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由甲
简介:初见他时,他目光冷冽,狠狠地踹向了她面前的那把椅子,像只暴怒的野兽,而陈曼只是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后来他对她说,他的心中有家国,也有她。
1
陈曼摇摇晃晃地提着桶水走到店门外的下水道边上倒,弯腰的时候,余光扫见身后拐角的地方来不及藏匿的一抹影子,她没有作声,将桶里的污水倒尽后提着空桶进了屋。在她转身的时候,拐角处才探出了一张轮廓刚毅冷峻的脸,此时盯着陈曼身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没想到陈曼自己经营着一家小吃店,像她这样年纪轻轻、二十出头的女孩儿要么坐在高档的写字楼里,要么也是选择一份相对轻松的活儿,几乎很少会选择这种辛苦的开小吃店的营生。何况她看起来那么纤瘦弱小,连桶水都提得那么吃力。何毅目光复杂地看着这老旧的店面。
“何警官,您这是在监视我的生活吗?”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何毅回头,看见了已经进屋的陈曼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他冷不防被惊了一瞬,下意识地看了眼小吃店,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被她发现了行迹。想到自己一个干了多年刑警的警员跟踪个小丫头竟然都被发现,不免有些尴尬。他虚咳了一声,在陈曼毫无波澜的眼神中,脑子里灵光乍现。
何毅摆正了脸色,镇定地说:“谁说我跟踪你?我只是路过,想吃个饭而已。”说完,他举目四处张望了下,便抬步走向陈曼的小吃店。陈曼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只能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小吃店建在旧楼里,五十多平方米的店面整齐地摆着六张桌子,墙壁上挂着菜单价目。厨房用一扇透明的玻璃窗隔开,因为空间不大,所以显得有些拥挤,但又整理得井井有条。
何毅摩挲着下巴看墙上的菜单,像是思考了良久,决定道:“給我一份炒牛河,再来一份排骨炖汤。”他侧头看向陈曼,微笑着补充道,“牛河加点儿辣。”陈曼的身高只到他肩膀的位置,因此他需要微微将视线下调。
陈曼很瘦弱,这是何毅第一眼见她的印象。肤色白皙,样貌姣好,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眼睛,浅褐色的双眸像是两潭终年不起波澜的湖泊,她就那么看着你,都能无端地叫人心虚。
陈曼冷眼看他,直到确定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才转身走进厨房。何毅找了一处位置坐下。透过半开放的玻璃窗能看见陈曼的身影,她身上随意地围着件某调料品牌赠送的大红色围裙,何毅见过很多路边摊的大妈都围过,上面满是油污和菜渍,看起来十分邋遢。可陈曼不一样,她腰身纤细,围裙的系带已经系到极限,为了不让带子过长绑了一个特别大的蝴蝶结,上面也是干干净净,如同新的一般。
很快,陈曼端着托盘走了出来。热气腾腾的炒牛河和炖汤腾起人间烟火的气息,引得何毅食欲大开。陈曼放下托盘便要走,何毅叫住了她,说:“喂,反正现在也没其他的客人,坐下聊聊?”
陈曼回头,何毅已经夹起一大口牛河胡乱吹了两口热气便塞进嘴里,吃相狼吞虎咽,奈何他长了张好看的脸,因此也算不得吃相难看,反而给人种不羁的潇洒。陈曼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坐在了他的面前。
2
眼前的何毅穿着棕色的皮夹克外套和宽松的牛仔裤,看起来随意自在,俊朗的脸上神色和气,可陈曼始终都木着脸,眼底是隐隐的戒备和疏离。因为就在一个星期前,她见识过这张脸爆躁而愤怒的模样。
狭小的调查室里,在追问无果后,他如同困兽般暴怒地踢开她面前的椅子,若不是最后被他身边的女警员拉住,陈曼几乎以为下一刻自己会如同那张可怜的椅子一样散落在墙角。因此纵使他从进门开始都摆着和颜悦色的模样,在陈曼看来兴许下一秒他也会撕开这平和的表象。
“手艺不错。”何毅喝了口汤,抬眼对她一笑,“平时这店就你一个人撑着?”
