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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妃昔比(三)

时间:2024-05-04

依秀那答儿

【上期提要】:霜兰儿好不容易从王府逃出,发现自己全家已遭灭门,万般愤恨下她欲状告瑞王,却落入府尹龙腾的“狼爪”中。这位百姓口中公正清廉的好官,竟是之前被她挟持过的那个人……

黑夜渐渐退去,正值黎明时分。

上阳府尹官邸。

龙腾快步返回。

玄夜立即上前迎道:“殿……”甫一开口便被龙腾以眼神制止,他立即改口,“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龙腾摆摆手:“整天瞎操心。”

玄夜此时注意到一名女子跟在龙腾身后,衣裳松垮地裹在身上,长发披散,脚上无鞋,身上隐隐染有血迹。这样子,像是方才遭受了什么一般。他愣住,难道主子惹了风流债?

适逢官邸总管方迁出来相迎。

龙腾吩咐道:“方迁,带这位姑娘沐浴更衣,安排在府中住下。”

方迁迟疑片刻:“大人,以何名分安排住处?”

霜兰儿不傻,自然看得出这名总管方迁以及那名黑衣护卫必定以为她是龙腾的女人,谁叫她衣衫凌乱,引人遐想。

龙腾转身,望着霜兰儿,妖媚的眸子眯起,笑容如朝阳般:“丫鬟。”

霜兰儿愣住。

龙腾笑得更灿烂:“还是你想当侍妾?我是没所谓的啊。”

语未毕,霜兰儿深深蹙眉。

龙腾笑着摆摆手,言语间益发孟浪:“就先做丫鬟吧。哪天你要是改主意了,我的床随时为你敞开。”

霜兰儿横眉瞪了龙腾一眼。他还真是……这么多人在,说话毫无遮拦。

“是!大人。”方迁立即应道。

龙腾率先离去,霜兰儿跟着方迁入府。方迁一路絮絮叨叨:“我跟你说,想要在府衙中做好差事,首先得多看多做少说话,懂吗?不该你打听的事别打听,不该你知道的事,即便听到也不许外传。还有不该你肖想的,就别有非分之想……我们现在走的是整个府尹官邸的侧门。府尹前边是公堂,后边是大人处理公务以及升堂审案之处。”

霜兰儿胡乱点头,她才没有非分之想。她真不懂龙腾是怎样想的,说她是疯子,将她打入大牢,想要强占自己又突然停下,此刻又将她收作丫鬟。他时而玩世不恭地笑,时而又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人看不懂,好似烟波浩瀚的大海,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此时,东方天际洒下淡红色的朝霞。亭台楼阁,假山小湖,隐隐能听见轻轻的舀水声。早起的鸟儿啾啾鸣叫,露珠悄悄滴落土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新的一天开始了。霜兰儿突然心情大好,也许她的生活会迎来新的希望。她的房间安排在龙腾书房隔壁。当她沐浴更衣,小憩片刻,已是午后。伸手探了探额头,烧已退,难怪她觉得精神颇好。

按照方总管吩咐,霜兰儿来到隔壁打扫书房。

推开书房木门,一股墨香飘来,望去,一排博古架上摆满各色各样的文房四宝,有紫檀笔筒、青玉笔洗等,皆是古雅精致的玩意儿。书桌上摆着几本书,放得凌乱,还有一盆吊兰,长得枝叶曼妙青葱。

霜兰儿顺手将书本整理好,又舀了一勺清水浇那吊兰。她很喜欢读书,见桌上一本书名唤《韵风》,她好奇地翻开。正想细看,忽闻书房后堂有低低的说话声。她放下书,往后堂走去,绕过一架琉璃屏风,只见彩色珠帘横在眼前,里边说话的声音益发清晰。

听声音,无疑是龙腾。

“对!就这样!”

“用力,再用力!好样的!太棒了!”

“对,我的小宝贝,就是这样!”

这是……霜兰儿秀眉拧紧,大白天的,他这是在……该不会是……想到这里,她立马红了脸,掉转头离开。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懒散的声音自里间传来。

“不用了吧,大人。”霜兰儿十分为难,让她进去能干吗?看活春宫?

