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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太深

时间:2024-05-04

宸烟词

故事介绍:被勾错魂的女戏子一觉醒来已身出乱葬岗,白得了一个风姿绰然的身体,外加一个妖孽的勾魂主任差遣?

(一)我为你找了副美丽的躯体

涟影被芊乐戏班赶出来的时候,勾城正是阴雨缠绵的日子。

大雨磅礴中,无论涟影如何声嘶力竭的喊着:“不是我,不是我……”却没有人愿意相信她,亦没有人去理会她。

她就那么直直的站在雨中,安静而绝望。而她脸上不断滑落的水珠,早已让人辨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终于,那抹身影在雨色中黯淡,缓缓倒下。

朦胧中,涟影渐渐看不清芊乐二字。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再无一点气力了。或许,死在芊乐门前,是她最好的归宿。至少,可以以死证明她的清白。毕竟,涟影连死也不清楚,为何师姐碧色丢失的簪子会在她房中,而碧色中毒的毒药与解药也会在她房中搜出。

暗夜,有风凌然。

涟影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会有醒来的一日。而她更没想到的是,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一绝色男子。唔,准确的说,应该是个男鬼。因为月色下,涟影如何也寻不到他的影子。

男鬼着一身白衣,长发被束带懒懒的扎着,一双杏眼薄唇,美的不像鬼,倒更似一个美人。尤其是他那举手投足间清冷的气质,更有着勾魂摄魄的能力。而事实上,他确实是个负责勾人魂魄的鬼。

“醒了?”男鬼淡淡扫了涟影的一眼,恍若无事的问道。那语气,仿佛就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平淡。

“这是哪?”涟影故作平淡的回敬了一句。

“乱葬岗。”说这三个字时,男鬼连眉都懒得抬一下。可后来,因着这三个字,他最终不得不扛着吓晕的涟影离开了。

涟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白衣男鬼坐在一旁,安静的饮茶。那悠然的姿势,翩翩若仙。

涟影从木床上慢慢直起身子,目光四顾,静静是问:“这是哪?”

男鬼依旧没抬眉,只是唇角分明勾起了一丝邪魅的笑意:“乱葬岗……”他故意拉长了这三个字音,惹的涟影面容煞白。见此,他才慢悠悠的接道:“乱葬岗东边十里的勾城客栈。”

闻言,涟影低低的哦了一声,又道:“是你救的我?”

“我不介意你这么想。当然,事实上是我勾错了魂,你阳寿未尽,我一时疏漏,害你魂魄离体。作为补偿,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替你报仇。”

很长的一串句子,绕的涟影半晌没明白怎么回事。等她理清楚的时候,男鬼已荡到门前,她追问:“魂魄离体?这么说,我现在是鬼?然后……我没有什么仇要报啊。”

闻言,男鬼停住脚步,鬼魅般闪到涟影眼前,而他手上,拿了面铜镜:“不。你仍旧是人,我为你找了副美丽的躯体。”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铜镜举在涟影眼前。

涟影看着镜中的自己,顿时嗔目结舌。乌黑的长发绕着冰肌玉骨,而那精致的面容上,柳眉,玲珑眼,菱唇贝齿,美的不像个人。

“至于你的仇,呵……难道你不知道,那簪子和毒药解药皆是你师姐悄悄放入你房中的吗?而那毒,是你师姐自己吃下去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陷害你,好把你赶出戏班,好让你师兄误会你是个心狠毒辣的女子。呵,这些不过是人间拙劣的伎俩罢了。”

这些话,男鬼依旧说的平淡,可在涟影耳旁,却如天雷乍响般令她震惊。

“怎么会……”涟影不可置信的出声,身子也跟着不由自主的颤抖:“不……我师姐一向待我很好。你是骗我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男子冷哼,答道,“凭我是冥界的九幽大人,没必要骗你一个凡人。信不信随你,不过我可提醒你,这女人间的妒忌,有时比千军万马更危险。你师兄与你青梅竹马,可你师姐,对你师兄好感可不浅。”他点到为止,转身便离。

