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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思,两不知

时间:2024-05-04

半园九

简介:荣昭在宫人的鞭子下救出了美少年韩载秋,发誓要永远保护他。但荣昭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是韩载秋在保护她,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楔子

天熙十三年春,梁国荣昭公主率军与北狄交战,大败而归。朝野震动,梁帝将其幽禁于冠华园。

春日里,冠华园百花盛开,池水幽碧,韩载秋在牡丹圃见到了失意的荣昭公主。

荣昭瘦了很多,散着长发,春风吹荡起她白色的袍角,整个人仿佛要随风而去。她的眼神冷漠、锐利,仿佛要看破人的皮相,看清那皮相下的魑魅魍魉,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韩载秋对上她的眼睛,静静地停住脚步,不再上前。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韩载秋却无端觉出冷意,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昔日的恩爱消磨殆尽,他遗憾,但不悔。

“你还有脸来見我吗?”荣昭问。

“有。阿昭,我接你回家。”

天熙六年,也是这样一个春日,荣昭在浓花绿叶中见到了韩载秋。她那时是梁帝最宠爱的女儿,金枝玉叶,不好脂粉、华服、美饰,却好舞刀弄剑,犹喜演练兵事。桃花初开,别的女儿家跑到桃花林吟诗弹琴,她却拎着刀直冲到演武场上挥汗如雨。

如果没有遇到韩载秋,荣昭或许会在皇室的宠爱中就这么任性地度过一生。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赶往演武场。寝宫到演武场之间是掖庭,里面都是些充为宫奴的罪人。荣昭平时根本不会多看一眼,但那天兴许是鞭子划破长空的声响太过惨烈,鬼使神差地,荣昭竟进去了。

里面跪着一群年纪不大的孩子,呜呜咽咽地哭成一团。其中有个少年直挺挺地站在芍药花旁,就是他在挨鞭子。

“贱骨头的小南夷,大殿下让你做侍从是你的福气,你竟敢冲撞大殿下,真是不知死活!”

“哼!打死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南夷!”

整个庭院都是鞭子的“啪啪”声,荣昭看着那个少年的血流下来,淌进花丛里。她皱了皱眉,走进庭院。

“住手。”她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庭院都在此时静止。举着鞭子的宫人恭敬地说:“公主,大殿下吩咐了,要把这个罪奴鞭死的。”

荣昭没理他,对那个背对她的少年说:“转过身来。”

日光如金水,洒满庭院。花香和腥气混成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能勾人堕落。少年身体轻轻地一颤,缓慢地转过身来,抬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华服少女。俊美,荣昭心想。眼前的少年有着举世无双的美貌,皮肤白如初雪,眉眼乌浓,容貌精致如画,纵使粗衣褴褛不掩璞玉之姿,满院芳华在他抬眼的刹那尽失颜色。

荣昭暗暗地赞叹,想不到蛮夷之地竟有如此钟灵毓秀的少年郎。

“你叫什么名字?”荣昭忽然对这少年有了强烈的兴趣。

少年漠然地回答道: “南夷人,无名无姓。”

“好,那我给你赐名韩载秋,从此你就是我的人。”

荣昭直接把南夷少年从掖庭带走,宫人吓得跪了一地。她那得知这件事的大哥气得暴跳如雷,跑到皇帝面前告状。但皇帝向来对她娇纵无比,不但没有责罚她,还把告状的大哥臭骂了一顿,说他性格暴戾?心胸狭隘。大哥气得发疯,跑到她的寝宫,阴森森地说:“好妹妹,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我的事都敢插手。你记好了,这事儿不算完!”

