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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闻版

时间:2024-05-04

菊韵香

一 齐云山杀机

一石插天,与云并齐,这个地方叫齐云山。被乾隆帝赞为“天下无双胜景,江南第一名山”的齐云山陡峻诡异,诸如闻名遐迩的三十六奇峰,七十二怪崖,无处不以奇、以怪取胜。许是应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老话,山中屡出奇人奇事。乾隆九年的初秋,又一档子奇事发生了。

这日午后,居住在齐云山下的孟掌柜整衣净手刚冲好一壶上品嫩蕊,便听“咕咚”一声闷响撞入了耳鼓。不等起身查看,只见一个身强力壮的车轴汉子如抓小鸡般拖着个瘦男子踏进了门。瘦男子衣装怪异,邋里邋遢,乱须横生的脸上还挂着道道血痕,看样子受伤不轻。

“哑牛,怎么回事?”孟掌柜问。

车轴汉子名叫哑牛,是个哑巴,拳脚功夫很是了得。瞅着他一通比划,孟掌柜明白了,适才,哑牛正在院中舞弄枪棒,冷不丁瞄见有人爬上了院墙,甩手打去一颗石子,恰中那人的肩头。虽说哑牛只使了五成力,已足以将擅闯宅院的家伙打翻出去。谁想,这个家伙非要自投罗网,强撑着身子往里跌。“听”到这儿,孟掌柜盯紧了瘦男子:“你是什么人?为何要翻墙进院?”

瘦男子气喘吁吁,含糊不清地回道:“救,救我,杀,杀我……”

这人说话有意思,到底是想让我救他还是杀他?孟掌柜尚在咂摸,大麻烦接踵而至——光天化日之下,两个手持弯刀、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杀上了门。其中一个二话不说,凶神恶煞般冲孟掌柜挥起了弯刀。孟掌柜侧身一闪,刀锋劈了个空。蒙面人也不追砍,手腕一抖又劈向瘫坐在地的瘦男子。

明摆着,这两个蒙面人是奔瘦男子来的,意在夺命。孟掌柜脸色一沉,冷哼喝道:“哑牛,请他们滚蛋!”

一时间,刀光剑影,杀机四起,哑牛竟咧嘴直乐,挥舞棍棒搂头就打。短短两个回合,蒙面人便被打得头晕脑涨,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厅堂。哑牛横在门口,扭头看向孟掌柜,那眼神分明在问,掌柜的,怎么收拾他们?

孟掌柜本想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别伤他们性命,打发走了事,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孟掌柜之所以痛下杀手,原因很简单,那两个蒙面人恼羞成怒,从怀中掏出火药要烧孟家宅院!像这等用心阴毒的歹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倒不如送他们赶赴黄泉,早日投胎做个好人。听到指令,哑牛看似手痒已久,撒腿开追。孟掌柜回身要去扶瘦男子,却见他勉力欠起身,盯着桌上那壶嫩蕊一个劲地耸动葱头鼻子。

孟掌柜冲沏的是一壶当年新茶。此刻,随着雾气从壶中缓缓飘升,缕缕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氤氲不散。

身受重伤还如此贪迷,那就赏你一盏尝尝。孟掌柜洗盏倒茶,一时间,瘦男子惊讶得两眼放光——茶碗之中,汤色青碧,几枚芽尖肥嫩、茸毫舒展的茶芽竖立其中,上下浮动,宛若来自天外的仙女在云雾中翩翩起舞。这番景致,堪称赏心悦目,美到极致。

“请问你贵姓大名,他们为何要杀你?”

听到问话,瘦男子醒过神,卷着半截舌头开了口。没听上两句,孟掌柜顿觉头大:“喂,你能不能捋直舌头说我们的话?你叽里呱啦的我听不懂。”

恶徒逞凶,不算奇事,奇就奇在救下的这个家伙居然是个洋人,外国佬!

二 重义外国佬

好在瘦男子磕磕巴巴还会说几句中国话,鬼画符般比比划划:“我叫曼迪斯,是瑞典王国哥德堡1号的船长。瑞典王国是一个非常美的国家,你听说过吗?”

