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浪里白条
简介:徒弟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供师傅玩弄的。可自从捡了莫青书这个伪善徒弟回去后,为师被逆袭的日子开始了!
1.
凉子山上,清风派。
绿树成荫,牡丹成海。席席凉风轻轻拂过面门,杨柳飘动妙似佳人。
佳人道:“妙儿,师娘我昨夜夜观星象,发现天上星星密密麻麻,掐指一算,嘿!今日你要捡个徒儿!”
我躺在舒适的藤椅上,闲闲地嗑着瓜子,闻言从藤椅上弹了起来,吐出一嘴瓜子皮:“徒儿?!”
师娘点点头,然后别有深意地挑挑眉:“玉树临风,倜傥潇洒,武功高强,踏实好养,如此好徒弟,可遇不可求啊!”
我重新躺了回去,继续嗑瓜子。
师娘一介妇道人家,从师父那里学过一些三脚猫功夫便仗着娘家曾经有点钱霸占了凉子山一个山头,创了一个清风派,此后便两袖清风,两手空空。虽然名头上是这清风派现任的掌门人,别说功夫,肚子里连一点墨水都没有,哪懂得观什么星象,这措辞一听便知那什么鬼徒儿定又是她从山下哪个落魄户里捡回来的穷孩子。
自从二十年前师娘把我从山下一条小溪边捡回来之后,这二十年来她又陆陆续续地捡了不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师弟师妹们。大概是收了太多徒儿自个儿心虚,这回便换了套说辞来诓我。
唉!我堂堂清风派的大师姐沈妙儿,成日里不是威风凛凛、颐指气使,居然是砍柴挑水养活那一群熊孩子!
然而,虽然想一口拒绝,但看师娘那一双星星眼无比期盼地看着自己,我抽抽嘴角,忍了。
“那徒儿现今在哪儿?”
师娘一见有戏,立即露出狐狸尾巴:“已经来了,在清风居门外候着呢!”见我眼睛斜斜地瞧着她,忙又轻咳两声,别开眼睛掩饰道,“算出来的,算出来的……”
清风居位于清风派的前山,我从后山慢摇慢摆地走到前山时,已经过了两炷香的时间。
远远瞧见门外背对站着一个素净青衣的男子,青丝用绳简单扎成一束披在身后。我怜悯地想,不知是哪家的穷孩子,连个束发的簪子都买不起,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份悲悯。
“这位公子……”随着我客气的问候,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挺拔的身姿,完美的轮廓,一双深邃的眸子让我将嘴里那句来不及吐出的“你可是来拜师”生硬地转为“你可见过一位衣着褴褛、皮肤粗糙、目光呆滞、瘦得仿佛好多年没有吃过肉的男童”。
男子愣了愣,旋即礼貌地摇了摇头,瞅着那良好的教养也不像是会来清风派受苦的样子,我便有些歉意地点点头,谢过之后正欲转身离开,那男子却叫住了我。
“姑娘……”那声音清澈如泠泠泉水,他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可认得清风派的大师姐沈妙儿?”
我呆了呆,点点头。
他释然一笑:“在下莫青书,此番拜访清风派,是想要拜贵派的沈妙儿为师。”
看他一派真诚的模样,不像是被我那蠢师娘骗来的,但是天下门派如此多,我们清风派除了穷山穷水一穷二白,为何要来这里白白受苦?然而我心中思量,初次见面就叫人家去看大夫总归不太好,正踌躇着要用什么措辞来婉拒,那人从怀里掏出一袋厚重的银两:“这是给妙儿师傅的见面礼,不知姑娘可否代为转交?”
于是,我挺直了腰板,昂首挺胸道:“我便是沈妙儿!”
2.
清晨的暖阳透过树林斑斑驳驳地投映到屋檐上,在门前留下一片阴影。
隔壁的小花鸡咯咯地叫个不停,看来是又下蛋了,我满脸抽搐地睁开眼,不甘地穿衣下床。
别人在春天收获的都是情郎,我在春天却只有一篮又一篮的鸡蛋。
打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暖的笑脸:“师傅,您醒了。”
我呆住了:“你是谁啊?”