荣昭拿刀在手,说:“小妹记下了,大哥您慢走,不送。”

大皇子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荣昭没有把大皇子的威胁放在心上,转身回到内殿去看韩载秋。韩载秋伤得很重,鞭痕遍布全身,血和肮脏的衣服黏在一起。荣昭为他剪开黏连的衣衫,清洗伤口,小心上药。她有时控制不好力道,韩载秋便痛得满头冷汗,身体颤抖,但荣昭没有听到他哼一声。

真是个骄傲倔强的人啊。

荣昭听说他挨鞭子就是因为顶撞了大皇子。韩载秋是南夷人,也许他在南夷有着尊贵的身份,只因国破,才会沦落成梁国宫奴。

荣昭很喜欢韩载秋,也很心疼他。她吩咐宫人每天为他熬药,亲眼看他喝下去,还为他备了压苦的蜜饯和乳糖。

韩载秋不明白这位出身高贵的公主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自从他作为俘虏被押到梁国后,他就明白了他们南夷人对梁人来说不过是猪狗一样的东西。每当他这样问,这位不太爱笑的公主都会弯着嘴角温柔地说:“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愿意对你好。”

在荣昭的悉心照顾下,韩载秋的伤很快好了。荣昭没有把他当奴仆看待,甚至对他好得掏心掏肺。

荣昭发现,韩载秋的认知如同幼童。

南夷是蛮荒之地,那里的人不受教化,和梁人有很大的区别。韩载秋从小在南夷的山林中长大,他知道野兽的习性,能够分辨山间毒物,甚至会养蛊念咒,但他对梁国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不会穿衣饰繁杂的梁服,不懂礼仪,他甚至连“韩载秋”这三个字都不会写。

当殿中的自鸣钟响起来的时候,韩载秋吓了一跳。荣昭把头转过来,看着他。韩载秋低下头,双手攥紧,觉得非常羞愧。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他很感激救了自己性命的荣昭,却只会给她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上。

荣昭叹了口气,她看到了韩载秋的无措。

“没事儿,慢慢来。从今以后,你不懂的,我都教你。”

韩载秋不识字,荣昭亲自教他读书识字。书房设在衔月台,那里三面都是竹林,清幽无比,韩载秋临窗翻开书,字都是碧色的。荣昭坐在韩载秋身边,一字一句地教导他。

“韩载秋,荣昭。”

荣昭在宣纸上写下她和韩载秋的名字。韩载秋轻声咀嚼“荣昭”这两个字,然后认真地誊写下来。不过在他笔下,荣昭的名字在第一位,其次才是“韩载秋”。荣昭看了,抬手揉了揉韩载秋柔软的头发,没有说话。

春去秋来,荣昭在衔月台为韩载秋开蒙、讲书。她放下刀剑,拿起了书卷。在韩载秋学《诗》的时候,一个空灵月夜,荣昭对着韩载秋念:“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

荣昭问韩载秋:“你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吗?”

韩载秋秉性聪睿,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就想听荣昭讲给他听,于是道:“我不懂,公主给我讲讲吧。”

荣昭对上韩载秋的眼睛,轻声说:“这是在赞美一个男子俊美无俦,人美如玉……”

韩载秋看着荣昭,道:“公主说的男子是我吗?”

荣昭抬眼,看着月光下的韩载秋,看他人美如玉,手执书卷,双目温柔含情。当初那个掖庭的倔强少年已经长成,他不再是空有美貌的无知南夷少年,衔月台三年,他知了书礼,学了仁义,满身风华,让她移不开眼睛。

“是,我说的就是你。美无度……”

荣昭为韩载秋费尽心思。

韩载秋是朝廷从南夷俘虏的奴隶,纵有百般才华,一个“奴”字,就是他挣不出的牢笼。为此,荣昭亲自求父皇赦免韩载秋。但梁帝训斥了她,说她这是把毒蛇放到怀里,还要安上它的毒牙。那个宫奴是南夷人,没人敢保证他心里不会对梁国有怨恨。

荣昭不甘心韩载秋就这么做一辈子的宫奴,哀求道:“父皇,我在衔月台教导韩载秋三年了。这三年,他学的是梁国的礼仪,读的是梁国的诗书,他早就洗脱了南夷的习气,现在和梁人根本没什么区别,他不会对梁国不利的。父皇,您就脱了他的奴籍吧,就当女儿求您了。”

