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叶钦羽
简介:一夜之间,长清公主失去了母妃、哥哥和父皇的宠爱沦落冷宫,只能和一个小太监相依为命。谁知小太监的命运却与她截然相反,他竟青云直上成了最有权势的大太监,而她只能去西域和亲……
楔子
驸马一家被满门抄斩的前一天,长清公主在东厂外站了一夜。
秋雨刺骨寒冷,打着旋儿往人身上砸。长清公主冻得脸色发白,有小太监过来温声细语地劝她回宫殿休息,她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直直地盯着东厂大门。
秦风始终没有出现。
那一晚的滂沱大雨漫过了护城河上的拱桥,宫里铺的地砖上都积了深深浅浅的水洼。长清公主站着站着,突然一头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了。
秦风坐在她床前,见她醒了,便把粥碗端过来,准备亲手喂她喝。
长清公主打掉了他递过来的勺子,嗓子沙哑,声音却尖锐又冷硬,道:“秦公公,杨谦呢?”
秦风挑了挑眉,说:“在菜市口呢,已身首分离。”
长清抓着被子的手一紧,喉头一阵腥甜涌上,嘴角微微渗了丝血。
秦风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道:“公主以后还是住到未央宫吧,我在宫里,也好有个照应。”
长清公主没有答话,直到空气都快要凝固的时候,她才开了口,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秦风说话:“风哥哥,我已经快要不认识你了。”
秦风有片刻的愣怔,却又很快笑了起来,说:“公主说笑了,哪儿有什么风哥哥,在你面前站着的,不过区区一个秦公公罢了。”
第一章
那日之后,长清公主便被软禁在了未央宫里。
未央宫是她自小居住的宫殿,只不过从十三岁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整个宫殿里死寂一片,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虽然秦风每天遣人送来的都是珍馐美馔,可长清公主一日比一日没胃口。她头晕、嗜睡,每天都感觉小腹隐隐作痛。长清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忍不住想,这里头大概是有了杨谦的骨血。
这个猜想很快就从秦风那里得到了证实。
某日黄昏,秦风突然造访了未央宫。长清公主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让人把乌黑的药汁摆在了她的面前。
“喝吧。”秦风站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宛如冰冷的修罗。
长清公主猜到了那是什么。她伸手推开了药碗,脸上带着恨意道:“我不喝。”
“你难道还想把这个孽种生下来?”秦风的眼神阴冷道,“你自己喝还是我来灌?”
“我和杨谦的孩子,你凭什么说他是孽种?你的孩子才是孽种。”长清公主咬牙切齿地说完,忽然又冷笑道,“哦,我忘了,秦公公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了。”
她把“秦公公”三个字咬得很重,每一个字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秦风果然被她如愿地激怒,冷面都绷不住了。他走上前,用手指紧紧钳住长清的下巴,逼她跟自己对视。
“谋逆罪臣的孩子,不是孽种是什么?长清,我劝你识相一点儿,自己把这药喝了,免得被杨家一门的死人连累。”
“我就不喝!你有本事就让我给杨谦陪葬!”长清丝毫不退让,一双杏眼怒视着他。
“你以为我不敢?!”秦风把手边的茶碗摔得粉碎,道,“我现在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两人最终闹了个不欢而散,长清看着秦风远去的身影,恨恨地转过了身去。她刚才强打起精神和秦风抗衡,现在既疲倦又虚弱,重又倒回了床榻上。
秦风之前也哄过她喝药,长清迷迷糊糊地想着,那还是在母妃被打入冷宫自缢之后。
在秦风尚未成为东厂的厂公之前,他不过是未央宫里伺候婉妃的一个普通小太监,负责掌管胭脂水粉。平时无事时,也被婉妃派去给长清放风筝。
婉妃虽不及皇后地位高,可在后宫里也算是得宠的了。皇后多年不育,她一进宫就为皇上生下了皇长子,于是青云直上封了妃,随后又生下了长清公主,一时风头无两。
长清公主便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哥哥是太子,母亲是宠妃,谁不羨慕这一帆风顺的人生?