曼迪斯、瑞典、哥德堡都是些什么东西,孟掌柜一无所知。不过,从曼迪斯夹生不熟的反复解释中,孟掌柜好歹听出个大概,两个月前,他们驾船航行了大半年后抵达广州,接着沿海北上,一路收购香料、丝绸和瓷器,顺便逛逛大清王朝的名山大川。行到杭州,听闻齐云山胜似人间仙境,他便和大副拉姆慕名而来。孰料还未进山,那两个蒙面人突然杀出。大副拉姆不幸遭遇毒手,胸口中刀血溅荒野。若非他逃得快,慌不择路中又闯进了孟家宅院,这工夫早去见了上帝。

蒙面剪径,当是山匪强盗所为。细细一想,孟掌柜觉得个中有蹊跷。曼迪斯说,他和拉姆已将随身携带的钱物都给了蒙面人,可他们仍穷追不舍,大有赶尽杀绝之势。更何况,他们还如吃了熊心豹子胆喝了虎骨汤,气势汹汹追进了孟家大院。放眼百里齐云山,哪个山贼见了我孟掌柜和哑牛不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心下正琢磨,哑牛回来了。他用手势告诉孟掌柜:那两个家伙已从紫霄崖回了“老家”,他们身手不错,当非一般的山野蟊贼。还有,他们的长相有点怪。对,像这个嗜茶如命的洋家伙曼迪斯。

这么说,蒙面人也是洋人。孟掌柜问:“慢点死,你不会和什么人结了梁子吧?”

“孟先生,我再次声明,我不叫慢点死,我叫曼迪斯,你应该称呼我曼迪斯先生。”曼迪斯呷了口茶,愣眉愣眼地反问,“什么叫梁子?”

梁子,就是过节。比如,你抢没抢过人家的生意,偷没偷过人家的女人?曼迪斯听懂了,涨红着脸宣称自己是绅士,从来不做对不起上帝的勾当。瞧他正儿八经的样子,孟掌柜忍俊不禁,忙让哑牛取来最好的金疮药给他治伤。当晚,孟掌柜带曼迪斯去了紫霄崖。一见到蒙面人的尸体,曼迪斯连声惊呼:“我好像见过他们,他们是难民,在加的斯上的船。”

加的斯是西班牙王国的一个港口,哥德堡1号驶离瑞典后需在那儿停留数日,以补充给养。对于西班牙是什么牙,孟掌柜丝毫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曼迪斯许下的承诺。在齐云山养伤的近半月内,天天喝着醇香醉人的嫩蕊,望着云雾缭绕的远山,还有生长在云海中如绿衣仙子般摇曳生姿的茶树,曼迪斯郑重发誓: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必须要报答你们。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起初,孟掌柜并未当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人之常情,不必言谢。可曼迪斯坚决摇头: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没涌泉,但有大把大把的瑞典银币,和你们的金子银子同样值钱。孟掌柜开玩笑说,既然你那么有钱,那就帮我个忙,把齐云山百姓的茶都买了去。出人意料的是,曼迪斯竟连声应承:“好。比上帝圣物都贵重的东西,我一定要买,有多少买多少。孟先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瞧瞧,一个外国佬,竟连君子重义、一诺千金的老理儿都懂。双方拍板,孟掌柜大为高兴,急忙吩咐哑牛道:“你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齐云山的乡亲。慢点死先生,有你相助,我终于能喘口气了。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攀山虎孟大龙的好兄弟!”

曼迪斯咂摸半天,认真回道:“我们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不是兄弟,是朋友。”孟掌柜哈哈大笑,冲曼迪斯一拱手:“好,朋友!”

拱手是要打拳吗?还是按我们的礼节,来个拥抱吧!

三 波起醉春楼

孟掌柜名叫孟大龙,年轻时绿林报号“攀山虎”,仗着一身好武艺盘踞宿松小孤山,专做杀富济贫的营生。每每听闻“攀山虎”下山,那些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的大户便吓得魂不附体,连门都不敢出。雍正七年,安徽总督调派数千清军,大举围剿。一场血战,小孤山被荡平,幸在手下哑牛的拼死保护下,遍体鳞伤的孟大龙得以杀出重围,避难齐云山。齐云山的百姓都听过他的大号,偷偷将两人藏匿于山洞,这才躲过了清军的搜捕。此后,孟大龙隐姓埋名,成家立业,并改行做了掮客,全心全意帮齐云山的乡亲外销嫩蕊,闲暇时间便品茶养性,参悟茶禅。嫩蕊虽是贡品,但最近两年在官商的层层压榨下,茶价一降再降,几乎贴到了地皮。感念当年乡亲们的救命之恩,孟掌柜心急如焚,如今遇上曼迪斯,也总算能帮乡亲们一把了。