“让你进来就进来,哪那么多废话!快点进来帮本官扇扇子。”

“扇扇子?”霜兰儿听罢,气呼呼地撩开珠帘。这人真是无耻!真会享受!既然嫌热大白天就不要乱搞嘛,真是的。竟然还要她在一旁帮他扇扇子。她真想扇死他。可当帘子撩开,露出里边空空的紫檀木软榻时,她又愣住了,屋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场面,除了龙腾和她,再无旁人。难道刚才他是在自言自语?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都快热死本官了,这是什么鬼天气!”龙腾并没抬头,一门心思地盯着眼前瓦罐,手中拿着一根长草,也不知道在罐中倒腾什么。

霜兰儿一时好奇,走近时才发现罐中竟是两只蟋蟀,形似蝗虫而小,有角翅,两长须。两只蟋蟀头项肥、腿脚长、身背阔,一看就善于角胜。一只颜色青黑,一只颜色黄紫。斗蟋蟀她略有耳闻,仁心医馆的师傅李宗远也好这口,每到七八月间,师傅总会跟街坊邻居一起提着灯笼,拿着竹筒、过笼、铜丝罩、铁匙等器具,出没于坏墙败壁间,或砖瓦土石堆下寻找蟋蟀。

祥龙国国盛则民风渐散,官场民坊都流行这个。有不少人因此荒废政务,更有人以赌此输赢为乐,日夜沉迷。想不到这上阳府尹龙腾也有此癖好,大白天不忙政务,竟在后堂斗蟋蟀为乐。

霜兰儿撇一撇唇。这世道!

龙腾指了指身旁用来纳凉的冰:“你快扇这个冰,我快热死了。”

霜兰儿不情不愿地取过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起来。他真奢侈,用景泰蓝瓷盆盛冰块,冰块还精雕细琢成吉祥如意的图案,真是浪费。随着她的扇动,整个房间弥漫着清凉。

龙腾没那么热了,便玩得更起劲。

霜兰儿瞟了一眼,淡淡地道:“别玩了,你的金翅就快被咬死了。”

龙腾用尖草将两只蟋蟀隔开,中间放上铜网,盖上青釉蟋蟀罐,望了望她:“你知道这是金翅?那另一只呢?”

“白麻头。”霜兰儿没好气地回答。

“咦,看不出来你一个女子还是行家嘛。来来来,坐下陪我玩。一个人无聊死了。”龙腾双目晶亮闪烁,兴奋地将一根尖草放入霜兰儿手心,将她拉至身边。

霜兰儿彻底无语,忍不住道:“大人,大白天你不用处理政务?”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勤政爱民的清官?还不畏强权?为啥事实和传闻差别能这么大?

“处理政务?”龙腾笑得畅快,顿一顿,突然佯装正经道,“哼,什么事都要本官处理,还要官衙书办干吗?既然拿本官的银子,当然要帮本官办事。”

霜兰儿听罢,嘴角狠狠抽搐了下。他绝对是个昏官!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什么事如果官衙书办都能代替,那还要他这个府尹做什么?人家拿他的银子就要替他办事,那他拿朝廷俸禄却不为百姓办事,又是什么道理?真是……令人无语!

龙腾将霜兰儿拉到自己对面坐下:“快快快,金翅要养伤,我还有一只青项,让白麻头跟它杀一局如何?我逗那只青项,你逗那只白麻头如何?”说罢,他转身取来另一只白釉罐子,正准备打开。

霜兰儿皱眉阻止:“大人,白麻头刚才已厮杀一场。青项以逸待劳,未免不公平。”

龙腾想一想,道:“有道理。那我现在玩什么呢?”顿一顿,他又瞟了眼霜兰儿姣好的身段,笑得魅惑,“离晚膳时间充足,要不我们两个……”

霜兰儿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心中骂着,不玩蟋蟀和女人,你就会死吗?她终究没将心中所想说出来,笑着建议:“大人不如处理公务,看看有没有冤案之类的?”