“徒儿是青书,师傅您已经问了八百遍了。”莫青书的笑容依然温暖和煦,他体贴地替我端来洗脸水,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梳妆台边。
睡眼惺忪地呆了半晌,我恍然地一拍额头,这才想起半个月前我在清风居外捡了个徒弟,身长八尺,腹肌六块。
唉!这其实怪不得我,听师娘说,三年前我曾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忘了一大堆事不说,还落下一个健忘的后遗症。
我歉意地摸摸头,对莫青书道:“为师早前病了一场,有点健忘,徒儿你莫在意。”
说到莫青书这个徒弟,连我都要自叹不如。每日鸡鸣之时,若打开窗门必定看到一抹勤奋的身影在院子里不遗余力地挥舞着闪着寒光的剑,那身形翩若惊鸿,剑气却厉如蛟龙,每当他仰起那优雅性感的脖颈时,汗水随着动作甩到空中,在晨曦下反射着金色耀眼的光,各扇偷窥的窗门里纷纷发出赞叹声,口水逆流成河。
师娘说,清风派能收到一个这样厉害的徒儿,那真真是给祖上添光。
这话听在我耳里却十分不悦,明显厚此薄彼,扫了我的威信。
虽说莫青书待我不薄,对我这个师傅关怀体贴,无微不至,连师娘都只能忌妒地咬着小手帕:“若老娘年轻个十几二十岁,这枕边的位置哪还轮得到你师傅!”我却仍然有要甩开这个麻烦精的想法。
于是,我第八百次对莫青书说:“其实你底子这么好,不一定要在为师门下受苦受累啊,对面山头的昆仑派大师兄跟为师有些交情,你若想改投他门……”说到这里,我暗示性地停顿了一下,顺便仔细观察莫青书的神色。
他的神色却十分平静,只是望天沉默了半晌,然后问:“师傅,是不是青书做错了什么事,让师傅不高兴了,所以要赶青书走?”
虽然口气如“你直说吧,我不会伤心的”般故作轻松,眼神却如弃犬一般哀伤沉痛,无声地指责着我的无良。
我顶住压力,继续道:“昆仑派的大师兄其实也很看好你……”
小狗般哀伤的眼神愈加赤裸裸,我一时哑然,一股深深的罪恶感从内心生起,在那愈加强烈的目光攻势之下只得半途改口:“但是为师是绝对不会把你让出去的!”
顿时,莫青书笑逐颜开,在我脸上吧唧了一口,我悲伤地捂着脸,从此再不敢提劝他另投他门之事。
3.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能甩掉莫青书那个麻烦精的机会很快就来临了。
莫青书被拈花门的多情圣女红莲掳走的时候,我在给小花鸡喂米吃。小师弟慌慌张张地从门外闯进来,一脸大事不妙的样子:“不好啦大师姐!青书师侄被妖女掳走啦!”
我喜出望外:“当真?”
小师弟面色疑惑:“师姐你好像很开心?”
我忙掩去语气中的欣喜,正色道:“不不不,师姐我心下凄婉得很,那妖女此刻在哪儿?”
师弟说:“在山下的茶馆里。我和青书师侄本来是受师娘吩咐下山买茶,不想却遇上那拈花门的人,那自称圣女的红莲见青书师侄长得秀色可餐,便起了色心想要把他掳走。本来凭师侄的武功逃脱不是难事,我和两个师弟却被拈花门的人抓住,师侄为了救我们落入那妖女的圈套,中了迷香,恐怕不能支撑很久。”
事不宜迟,我马上动身下山。赶到茶馆的时候,只见一抹青色的身影费劲地抵挡两个红衣人的攻击,茶馆里老板娘和客人早已不知去向,只余几个红衣的拈花门教徒扛着一顶轿子与莫青书周旋。
我大喝一声:“清风派大师姐在此,谁人敢在此造次!”