然而只有男鬼自己知道,他说这么一长串话,不是为了让涟影相信事实,而是为了不露声色的告诉她,他的名字,是九幽。

(二)揽月楼的戏子,不是人,都是魂魄

转眼一个月过去,勾城内最红火的芊乐戏班忽然没了生意。

整个勾城的人,甚至于邻城的大户人家,都跑到揽月楼听戏。人们口口相传,说这揽月楼的戏,与各个戏班无异。可这揽月楼的戏子,却是出其的绝了。

传闻,揽月楼的戏子,不是人,都是魂魄。

传闻,揽月楼的戏,只在黄昏时分,昼夜交替的时间才唱。

传闻中还说,勾城青楼的花魁初七死去的。可初八,便有花魁以前的恩客在揽月楼的戏台上看见她唱曲。虽然她脸上上了浓浓的妆,辨不出容貌。可那声音,那身段,那风采,恩客们断断不会认错。

诸如此类的传闻,还有很多。然而涟影清楚,这些都不是传闻,都是真的。因为此时,她就是揽月楼的楼主。而做到传闻所说的一切的人,正是九幽。

他每每在勾人魂魄后,便自己附身与那失魂的人身上,画上浓妆,在台前唱戏。那一出出,一场场,尽是悲凉。

夜深,又是一出戏落幕。方才夜色中唱戏的,是某军阀家中刚死的夫人。看客不识,却只知那女子一颦一笑都令人着迷。媚眼如丝,妖娆身躯,任谁看了都动心。

客散了,九幽也谴鬼差送回了女子的躯体,慢步回到揽月楼的楼上。那里,涟影正在等他。

九幽一进门,涟影便熄了烛火,道:“辛苦你了,九幽大人。”

“影儿你既知我辛苦,该如何慰劳我呢?”九幽说着,清冷的身姿也瞬间贴近了涟影。

他如白玉冰冷的双手抚过涟影精致的面容,温柔的话语也随之灌入她的耳骨:“影儿,你喜欢我为你找的这副躯体吗?”

“嗯。”她低眉顺眼,嘤咛着:“很美丽,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可我不喜欢。”他皱眉,双手却已渐渐揽过她的腰肢。

涟影抬眉,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顺承道:“九幽……大人若是不喜欢,随时可以为我换一个。”

“哦?涟影的意思是,希望我喜欢你,是吗?”言罢,他微微解开她旗袍上的扣子,双手抚过她白皙脖颈上的红痕:“涟影,你瞧,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上吊死去的女子。我以为,这个时代的女子,都会用枪……”他似笑非笑的说着,眸光迷离。

涟影听着不寒而栗,略微抖动身子。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颤抖,九幽替她盖上锦被,又将她抱在怀中,温柔的说:“冷吗?冷就睡吧,我会守着你的。明日晨起,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听完九幽的话,涟影便伏在他膝上,缓缓进入了梦乡。事实上,自从九幽出现在她的世界后,她每晚都是在九幽膝上渡过的。所以,她也慢慢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如今的适应,习惯。

晨光初绽,涟影懒懒的从九幽膝上爬起。

“芊乐班的人,今夜会来揽月楼听戏。所以,今夜我会为你取来这世间最美丽的躯体,唱一出最精彩的戏,让芊乐班的人再无客源,从此在勾城,自生自灭。”言罢,九幽便用白袖遮住阳光,慢慢的走了。

涟影闻言微微一愣,眼前忽然浮现她被赶出芊乐班时的情景。那么大的雨,淋到身子上是那样的凉,而戏班的人亦是那样无情,这一切一切,她永远都记得。

如此,她应该是有恨的,不然那日她也不会答应九幽助她复仇。可是当这一刻终于逼近的时候,她却不忍心了。她唤住九幽,低声询问了一句:“九幽大人,今夜的戏,可不可以让我演?你可以为我寻回我以前的身体吗?”

九幽闻言,微微停住了脚步。他疑惑的转过头,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答应了。毕竟,这是她一个多月来向他提的第一个要求,他怎么忍心拒绝。

(三)原来,演一场戏,这么累

黄昏前夕,梧桐萧瑟。

九幽端了一碗汤药,喂涟影喝下。药性发挥的极快,才半柱香的时辰,涟影便觉天旋地转,没了知觉。

待她醒时,只觉面颊微微发烫,身体的每一根筋骨都疼痛难忍。

九幽执了面铜镜,为她点上浓墨重彩,掩盖她面容上狰狞的疤痕。

“可惜了你原先清秀的脸,不想你死后,你师姐碧色竟还不放过你,用那根陷害你的簪子,毁了你的容貌。”他低声说着,不带一丝感情。

而此刻的涟影根本无暇顾及他的话。全身错骨的疼痛,折磨的她面容惨白,几近昏厥。

九幽为她上好妆,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若是觉得难受,方才止痛的汤药,我可再为你煮一碗。要知道,将活人的魂魄生生抽出体内,再死死塞入另一具躯体,理应有此痛楚。”