秦风却恰好相反,幼时不过十来岁光景,便被家里卖到皇宫做了太监。他面黄肌瘦,成日里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明明是个普通小太监,婉妃却对他极好,常常给他些赏赐。
长清公主和秦风平素私下里都混在一起玩儿,感情甚好。有人向婉妃说长道短,觉得公主不该和一个小太监这么亲昵。婉妃却什么都没说,还时常看着秦风叹气。
可谁知世事无常,有朝臣参奏婉妃的家族谋反,婉妃因跪求皇上查明真相而被打入冷宫,她心灰意冷选择了自缢。
她临死前,特意叫来了两个孩子,将家传的玉佩给了秦风,嘱咐他好好照顾长清。
长清尚不谙世事,不知道母亲此举的深意,而秦风却紧攥玉佩,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长清看到了悬在横梁上的母亲。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再也不复以往的明艳。
她受到了惊吓,一夜之间发起了高烧,还说起了胡话。冷宫中的母妃亡故,谁还顾得上这个小公主?
这时候,也就只有秦风喂她吃药,帮她拧帕子降温。等她的烧退下去了,人却也一日比一日沉默。秦风还有自己的活要忙,也顾不上天天照看长清,只能在手头的事情忙完了之后,送点儿吃的过去给她。
有一日,秦风送饭过去的时候,看到长清正站在椅子上,对着手里的白绫发愣。他连手里的饭都顾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飞扑上前,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长清并没有反抗,被他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秦风又气又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长清讷讷地开了口:“我没想吊上去,我只是想母妃了。母妃走了,哥哥不见了,没人理我,没人跟我说话,我想出去找哥哥……”
秦风长长地叹了口气。婉妃母族出了这种事,皇帝自然是直接把大皇子逐出了京城。如今对宫闱里的公主不闻不问,想必也是放任她自生自灭了。
他怜爱地摸了摸长清的鬓发,温柔道:“公主,以后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要是想哥哥了,就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吧。”
长清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犹豫。她看着秦风的脸色有些变了,才开口喊了声“风哥哥”。
秦风微微叹口气,还是应了。他说:“再过一阵儿,等皇上气消了,我就安排你跟他见上一面,毕竟虎毒不食子。”
长清点点头,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第二章
长清被安排去见皇上,已是两个月后了。
恰是中秋时节,宫里的赏月宴办得十分热闹。秦风在皇帝跟前伺候着,忽听得皇上对着旁边的妃子说了句:“今年的月亮不错,婉妃。”
他说完这话之后,席上的人都沉默了。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秦风就站在皇上跟前,自是把他脸上细微的痛楚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等他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儿,立刻安排了个小太监去喊长清过来。
长清没有新衣服,只穿了件以前的旧袄裙。见了皇上也不太敢抬头看他,只是低头扯自己的衣袖。
皇上看着长清那张与婉妃酷似的小脸,一句话也未说,脸上的神色却变了又变。站在皇上旁边的秦风立刻给长清使眼色,让她上去跟皇上说几句话。
长清对那场变故仍心有余悸,但在秦风的暗示之下,她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怯怯地喊了声“父皇”。皇上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应了一声。
中秋晚宴之后,长清从冷宫搬进了庆妃的宫里。庆妃和婉妃的关系不冷不热,对长清也没什么感情,只是单纯为了完成皇上的嘱托。
长清却十分知足,比起在冷宫里连饭都吃不上,在庆妃宫里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了。她本是个娇纵的小公主,可在经历这一番劫难后,终是学会了低头。
有人失意,自然有人得意。与失意的长清截然相反的,是正春风得意的秦风。
婉妃倒台后,他却被调进了皇上的宫里。虽然只是做些杂事儿,但也足以令人艳羡了。谁不知道宫里三六九等最是严格,就连皇上宫里的太监都要高人一头呢?