在荣昭的苦苦哀求下,梁帝终于应允。韩载秋不再是奴籍,他有资格参军,也有资格入朝为官。

荣昭立刻回到寝宫告诉韩载秋这个好消息。正在整理书案的韩载秋僵住了动作,缓慢转身。那一瞬间,韩载秋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如果非要说,就是心底仿佛无数鲜花盛开,如果这时候荣昭要他的性命,他都是愿意答应的。

荣昭对他太好了,他何其有幸。

荣昭很是欢喜,高兴地说:“載秋,你要好好读书,我前几天跟着贤妃看戏,戏文上说有个人考了状元,皇帝就把公主嫁给了他。你以后考了状元,说不定父皇就会把我嫁给你。”

韩载秋微笑着答应道:“好,公主,我考状元,将来骑着高头大马娶你。”微笑之下,韩载秋的心却冷了下去,他是夷人,怎么可能考得上梁国的状元?就算他成了状元,梁帝也不可能把他的金枝玉叶嫁给自己。

一天,韩载秋对荣昭说:“公主,你教我习武吧,我要文武双修。”

韩载秋想自己也许能靠军功进身,将军与公主,也是一段佳话。

荣昭对韩载秋有求必应,鼓励道:“好,有志气!”

韩载秋上午去衔月台读书,下午去演武场练武。

荣昭喜欢用刀,她使起刀来大开大合,丝毫没有女儿娇气。韩载秋却喜欢用剑,荣昭教不了他,特地为他请来宫中供奉的剑道高手。

当韩载秋练剑的时候,荣昭就在一旁看,有时还会拎着刀和他比试。事实证明,韩载秋不仅在读书上有天份,在武艺上也不得了。没过多长,韩载秋的剑就练得有模有样。

荣昭对韩载秋说:“剑是君子,载秋用剑,将来定会是一位端正君子。”

韩载秋脸上微微红了,荣昭没忍住,竟轻轻在他白玉似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载秋,我想嫁给你。”

彼时梁国乃是太平天下,若没有意外,荣昭会一直在宫中做个锦衣玉食的公主。但在七月七那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七月七,天上牛郎织女相会。荣昭起了玩儿心,带着韩载秋偷偷溜出了宫,跑到京郊圆湖看灯船。

那时候梁国高门贵阙斗富成风,风气甚至传到了民间。大街上每家每户都扎灯棚挂明灯。到了圆湖,荷花盛开,湖中的灯船多得像天上的星子一样,还有乐声从湖中飘来,那是灯船上的浮浪子弟在吹笛子、弹琵琶。韩载秋在人堆里小心护着荣昭,不让人挤到她。荣昭抱着韩载秋劲瘦的腰,耳边尽是人语欢笑,她恨不得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载秋,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韩载秋轻声说:“我会的,公主。”

“别叫我公主。”荣昭的脸微微泛出红色,她声音轻柔地命令道,“喊我阿昭。”

韩载秋的心柔软成水,他摸了摸荣昭的长发,认真地说:“阿昭,我会永远陪你。”

荣昭和韩载秋在圆湖玩儿到深夜,兴尽方归。在回去的一条小巷中,早有预谋的大皇子带人堵住了他们。

“好妹妹,你要上哪里去呀?”

荣昭是偷溜出来的,没有带一个侍卫。韩载秋抽出了剑,将荣昭护在身后,目光坚定。无论如何,他会护住荣昭。

荣昭按住刀鞘,说:“大哥,你带人拦我是什么意思,不怕父皇知道吗?”

大皇子不看荣昭,只盯着韩载秋,两点幽光在眼睛里跳跃:“没什么意思。荣昭,大哥不拦你走,但今晚这个南夷小子你是护不住了。你要不答应,大哥只能给你点儿教训了。”

荣昭注意到大皇子看韩载秋的眼神,只觉得心底发寒。她知道他的大哥是怎样对付那些不服从他命令的人的。从前有个隐士拒绝了他的招揽,他就当场命人将那个隐士杀了。荣昭不敢想他会用什么手段折磨韩载秋。

荣昭拽住韩载秋的衣角,轻声说:“他们不敢对我怎样,一会儿我拦着,你见机冲出去……”

“不。”韩载秋说。

大皇子见荣昭死心要护韩载秋,再无耐心。一挥手,侍卫立刻扑了上去。

韩载秋突然用力推了荣昭一把,将她从自己身边远远推开。

“走!去找巡城官兵。”

荣昭一愣,韩载秋已出剑,剑光如雪,轻飘飘,眨眼带起一串血花。但卫兵黑压压几十个人,韩载秋根本挡不住!