那几个红衣人动作果然一顿,我趁此间隙突破进他们的包围圈,将脸色有些苍白的莫青书护在身后。
莫青书的腰间中了一剑,被血渍浸湿的青衫呈现一股暗红,苍白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此刻正有些无力地靠在我肩上。到底是自己的徒儿,我心疼道:“撑着点,为师会救你出去的。”
轿子里的人冷哼一声,娇而威严的声音不屑地道:“本座当是谁,原来是清风派的人!”
透过薄薄的轿帘,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正坐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但是平放在双膝上的手看起来却有股说不出的别扭感,好似被人挑断手筋一样无力地耷拉着。
不过有位高僧曾经说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我苦口婆心劝道:“人之初性本善,看姑娘你也不是生下来就爱强掳人家徒儿的人,若你真心想要我们青书,其实我们可以打个商量……”
本来那拈花门是江湖中一大门派,因其行事作风一向诡异且惯使毒,被江湖中人划分到邪教一派,但事实上却鲜少有闻拈花派做些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本想做个顺水人情把莫青书那麻烦精便宜卖去,哪知我话还没说完,那轿帘忽然被风吹开,轿子里的人一时间与我四目相对,美目看见我的容貌时浑身一震,惊道:“竟然是你?!”
莫青书仿佛也没料到帘子会忽然被掀开,脸色一白,忽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语气中竟带着些许慌乱:“不要看……”
我心一咯噔,忙问:“为何不能看,有毒吗?看到她的眼睛会变成石头吗?”
莫青书没有回答,妖女却忽然仰天长笑起来,直待笑得我浑身要起鸡皮疙瘩了才戛然止住,语气中半气半恨:“莫青书,你居然还念着她?”
我问青书:“你念着谁?”
他一手捂住我的眼睛,一手将我转身拥进怀里背对着红莲,淡淡地道:“她疯了,别听她胡言乱语。”
红莲笑得愈加气愤,笑声里甚至染上了一抹狠厉:“我疯了?呵呵,莫青书,你当年挑断我的手筋脚筋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今天?三年前我在你那里所受到的屈辱,今天统统要讨回来!”
话落,我听到身后一阵破空的声音,不由得转身去瞧,那轿子被两个红衣教徒用内力震了起来,在空中一阵旋转,我定睛一瞧,大叫不妙。
那是拈花门的毒招“针乱舞”,轿子四面都暗藏着几百枚毒针,通过旋转纷纷发射出来,针密如雨,射程之内的敌人一般难以抵御。
说时迟那时快,我从怀里掏出一把烟雾弹,趁着那红衣教徒捂眼的空隙拎着莫青书的肩膀,运起轻功就跑。
4.
我沈妙儿好歹是清风派一姐,虽然内力薄弱武功又烂,但是轻功一向是我的得意之处,逃命方面向来难遇敌手。
拎着莫青书那半死不活的大男人好不容易快脚逃回了清风居,确定身后并无追兵后,莫青书却死攥着门沿不肯进来。
“那妖女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瞅着他也不像是会挑断人手筋脚筋的恶毒人士,我附和道:“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为师信你便是。”
都说信他了,莫青书还是执拗地站在门口不进来。
我愁道:“又怎么了?”
他微微蹙着眉,墨色的眸子清澈得让人无法直视:“若不是那妖女忽然袭击,你当时是不是想把我卖出去?”
呃……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看他一脸认真的神情,仿佛我若敢说个“是”,他就会立即杀了我或自杀似的,我只好堆起笑脸道:“怎么会呢?你是为师唯一的徒儿,卖了你,以后谁给为师嘘寒问暖、添茶洗碗啊?”
他似乎还不全信,得寸进尺道:“那你发誓,这辈子只能收我一个徒儿,他日若抛下我,便斩断你一头青丝。”
这孩子还真毒,我瞅了瞅自己乌黑的发丝,望天沉痛道:“我发誓……”
他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与我拉钩约定。
5.
你若以为故事就这样圆满结束的话,那也太肤浅了。
事实上,为师被逆袭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从前把莫青书捡回来的时候,我以为他是这样的——
“师傅您渴了吧,青书给您泡好了茶。”
“青书帮您洗好了碗。”
“青书已经帮您放好热水叠好被子煮好夜宵了。”
但后来,我发现他其实是这样的——
我:“青书啊,为师今日砍了十捆柴,你拿到柴房去放着吧。”我特地强调了“十捆”两个字,莫青书却疑惑道:“昨日我和几个师叔砍的柴房都放不下了,师傅你为何还要去砍?”