龙腾百无聊赖,一手撑住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天下冤案何其多。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苍天有眼,既然苍天会管好民间疾苦,为什么要我去管?还劳心劳神的,浪费时间。”

霜兰儿嘴角又抽搐了下,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这人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绣花枕头一包草。苍天为啥要将惊世骇俗的容颜安在一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身上,真是暴殄天物。此前,她总抱有幻想,也许龙腾只是表面纨绔,内里莫测高深。现在她已彻底否定这不着边际的想法。他千真万确,就是一个草包!不用怀疑!

她问得很无奈:“大人,既然你不想处理案子,既然不管百姓疾苦。为什么要去巡街?”其实她最痛恨的就是这个。若不是她轻信民间传闻,怎会傻到拦轿告状?结果碰上这么个昏官。

龙腾薄唇一钩,眸中荡漾出醉人的光芒,伸出纤长一指,点了点霜兰儿额头:“笨!当然是做做样子,不然这清官的名声打哪儿来?”

霜兰儿无语:“你!那我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龙腾将尾音拖得长长的:“怎么办——”他突然一个挺身,贴近霜兰儿。

他靠得那样近,霜兰儿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妖媚的眸中闪动着别样的光芒,璀璨光芒之中还有两个小小的倒影,那是她自己。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他多了几分认真。不知为何,她心底又生出一点希望。她可不可以再幻想一下,毕竟他没必要蹚这浑水,他完全可以将她送回瑞王府,何必将她带回府衙?

午后闷热难言,毒辣辣的日光照进来,一丝风也无。

龙腾突然伸出一手,抚上霜兰儿脸侧。

霜兰儿一惊,他的手拂过之处,带来一丝清凉,令她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畅。其实,他笑起来更美,眼睛弯成新月的弧度。此刻认真的表情更是迷人。

只可惜,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打破了这一刻绮丽的美景。

“我说,反正你家人都死光了,你也是个没身份的黑户。既然不想跟着瑞王,就隐姓埋名做我的小妾吧。我保证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说完,他好看的薄唇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霜兰儿只觉胸口突然砸下一块大石头,憋死她了,肺就快气炸了。

这是什么人啊?什么叫反正她家人都死光了?!这么凄惨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何等地轻描淡写。

龙腾也不知道从哪儿端来一只五彩鸳鸯瓷碗,里面盛着冰镇西瓜。他用银勺随意一搅,碗中碎冰和着瓜果叮当作响。

霜兰儿正在气头上,刚要发作。不想他一勺西瓜送入自己口中。顿时她只觉清凉蜜香,口齿生津。心头突突蹿起的无名火,莫名被浇熄,再也旺不起来。

这个恶劣的男人!

就在这时,一名小官差匆匆跑来,跑得太快太急,以至于进门时没留意到脚下门槛,直接摔进来,扑在霜兰儿和龙腾面前。抬头时,他好巧不巧看见龙腾正在喂霜兰儿吃西瓜。他一脸通红,结结巴巴道:“大人,属下是不是打搅了……大人的好事?”

霜兰儿只差没昏倒,又是一个笨蛋。这说的什么话?你不说没人知道你看见了!

哪知龙腾更离谱:“进来也不敲门?要是撞见本官燕好怎么办?本官的女人岂不是给你这个蠢材看光了?到时小心本官挖了你的眼。去去去,重新敲门再进来。”

小官差满头冷汗直流:“小的这就去敲门。”说罢,他起身朝外走去。

霜兰儿秀眉几乎纠结在一块,她推一推龙腾:“他肯定有十万火急的事,你让他出去再进来,不是浪费时间吗?”

龙腾佯装清了清喉咙:“嗯,有道理。回来回来。有什么事快说。”

小官差赶紧又回来,跪下禀道:“大人,三司的刘大人突然来访,叫着嚷着要见大人……”他说得太急,刚说一半,突然憋住,喘不过气来。

“哦,那死老头儿来就来呗,让欧阳书办去陪他就行了,你跑来我这儿干吗?”龙腾继续吃西瓜,也不抬眼。

“不是不是,刘大人突然昏倒在堂前,像是没了气息……”小官差终于顺过气,将话说完。

“什么?!”龙腾听到这儿,突然拍案而起,“这个老不死的,要死还跑我这儿来,太过分了!”