荣昭摸摸刀柄,咬牙,突然转身朝出口跑去。她是公主,侍卫不敢拦,她的身影瞬间在暗巷中消失。

风从耳边刮过,身后似乎传来韩载秋的闷哼声和大哥的大笑声。荣昭提起裙子,拼命地在大街上乱跑,哪里有巡城兵?哪里有巡城兵?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如果此时她早有准备,她就能护住韩载秋,不让任何人动他。

街上花灯流光溢彩,却没有多少行人。荣昭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当她看见那一列身着黑红短衣的巡城兵士时,几乎喜极而泣。

她掏出腰牌飞奔过去,大喊道:“我是荣昭公主,有人害我的侍卫,跟我来,来者赐金百两!”

荣昭带着巡城兵士赶到暗巷,韩载秋已经无力反抗,侍卫们按着他的手脚不让他挣扎。暗巷忽然被火把照得通明,荣昭喝道:“就是这群贼子,捉住他们!”

大皇子没想到荣昭去而复返,还带了巡城兵士,暗叫晦气。为了脸面,他忙丢下韩载秋带人离开暗巷。

荣昭没空管大皇子,她奔到倒在地上的韩载秋身旁,用袖子擦去他面上的灰尘,颤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韩载秋努力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说:“阿昭,我没事。”

他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那是因为疼痛。荣昭的目光从上到下,最终定格在韩载秋的足部,鲜血染红了白色罗袜,一滴一滴落进泥土。荣昭眼前一黑。

“没事的。阿昭,我还能走路,我能写文章也能拿剑,阿昭,我还能考状元娶你……”韩载秋不后悔让荣昭先冲出去,他不能忍受荣昭在他面前受一点儿苦,他的公主,应当永远尊贵、平安、喜乐。

荣昭强忍眼中的泪水,将韩载秋的头搂进怀中,低头亲吻他的头发:“载秋,我不会让今晚之事再次发生。”

荣昭决定前往北地边关带兵。她不愿再做娇宠在皇宫的公主,空有尊贵身份,却无丝毫实力。将来若大皇子登基,不难想像韩载秋会沦落到何种处境。她与大哥都是父皇的血脉,凭什么不争?

哪怕再难,为了韩载秋,她甘愿入泥沼。

北地苦寒,荣昭和韩载秋在北地待了足足三年。荣昭用这三年时间得到了北地军士的真心拥戴,韩载秋亦用实打实的军功一路升到参将。荣昭知道这个参将是怎么来的,北狄进犯,韩载秋永远是最先冲上去厮杀的那一个。明光铠下,韩载秋的身体有数不清的伤疤。最危险的那次,铁箭直接穿透胸腔,只差一点儿,便射中心脏。

荣昭每回想起都后怕不已。如果韩载秋就这么离开人世,那她做了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韩载秋却笑着说:“阿昭,我无权无势,想要娶你,只能拼命了。”

韩载秋看得很清,他身体流淌着南夷的血,梁帝把荣昭嫁给他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就是为那微小的希望拼命。他立的军功越多,就越能证明他对梁国的忠心,也越让人放心。

第三年的年尾,荣昭回京。路上韩载秋对荣昭说:“阿昭,回京后我便向陛下求娶你为妻。”

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饶是荣昭自矜坦荡不输男儿,听了韩载秋的话也不禁有了些少女情怀。三年时间,韩载秋一路从士兵升到参将,不谈家世,只讲作为,遍观京城子弟,没有一人比得过他。何况,韩载秋又是自己的意中人,父皇没理由拒绝韩载秋的求娶。