“你不都看到了吗?”陈曼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何毅也不介意,点点头又吃了一大口牛河,随意道:“你父亲平时不会来店里帮忙?”
陈曼被他这些无聊的问题逗笑,讽刺地牵了牵嘴角反问:“那样一个人,会来本分地端盘子洗碗?”
陈曼的语气令何毅一顿。见没有什么可聊下去的必要,陈曼起身道:“该说的在派出所里我都说了,你们不信就继续在我这里浪费精力吧。”
“喂!”见陈曼要走,何毅再次叫住她,“那你卡里的五十万块钱……”
“我不知道。”
陈曼不再搭理他,只继续去忙自己的事儿。何毅就这么赖在店里,吃完也不走,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四处打量,到了饭点儿人多了起来,何毅还主动起来端盘子、收拾桌子,跑前跑后的看起来倒殷勤。
关门的时候,陈曼拿起门边的钩子,陈毅站在她身后接过,自然地帮她将卷帘门拉下。已经是晚上九点,外面的天色如墨。
“跟着我回家吗?”陈曼不无讽刺道。
何毅扫了眼天色,颇有点儿无奈地笑道:“送送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多不安全。”
陈曼转身就走,何毅也不在意,就这么跟了上去。陈曼住得不远,但这是片老城区,周围的建筑复杂零散,路灯都没几盏,走回去七拐八拐要经过几段黑漆漆的小巷。何毅看着走在前头的陈曼,套着一件及膝的灰色羽绒服,乌黑的长发拢在脑后,再普通不过的背影却透着一股孤傲的倔强。他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五、六步的距离走着,看着她又拐过一个拐角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突然,陈曼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何毅顿时警觉,耳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何毅快步上前,夜色里,几个拿着铁棍的混混儿正揪着陈曼看向何毅,他们显然没料到陈曼身后还跟着个人。其中抓着陈曼的混混儿嘴里叼着根烟,见何毅形单影只,声音散漫地道:“哟?有相好的?”又朝着何毅道,“赶紧滚蛋吧,别管闲事儿。”
何毅见对方只有三个人便安下心道:“兄弟,求财还是害命?冲着一个女人不太道义吧?”
“少废话,爷就是想教训她。”混混儿见何毅一副要插手的样子,跟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站在一边的两个人便摩挲着手上的铁棍凶神恶煞地走过来。对方人多,又都拿着工具,眼见对方高举着铁棍向何毅劈去,陈曼吓得发出一声尖叫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何毅利落地挡下对方挥来的棍子,又灵活地一脚踹开对方。本来揪着陈曼的混混儿见自己的人都处于弱势,骂了句粗话,将陈曼甩在一边也冲了上来。陈曼这才察觉到不对,她慢慢放下手,没有看见意料中的惨状。只见在昏暗的夜幕下,何毅的身手利落果断,那三个混混儿没两下就被解决了。何毅用膝盖狠狠地将其中一个混混儿的脑袋抵在地上,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混混儿痛得哼哼直叫,却咬着牙就是不肯说话。何毅一笑,从怀里拿出手铐铐住他:“走吧,去派出所说话。”
3
那几个混混儿一口咬定是打劫未遂,在老城区那么偏僻的地方,倒也合情合理。
等陈曼从派出所里做完笔录出来,天色更加晚了。何毅开着一辆越野车过来,他停在陈曼的面前降下车窗说:“走吧。”
陈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直视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上放了一首低缓的音乐,何毅漫不经心地开车,许是打斗中多少吃了亏,陈曼见他不时暗暗地活动自己的肩部。毕竟是他救了自己,陈曼心下有些过意不去,斟酌了许久后,才开口问道:“你没事儿吧?”