涟影闻言,静静抬眉看了九幽一眼,恍然想起这一个月,他几乎夜夜如此转换着躯体,折磨着自己。而他这么做,仅仅是为她而已。想到这,涟影咬咬牙,吐出两字:“不用。”

这夜,揽月楼放出消息,说今夜是楼主亲自上台唱戏。

一时,黄昏至,揽月楼前是从未有过的车水马龙,这般景象,连有幸去过大上海的男人也感慨到:“上海繁华,也不过如此罢了。”

涟影穿了最美的戏服,上了最浓的妆,还熏了最重的梨花香。

她忍着剧痛上了台,眼睛淡淡扫过台下人山人海的客人,只一眼,便瞧见多日未见的碧色,和挽着她的师兄。

她的目光与他们对视,恍惚中勾起了一丝笑,笑的他的师兄师姐,冷汗连连。

那一夜,九幽站在人海般的观众席中,悠然的喝着茶,静静的看完了她整整一出戏。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顷刻间惊艳了他孤独的千年岁月。

戏文讲的是女子被自己最信任的师姐嫉妒,而惨遭师姐陷害致死的故事。而故事中害人的师姐,也叫碧色。

这样的戏文,九幽听过许多。可这一次,却独独不一样。他看着涟影落寞的眸光,仿佛重复了当日的绝望和悲痛。而她的每一个回旋的动作,竟是那样的风华绝代。而她清雅的嗓音,在戏中也便的喑哑,犹如撕裂的弦,一根根勒在客人的心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戏落幕时,天公作美,以一场磅礴大雨,为这出戏添上了繁华的终章。恰如那日,涟影在雨中失去知觉一般。

客人拍手叫好,一时哗然。

而涟影,远远的看着她师兄眸中的惊诧和碧色眼中深深的恐惧,突然就笑了,凄惨而悲凉。

彼时,九幽上前,替她撑起一把油纸伞,淡淡的说:“影儿,回去吧。”

言尽,九幽与涟影比肩,归了揽月楼。

见主角散了,台下的人也不多做逗留,纷纷散了去。只是,客人们依旧意犹未尽。隔日,便有新传闻传出:说揽月楼的楼主的戏,亦真亦幻,如梦如实。

揽月楼上,涟影已换回了美丽的躯体,懒懒的躺在九幽膝上,一双玲珑眼流转:“九幽大人,谢谢你。原来,演一场戏,这么累。”

九幽闻言,只无可奈何的笑笑:“累的也有所值,你瞧,你的这一出戏,吓走了芊乐班,招来了不少狂蜂浪蝶的追捧。你若再演几场,揽月楼怕是装不下这些情书贺礼了。”

“我不要嫁人……以前我觉得世间只有师兄值得我嫁……可如今,我寻不到了。以前,我师兄会为我遮雨,陪我一起胡闹,替我扛下师父的惩罚。可当日,第一个提出将我赶出戏班的,却是他……”

她说着说着,竟然渐渐睡着了。

“九幽,其实我不恨我师姐,我很感谢她,让我认清了师兄。你可以替我送一笔钱给芊乐戏班吗?勾城的生意,只怕他们再做不下去了,让他们另寻地方吧。”

大概只有在梦里,涟影才会这么轻柔的唤他的名字。

九幽嗯了一声,她的第二个要求,他怎么会拒绝?他冰冷的手再次抚过她精致的面孔,低声问:“既然不恨,当日为何答应我,让我替你报仇?”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理由留他在身边。只是这个缘由,涟影又怎么能告诉他呢?而即便说了,他也不会信吧。毕竟,有时连涟影自己都不信,与九幽初见那日,她心里竟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心安。

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一见倾心吧。涟影这般想着,却始终不曾说出口。

(四)我梦见,揽月楼的班主来取我性命了

勾城,阴雨数日。

因着大雨,揽月楼连着几日都没唱戏。涟影躲在楼中无所事事,都快发霉了。

而九幽依旧悠然的饮着茶,看着涟影的上窜下跳,觉得很是有趣:“影儿真的那么闲吗?西街的西医小伙子,药店老板,车夫,还有东街绸缎庄的掌柜和钱庄的公子,都遣人来请你赴约数次了。你若当真闲着,就一一去赴约吧。”