小官差好意提醒:“大人,三司一向跟我们不和。为了避嫌,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真烦人!”龙腾一边抱怨,一边向外走去。

霜兰儿跟上龙腾:“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本不爱管闲事,记得拦轿告状那日,龙腾说过,她的父亲霜连成和她的夫君李知孝皆是通敌叛国的死罪,是三司定的案,按道理上阳府尹是无权过问的。三司是一个简称,是指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个部门联合抽调人手组成的专案专审机构。一般审理上阳城徒刑以上案件。此刻三司的刘大人猝死在上阳府衙,也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龙腾步子迈得很快,霜兰儿一路小跑才跟上。进入公堂前,龙腾突然将一条长巾塞入霜兰儿手中:“将脸遮住。”

霜兰儿步子一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用长巾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盈盈水眸。心中暗惊,龙腾看似纨绔,想得还挺仔细。

公堂之上,卷帘死气沉沉地半垂着,屋中闷得令人窒息。一名胡子花白的官员躺在地上,年约六十。

欧阳书办见龙腾到来,连忙上前哭诉道:“大人,你可来了。这该如何是好?刘大人莫名其妙地跑来,嚷着要见大人,说咱们越权,管了不该管的事。又说瑞王府走水……我推说大人有事外出,想不到他竟赖着不走。后来……后来……”

龙腾长眉一挑:“慌什么,把话说全了。”

“后来,我端碗茶给他,想不到……他喝了水……竟然昏倒了……”欧阳书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道,“大人,那只是一碗清茶啊。下官……大人您快想想办法,三司要知道刘大人死在我们这儿,麻烦就大了!您救救我,大人!”

霜兰儿听到瑞王府走水一事,眉心跳了跳,看来三司跟龙腾是死对头。如果三司是瑞王的人,她可不可以据此猜测,龙腾和瑞王之间也有过节?想到这儿,她瞟了龙腾一眼。

只见龙腾薄唇紧抿。她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冰冷的神情,就像严冬里一潭冻结的深水。她一怔,想再看清楚时,他已恢复一贯的懒散。

龙腾抬脚踢了踢欧阳书办,声音不耐烦地道:“哎,大哭小叫什么?死了就死了呗。”

欧阳书办抱住龙腾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道:“大人,可我还不想死啊!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

此时霜兰儿走到刘大人身旁,蹲下身,探了探刘大人脉息,突然道:“刘大人还没死。”

“怎么会?明明没了气息啊!”欧阳书办哭声戛然而止,堂中清静很多。

霜兰儿扬一扬眉,望向龙腾:“此人突发心疾,再迟就来不及了。”说罢,她从袖口取出金针,对着刘大人几个要紧的穴位刺下。最后一针刺入前,她突然停下来,抬头望着龙腾,“大人,今日我可以救刘大人,以解大人燃眉之急。不知我的案子……”她故意不说完,余下留给龙腾自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龙腾一定不愿让刘大人死在他的公堂之上。

龙腾表情十分微妙,双手环胸,嘴角微扬:“医者父母心,姑娘能见死不救?”

霜兰儿笑笑:“凡事要讲好处,这是我跟大人您这个父母官学来的。”她特地强调了“父母官”三字,以讽刺龙腾这个上阳府尹,在其位不谋其政。

“好,成交。”龙腾爽快应下。

霜兰儿娇艳一笑,手中金针刺入,只见刘大人全身抽搐几下,再探时已有气息。

欧阳书办指指刘大人,又指指霜兰儿,激动道:“天啊!死人动了,复活了!天啊!神医再世啊!”

整个上阳府衙,因刘大人苏醒再次陷入忙乱中。

“神医再世……”

龙腾薄唇中嚼着这几字,目光似穿透重重人群,穿透闷热不透风的公堂,直直地射向远处的高墙黑瓦,甚至是更远的地方,渐渐凝滞。

此事过后,霜兰儿一连好多日都没瞧见龙腾,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不过,龙腾忙归忙,有些事他是绝不会忘的,譬如临走前将三只蟋蟀交给她照料。关照每天要精心喂养,料要放多少多少,不能让它们胖了或者瘦了。另外,还叮嘱每天要让这三只蟋蟀互相厮杀一番,以保持战斗力等等,不能松懈懒惰。