没想到,到了京城,最先迎接他们的竟是大皇子的迎亲仪仗。仪仗浩浩荡荡,排了两条街。街边百姓羡慕地讨论,说杜元帅府上的小姐真是命好,嫁了大皇子,以后就能当皇后了。

韩载秋看骑在马上的荣昭脸色难看,走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安慰道:“阿昭,一切未定,不必当真。”

荣昭摇摇头,她只是单纯可惜那位杜小姐。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浑人,杜小姐嫁过去,可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离京三年,回京后的情形却并不乐观。荣昭进宫向梁帝复命,惊讶地发现曾经高大威猛的父皇竟然已经满头白发,身体佝偻成小小的一团。而正值壮年的大皇子就立在梁帝身旁,笑得隐晦,仿佛在嘲讽荣昭的自不量力。

荣昭在北境血火三年,才挣得北境将士的一心爱戴。而大皇子轻轻松松,只是娶了杜元帅的独女,就得到了杜元帅的支持,将荣昭三年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除此之外,满京的朝臣也几乎都支持大皇子登基,没有人认为最后胜利的人会是荣昭。

一天,荣昭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公主府,对韩载秋说:“载秋,你觉得我能当女皇吗?”

韩载秋闻到荣昭身上的酒气,知道她醉了。想到这几天的朝议,他心中一痛,明明公主是携战功回京,非但没有荣耀,反而遭到诋毁。他和公主一起抵挡外敌的时候,这些人在京中安享荣华富贵,如今竟还有颜面指责公主!

“阿昭,你很想当女皇吗?”韩载秋问荣昭。

荣昭打了个酒嗝,痴痴地说:“想、想啊,载秋……我要当女皇……必须当,你知道吗?”

韩载秋沉默了。他没有告诉荣昭,其实在刚回京的时候大皇子就向他提出了招揽。他心里清楚大皇子其实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军功,从那时起他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如同雾里看花,他不知道做下去是好是坏。但现在他确定了,他的公主要当女皇,他就要亲手为她铺平登基之路。

“阿昭,你一定会当上女皇的。除了你,谁也不配坐上那个位置。”韩载秋声音温柔地说,“阿昭,我会帮你,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说完,韩载秋将醉倒的荣昭扶到榻上,拉过锦被盖好,然后轻轻掩上门,出了公主府。

他去的方向,正是大皇子的府邸。

荣昭醉得神智不清,她没有听到韩载秋说的那一番话。而韩载秋也没有听到他离去后荣昭在榻上的呢喃。

“我要当女皇,当不成女皇,载秋你可该怎么办啊?”

“好累啊,我不想争那个位置,一点儿也不想……”

韩载秋不见了,整整三天,荣昭翻遍了公主府都没有找到他。荣昭急得发疯,大皇子派人送请帖,她想也不想就要把人赶走了。送请帖的宦官笑得诡异,说好歹请公主看在写请帖的人的面子上,千万要来赴宴。荣昭将信将疑地接过请帖,上面的笔迹熟得令人心惊,正是韩载秋的字。

荣昭怀疑大皇子挟持了韩载秋威胁她。在宴会上,她却看到了已经消失三天的韩载秋。他一身紅衣,负剑侍立在大皇子身旁。

在荣昭的记忆里,韩载秋有温柔的样子,有冷漠的面孔,也有杀人时狠厉的表情,但荣昭从未想过记忆里那个倔强的美丽少年,有一天竟会站在他向来不齿的大皇子身旁,用如此陌生的眼神地看着她,好像她在他的心里只是一粒尘埃。

她呆呆地站在宴会中央,不知如何反应。宴会上的人好像都在看她,所有人都在好奇,为什么荣昭公主喜欢的韩载秋竟然和大皇子走在了一起。

“好妹妹,你傻了吗?快坐到哥哥身边来呀!”大皇子坐在高台上得意地笑。

荣昭茫然地走上了高台,坐到大皇子身边。她问韩载秋:“载秋,你怎么会在皇兄这里?”

