恋这座都市的繁华与热闹，唯一舍不得的，是住在第42街的苏茜尔。

星期五晚上10点，坦尼娅来到苏茜尔门前，她打算在那里站一会儿，轻轻地跟她道声“抱歉”和“珍重”。苏茜尔总是在晚上9：15分就准时上床睡觉。

翠绿色的房门轻轻打开，苏茜尔穿着一件红色雪纺裙，银色的头发高高束起，“亲爱的，格子松饼刚刚烘焙好呢，”她伸开双臂揽过坦尼娅的肩，“孩子，我一直在等你回家。我新学的一支舞蹈还没有观众。”坦尼娅羞愧而激动地低下头啜泣，苏茜尔伏身过来在她耳边说：“坦尼娅是一个善良如天使的好姑娘，她从来没有撒谎，因为6年来，她治愈了无数伤痕累累的心……”

摘自《东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