闻言,涟影玲珑美目侧转,撇向案前的笔墨,低声叹了句:“那我宁可去写些新戏。”

“随你。”九幽暗自答了句,化作烟霭消散。若说这阴雨天,他是最惬意的。没有阳光,他昼夜自在。而雨天也很少有枪声战争,这就少了冤魂,这让他省了不少事。

深夜,九幽荡回揽月楼的时候,涟影伏在案前浅浅的睡着。九幽定睛看了她一会,温柔的将怀中霜色衣裙披在她肩上。

子时,九幽才睡下,耳边便有魂灵的哀鸣,完了,这下,又有他忙的了。死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而且是一枪毙命的那种。

他起身,推开窗子。正准备离开时,身后一双芊芊玉手如无骨蛇般绕上他的颈部,转瞬便覆上他的双眼。

“影儿,别闹。”他揭开涟影的手,转过身,淡淡看了她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他的眸光顷刻迷离。

此时的涟影,褪去了旗袍,穿上了那一袭霜色的长裙,黛青淡扫柳眉,衬着月色,浅笑盈盈。

他忽而站不住身子,记忆更迭了好远好远。待他回过神来,涟影已拿着新写好的戏文放在他眼前。

他本不想理会,强控制住情感的颤动,转过身子。可是晚了,他终究看见了戏文上的最后一句:千帝长翊一柄长剑,直直刺入凤莞胸口。

这句话,仿佛梦魇,将九幽的最后一点理智吞噬。他疯了一般的钳住涟影的肩膀,深深浅浅的吻铺天盖地的像涟影唇上砸去。

涟影一时无路可退,无处可躲。只任凭他一刻不停的吻着自己,听着他嘴中喃喃着的另一个的名字:“凤莞,凤莞……朕对不起你。”

“我不是凤莞,我是涟影……”她挣扎着推开九幽,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而唇边,还有淡淡的血迹。她咬着唇,一字一句道:“九幽大人,我是涟影……”半刻后,她又笑笑,像是自慰般的说:“九幽大人入戏真快。我刚写的戏,大人就练上了。”

“对不起……”九幽恍惚了一刻,伸出白袖,为她擦去唇边的血渍,“这戏文,是你写的?”

“算是吧。我模仿一个故事写的。”涟影故作镇定,翻出一个古书:“这是不知哪家公子送来的贺礼中的,上面说,几千年前,皇帝还没有被推翻的时候。有一个国家,叫千国,千国皇帝昏庸奢侈,而他曾宠幸一个名叫凤莞的女子,封为皇后。后来千国叛乱,千帝将军权丢给凤莞,而他却不知,凤莞是叛乱首领长翊安插过来的细作。兵临城下那日,千帝终于知道了真相,他挟持凤莞,逼长翊退兵。长翊不依,甚至拔起佩剑,亲手了了凤莞的性命。”

涟影安安静静的说完这个故事,却看见九幽神志不清,晃晃荡荡的走到窗边,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凤莞,你恨朕吗?”

“恨。如果我是凤莞,我一定会恨长翊的……”音未尽落,九幽已随风折了下去。

九幽摔的很重,但却感觉不懂痛楚。只捂着心口的位置,跌跌荡荡的走着。可走到慕容府前,魂灵的呼声却越来越低了。

他知道他来晚了,魂灵已归体。可那女子,明明是命数已尽。正想着,就有鬼差出现在他面前,道:“九幽大人,您怠慢了。勾走这个魂魄,大人您就能成仙了。”

“放心,我会杀了她。”九幽低声应了一句,便离开了。

而此时,死而复生的女子躺在一身戎装,军靴配枪的男子膝上,脸色苍白的唤着:“慕容少……我梦见,揽月楼的班主来取我性命了。”

“碧儿别怕……本少会替你处理的。”男子握着女子苍白的手,低声安慰着。

九幽走的太快,以至于未曾发现,慕容府中的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子,是碧色。

(五)他终究,还是害了她

从慕容府离开后,九幽倒在冥界睡了整整三夜。

三夜间,他做了许多梦。他梦见几千年前,他一剑刺入凤莞胸口时,她安静而绝望的眼神。那种滋味,纵然隔了千年,也足够让他痛彻心扉。

他还梦见往昔,凤莞卧在她膝上,数着漫天的繁星。她穿着最美的舞衣,为他跳霓裳舞曲。还有他为她寻来天下独一无二的霜色,诺她他称帝那日,便是封她为后的日子。

可当凤莞助长翊夺得天下,使他兵不血刃进了帝京后,长翊只用无情的一剑成就了他的诺言。

后来许多年,长翊常说一句话:“他对不起凤莞。”