即使这样,秦风还是一有空闲就过去看长清,时不时还带些糕点。长清在这样的照顾中渐渐对秦风生出了依赖之情。她知道,在这宫里,她能依靠的只有秦风了。
这天傍晚,秦风照例揣着两块糕点来找她。长清接过来却只咬了两口,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秦风问。
长清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风哥哥,我想见父皇,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秦风颇有些为难,皇上虽把长清从冷宫里接了出来,却从未提过她一个字。她这个要求,着实难如登天。但他又不忍见长清失望,只能道:“你放心,我尽量安排。”
见皇上的机会很快来了,半个月之后,皇子们要进行一场书法比试,公主们也可从旁观看。
本来这种事情,并不会有人通知长清,她不过是个可见可不见的女儿。但这次有了秦风的帮助,她便得以跟着大家一道进了书房。
这场比试暗流汹涌,最意气风发的是四皇子,他母妃家族势力强大,有很大可能被立为太子。长清被挤在角落里,好不容易在缝隙中看到了皇上。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已经没了当初跟婉妃在一起时的英朗。
长清看着面上不带一丝表情的皇帝,心里仍抱有奢望:万一父皇把哥哥召回京城,又重新把他立为太子,那自己是不是就能常常看到父皇了呢?这么想着,她又拼命往前面挤了两步。却不知怎的,突然一个踉跄,跌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上还没开口,张公公倒是读懂了他的眼色,先走到了她面前,阴阳怪气道:“您可太不小心了,怎么跌到这里来了?来,咱家扶你起来。”
长清不敢起来,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时皇上才开了口:“起来吧,长清。”
张公公伸出手去扶她,她抬头,却看到了张公公腰上的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通体温润,还有光泽流转。长清一看到这块玉,整个人瞬间僵硬了。她颤抖着往秦风的方向看去,秦风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长清嘴角噙着一丝惨笑,被张公公半拉半推地送了出去。
而三天后,长清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那日早朝上,皇上正式下诏立四皇子为太子,而对大皇子,甚至连一句询问都不曾有。
第三章
又过了一年,长清及笄了。
公主及笄虽然是件大事儿,但养她的庆妃不在意,皇上更不在意。宫里的公主又多,自然无人问津。
可长清自己记得母妃还在时,一直念叨着要为她办一场盛大的典礼,然后将她许给秦将军家的小儿子。
她隐约还记得秦小公子笑起来很英俊。自己每次见他前,都会偷偷涂上母妃的胭脂,问他好不好看。而小公子每次都笑着跟她说“好看,长清最好看了”。
可惜的是,还没等到她长大,他就死了。
婉妃母族那场浩劫的导火索,就是秦将军全家被满门抄斩。接着,朝中大臣接连被牵扯倒台,最后轮到的就是舅舅和外祖父。
长清时常想,如果真能像母妃说的那样安稳地长大,嫁给秦小公子,是不是就能過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呢?
只可惜没有如果,现实倒是先来一步。
皇上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他预备给长清举办完及笄礼后,就派她去西域和亲。
圣旨是秦风来宣的,长清听完,愣在了原地。庆妃见她久久不动,便带着笑意朝长清道:“我们长清长大了,都要去当王妃了。”
长清接了旨,满心都是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若不是旁人在场,定是已经扑到秦风面前质问了。秦风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给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在偏殿外头的角落等他。
长清悄悄地缩在偏殿的树影里等秦风。天气有些阴沉,她拿着手帕挡了挡风沙,看着秦风从远处跑过来。
长清一看到他,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她说:“我要去找父皇求情,我不要去和亲!”
秦风立刻劝阻她,道:“这是皇上亲口下的谕旨,万万不可当面违逆。”
长清情绪激动地说:“那你带我走吧,我们出宫去找大哥!”