何毅似有些意外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侧头看了陈曼一眼,她神情依旧淡淡的,目光看着窗外。何毅笑了笑,说:“小意思,就这几个混混儿都搞不定,我这身警服也不用穿了。”
他有意缓解氛围,陈曼勾了勾唇没再说话,于是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喂,那次对不住了。”在许久的沉默中,何毅道。
他指的是调查室的事儿。那次确实是何毅没沉住气,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传讯陈曼配合调查只为问出她父亲的下落。当时他并不知道陈曼与她父亲的关系疏远,她甚至排斥在外承认陈忠和是自己的父亲,因此在何毅反复问及她父亲的事情时,陈曼的态度也并不好,让何毅以为是她有意不配合。
陈曼敛下目光,想起他踢飞椅子的画面,有些嘲讽地道:“职责所在,理解。”
何毅见她又摆出“生人勿近”的模样,知道她还是怪自己的,侧头看向她解释道:“也不是,是我脾气臭。我后来想着也后悔,对你一姑娘家撒什么窝囊气……为了这事儿,领导也严厉地批评了我并且也处分我了。”
“所以是怪我让你被批评还被处分了?”陈曼故意曲解他话中的意思。
“唉,不是。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受了惩罚,让你消消气,我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想跟你道歉来着。”他的语气有些激动,陈曼这才回视他,只见何毅的目光真挚,诚恳地道,“实在是对不起了。”
看着这么大一个人,打起架来身手利索果断,却为了自己一句话急红了眼,陈曼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没有笑出来,而是挑眉道:“看路。”
何毅一愣,乖乖地看向前方,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她这是在支使自己,见陈曼嘴角含笑,也没了计较的心思,反而跟着傻笑了起来。
笑过了,车厢内原本冰冷的气氛有所缓和,但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的沉默中,何毅看着车前方的路自顾自地道:“我有个兄弟,叫白川,今年二十四岁,我们都叫他‘白三横。人傻,脾气又横,这是我们刚见到他的印象。刚进认识的时候他说小时候的偶像就是黑猫警长,所以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刑警,我们都笑他傻气。前段日子,他在查个案子,几天几夜不睡就为了调查取证,每次听到点儿风声,哪怕大半夜也得拉着我出去。就在上个月二十号那天,他半夜两点又打了电话给我,却没说话。第二天,有人在城南的一栋烂尾楼里发现了他,被烧得焦黑……”说到这儿,何毅顿了顿。陈曼侧头看他,他依旧看着路掌方向盘,嘴角的弧度有点儿僵硬。
他没看陈曼,继续说:“那个破地方乌漆抹黑的,连个监控摄像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找到,除了一个带有你父亲DNA的烟头。”
这是他给陈曼的解释,陈曼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讷讷道:“我跟他很久没联系了,那天他半夜来找我,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我想他应该是来跟我告别的。钱的事儿,如果不是你们告诉我,我自己都没发现。”
这些她在派出所的时候都说过了,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重复了一遍,更加让何毅确认或许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车子停在了陈曼的住所楼下,临走的时候,陈曼的手搭在开门的把手上,第一次对他发自真心地道:“今天,谢谢你了。”
何毅回以一笑,陈曼亦是微笑,两人就这么相视而笑。有风经过,拂过陈曼鬓边的碎发,柔和了她的眉眼,令何毅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陈曼的身影从眼前消失,隐没在旧楼里,他才掏出禁了一天的烟点燃,独自在车里又坐了许久。
4
每天早晨六点,陈曼就要去菜市场买当天所需的食材。她从楼里出来,寒冷的冬季里这时的天色都还未大亮,没走几步身后就跟着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想起昨夜那几个混混儿,陈曼的眸色犹疑,将脸埋进脖子上的围巾里加快了脚步。她脚步一快,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急促,陈曼心下越发慌张了,逐渐开始小跑了起来。
她还没跑多远,就被身后的人追上。那人一把拉住她。陈曼闭上眼睛下意识地用尽全力朝那人打了过去,试图打跑来人,却被轻松地桎梏住。
“你劲儿还挺足的嘛!”