千帝长翊死的那日,万民悲痛。他的魂魄飘到冥王殿前,冥王亲自接见了他,说他为帝为民,功德近圆满,不假时日便可成仙。

闻言,长翊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朕还欠一凤莞的情,待我还了,再成仙不迟。”

从此,他改名九幽,寻凤莞的转世。寻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了。可这民国乱世,他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她,只能勾了她的魂,为她换了副好的皮囊,好的面相,好的命运。

冥王曾说,只要他完成了她的三个夙愿,或是勾走了一千个魂魄,他就可以成仙了。

九幽醒来时,已是黄昏,他看了看斜阳,匆匆赶了回去。

可揽月楼此刻已楼去人空。街边的人说,上海军阀的头领慕容世家的家乡原在勾城,近日慕容二少回故乡招兵买马,恰巧遇到芊乐班的碧色,竟收回慕容府,说要娶她做姨太。而之后不久,慕容府的人,便来揽月楼抓人。

听着街上人左一言右一语的,九幽更迷糊了。

他随手扯了个鬼差,问清了缘由。鬼差说,慕容二少曾爱过一个女子碧儿,可他父亲不许,便派人偷偷杀了那个女子。慕容二少知道后,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他便四处搜集与碧儿相像的女子,纳回府上。

而碧色,不光名字像碧儿,尤是那一双玲珑眼,与碧儿几乎一模一样。

碧色入了府,二少很是宠爱她。这自然引来妒忌,也不知是二少的哪一个姨太太,趁着夜色,一枪杀了她。

这本该是个很好的结局。当日碧色因着嫉妒害了涟影,如今她因别人的嫉妒而死,倒也可算是自食恶果了。可偏偏那日九幽去的晚了,没来得及索走她的魂魄,以至于她死而复生,嫁祸涟影。

这般算来,他终究,还是害了她,如几千年前一般。

(六)可这一切,终究是南柯一梦

九幽赶到慕容府的时候,已是凌晨。

他循着涟影的气息,一点点找过去,一直找到慕容后院的地下室。

很快,九幽寻不见气息了,只能感觉到愈发浓重的血腥味,亦如当年,凤莞的血染红了霜色,染红了他的银剑铁甲。这感觉,几乎令人窒息。

他不想再失去她一次,他不想她再因为他而送命。

九幽化作烟霭,悄悄潜入地下室。

地下室中,涟影一身是血的被绑在木头上。而不远处的碧色,一手持着手枪,另一手狠狠攥着鞭子。

碧色在笑,肆意的笑。而她手中的鞭子也在肆意的挥舞,一鞭鞭,毫不留情的落在涟影霜色的衣上。

“涟影……是你,对不对。别以为你换了皮囊我就不知道了。”她忽而停了手,清秀的脸庞凑到涟影眸前:“涟影你知道吗?师兄他不要我了……就因为你唱的那出戏,他不要我了……涟影你知道吗?我本来已经死了。可勾魂的人来晚了,我便和鬼差做了交易,用我仇恨的执念续命,然后,杀了你。”

她说着,忽而将枪口抵上涟影的下颚:“你瞧,今日的阳光多美。本来你是看不见的了,可如今,我后悔了。我不想你死,我想慢慢……慢慢的折磨你。”

她说着,撤下了枪,右手扬鞭。

然而,涟影并未感到预期的疼痛。她看见九幽,一袭白衣的挡在她前面,捉住了那根带刺的鞭子。

“我并不认为,你还有命折磨影儿。”他冷笑,手一扬,被捉住的鞭子反抽到碧色脸上。

火辣辣的疼,却丝毫吓不退碧色。

阳光从地下室里唯一的窗子处漏了下来,落在涟影身上,照的她的伤痕,更加狰狞恐怖。

而挡在涟影身前的九幽,清冷的身子在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慢慢融化,融成一缕烟,霎那消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碧色和涟影同时愣了。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一切如常。

碧色这才放心的笑笑:“果然,这鬼魂之辈,如同鼠蚁,见不得阳光。涟影,我看现在还有谁能救你。”