霜兰儿听完,只觉此人没救到极点。无奈吃人家的嘴软,她只得照办。又过了几日终于有了龙腾的消息,方总管带来一封信。信中字迹潦草难辨,意思倒言简意赅,约她今晚在醉红楼见面。

霜兰儿怎会没听过醉红楼的大名。这是一个皇亲国戚、大官贵族时常出没之地,是男人的销金销魂窝,听闻里面多的是才女美女,直叫你看花了眼。

龙腾真是昏庸好色,堪称败类中的极品,竟约她去那种地方,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有求于他,她断断不会与这种人为伍。

虽是心中埋怨,霜兰儿到底还是出了门,依旧是薄纱覆面。

行至半路时,天空突然下起小雨。

丝丝细雨打在脸上,驱散了白天的闷热。青石板路很快便被雨打湿,脚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街两旁,翠色的柳条在微风中轻摇,掩映着两旁的铺子,像是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霜兰儿没有带伞,脚下不自觉地加快步子。

夜色降临,疏疏的灯笼挨个燃起昏黄的火光,照耀得整个上阳城益发朦胧。

醉红楼门前悬着一盏盏彩灯,五色倾泻,好似仙女织成的铺地锦。两名妙龄女子站在门口迎客,身披金丝银线,在灯光下如繁星缀身。果然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霜兰儿到了门口,也并不说话,拿出龙腾为她准备好的帖子,一名小丫鬟立即为她带路。

醉红楼十分热闹,楼上楼下全都是人。这里铺陈奢华,摆设精致,千支红烛将楼中每一处缝隙都照得清清楚楚。

小丫鬟碎步领着霜兰儿穿过前厅,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偏僻安静的房间:“姑娘,就是这里。”

“嗯,有劳了。”霜兰儿客气道。

小丫鬟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霜兰儿正待上前,却见转角处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朝这里走来,裙裾拂过木地板,窸窣有声。她下意识地避开。

几名青楼女子说得正欢。

“喂喂,你听说了没,秋将军今日来了醉红楼。晓月亲眼瞧见的。”

另一名女子打开折扇,作势扇了扇,掩唇笑道:“哦,就是那个英勇神武、高大俊美的秋将军?那个令永娘才见了一次就害了相思病的秋将军?可怜的永娘哦,至今还魂不守舍。”

其他女子一听,立即围上来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秋将军嘛,朝廷二品封疆大吏,瑞王爷的大舅子,皇亲国戚呢。”

“听说,他的名字很好听。”

“叫啥叫啥,快说啊!”

“秋庭澜。好有诗意的名字……就是很难和威风八面的将军联系起来……”

“听说秋将军现在就在锦秀的雅间中。”

“真的啊,好想见一见。”

霜兰儿听到瑞王爷大舅子时,浑身一颤,只觉寒意自脚底倒流,冻彻全身。秋可吟、秋庭澜,他们应该是兄妹。恍惚间,厢房门突然拉开一条细线。

一众青楼女子见门开了,蜂拥而上。霜兰儿悄悄躲至一旁,她绝对不能让秋家的人瞧见她。

开门的是一名身量极高的男子。

只一瞬间,他跟前便围满莺莺燕燕。隔得太远,又被一众青楼女子高高梳起的发髻挡着,霜兰儿只能看清他斜飞入鬓的剑眉,如苍鹰般锐利的双眸。

“你是秋将军……”一名花痴女双手合拢,满目崇拜。

秋庭澜深深蹙眉,不着痕迹地将这些花痴女隔得远些。方才他听得外边有动静,还以为有人来了,想不到竟是这些人……此刻他面上虽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心中却暗骂龙腾,浑蛋!每次见面都安排在这种鬼地方。要知道丝竹之声在他耳中简直就是魔音,脂粉香气更是让他作呕。再也忍受不了了,他转身进入厢房,朝里面摆摆手,示意里面的人出来应付。

门拉得更开,透过门缝,霜兰儿瞧见里面似点着数盏灯,一盏一盏的朦胧红光,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漫天漫地都垂着朦胧的金色鲛纱,如梦似幻。还有琴声传来,舒缓优雅。

随着秋庭澜背身进去,一名红衣男子翩然步出。夺目的红色,似海棠醉春。那身姿,那容貌,瞬间震慑了在场的每一个花痴女,她们一个个痴痴傻傻地站着,全都忘了说话。天啊!眼前是人,还是妖?