“为师让你放你便放,哪里来那么多废话!快把那十捆柴放好!”再次强调了“十捆”两个字,莫青书摇摇头:“师傅你平日不过问派中事务便算了,柴房已经很满了,你该闲着就闲着,不要再给徒儿添麻烦了。”
我终于怒道:“为师砍了十捆柴啊!十捆!你听到了没有?快表扬为师啊!”
莫青书嘴角抽了抽,在我有些悲愤又有些羞愤的目光中无奈地俯下身摸摸我的头,用宠溺孩子般的口气说:“师傅你……真是可爱。”
为师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啊!为师只不过是想用十捆柴换一碗银耳莲子汤啊!
然而事情演变至今日,莫青书在清风派里威信日长,对我也不似往日那般尊敬,有时候还会直呼我的闺名,俨然已经骑到了我头上。我却成了被众师弟妹唾弃的米虫,不由得感到心酸,都是假的,莫青书那浑蛋其实是披着小白兔皮的大灰狼啊!
不过虽然派中老小皆嫌弃我是一米虫,有一人却深懂我心。前些日子我不畏拈花妖女下山英勇救徒的事迹已经传到了对面山头昆仑派耳里,昆仑派的大师兄与我素来交好,当即写了书信过来表示对我的敬佩之情。
本来我一开始也没想着要回复,但是那大师兄日日遣人送信来,我怕再不回复恐日久生情。哪知这一来二去,我和昆仑派大师兄已经到了书信传情、互相视为知己的阶段,这不,今日他还把自己用来束发的白玉簪子派人送了过来,我喜滋滋地拿来在镜子前左右端详,不巧却被推门进来的莫青书瞧见。
我条件反射地把簪子收到了背后,假笑道:“青书你进来怎么也不敲敲门?”
莫青书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碗我最爱的莲子汤,我做贼般的举动望在他眼里却未起什么波澜,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将碗端放到桌上。
我侥幸地以为他没看到我收起来的簪子,却不想他忽然冷不防地问了一句:“那簪子是昆仑派大师兄送的?”
我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懊悔地一拍额头,恨不得以头撞墙。桌子上敞开的信封里露出几个刚毅有劲的字:“至妙儿——段郎字。”
我发誓,我从未叫过那昆仑派大师兄段郎,是那厮忽然内分泌失调……
“呃……”莫青书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为了防止他的眼神将信烧穿,我默默地用指尖把它挪了过来,收到身后,心虚道,“那簪子是我捡来的,觉得好看便留着观赏观赏……”
眼见莫青书的神情逐渐阴沉,我干笑了一阵,识相地把簪子递过去:“其实这男子的玩意儿我要着也没什么用处,你要是喜欢……”
我不舍地看着他接过簪子,那修长的手指捏住簪子两端轻轻一折,玉在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昆仑派大师兄戴了二十年的白玉簪子宣布寿终正寝。
他笑得人畜无害:“妙儿怎知道我喜欢折簪子?我看那昆仑派的大师兄也不是单纯与你交朋友,为免你被人骗,以后再有信来我替你烧了便是。”
我愤懑地正欲质问,他却忽然凑身过来,那高高的眉、深邃的眼直直地撞入我眼底,逆光中熟悉的轮廓一瞬间似乎和脑中某个景象重合了起来,我一时哑然。
莫青书的眸子探究地凑过来,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想干吗?”
他用两指抬起我的下巴,眼睛亮亮的:“这样就害羞了?”
我一脚往他下腹踹去,在他陡然变色的脸色中愤懑地拍拍手:“想逆袭为师?你还早了八百年呢!”
6.
师娘误了我半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莫过于把莫青书和几个师弟派遣去邻城送一批草药了。
没有莫青书的清风居好似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人生那个惬意啊!