大皇子嘴角的笑扯得更大了,他看看荣昭,又看看韩载秋,像是觉得很好玩儿。

韩载秋看了眼大皇子,对荣昭说:“公主,我已经是大殿下的侍卫,以后都会留着这里。”

荣昭感觉这是自己听过的最荒唐的笑话,她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你背叛我投靠了皇兄?这不可能!”

韩载秋却避开荣昭,皱着眉头冷淡地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人往高处走,大殿下是储君,我投靠大殿下很正常。而且殿下已经答应我将宫中所有南夷人削除奴籍,并且登基后封我为南夷侯。公主,对不住了。”

“我不信!”荣昭惨白着脸,艰涩地说,“载秋,你做不出这种事儿。”

韩载秋平静地说:“公主,人是会变的,要怪只能怪你看错了我。”

这场宴会后,韩载秋作为大皇子身边的红人,在京城中名声大噪,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对韩参将宠信有加。

荣昭像是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龟缩在慕秋院里不见天日。仿佛只要听不到外面的流言,她就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一切还是从前那般模样。

直到有一天,韩载秋突然闯进公主府,看到堕落的荣昭,将她一番痛骂:“荣昭,你还是一国公主吗?你看你颓废成了什么模样,连个乞丐都不如!你不是说你要做女皇吗?你这个样子怎么做女皇?”

荣昭看着一身绯衣的韩载秋,忽然清醒了。是啊,她要做女皇,载秋现在喜欢权势了,她只有做了女皇,才能给载秋想要的。

她迷恋地看着韩载秋,说:“载秋,你要回公主府了吗?我知道,你都是假装的……”

韩载秋只回了荣昭两个字:“疯子!”

很久以后,荣昭回想这段时光,也觉得自己疯了。

充斥着韩载秋消息的京城就像一个折磨她的囚笼,她迫不及待地要逃出去。当北狄犯边的消息传来,荣昭立刻自请率军击退北狄。若败,她就死在沙场;若胜,她便永驻北境。说什么权势皇位?韩载秋都已经离她而去,她还要这些做什么?

出征前,荣昭再次见到了韩载秋。这次她没有失态,只是假装平静地看着韩载秋,想要知道这人见自己一面有什么目的。

“阿昭,你不要去北境。”

只这一句话便打碎了荣昭伪装的平静淡然。因为,他肯唤她阿昭了。

“为什么?”荣昭哑着嗓子问。

韩载秋负手立在绚烂的春花旁,身上红衣浓艳如血,他轻声说:“这次战事是杜元帅挂帅,他要你输,你便赢不了。”

“是吗?”荣昭说,“那我偏要试试。”

这一试,便是战败了,数万北境将士喋血边关。韩载秋奉大皇子的命令亲自将荣昭从北境押回京城,锁进冠华园。

荣昭在冠华园待了近一个月。一个月后,梁帝恩准她在公主府思过,来接她的依旧是韩载秋。

公主府景色依旧,但荣昭的心态已经变了。北境的大败不仅让她失去了领兵的荣耀,也打破了她对韩载秋的最后一丝幻想。韩载秋将荣昭送到她当初居住的慕秋院,一路上,荣昭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临走前,韩载秋告诉荣昭他负责看守公主府,若是有事找他,只需派人到思昭院告知一声,他便会立刻过来。

荣昭从未派人去思昭院。韩载秋却每天主动去慕秋院看荣昭,跟她说朝中发生的事。但荣昭如今厌极了这个虚伪的男人,每次不是避而不听就是恶言相向。

“阿昭,这些消息你早晚用得到,你听一听我说话好吗?”

荣昭漠然别开脸,收起手中的书走向里间。

“我一个失势的公主,听这些东西做什么?你去和大皇子聊吧。”见韩载秋还要跟上来,荣昭冷冷地讽刺他。此话一出,韩载秋果然停下步子。平日里艳光四射的脸灰败成枯叶,他张了张嘴,脸上的神情惨淡得难以形容。

好半晌,荣昭听到韩载秋用叹息般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话:“阿昭,如果我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相信吗?”