是熟悉的声音。
陈曼慢慢睁开眼,看见何毅正一脸调侃地看着自己。他的眉毛很浓,使得眼眸看起来十分深邃明亮,笑起来有点儿孩子气。陈曼两只手的手腕被他分别抓着,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有瞬间的愣神。但很快,她就从这短暂的迷失里抽离出来,挣开了他的手。何毅也从她别扭的眼神里,意識到自己的动作逾矩了,也迅速地松开了她的手。
因为短暂的插曲,莫名的尴尬袭来。何毅的目光投向别处,解释道:“我就是怕那些混混儿盯上你,所以跑步的时候顺便过来看看。”
陈曼看他,身上穿着运动套装,颀长的身材挺拔,脖子上还挂着蓝牙耳机。陈曼点了点头道谢:“谢谢,不过他们不是冲着我的,应该没事儿。”
何毅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出来。”
“买菜。”
“行,那我顺道陪你去吧。”
陈曼想拒绝,何毅已经先走在了前面,陈曼拒绝的话在嘴边,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菜市场早早地就摆满了各家的菜摊子,因为昨夜的一场雪化了,此时污水遍地,混着地上的烂菜叶子,一片狼藉。陈曼从容地走过一个个摊子,有相熟的卖菜的老太太看见她身后跟着一个俊朗的小伙子,打趣道:“小陈啊,这是你男朋友?长得真好,跟你真般配。”
陳曼拿着西红柿的手一顿,回头茫然地看了眼身后的何毅,他正笑得尴尬。陈曼忙红着脸否认道:“不是……您误会了。”
老太太只当是大姑娘害羞,嗔笑道:“早该找了,这有什么害羞的。”又对哭笑不得的何毅夸赞道,“小伙子你眼光真好,小陈这样的女孩子虽然话少了点儿,但是长得又漂亮,人又实在,现在不好找的哇。”
陈曼本就不善言辞,被老太太这么一顿抢话,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最终只能低下头红着脸快速地挑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付了钱赶忙离开。
这是陈曼在菜市场最为艰难的一次采买,平日里常去的几个摊子的老板见到何毅都纷纷调侃几句,虽然都是善意的问候,但显然让身为当事人的两个人都十分尴尬。
出了菜市场,陈曼暗暗松了口气。何毅早就已经放弃挣扎,到最后都不过是笑笑,由得人家去说。他见陈曼一直一脸认真凝重地不断试图解释,而此时又如劫后逃生般,只觉得有趣。
陈曼犹豫着向何毅解释:“不好意思,平时都是我一个人过来,所以他们看见你就误会……”
“没事儿。”何毅爽快地答道,对何毅来说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不过他难得见到陈曼脸上有如此生动的表情,倒觉得她还真是挺可爱的。
5
何毅就这么莫名成了店里的常客,因为派出所到这里的距离近,他每天定时定点地来陈曼的店里吃饭,久而久之陈曼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偶尔店里忙的时候,桌椅不够,他便自发地端着碗到厨房随便扒拉几口,又跑出去帮着收拾桌子。
他手脚利索,看起来也好说话,客人见小伙子俊俏精神,都爱跟他侃两句,何毅也愿意大方地回答。厨房内陈曼正要往锅里倒油,听见外面的客人大声夸道:“小伙子,我看别的店里都是男人掌大勺,不过你老婆的手艺真不错。”
陈曼一失神,油不小心倒得多了,瞬间火舌便高高蹿起,陈曼慌张时,身后伸过一只长手拿着锅盖快速地盖上,原本凶猛的火势倏然被掩盖在锅内。陈曼惊魂未定地回头,何毅皱眉问道:“伤到没有?”
陈曼下意识地摇头,才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虎口处火辣辣的,但她悄然将手背到身后。何毅没有放过她的小动作,眸色一深,直接将她要藏匿的手抓了起来,那里俨然一片红肿。何毅二话不说就打开水龙头帮她冲洗伤处,她的骨架纤细小巧,仿佛稍微用点力便能毫不费劲地握碎。
“有烫伤药膏吗?”