然而,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我颓败地躺在草地上,透过指缝望着秋日的骄阳,不得不承认,我对莫青书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依赖,没有他的日子其实很枯燥无聊、空虚失落。
手里拿的是莫青书刚刚派人送回来的信,他此番一去本该要七天,这才第四天便遣了信使回来,信封上“至妙儿——青书字”几个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信里的内容却十分言简意赅:“我发烧了。”
想到莫青书也会撒娇,我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然而眼前忽然一片阴影,几个红衣教徒扛着一顶轿子从我的上空平擦而过,我愕然起身。
红莲的声音从轿子里冷冷地传来:“你喊试试看,信不信我让你一针封喉?”
我……信。
红莲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继续道:“你放心,本座今日来并非寻仇,只是想告知你一件事。”
“何事?”
她问道:“听闻你三年前曾大病一场,病好后忘记了许多事?”
我点点头:“是又如何?”
她笑得意味深长:“你就不好奇你忘了些什么?”
说不好奇是假的。
我曾问过师弟师妹,生病的时候我都做了些什么,师弟告诉我,由于我的病情严重,师娘便将我安置到一处无人的地方静养,一年后病好了才将我接回来。
然而我去问师娘,师娘却总是含糊其辞说不出个什么来,我虽然深深地起疑过,但是既然师娘不愿说,那一定是为我好,久而久之我便也不好奇了。
红莲一个示意,一个红衣教徒就将一个瓶子朝我扔了过来。我接住一看,是一个装着红色丹药的瓶子。
“你曾经中了我的忘情蛊,忘记了许多事情,只有服下这前世引才能解毒。”
见我面露怀疑之色,她又说:“药没有毒,服与不服由你选。本座此次前来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有些真相,还是自己去揭露的好。”
没有给我发问的机会,红莲娇喝一声“起”,四名红衣教徒便扛起轿子,转瞬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天空碧蓝如洗,白云稀薄,轻烟袅袅,树与风轻轻相蹭摩擦,清风居一派安详。
我看了看手中的丹药,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
7.
我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年方十七,师娘派我下山修行,半路却遇上一个被红衣教徒追杀的青衣男子,当下第一反应就是掏出烟雾弹,炸他们个措手不及,然后对那青衣男子说:“快跑,前方十里便有一镇,在那里他们不敢太猖狂。”
我凭借着自己一身逃命的轻功,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便飞到了三里开外,回头却发现那名男子消失了踪迹,这才想起他身受重伤,怕是不能像我这般利索地撒腿就跑,只得又掉转头,沿路寻找。
果然,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我便找到了靠在路边奄奄一息的他,腰间还插着一支断箭,暗红的血渍浸湿了一大片衣角,我当即惨白了脸。
他强撑起眼皮,邪邪地笑道:“你怕血?”
我如捣蒜般点头:“但我更怕死人,这箭不拔出来我无法替你止血,你若信我,就让我试上一试。”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我第一次见到有人面对死亡这般坦然。他淡淡地道:“命就一条,给你便是。”
青衣男子告诉我,他叫莫青书,原本是拈花门前任教主的关门弟子,但是前些日子教主寿终正寝后,教众在推举新教主的时候出了问题。
拈花门的圣女红莲与莫青书同时被前任教主收养,红莲一直心系莫青书。圣女这职位,一向都是为教主而生的。换句话说,娶了圣女的人便可名正言顺地当上教主。
红莲想要莫青书当上教主,莫青书却拒绝了。原本他留在拈花门只是为了报答前任教主的恩情,教主既逝,自然要离开这拈花门。红莲素来心高气傲,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下令追杀莫青书,才演变至今日这个局面。
于是我乘机挖墙脚:“我清风派素来作风光大正明,既然你离了拈花门,来加入我清风派如何?”