龙腾素来擅长应付欢场,笑得比牡丹花还娇艳:“各位美人,不才正巧要等人,还请各位美人们别围在门口。改天我定来关照你们啊。”语罢,他翘首环顾,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奇怪,人呢,怎么还不来?”

一名花痴女终于回过神来:“真的吗?我叫翠竹,公子要记得我哦。”

龙腾随口敷衍道:“记得记得,翠竹是吧。你笑起来真甜,下次我来找你啊,小美人。”

花痴女翠竹听罢,竟直直挺身,昏倒过去,像是兴奋得晕了。

这一刻,霜兰儿惊得说不出话,只觉脚下绵软,一步也动不了。脑海中反复在想:秋庭澜,是秋可吟的哥哥。

龙腾!秋庭澜和龙腾,他们两个怎会在一起?还约了她前来。

难道是……

龙腾和瑞王,他们是一伙的!

随着一众青楼女子拥着昏倒的翠竹哄散,龙腾转身入内,厢房的门紧紧关上。

霜兰儿跌坐在地,心中全乱了。她该怎么办?龙腾找来秋庭澜,是想要将她交出去?肯定是的!她完全没了主意,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逃!

起身就跑,长长的走廊像是没有尽头,面纱之下,泪水奔腾而下,她边哭边跑,心中却没觉得好受。即便她再是绝望,对龙腾还是存有一丝希望的。而此刻,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就像外边雨水滚落,溅起地上无数水泡,尽数破灭。

她跑出了醉红楼,天空陡然落下一声惊雷,她的脚步在轰隆雷声中停住,再回首时,纸醉金迷之中,火烛闪烁,依旧是笙歌繁华。又是一声惊雷,震得那些彩灯在风中直晃。

天空像是被捅破一个大洞,哗啦啦地直往下倒水,人们纷纷避雨。本是热闹的大街,好似一下子空了,只余霜兰儿一人,默默站在雨中。

夜色苍凉,连同她此刻迷茫的心,皆是漆黑一片。

第四章 原来是你

次日,上阳城外,慈溪河畔。

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早上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河水泛滥,此刻看起来更广阔。两岸是巍峨耸立的高山,左边是龙脊山脉,右边是玉环山脉。

青山绿水间,无数雨点打落,在宽广的河面上溅起无数圆圆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看着叫人眼晕。

一名身穿蓑衣,头戴笠帽的老者站在河边,用力将一张两丈宽的竹筏拖入水中。他毛起身,用尽全力一推,终于将整个竹筏都送入水中。

一时间,河水像是被刀刃直直劈开一道口子,朵朵青色的浪花随之泛起。

那老者拍了拍双手,拿起竹篙,刚要跳下竹筏,忽觉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愣在原地。

烟雨霏霏,满山青翠之色皆在眼前。河边重重垂柳,枝枝都在风中飘摇。柳枝天然塑成的幕帘之前,一名白衣女子正立在雨中,纤长略扬的眉,晶亮的眼,小巧的鼻梁,微抿的唇。

老者仍处震惊中,霜兰儿已来到他面前,自腕间褪下一只银镯子,这银镯子是她出嫁前娘亲给她的。递出银镯子的手在雨中微微颤抖,她的声音嘶哑:“这位船家,我想去越州。这些船资够不够?”

“这——”老者见霜兰儿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心生同情。他看了看方才上船,此时已是立在船头的男子,又为难道,“姑娘,昨夜暴雨,许多船只积水不能成行,也就我这竹筏还能用。可竹筏被这位公子已包下,恐怕不便再载客。这雨没准就要停了,姑娘要不等明日?趁此机会也可去上阳城中将银镯子兑成现银,船资要不了这么多。”

等明日?霜兰儿心一沉,她已等了一夜,还能等明天吗?只怕龙腾此刻已是发动所有官差满城寻她。她若不走,必被擒住。

霜兰儿望向此刻正立在竹筏船头的男子。

他静静立着,他的手指修长莹白,手中握着一把泸州竹制油纸伞,纯白色的伞,手柄处没有一点装饰,像是握着一抹淡淡的忧伤。他只是那样静静立着,就让人感觉像是烟雨朦胧中点缀的最亮一笔。