陈曼摇头,说:“没事儿的。”陈曼抽出手想要继续去忙,外面的客人还等着上菜,何毅见状便转身出去了。
陈曼看见何毅出门不知去了哪里,压下心底不知为何生起的失落,继续忙手里的活计。何毅的出现显然打乱了她平静无波的生活,她曾一度像个机器人一样,每天程序化地重复过着大同小异的生活。她不算享受这样的生活,但也不讨厌,心底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是何毅的存在,那么突兀显眼。他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闯进了她的生活,理所当然地不断朝着这一潭死水里投掷着不痛不痒的石块儿,激起阵阵涟漪。
陈曼的失落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很快何毅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在看见他走进门的那一刻,陈曼为自己心底的那点儿欣喜感到绝望。
何毅大步跨进厨房,拆开烫伤膏的包装,准备帮陈曼上药。看着何毅牵起自己的手,慢慢地挤出药膏帮自己涂抹,如同对待珍贵易碎的宝贝般,陈曼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她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心清晰地说:“陈曼,你完了。”
何毅涂好药,抬头便撞见陈曼发愣的神情。他五指张开在她眼前晃了晃,陈曼瞬间回过神,她慌忙转身胡乱地擦拭着桌子躲避何毅的目光。
“你该去上班了。”陈曼道。
何毅没有多想,看了下时间,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点儿伤,我先走了。”
6
这天,陈曼如同往常一样在店里准备食材,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陈曼没有多想便顺手接起:“喂?”
听筒那边迟迟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呼呼的风声,陈曼倏然一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像是过了许久,一个沙哑而略显沧桑的声音道:“小曼,是我。”
陈曼正欲开口说话,突然身后传来响动,她回头看见何毅走了进来。
“陈曼,我带了……”何毅走上前来话没说完,陈曼一惊手机掉落在地。见陈曼脸色不对,何毅也停下了嘴边的话,目光复杂地看向面朝下摔在地上的手机。陈曼被他的目光吓到,蹲下要捡起手机的时候,何毅已经先她一步捡起。陈曼的呼吸一窒,看着何毅翻过手机的正面,屏幕上一片漆黑,不知何毅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按到了侧边那个锁屏键,屏幕瞬间亮起了输入密码的界面,陈曼的心才倏然落下。
“你看你,胆子这么小。”何毅目光扫了眼屏幕,自然地将手机递给陈曼。
陈曼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跟着人。这个人陈曼见过,就是在调查室不断拉着何毅的那个女警,没穿制服的她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半高领羊绒衫,深蓝色的修身牛仔裤,看起来简单大方。
“对了,今天我带了客人一起来,这是我们警队的警花,杨若楠。”何毅介绍道。
杨若楠道:“你好。天天在警队里听老何吹爆你的手艺了,我也早就想来尝尝了。”
陈曼点了点头,也不用自我介绍了,想必那次的调查,她早已对自己的资料了如指掌。她让两人点了单,就进了厨房。
何毅和杨若楠的感情应该是很好,两人在外面打闹斗嘴,一顿饭下来吃得十分热闹。付钱的时候杨若楠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何毅掏出钱夹付了两人的钱后便要动手收拾桌上的碗,陈曼止住了他,道:“不用了,我来吧。”
平日里何毅早已熟门熟路,只当陈曼当着杨若楠的面不好意思,头也不抬地继续收拾道:“没事儿。”
“真的不用了。”陈曼坚持地制止了他的行为,将他手中的碗碟接过。陈曼固执的态度终于让陈毅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在他不解的目光里,陈曼转身进了厨房。
楊若楠在耳边催促道:“走吧,到点儿了,该回去了。”
何毅才惊醒般又看了眼陈曼的身影,高声道:“那我就先走了。”
夜里陈曼拿着钩子关门的时候,卷帘门突然被卡在上面怎么也拉不下来,陈曼只得搬来梯子。何毅双手插着兜过来接陈曼回家,正好看见了站在高处拿着锤子的她,他一惊,忙上前扶住梯子道:“你爬那么高做什么?赶紧下来。”
陈曼拿着锤子用力地敲打那翘出的铁片:“没事儿,门被卡住了。”
“你下来,我来。”
陈曼没有听话,很快便将那块铁片捶顺了,拿着锤子开始往下下。何毅始终都紧紧地扶着梯子,看着陈曼一步一步慢慢下梯,比他自己爬梯子都来得紧张。许是陈曼穿的雪地靴太厚了,鞋底也有些滑,在踩下一个阶梯时,突然脚下一个踏空,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向后倒去,何毅见状忙伸手揽住她。
冬天的衣服穿得厚,但陈曼依旧能感觉到透过厚重的外衣,何毅手臂那坚实的力量。她被何毅一把抱下,直到站在踏实的地板上,依旧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何毅。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陈曼能从他曜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一种暧昧的气息悄然弥漫在两人之间。良久之后,陈曼先恍过神,她一边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绯红的脸,一边要离开他的怀抱。哪知何毅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手臂一紧,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怀中。
陈曼蓦然吃惊地抬头,却撞进了他如墨般的双眸,只见他张了张嘴:“我……”他似乎在与自己的内心做斗争,眸子闪了闪。陈曼不由得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莫名地开始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陈曼,我……”何毅再次开口,在陈曼的期待中,何毅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突然,陈曼感到腰间的手一松,何毅颓丧地将脸别开道:“我送你回家吧。”
7
冬夜里,凛冽的风呼呼地穿堂而过,如鬼魅般飘荡人间。在这样的雪夜里,街上早已没有人迹,大雪覆盖了所有人为的痕迹,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兀地行走在夜幕里。
陈曼来到了一处空旷的荒地,远远就看见了陈忠和紧紧地瑟缩在外套下在那儿徘徊。他试图借着不断地活动来缓和这刺骨的寒冷,在一个转身后,他看见了陈曼。
“小曼!”陈忠和压低声音,有些兴奋地叫她。
陈曼走到他的面前,直奔主题道:“找我做什么?”