秦风伸手把她按在自己的胸口,道:“长清,冷静一点儿。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相信我。”
长清却不信。她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说:“除了逃,还有什么办法?母妃已经死在宫里了,如果出不去,我只能去吊死在同一根横梁上了!”
秦风犹豫了,真的能带她出宫吗?
他心里盘旋过许多想法,最终道:“下个月及笄礼后,宫里的守卫比较薄弱。到时候你在锦鲤池边等我。”
长清拼命点头,那样子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头看着秦风,宛如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小狗。秦风的心都软成了一池春水,他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轻轻吻了吻自己的手背。
长清的睫毛在秦风掌心划来划去,像猫儿一般在挠他的心。这一瞬间,别说是带她出宫,恐怕就是让秦风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可越是缱绻,秦风的心里就越是隐隐作痛。他摸了摸长清的头,说:“我先走了。”
长清点头,朝他乖乖地挥了挥手。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这意味着长清马上就要跟从西域来的使者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了。
长清年岁渐长,眉目间也越来越像婉妃。她抬头时,竟让皇帝微微晃了神,破天荒地开口问道:“清儿最近过得如何?”
长清受宠若惊,眼中含泪道:“回禀父皇,儿臣很好。”
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她的脸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晚宴上,宾客尽欢,觥筹交错。长清拿扇子掩着,悄悄往秦风那边看去。
秦风正站在父皇身边,西域使者似乎出言调侃了他几句,附近都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他却仍带着笑,走上前去为使者斟酒。那帮使者存心戏弄,竟有胆大的家伙伸长了腿使绊子。长清吓得用手绢捂住了嘴,生怕他在御前出丑。
谁料秦风仿佛脚下长了眼睛,竟直接从那只脚上跨了过去。他斟完酒,又再次站回皇上身边。
来自西域的那些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让长清十分惶恐不安,等到宴席散了,她便支开了贴身宫女,独自一人去了锦鲤池,却发现秦风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她跑过去扑进秦风的怀里。
秦风虽然下意识地接住了她,开口却道:“公主,回宫吧。”
长清简直难以置信,她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风语气冰冷,道:“今晚出不去了,公主。”
一开始秦风的确想过将她带走。可这是皇宫,她是公主,他们真能在天子脚下逃之夭夭吗?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只有另一个办法了。
这一招太过冒险,甚至可能会赔上自己的命。可为了她,他有什么不敢做?
“为什么?”长清追问道,“难道是出了什么纰漏?”
“我還有急事,得先走了,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秦风甩开了长清的手。
长清一想到那些粗鲁的西域汉子,一想到陌生的、渺无人烟的边疆,情绪就几近失控。她上前拽住秦风的袖子,不让他离去。两人推搡之间,长清落入了水中。
锦鲤池冰冷刺骨,宛如长清绝望的心。
第四章
落水之后,长清一直发着低烧。病了半个月,却得来个好消息:她不需要去和亲了。
她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使者那边嫌她是个病秧子,不愿等她,直接回了西域。
这次来宣旨的仍是秦风,不过排场跟上次相比倒是云泥之别。
上一次他不过穿着普通衣服,这一次居然身着崭新的八蟒袍子,身后还有人簇拥。一言一行之间,都让长清觉得十分陌生。
长清拼命压抑住了想上前质问他的冲动,她悄悄抬起头偷瞄他,恍惚间似乎也看到他侧过头看了自己一眼。
后来,她陆续从小宫女的嘴里听到了一些秦风的事情。
在那晚宴会过后,四皇子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竟向西域来使许下好处,一同勾结刺杀皇帝,以便早日登上帝位。当时事态危急,御前只有张公公和秦风两人。张公公帮皇上挡了一刀,伤势太重没能救回来,而皇上和秦风都受了轻伤。
张公公没了,秦风又有救驾之功,自然便成了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朝中众多大臣都朝他示好,可他如同一块铁板,丝毫不为之所动。他愈如此,疑心深重的皇帝自然愈加信任,将许多事儿都交给了他。
某日,长清经过御花园,刚好看到了秦风。他大概是赶着去办事,行色匆匆。长清忍不住想叫住他,“风”字到嘴边,又改了口,喊道:“秦公公。”
秦风循声看向她,摆出一副太监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长清公主,可是有事找咱家?”