她放肆的大笑,毫无顾虑。而此刻涟影的身形突然猛烈颤抖,她的唇角一张一合,却始终没能喊出九幽二字。

而碧色的笑声,随着突如其来的枪响而遏止。她捂着中枪的胸口,吃痛的转过身,却看见门前站着的开枪男子,是才宠她入骨的慕容二少。

而此刻,慕容二少抱着满身伤痕的涟影,与碧色,擦肩而过。

那一刻,碧色依稀听见他对着涟影说,碧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而被唤作碧儿的涟影,此刻终于挨不住痛楚晕了过去,只是她的眼角,流出一滴清泪。

清泪落地的霎那,她突然做了两场很长很长的梦。

第一场梦,她与长翊琴瑟和鸣,共舞一剑。长翊命人为她织出霜色的衣裙,带她去参加灯会,看璀璨的烟火,数漫天的繁星。而她为长翊在月下跳最美的舞,潜入千帝身边做细作,为他勾心斗角,争名夺利,献媚争宠。

可最后的一切,结束在银色的剑下。剑在滴血,一滴一滴,染红了她霜色的衣裙,染红了长翊的铁甲。

第二场梦,她倒在磅礴的雨中,而九幽站在她身侧浅笑,轻轻的勾走了她的魂灵。他为她寻最美的躯体,上最美的妆。又在深夜替她披上狐裘,遣走梦魇。

可这一切,终究是南柯一梦。梦醒时,一切都不见了。

涟影茫然的睁开眸子,看着四周华丽的环境,一时哑然。她定睛看了看眼前熬红了眼睛的男子,淡淡道:“这是哪?”

“碧儿……你醒了?”慕容二少欣喜若狂,狠狠抓着她的手不放。

“我叫……碧儿?”她扬眉,疑惑的问着。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切都很模糊,唯独心口有着清晰的疼痛感。

闻言,慕容二少微微愣了愣,却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忘了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就好。当年我没找到你的尸体,我知道你一定没死。”他说着,目光转移到她白皙的脖颈上,嘴上的笑意更浓了。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道红色的疤痕,那是碧儿当年上吊自尽未遂留下的。

而他的手,也在这时顺着她的锁骨向下探去。心口的位置,他碰到一道伤疤。

“疼……”涟影低低唤了一声,疑惑的看着慕容二少眼中藏不住的悦色。涟影不明白,为什么她喊疼的时候,眼前的男子竟然会笑。可他又是那么那么的温柔,像极了……像极了……谁?

她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眼神空洞的被慕容二少拥在怀中。

(七)他早替她勾勒好了结局,想好了后路。

暮春三月,慕容二少大婚,他娶了涟影做正妻。同时,休掉了他之前娶的无数房姨太太。

大婚那日,整个勾城都沾了喜色。

茫茫宾客中,有一抹清冷的身姿翩然闪过。

涟影婚宴当晚,冥王来找九幽。这次,冥王告诉他:收完了该收的一千个魂魄,欠凤莞的情也还了,如今,成仙的时机已到。

这一次,九幽又是长久的沉默。

冥王看了他几眼,没等到他的答案,便笑着问:“怎么?我们未来的上仙在后悔,后悔那天化作烟尘潜入慕容二少的梦中,告诉他碧儿在地下室?”

闻言,九幽也是浅笑:“不后悔。”他有什么好后悔的,其实从最初他寻到她时,便知道自己终有离开的那一日。所以,他才为她寻了那副美丽的躯体,那副原本属于碧儿的躯体。而在涟影的两场梦做完之后,他便用鬼术,收走了她所有的记忆。如此,便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慕容二少会宠她入骨,而她也会慢慢爱上慕容二少的温柔,这样的结局,也挺好。

或者说,他早替她勾勒好了结局,想好了后路。

“只是觉得做鬼做习惯了,突然不想成仙了。”九幽笑笑,“更何况,我还欠她一个愿望。”

言尽,他又幻成烟尘,飘回了揽月楼。楼依旧在,只是她走了。

九幽静静抚过案上的一折戏文,早已干涸的墨迹上却仿佛仍有她的余温。他想了想,提笔在涟影最初写的结尾那加了一句:千帝长翊一柄长剑,直直刺入凤莞胸口。而后,长翊化为戏魂,生生世世存在这一折戏中,等待某一世的她,打开这折戏,向他许最后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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