“听说警察找过你。”
“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做的。”陈忠和有些激动地否认,陈曼的心下一松,他道,“是七爷动的手,当时我刚好在那儿抽烟,他们没看见我,我就见到他们把人放下浇了汽油。”
“七爷?”
陈忠和点头,回答:“我当时鬼使神差地拿了手机录了像,想着拿视频跟七爷要点儿钱,可他向来心狠手辣,钱给了,但也在道上放了话儿要‘做掉我。”
陈曼不知道他口中的七爷是谁,但也明白都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你没有杀人?”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杀人。我这辈子是混账也窝囊,但人命债我没欠过。”陈忠和信誓旦旦地道。
陈曼低声说:“那你去自首吧。”
“小曼。”陈忠和悲凄地叫她。
就在两人陷入沉默时,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陈曼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一群人将陈忠和的手臂反剪在身后,肃然道:“不许动,警察。”
陈曼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她看见了何毅的脸。何毅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先带人回去。”
那些人点点头,押着陈忠和走了,留下了苍茫夜色下,陈曼与何毅相对无言。何毅一直在抽烟,抽完最后一口,他将烟头扔在脚下,碾了碾向陈曼走来。
“回去吧,外面冷。”何毅道。
“一直都在监视我?”
何毅没说话,陈曼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眼睛里仿佛有光。她的笑如同在黑夜里突然绽开的焰火,明亮了瞬间却又孤寂陨落。何毅愣怔着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可脚才踏出去,她已经转身大步地离开。
8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雪,积雪厚厚地掩盖了这座城市原本的模样。陈曼已经好多天没有下过楼了,在清醒地度过了一夜之后,终于决定继续着自己原来的生活。她早早地起床,出门的时候毫无意外地遇到了站在楼下的何毅。陈曼视若无物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可何毅后退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陈曼这才抬眸看向他,目光冷冷的。几天没见,何毅似乎过得很疲惫,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布着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青色的胡茬。
“陈曼。”何毅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
陈曼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如今他还要这样缠着自己。其实仔细想想他并没有什么错,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陈曼这样想着,可是出口却还是忍不住讥讽:“你们已经抓到了他,难道是因为我还有什么嫌疑,所以需要继续监视我?”
何毅的唇动了动,不知怎么开口。陈曼绕过他,没走几步,身后何毅道:“能不能再请你帮个忙?”
陈曼听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却蓦地笑了开来,眼底一片冰凉。
9
陈曼愣怔地看着对面的白墙,直到门被打开,陈忠和戴着手铐走了进来,看见陈曼,他局促地低下头。
他身为一个父亲,却从来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当年母亲病重,他不知所踪,父亲这个角色在陈曼心里早已被剔除。陈曼与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可说的,所以她没有开场白依旧直言道:“为什么不配合?”
陈忠和一直不敢看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曼,这件事儿你别管了。”
陈曼冷笑,眼睛却情不自禁地一热:“你以为我很想管你?你把那来路不明的钱打进我的账户的时候,你当我还能置身事外?”