可她能问什么呢?她什么也不能问。
长清侧过头,强自镇定道:“无事,只是跟秦公公打个招呼,秦公公好走。”
秦风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片刻,还是直接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
她本以为无法再见到秦风了,却不料这天夜里,秦风却主动上门。
长清打量了他很久,秦风比之前瘦了很多,脸上透出了浓浓的疲惫。他问:“前段时间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长清点头,她说:“你伤到哪里了?”
秦风指了指腰侧,说:“这里被捅了一下,幸好没伤到要害。”
长清伸手想去触碰,却被秦风躲开了。她缩回手,哽咽道:“那晚你为何突然变卦?”
秦风犹疑片刻,最后还是漠然道:“我本就不打算带你出宫。”
“为什么?”长清难以置信,“我们不是说好要出宫去找我大哥吗?”
秦风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他说:“你大哥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长清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她问:“所以,御前总管秦大人是看不起我们了吗?”
秦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做的事情,只有在宫里才有机会。”
“你要做什么事?你想得到什么?阿谀奉承,排除异己?”长清怒道,“也罢,我早该看清你就是这样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把我母妃的玉佩送给张公公那等阉人。”
秦风避开了她前面的问题,只是反问道:“阉人?我不也是个阉人吗?”
“你……”长清哽住了,好半天她才说,“你,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秦风道,“我一个阉人,什么都给不了你,也配不上你。今后,我们不必再单独见面了。”
这番话让长清整个人都僵硬了,明明还没到寒冬腊月,她的牙关却打起了寒战。她只觉得刮在脸上的风都成了锋利的碎片,割得她血肉模糊。
秦风见到长清这副模样,既想上去安慰,又碍于局面难以上前。他心中有千言萬语想要告诉长清,最终却只能让它们在心里变成一把锋利的冰刃,刺得自己鲜血横流。
末了,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第五章
然而秦风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长清居然在皇上寝宫前长跪不起了。
皇帝体衰多病,近些年又亲手处置了自己的妃子和前后两任太子,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因为现实的打击太过沉重,他最近迷上了炼丹。而炼丹一事,自然是交给了他最信赖的秦风。
这日上午,秦风照常随皇上去丹房,刚迈出门,就看到了长清。
她安静地跪在那里,像极了一枝在风里摇曳的白花,随时都有可能被折断。
皇帝停下了脚步,问道:“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父皇,”长清抬起头,一字一句,缓慢而又镇定地说,“自和亲事件后,儿臣心中惶恐,婚姻大事本不该儿臣自来提及,但此事惹人诟病,儿臣内心不安……”
"哦?"皇帝眯起了眼睛,“你想嫁人?可有人选?”
“谁都可以。”长清平静地答道。
空气一下子沉寂了,秦风心头的火瞬间就烧了起来。皇帝此时却开了口:“你先回去吧。”
长清顺从拜伏,安静地退下了。
接下来皇帝都未再提此事,可当秦风把丹药的托盘呈给他时,他却问秦风:“朝中还有哪位大臣的公子尚未婚配?”
秦风心中一凛,说:“内臣不敢妄言。”
“说吧。”皇帝挥了挥手,“随意说,恕你无罪。”
秦风沉思片刻,带着点儿报复意味地说:“而今朝中年龄合适,尚未婚配的公子,只有杨国公的嫡子杨谦了。”
若是有第三人在现场,此时怕是会当场指着秦风的鼻子破口大骂。杨国公的嫡子已年过廿五了,之所以尚未婚配,是因为此子弱冠之年去猎场狩猎时,不慎从马上摔下,不仅腿摔瘸了,脑子也摔得不太清醒。这个提议,岂不是把长清公主往火坑里推?