荣昭身体一僵,轻声说:“我曾经相信过你,但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现在,我不敢信你了。”

韩载秋闭了闭眼,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慕秋院。

韩载秋很久没有出现在慕秋院了,但他亲手写的信每天都会被侍女放在荣昭案前,厚厚的一沓,荣昭想扔进火盆烧掉,但翻开雪白的信笺,上面熟悉的字迹让她黯然神伤。他的字,是她在衔月台亲手教的,一笔一画,全是旧年回忆。

荣昭默默立在案前,一封一封地看。信上写的是朝堂大臣的根底,谁和谁是一派,谁有什么把柄,还有谁是大皇子的爪牙,写得极为详细。荣昭看完,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团迷雾中。

韩载秋为什么给她写这些东西?

荣昭心里起了疑,可这一点儿动摇只是朵小火苗,她的心已恨成死水,火苗掉进去也没有光亮。荣昭不想猜韩载秋的意图,也没有心思猜,一切已成定局,她失去了韩载秋,失去了皇位,现在只是具行尸走肉,世间的事和她没关系了。

荣昭让侍女找些佛经,打算从此把所有心思都放到佛经上,再不想红尘之事了。

侍女捧来佛经,对荣昭说:“公主是要给韩大人祈福吗?”

荣昭一愣,觉得侍女话里有话,问:“祈福?韩载秋怎么了?”    侍女小心翼翼地看了荣昭一眼,说:“公主不知道嗎?大皇子府里出现了怪病,常去大皇子府的大臣们几乎都得了病,韩大人也染上了,日日呕血不止……”

侍女话没说完,荣昭便冲出了慕秋院。

韩载秋确实要死了。

荣昭挥开侍卫的阻拦,一脚踏进了以为此生再不会进的思昭院。

韩载秋无力地躺在锦榻上,散着长发,面无血色,白衣松松地裹在身上,几乎瘦成了骷髅。看到荣昭来了,这个病得要死的男人仿佛很高兴,目光淌出温暖的光华。

“阿昭,没想到临死前我还能见你一面,老天真待我不薄。”

榮昭慢慢走到韩载秋身旁,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是真的要死了。

“这是报应吧?”荣昭轻声说,“你要不跟大皇子,就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怪病是从大皇子府流出来的,韩载秋当初若没有背叛她,也许就不会染病。

韩载秋笑了笑,说:“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梁帝已经是风烛残年,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又染上了病,继位的人选如今只剩下荣昭。他亲手将帝王的冠冕送到了荣昭的掌心,这是他给他的公主最好的礼物。

荣昭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思昭院。

公主府慢慢地热闹起来,一切都按着韩载秋的计划进行。大皇子治不好的怪病使他成了一个废人,朝臣们的心开始偏向落魄的荣昭公主。朝中有许多人求见荣昭。当大皇子病逝的消息传出来时,整个朝野都将目光转向了躲在公主府的荣昭。

荣昭没有理会外面的风云,只待在思昭院不出去。韩载秋只剩下了一口气,皮肉干枯,眼窝深陷,只有眼睛还有几分昔日的风华。

荣昭看着韩载秋的模样,心里是酸甜苦辣都有,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握着韩载秋的手,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平静,很淡然。

“载秋,你背叛了我,但看在很久以前你或许有真心的分上,在你临死时,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韩载秋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末了微笑着说:“我死后,没法保护你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被别人欺负了。”

荣昭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想起了以前也发誓要保护韩载秋的。她带兵,她争皇位,都是为了保护韩载秋。但半路背弃她的,也是韩载秋。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我的……女皇陛下。”

韩载秋走得很安详,嘴角微翘,心满意足。

荣昭将韩载秋安葬在离公主府不远的疏华山上,坟旁她亲手种了一株柏树。这个风华绝代的男人,死后成了一抔黄土。

荣昭默然立在坟前,看柏树迎风摇晃,仿佛看到了当年掖庭脊背挺得笔直的韩载秋,一身傲骨,在日光下倔强地苦熬酷刑,不发一言。可惜,他最终还是为权贵折腰……

“皇位,皇位!载秋,如果能用皇位换你赤子之心不改,我宁愿不要这皇位,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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