他愣了愣,旋即笑道:“你既救了我,这命便是你的,你说好便好。”
听他这么说,我忐忑地搓了搓手,有些害羞又有些犹豫道:“我才十七岁,这不好吧……”
“……”莫青书的伤口,第一次裂开了。
莫青书暂且在小镇的一间客栈里养伤,救人救到底,我便也跟着留下来照顾他。莫青书其实是个爱笑的人,但是他俊朗的容貌对于长期生活在路人脸中的我来说,实在过于耀眼,使得他一笑我那心里就忐忑,我一忐忑他的伤口就要裂开,于是莫青书再也不笑了。
然而,红莲不久却追寻而至。
本来我满心欢喜地抱着热腾腾的小笼包推开房门,瞧见的却是两个人影交缠在红帐下的情景。
莫青书看见我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惊愕,红莲雪白的手臂环绕上他有力的腰身,挑衅地看了我一眼。莫青书当即推开她,有些惨白慌乱地朝我奔来,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红莲冷笑道:“不是那样,那是怎样?你抱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都忘了吗?”
我放下包子,转身离去。
可惜走出不过十米开外,不见莫青书追上来,我那作贱的心理又犯了,回头便想找他理论一番。
然而再回去时,莫青书已然换了一副神色。
“你还回来做什么?方才看到的还不够明白吗?”
我面对他忽然变冷的神情有些愕然,他的眼中露出赤裸的嘲讽:“是个男人都该知道,你和拈花门的圣女之间该选哪一个。你该不会是妄想我会选你吧?”
我平静地回视他,他的表情好似冰墙坚不可摧,我忽然笑了:“我只不过是回来拿走我的包子,你那么自作多情做什么?”
不知我这句话哪里激怒了他,他的脸陡然一白,忽然凑身过来捏紧我的下巴,眼神中不甘、愤恨一闪而过,然后便恢复了平静。他强迫我张开嘴,给我喂下了一粒红色的药丸。
我挣扎着,最后只听到了一句话:“吃了这忘情蛊,你会忘记所有关于我的一切……”
8.
我昏迷了一天一夜。
师娘和师弟妹们面露焦急之色,围在我的身边,见我醒来便七嘴八舌地道:“师姐你总算醒了。你在草地上躺也能躺上个一天一夜啊?我们还以为你不会醒来了……”
师娘啐了一口,嗔道:“乌鸦嘴!”
我平静地起身,环顾屋子一圈,问:“莫青书呢?”
小师弟从人墙中挤出脑袋来,邀功道:“我昨夜已经派人告知青书师侄你昏迷的事情了。他快速办完了手上的事,连夜快马加鞭回来,这时辰应该已经回到山下了,要不师弟我替你去迎接?”
我拂拂手,淡淡地道:“守着门,别让他进来。”
师弟愣住了:“为啥?”
我的神色不由得变得严厉:“别让他进来便是!谁敢放人,提头来见!”
话一不留神便重了些,师弟妹们的脸色陡然一变,个个面面相觑。平日里我与他们不分辈分地混成一团,鲜少真正对他们生气。此时见我严厉之色不像开玩笑,虽满腹疑问却也无人敢忤逆一句。
师娘看着我的神色复杂,嘱咐我好好休息之后,将一群师弟妹们赶了出去。
夜至,清风居凉风习习,门外寂静无声。
我翻身下床,透过窗子望向星空。秋天的夜空如同一块泼墨般的黑布,上面布满了一颗颗耀眼的星星。
小师弟弱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姐,青书师侄已经在清风居外守了一整天了……”
我默不作声,他的声音也弱了下去,半晌,脚步声无奈地离开。
如此三日过后,沉不住气的人多了起来,有些看不过眼的师妹硬着头皮来敲门:“师姐,你出来见见青书师侄吧,他都在外面等了三日了!”
见我不作声,又咬咬牙道:“夜里这样凉,再硬的骨头也禁不住寒气的侵蚀啊!更何况他还发着烧呢!我们劝了他好久,可他置若罔闻,眼神一直执着地望着你屋子的方向……”
话到末尾带了点鼻音,师妹愤懑地跺脚:“师姐,你太无情了!”
我望了望明月,叹了口气,推开门。
清风居外,一个青色的身影固执地屹立在寒风之中,尽管发丝凌乱,嘴唇干裂,指尖冻得发紫也依然不动分毫。
先前来敲我房门的师妹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莫青书的眼睛一亮,旋即又失落般迅速地暗了下去。
我静静地站在来时的方向,有眼尖的师弟忽然欣喜地叫了一声:“大师姐!”