然而皇帝没有当场怒斥秦风,他不置可否,抬手从托盘里拿起了丹瓶,把玩了起来。
此事看似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可三日之后,皇帝突然召见了长清公主。
他问:“若是杨国公的嫡子杨谦,你嫁不嫁?”
长清公主微微怔了一下,而后看了一眼秦风。秦风却不为所动,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皇帝身边。她转回视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嫁。”
在回答的同时,她能明显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投射到自己身上。但是她去看时,秦风依然没有丝毫动容。
应该是我的错觉,长清想。
可很快她就知道不是了。
她刚从御书房出来,回到自己宫里,就被一只手捂住嘴,抱进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你为何答应?”是秦风的声音。
“这应该是秦公公的主意吧?”长清的眼睛里蕴出了雾气,道,“你都说了,我自然是要照做的。”
秦风捏着她的手腕,阴森森地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后,他把长清按在墙上,凶狠地吻了上去。长清拼命地捶打他的肩膀,他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秦风放开她时,两人的嘴唇都已渗出血丝来。秦风看了眼啜泣着的长清,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六章
三个月后,长清与杨谦的大婚之期如约而至。
长清对这门婚事虽没有什么期待,但想到能逃出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还是让她松了口气。
大婚那天,最令长清高兴的就是大哥从封地到京城来看她了。
长清一见他,眼泪就哗哗地往下落,化好的妆都哭花了,大哥的眼里也满是痛楚。两人没有太多时间叙旧,匆匆相逢之后又只能匆匆别过。
与此同时,朝中的流言也开始甚嚣尘上。太子之位空悬,而皇长子又因为长清公主大婚赶来京城祝贺,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又将立长子为太子呢?
随后发生的事验证了众人的猜想——参加完婚宴之后,皇长子并未曾返回封地,而是被皇帝留了下来。
大哥能留下来自然是件好事,虽然长清已经出嫁,但每逢探亲之日,长清总要进宫找他。可不知为何,每次都正好在大哥的宫殿前碰到秦风。而秦风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是只被狼盯上的猎物。
那又如何,长清想,我已嫁作他人妇了,他也不能把我怎样。
嫁给杨谦并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长清难以忍受,跟大哥谈天时常有抱怨。可在大哥的耐心点拨下,长清竟也慢慢学会了跟杨谦正常交流,在杨家也不再那么尴尬。
过了几个月,又到了中秋晚宴,长清跟杨谦携手入宫赴宴。杨谦虽然痴傻,可打扮起来也是一表人才,和长清公主也称得上是对璧人。
可他们与秦风擦肩而过时,杨谦却被突然绊了一下。他本就腿瘸,这一下直接让他横摔在地。长清想找秦风算账时,却发现他早已带着手下走远了。
“清儿。”杨谦坐在地上语带哭腔,道,“我好痛。”
长清却没有管他,只是看着秦风的背影,觉得好气又好笑。
幼稚。她想。
然而长清很快就领教了秦风的狠辣之处。
杨国公开始频繁地被人弹劾,皇帝似乎也越来越不喜欢这个老臣,在寥寥可数的几次早朝上,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他。
杨国公开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一番打听后才发现,原来是秦风在背后搞鬼。
愤怒的杨国公便联合了朝中对秦风有所不满的大臣一同弹劾他,可折子还没递到皇帝手里,就出了大事。
有人向皇帝告发杨国公妄图谋反,并且在国公府里还搜出了做好的龙袍。
此事一出,杨国公立刻连夜进宫求见皇上,却被秦风拦在了门外。秦风站在跪着的杨国公面前,把弹劾他的奏折在杨国公面前抖了开来,微笑着慢慢地撕碎。他问:“跟我斗的滋味儿如何?”