陈忠和似是不敢相信地倏然抬头看向陈曼,见陈曼脸上满是恨意,他又低下头喃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连累你,是我不好。我就是怕我真把证据给了他们,七爷会报复我,对你下手。”
陈曼自知失控,她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冷淡道:“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吧。”她不想再多说,这些事儿与她又有什么相干?配合到这一步也算尽了自己该尽的义务了吧。
在陈忠和的悲凉目光下,陈曼走出了房间。
这个季节还真是冷到了极致。
陈曼刚出门就看见了何毅,他背对着她站在走廊尽头的一处窗口处抽着烟,背影依旧高大却有些颓丧。他的身边站着杨若楠,两人没有回头,所以并没有看到她。陈曼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要走过。
“哎,那鬼老七下手那么狠,你真的不打算去医院看看?”杨若楠不客气地抬手在何毅背上打了一拳,何毅沉声道:“别闹。”
陈曼不欲多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加快了脚步。可杨若楠接下来的话令她驻足:“你说这陈忠和再不招,不把鬼老七给弄进来,你是不是就得守在人家楼下当一辈子专属保镖?”
“我乐意。你要再废话,我让你男人收拾你。”
“哟哟哟,嫉妒我是不是?我是可怜你。陈忠和怕事儿不敢招,陈曼就被人惦记着,那些人就等着抓住陈曼让陈忠和一辈子别开口。你说你这些天在人家楼下都应付几拨人了?可人家陈曼没准还当你是跟踪狂呢。”
杨若楠话多,何毅有些不耐烦,亮起拳头作势要打她,杨若楠一躲,便看见了站在他们身后一段距离的陈曼,何毅也倏然一顿。
“陈曼!”厚重的积雪让人走路都有点儿艰难,何毅大步跨出追上了陈曼。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却在看着她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陈曼静静地看着他的手足无措,良久,她先开口道:“该做的我都做了。”
“我……”虽然这是自己请她来的目的,何毅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多少。
“谢谢你。”她指的是他守在自己楼下,没想到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报复,而自己却以为他是因为对自己也有那么点儿的喜欢,陈曼为自己的自恋和猜疑而感到羞愧。
何毅垂眸,在陈曼冷静的目光下,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说。
“不过你不用再守着我了。实在撑不下去了,大不了我就搬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话陈曼只说了一半,还有半句她没有说出口:所以应该用不着麻烦你一辈子。
陈曼说出的话令何毅心下一惊,他惊慌地道:“你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何毅再一次问道,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肩。
陈曼没想到他会如此激动,眼底满是惧色。其实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有赌气的成分,更多的不过是想让他安心罢了。没想到何毅更紧地桎梏着她的臂膀,激动地说:“你别走,我会保护你的……是我心甘情愿的,不是什么任务,也不是什么责任,陈曼,我喜欢你,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陈曼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道勒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可在听到他话中的表白时,愣住了。
“你說什么?”
何毅没想到自己一直说不出口的话竟然会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自己也愣住了。但既然已经说了出来,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他紧了手上的力道,深深地望着陈曼再次道:“我……我喜欢你,陈曼。”
陈曼停止了挣扎,何毅心里一紧。
一开始他确实是因为陈忠和才守着陈曼,白川的死令他万分自责和懊悔,如果那一晚他接了电话就去找白川,或许他就不会死得那么惨烈。看见白川尸体的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要找到凶手,这是他对白川的交代,也是对自己职责的交代。所以在案情陷入毫无头绪的死循环中时,他将一丝希望投在了陈曼的身上。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在这接近中喜欢上了这个自立自强的姑娘。当他察觉到陈忠和终于和陈曼联系了之后,他是有些纠结的。他想让陈曼配合自己,可那是陈曼的父亲,他不敢赌,哪怕陈曼有一丝犹豫,陈忠和也许就会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说到底,是自己不敢去信她,陈曼怪自己也无可厚非。
对面的人迟迟没有说话,就在何毅失落地想要放开她时,突然一双手攀住了他的腰背,何毅听见躲在自己怀中的人儿低声道:“谢谢你,有你在我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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