又过数日,曼迪斯伤势痊愈,准备回返哥德堡号。孟掌柜带领众乡亲,马驮车载赶往杭州。回望齐云山,曼迪斯恋恋不舍,说:“这个地方太美了,山美水美。孟先生请放心,后年我还会回来,这儿的茶一定要给我留着。”

万里之遥,波诡云谲,既为朋友,又如何放心得下?星夜兼程抵达杭州,在瞅到那艘庞然大物哥德堡号的同时,孟掌柜不觉皱紧了眉头。让他心生顾虑的,是一个生着高鼻梁、蓝眼睛的家伙:大副拉姆。

“嗨,拉姆,真不可思议,你还活着?”曼迪斯又惊又喜,飞快奔去。拉姆的脑门和胸口都受了伤,包扎带上血渍斑斑。两人见面,拉姆先是一怔,随即拥住了曼迪斯:“曼迪斯,是上帝救了我。感谢上帝让我们获得了重生。”

没想到,拉姆活脱脱就是个中国通,中国话说得异常流利。得知是孟掌柜和哑牛救了曼迪斯,他的做派像极了江湖中人,拱手抱拳连声道谢。至于齐云山乡亲们送来的上百件嫩蕊,连查都没查便开出最高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曼迪斯盛情相邀,再三挽留孟掌柜和哑牛赏光吃顿饭。走在去往醉春楼的路上,孟掌柜问:“慢点死,你说你们后年还要回来?”

曼迪斯回答得非常干脆:“当然。我爱上了你们的嫩蕊。”孟掌柜继续问:“你说我们是朋友,这不是搪塞之词吧?”曼迪斯满眼热望地望向孟掌柜:“我想了一路,我们不要做朋友,还是做兄弟好。孟兄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到我的家乡去看看。”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孟掌柜朗声答应,打算让哑牛看家守院,照顾家眷,他则随曼迪斯走一遭瑞典。而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心血来潮。看得出,曼迪斯虽为洋商,却是个心地纯良、重情重义之人。两人既已结为兄弟,理当肝胆相照。而初见拉姆,孟掌柜就隐隐觉得此人乃奸猾狡诈之辈,说不定,齐云山的杀局便是他布下的。不料,席间一说出心中猜测,曼迪斯的脑袋就摇成了拨浪鼓:不可能,拉姆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怎会害我?再者,在齐云山他也遭到追杀,是上帝救了他。

口口声声上帝,上帝会耍刀枪剑戟吗?曼迪斯从心口处掏出一枚金质十字架,上帝是万能的。那个杀手砍到了拉姆的胸部,是它挡了一刀。

见曼迪斯死活不信,孟掌柜再不多言。一转眼,采购了近千吨嫩蕊、瓷器和丝绸的哥德堡号该返航了。临行前夜,孟掌柜、曼迪斯和拉姆还有哑牛再聚醉春楼。雅座坐定,酒过三巡,拉姆红着眼睛问:“孟先生,你真要随我们走?”

孟掌柜直视着拉姆点点头:“怎么?你不欢迎?”

“是的。我很讨厌你,包括你的中国功夫。”拉姆登时翻脸,随之发出一阵阴测测冷笑。这一幕,顿让曼迪斯惊愕万分。起身正要阻拦,却眼前一黑,“扑通”栽进了桌子底下。

糟糕,拉姆在酒里下了迷药!孟掌柜暗叫不妙,抽身要走,哑牛紧跟着弹跳而起,抄起木凳狠狠砸落。

谁能相信,他砸的不是拉姆,而是大当家孟掌柜!

“哑牛,你,你——”

“咣”,同样中了迷药的孟掌柜浑身绵软,无力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木凳落上脑袋,撞个粉碎……

四 生死兄弟情

原来,那日在齐云山,哑牛将两个蒙面人追上了紫霄崖。对那些烧杀抢掠、侵扰百姓的恶贼,孟掌柜素来只有一个字:杀。哑牛刚解决掉两人,拉姆便从身后冒出:我需要你这样的勇士。你给我做护航保镖吧,钱不是问题。自古以来,有钱能使鬼推磨。鬼不推磨,那是银子没砸到位。瞅着那一袋沉甸甸、亮闪闪的瑞典银币,哑牛伸手接了过来。