杨国公气得站起身来想揍他,却被两个侍卫拖了下去。
没过多久,杨国公便被打入天牢,以谋反论处,满门抄斩。
第七章
秦风又来看她。
此时的长清已有些显怀了,她的小腹微微隆起,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圆润了些。但她仍是愁眉紧锁,脸上阴云密布。
她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他答道。
长清闻言抬头看他,只见今天的秦风脸上没有往日的阴鸷,而是多了几分温和,甚至还有些依依不舍。他坐到了她床上,伸手撩起她的发丝,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他问:“你恨你父皇吗?”
长清甩开了他的手,说:“恨又如何?”
秦风便笑着站了起来,又問:“那你恨我吗?”
“我恨不得你死。”长清抓起床边的茶盏就朝秦风扔去,“滚出去!”
谁料秦风竟真的转身离开了,掩上门时还多看了长清几眼,就像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一样。
夜里,长清的心怦怦直跳,翻来覆去了一整晚也没睡着。谁知一早,就有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
皇上殡天了!
消息一出,各路皇子立刻骚乱起来,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皇长子就满脸哀痛地捧着遗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遗诏的内容是复立皇长子为太子,继承大统。
旧星陨落,新皇登基,长清公主的身份也随着大哥成为新帝而高贵起来。一夜之间,门可罗雀的未央宫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们个个言辞殷切,笑容可亲。长清疲于应付,最后只得闭门谢客。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秦风。锦上添花时自然人人叫好,可当年雪中送炭的,却只有他一人。
可她向宫女、太监询问时,他们却都三缄其口。
长清颇感疑惑,跟大哥聊天时提及此事,大哥却沉默了。过了好久,他才说:“他明天就要被处决了,你要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的话,我可以送你去看看。”
长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天前秦风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督主,怎么眨眼间就沦为了阶下囚?
她赶到天牢时,果然见到了秦风。虽然身着灰色的囚衣,但并没有被折磨,只是因为多日来不见阳光而显得脸色苍白。见到她来,秦风笑了,眼里满是温柔。
长清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父皇……”秦风压低了声音道,“是我亲手掐死的,你的大哥就在旁边看着。”
长清震惊地后退了两步。秦风又说:“西域使者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你的四哥跟使者勾结谋反,也是我挑拨的。因为我跟他说,皇上有意迎回大皇子,然后废黜他的太子之位。他果然昏了头,向使者许诺了好处,伙同使者意欲刺杀皇帝。”秦风笑了笑,说,“只要他们出事,你自然可以不用去和亲了。”
“我唯一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是拿你当棋子整垮了杨家。”秦风叹道,“那件龙袍,是我指使你的陪嫁婢女放在杨国公房间里的。”
“你走吧。来年清明你给婉妃娘娘和杨家烧纸的时候,不要忘了我。”
尾声
长清再去看秦风时,他已长眠于地底,坟墓上只立着一块无字墓碑。
蓄意构陷婉妃家族和秦将军谋逆的四皇子母族和杨国公一党,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在新皇的授意下,婉妃家族和秦将军的谋逆罪都被一一平反。
而秦风作为秦将军最小的儿子,却只能悄悄地葬在秦家祖坟的角落,甚至连名字也无法被刻上。他就这样以奸佞宦官之名,谋害先皇之罪,死在了不见天日的天牢里。
他的死既是为秦家复仇,又是为新皇立威。而长清,也终于变回了那个尊贵骄矜的公主。
长清扶着肚子,艰难地坐在了秦风的坟前。她掏出锦帕,轻轻地将墓碑上的尘土拂去,然后倚着墓碑,微微叹了口气。
他本该是世家公子,本该在弱冠之年大宴宾客娶她过门。他们本该恩爱白首,子孙满堂。
可谁能料到这一番世事无常呢?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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