莫青书虚弱的身体一震,仿佛不敢确认一般有些僵硬地抬起头,他的眸子有些干涩和浑浊,喉结微动,嗓子里扯出两个字:“妙儿……”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从前的事情我已全部想起。”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我知道。”
我定定地望着他,秋风轻轻地吹动他的袖袍,他欲言又止的眸子如溺水的苍鹰一般苍凉。
“今日起……你不再是清风派的弟子。”
他浑身一震,惊愕地抬起眼帘。
我的眸子里渐渐涌上无情:“你我师徒之情到此为止吧。”
“妙儿……”他失声呼唤,我欲转身,却听得他低低地唤了句:“你可记得当日曾许我不离不弃,若抛下我……”
我手起刀落,青丝成束被斩断,手一挥,乌发尽数散落在地,秋风卷起,散落成一地悲凉。
莫青书眼眶发红,眸子里的痛楚宛如一把利刃无形中将我割了个体无完肤。
我声音干涩,竟带着一许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悲凉:“从此你我,互不相欠!”
9.
半年后,凉子山上,清风派。
绿树成荫,牡丹成海。习习凉风轻轻拂过面门,杨柳飘动妙似佳人。
佳人道:“妙儿,师娘我昨夜夜观星象,发现天上星星密密麻麻,掐指一算,嘿!今儿你要捡个徒儿!”
我不耐烦地吐出一嘴瓜子皮:“师娘,这段子您都讲了八百遍了,我早跟您说过不收徒弟了……”
师娘讪讪地收回眼神,半晌又不甘心地说:“妙儿,你听师娘说个故事。”
“说完您就走?”
师娘点头如捣蒜。
“那您说吧。”
“从前有个痴汉,他被一个妖女下了迷魂蛊,害他误将妖女认成自己心爱的女子,被自己最爱的人误会。妖女用他心爱的人的性命作为要挟,胁迫他娶妖女。痴汉为了保住那女子的性命,只好与她同时服下忘情蛊。”
熟悉的剧情,我怔了怔。
同时服下忘情蛊,一人忘情,一人思苦。
师娘可怜兮兮地道:“同时服下忘情蛊的人好惨的,不是真爱便罢了,毒性不会发作;若是真爱,心爱的人将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那痴汉却要日日忍受那思念之毒,只要一想起心爱之人,蛊毒便会发作,全身犹如千针穿过,痛不欲生,没有个两三年治不好的……”
原来当年莫青书赶我走是为了救我。这三年来,他果真没有忘记我……
师娘继续碎碎念:“所以为了报仇,那痴汉后来把那妖女的手筋脚筋都挑断了……”
我打断她,问道:“那痴汉现在在哪儿?”
师娘一听有戏,狐狸尾巴立即露出来:“来了来了,在清风居外候着呢!”话毕,又像说漏了什么似的,掩饰地咳了咳,“算出来的,算出来的。”
清风居外,一个穿着素净青衣的男子背对着我,青丝用绳简单扎成一束披在身后。我有些激动地道:“莫……”
男子转过身来,一字眉,斗鸡眼,那极品的长相生生让我将“青书”二字吞回肚里,转而问道:“这位公子可见过一位和你一样穿着青衫、简单束发的俊秀公子?”
斗鸡眼礼貌地摇了摇头,我有些失望地垂下眸子,正想转身,却见他忽然抬手将自己脸皮扯下,我惊悚得眼和嘴都张成了O形,捂着眼睛不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景象,不料却听到一声轻笑。
我睁开眼。
面前一张温暖和煦的脸,高高的眉,深邃的眼,嘴角噙着一抹还未隐去的笑容:“在下莫青书,此番拜访清风派,是想要拜贵派的沈妙儿为师。”
我摇摇头:“我答应过一个人,这辈子只能收他一个徒儿。”
莫青书的笑容有些僵硬,眸子里的亮光渐渐熄灭下去。
我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相公我倒是缺一个。”
“……”莫青书又内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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