他站的角度,霜兰儿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且这侧面还被他大部分头发挡住,令人有种想上前撩开他长发一睹尊容的冲动。

有片刻寂静,霜兰儿上前,低低问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否方便同船?小女子有急事赶往越州,再耽误不得了。公子……”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原是那名男子徐徐转过身来。

他微微抬起纯白伞柄,露出佩戴着一枚黑玉额环的额头,清澈的眼,目光澄澈如天光云影,清明又温和。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一袭白衣潇潇,像是披着冷月银辉。

一身的白,连同手中的伞,也是白色。唯一一点黑色便是他额头上的黑玉。白与黑,在他身上交相辉映,如此和谐。

霜兰儿愣了愣,一时间竟似置身云中仙境,如此清新脱俗之人,世间少见。

男子眸光不动,望了望霜兰儿。一袭素色长裙,未绾起的长发齐齐垂在腰间,像是烟雨中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霜兰儿尚未明白,撑船的老者已高兴道:“姑娘,这位公子同意了。”

“哦,谢谢你。”霜兰儿这才回神,莞尔一笑。

雨依旧下着,竹筏上皆被雨水淋湿。霜兰儿小心翼翼地踩着步子,以防脚下打滑,最终坐在船尾。随着竹篙探入水中,竹筏破水而行。

水面之上,风更冷。

霜兰儿情不自禁拢了拢身上湿透的衣衫,此时撑船的老者将一把纯白色的油纸伞递了过来。

“姑娘,这位公子给你的。”

霜兰儿呆呆地接过。抬头望去,唯见男子白衣翩翩,立在船头,独迎风雨。雨水落在他如锻黑发上,沿着发梢无声滚落。他的背影孤单,衬着周围繁华壮阔的山河,更显寂寥。

雨水落在竹筏之上,“嗒嗒”直响,像是一曲清脆明快的歌,舒缓的音色,拂过岸边摇曳的芦荻,拂过层层叠叠的青山,又拂过涟漪微泛的河水。

霜兰儿一直注视着眼前男子,连时光匆匆流逝都未曾感觉。

过了很久。男子终于动了动。

霜兰儿一惊,连忙低头,恰见河水之中亦覆上他孑孑而立的孤独倒影。

这一刻的寂静,终被撑船的老者打破。他轻轻一提,将长长的竹篙提出水面,换了个方向继续撑入水中:“这位姑娘、这位公子,十年修得同船渡。既然有缘,何不聊聊天?一路也好相互做个伴。”

白衣男子依旧站着不动。

霜兰儿抬头望着老者一笑。

那老者轻轻摇头:“你们都不说话,那我可一个人吊嗓子了啊。”接着,雄浑嘹亮的歌声萦绕青山,余音袅袅。

雨,渐渐停了。

有风吹过霜兰儿的发丝,酥酥地痒。低首是如绢绸褶皱的水波,仰望是澄净碧蓝的长天。那一刻,她的心格外宁静,似是忘却所有烦忧,只愿沉溺在这美丽的青山碧水间。

将近子时,竹筏总算到岸。霜兰儿走下竹筏,举目望去,早已没了方才白衣男子的踪影。越州码头在山背面,十分荒凉,四周皆是山壁青竹,此时被黑夜笼罩,像是巨兽横在眼前。她忙拉住撑船的老者问道:“船家,这么晚了定不能翻山。请问能去哪儿借宿?”

老者指了指山崖:“那里有座山庙,不收银子。姑娘可以暂住一宿。”

霜兰儿望了望身后密林,又问:“船家,你要借宿吗?我们同行?”