孟掌柜和船长曼迪斯都没有料到,这次越洋远航,其实还暗藏着一个惊天阴谋。当初,哥德堡号航行至西班牙王国的加的斯时,拉姆让几个饱受战火之苦的难民上了船。那些难民,实是经过特训的西班牙杀手。8个月后,也就是乾隆十年的9月,顺利返航的哥德堡号再次在加的斯补充完给养,开足马力驶向瑞典王国的哥德堡港。这天,被牢牢控制在船长室的曼迪斯瞪着拉姆,气愤质问:“拉姆,你为何要这么做?我们马上到家了,你会为你的愚蠢付出沉重代价!”

“亲爱的曼迪斯船长,我们是快到家了,可你也该去喂鲨鱼了。”拉姆哈哈大笑,“看在我们是朋友的分上,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这么做,第一,你死了,我,大副拉姆将升任船长;第二,我不是绅士,自然不会只看重这些中国货。我要让这艘大船变成一座装满银币、取之不竭的宝藏!”

宝藏?曼迪斯从拉姆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个可怕的信息:“你要运输……鸦片?”

“非常正确。我们在加的斯补充的所有给养,都是鸦片。”拉姆抬头看向隐约可见的哥德堡港,愈发得意,“还记得那两个蒙面人吗?他们是西班牙人,是我让他们暗中跟随杀你的。除此外,他们还有个目的,那就是看看大清国的市场。上帝啊,那个市场太大太美妙了。而且,我已和西班牙人达成协议,从今往后,我不仅要让我们的瑞典人民爱上鸦片,每年还会为大清送去至少一千吨。想想看,我能赚多少银币?恐怕上帝都数不过来!”

“你,你太疯狂了。贩运鸦片,各国法律都不容啊——”

拉姆恶叨叨下了命令:“少废话!哑牛,杀了他!”

哑牛出手了,一双胜似铁钳般的大手扼住了拉姆的脖子。拉姆登时恍然,哑牛反水了,要杀的人竟是自己。他猜得没错,哑牛双手一较力,拉姆的颈椎便咯咯作响,几近断裂。眼见拉姆行将毙命,毕竟朋友一场,曼迪斯又动了恻隐之心,急喊:“哑牛先生,别杀死他。我要把他送上法庭,查出他和西班牙人串通的勾当。”

听到曼迪斯的喊叫,哑牛松了手。谁知,拉姆彻底疯了,猛地从腰间掏出尖刀嘶喊着刺向哑牛:“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谁也别想破坏我的好事,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地方太小,躲无可躲,哑牛腹部中刀,踉跄倒退之中不慎撞烂了船舵。拉姆又手握染血尖刀,饿狼般扑向曼迪斯。转瞬间情形突变,曼迪斯看呆了。生死关头,哑牛合身抱住拉姆,紧跟着飞起一脚将曼迪斯踢出了船长室。而此刻,完全失控的哥德堡号忽地一震,随即剧烈摇晃起来。

“撞暗礁了。快跳海,跳啊!”灾难突降,众船员纷纷弃船跳海。当逃过厄劫的曼迪斯纵身要跳的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看到死死抱住拉姆的哑牛冲他憨憨一笑,那眼神像在说,你是孟掌柜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能救好兄弟,我死而无憾……

哥德堡号沉没了,在距离陆地仅有900米的海面上快速沉没,一同沉入海底的还有来自大清国的瓷器和极品茶叶。

那日,在万里之外的齐云山,孟掌柜净手焚香,精心冲沏了一壶上好嫩蕊。桌上摆着两只茶盏。热茶入盏,孟掌柜端起一杯,冲着另一杯说道:“兄弟,请。”

这声兄弟,是在叫哑牛。那天在醉春楼悠悠醒转,孟掌柜一眼便发现桌上写着“兄弟”两个字——哑牛收了拉姆的银币,与孟掌柜好一番揣度也没想出拉姆究竟要玩什么名堂,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拉姆居心叵测,必有他图,此行注定凶多吉少。见曼迪斯对拉姆深信不疑,孟掌柜决定亲自护送这位新结交的兄弟平安归国。念及孟掌柜有妻有子,那哑牛哪肯让他冒死涉险?于是,他抽冷子打晕了孟掌柜,这趟差事,还是交给兄弟吧。如果我回不来,恳请掌柜的每日赐我一杯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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