老者摆摆手:“我要去河对面陈家庄,好久没跟老朋友聚了。”

霜兰儿失望道:“哦。”其实夜黑,她有些害怕,无人相伴,她只得沿着青石子路往山顶走去。

昨夜未眠,她累极倦极。星月被浮云遮住,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只得攀着路两旁冒出的枝丫,勉强朝前走。

深山之中,她并没考虑到会有猛兽。当前方出现一双莹绿色的亮点时,她揉了揉眼睛,只觉那像是两团鬼火。片刻她才看清那竟是一只豹子。

豹子猛地一跃,向她扑来。她本能地捡起一截断落的树枝向豹子眼睛横扫过去,因为那是她唯一能看清的东西。

豹子被扫中眼睛,发出凄厉的吼叫,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满口森森利齿,蓄势待发中蕴含着雷霆之怒。弓身向霜兰儿再度扑去。

霜兰儿躲避不及,左臂被利爪撕伤,血腥气迅速弥漫,益发刺激着豹子的兽性。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月破云层,豹子再度扑来。她忽觉眼前银光似灵蛇飞舞,竟是一柄软剑递来,丝带般缠上腾空而起的豹子。那剑柄之上,华丽的宝石在月色下折射出幽蓝的光芒。

下一刻,豹子喉咙被割破,血液喷薄而出,似一场温热的红雨漫天落下。

有惊无险,此时霜兰儿瞧清楚救她之人正是之前一同乘船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还剑回鞘,软剑锋芒顿敛,似柔软的腰带缠在他腰间。

惊吓初平,霜兰儿见白衣男子转身要走,连忙道谢:“公子,谢谢你救了我。”

白衣男子仿若未闻,既不说话,也不回头,沿着青石子小路往山顶走去。

霜兰儿微愣,这男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她讲过一句话,是不屑吗?还是别的原因?不知缘何,她心中竟有些堵。她跟随白衣男子走出浓密的树林,登上百步高的台阶,来到山顶庙宇。

白衣男子上前叩了叩铜门。

少顷,一名青衣小和尚提着灯笼前来开门。

霜兰儿客气地问道:“小师父,我们途经此地,可否借宿一晚?”

小和尚疑惑地望着霜兰儿身上的血迹。

霜兰儿解释道:“方才遇到猛兽袭击,好在这位公子杀死豹子救了我。”

小和尚面露喜色:“那头豹子死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畜生伤了好几条人命。越州官府数次派人围猎,都让这孽畜跑了。姑娘受惊了。二位里边请。”

霜兰儿微笑着答谢:“有劳小师父。”

小和尚似想起什么,道:“对了,留宿的人多,只有一间厢房空着。不知两位……”

月色下,白衣男子轻轻蹙眉,幽深的黑眸之中,除了沉静还是沉静。

霜兰儿轻轻咬唇:“公子救了我,我已感激不尽。既然只剩一间厢房,公子便请。我去柴房或庙堂睡一晚就行。”她不怕苦,家中贫寒,再苦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倒是眼前这位锦衣公子,不好叫他屈就。

白衣男子看着霜兰儿,突然取下肩上包袱打开。

“公子——”霜兰儿还欲再说,忽觉一方柔软自头顶罩下,一股脑儿清淡的花香将她笼罩,同时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取下,看清楚那是件白色的男子衣衫,清爽花香亦来自这件衣衫。想来他见自己衣裳被豹子抓破,这才……她刚想致谢,却见他已大步离开山庙。只有一间房,所以他让给她,自己独自离开。

她心中过意不去,抢过小和尚手中的灯笼,追着他奔下百步台阶:“公子,请你等一下。”

白衣男子恍若未闻,潇潇身影缓缓没入无边夜色中。

霜兰儿一路追他,灯笼烛火在奔跑中晃得厉害,眼看就要追上,她突然踩空,脚一崴。她并没摔倒,踉跄几步终于站稳,可惜的是手中灯笼却因此熄灭。明光闪烁的最后一刻,她看清他腰侧系着一枚金令,上面清晰地刻着“雷霆”二字。

灯笼熄灭,身周伸手不见五指。霜兰儿懊恼地叹了口气,呆呆地睁大双眸,四下里再也没有他的身影。雷霆,会是他的名字吗?眼前似总浮现他寂寥离去的背影,他一个人会去哪儿呢?露宿荒郊?下了一天的雨,山中泥泞,他又该如何露宿?

【下期预告】:霜兰儿被人打劫,幸好雷霆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难。几经相处,两个人心中慢慢互相产生了异样的情愫……可得知雷霆真正身份后,霜兰儿不由得怔在原地……更多精彩内容,尽在下期《飞言情》,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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