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影像志
1960年1月28日,农历庚子年到来。
春节前,中国美术家协会在北京举行年画展览会,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继续成为年画的主题。
在北京和上海,电影院里正在上映电影《五朵金花》。电影中的主人公阿鹏和金花在大理三月街一见钟情,相约明年再会。第二年阿鹏如期赴约,一路上遇到的金花姑娘有拖拉机手、饲养员、积肥模范和土法炼钢的技术员。而他要找的金花,是一位能干的女社长。
影片上映后,中国掀起一股学习金花的热潮。金花成为荣誉的象征、模范的代名词。云南大理也开展了“千朵金花”、“万朵金花”的生产竞赛活动。
“形势无限好,到处报喜讯,凯歌庆元旦,开门一片红。”元旦后,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了纪录片《开门红》,片中讲述说:
在总路线光辉照耀下,中国完成1959年经济计划指标,提前三年完成了第二个五年计划的主要指标。1960年的第一天,各行各业都夺得开门红。这是总路线和大跃进的伟大胜利。
全国先进集体,石钢实验厂的炼钢工人从今天零时起,便开始了炼钢接力赛。五个转炉同时炼钢,这是建厂以来破天荒的创举。
当石钢工人在炉前挑战的时候,京西城子矿开门红的战斗也正热火朝天,京西矿务局的职工,在1958年大跃进胜利的基础上,1959年继续实现了安全生产双跃进,提前和超额完成了任务。
张张喜报写着一条条决心,不但要实现开门红,更要做到日日红,全面红,安全生产满堂红。
1月1日《人民日报》的元旦社论《展望六十年代》,第一次在党报中向外界透露,农业生产遇到了“几十年未有的特大自然灾害”。
元旦过后,中央确定1960年国民经济计划,规定钢产量要达到一千八百四十万吨,粮食产量六千亿斤的高指标。
在河南信阳商城县,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研究员顾准已经下放劳动两年。
国营农场里,顾准犁地、锄苗、施肥、收割,每天劳动十五六个小时,晚上十二点起床巡夜,第二天照常出工劳动。顾准在日记中写道:我的手已不再起泡,但这双手已完全不适合于抚摸我的妻子跟孩子了。起茧破皲裂,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尤甚,手指甲都变了形了……但正是在劳动队,我才把知识分子架子和官架子真正完全、彻底、干净地放下来了。
顾准利用点滴时间,坚持记日记。现存的《商城日记》中,顾准记载了他在1960年前后的所见所闻:
1959年12月17日,徐家断炊。
1960年1月5日,民工队来买菜的人说,村里的红薯已经吃光了,这应该是真的。
1月9日,刘引芝的父亲死了。肿病。
1月12日,裁缝室张的哥嫂同时死亡,也是肿病。
此时,中国的农业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困难。上一年,农业生产第一次出现滑坡,全国六亿亩农田受灾。进入1960年,农业继续大面积减产,许多农田甚至颗粒无收。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金冲及在《二十世纪中国的崛起》一书中写道,在全国性的粮食危机中,最严重的问题还是发生在农村:在粮食大减产的情况下依然实行高征购,所购的过头粮中就包括农民的一部分口粮和种子,于是,相当普遍地因营养不良而发生浮肿病。
在河南林县,三十一岁的杨贵当县委书记已经六年。从元宵节开始,县委组织六万多林县劳动力,上太行山开山凿渠,准备从山西省引漳河水进林县。
太行山区的林县位于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界处,土薄石厚、水源奇缺。两年前的大跃进运动中,新乡地区上报粮食产量。林县只上报了亩产一百二十五斤。杨贵后来回忆说:因为谁报的多,征购的就多,有些地方群众的生活就没有安排好。林县有三千多万斤储备粮,就是因为林县实实在在,实事求是。
三千多万斤储备粮,将近三百万块钱,是林县修红旗渠的底子。即使这样,民工们每人每天也只有六两粗粮。
太行山由石质坚硬的火成岩构成,在几乎没有技术人员的情况下,林县人只能边摸索边施工,原计划一两年间完成的工程,却整整持续了十年。在节粮度荒的年代,红旗渠成为困难时代艰苦创业的典型。
四万人的工地上,除了男劳力,也有一群被人们称做“铁姑娘”的女青年。这是东港公社北角大队贫农社员韩用娣领导的铁姑娘队,她们敢想敢干,破除了妇女不能下深井劳动的迷信。韩用娣和她的铁姑娘队充分发扬了排除万难的精神,不但学会了在深井中抢锤打钎,而且还学会了装药放炮,为全工地树立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光辉榜样。
大跃进运动开始后,中国出现全民办工业的现象,政府号召“人人有活干,户户无闲人”。越来越多的妇女成为劳动的主力。1957到1960年,全民所有制女职工从三百二十八万增至一千零八万,增长了两倍多。而同期全民所有制职工增长幅度是百分之九十多。3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我国妇女解放运动的新阶段》。社论说:“毛主席1955年提出的‘使全部妇女劳动力……一律参加到劳动战线上去的号召,不需要很长时间将得到实现。”
纪录片《首都妇女迎三八》,展示了首都妇女在1960年三八节这天的活动。片子中,四季青人民公社的种菜能手、纺织厂的女工、电子管厂以及街道综合加工厂的女职工都做出了优异成绩迎接“三八”节:“上天入地,我们妇女什么都能干。党指向哪里,我们就奔向哪里。”
《劳动》杂志在1960年的一份报告中称:“仅1958年就有五千五百万妇女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女工的劳动范围也空前扩大了,过去没有女工或女工极少的冶炼、机械、化学、基建、交通运输等行业,现在都有大批妇女参加。”
4月的松嫩平原,天寒地冻。从全国三十多个石油厂矿、院校抽调来的职工四万多人走进这片莽莽荒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中国陆上只有玉门、独山子、延长三个油田,原油产量仅为十二万吨,石油严重短缺。在北京,科研人员在公共汽车上试验煤气代油,将一个大的储气袋放在汽车的顶部,但汽车一般行驶三十公里就需要加气。
上一年国庆节前夕,黑龙江松井九井第一次喷出原油,这意味着新油田的发现。很快,大庆石油会战打响。
三十七岁的王进喜和他所在的石油部1205钻井队从玉门来到大庆。在玉门油田会战中,他们创造了全国钻井进尺的最高纪录。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钻机运到了,没有装卸工具。王进喜带着工人,人拉肩扛,把钻机运到工地。打井需要水,他们用脸盆端,用水桶挑。
4月14日,经苦干五天五夜后,一二零五钻井队打出大庆第一口油井,并创造年进尺十万米的世界钻井纪录。
三年后,大庆石油生产基地基本建成,当年原油产量达到六百四十八万吨,基本保证了国内的石油供给。
这一年,漫画家方成开始创作自己的第二组连环漫画《乔大叔》。漫画中的乔大叔是西方社会的一个底层小人物。其中的《求职记》说的是乔大叔应聘工作,在邻座老人给他讲过养生之道后,扔掉了烟斗,却不料公司招人恰是为了宣传吸烟有益健康。
谈到创作初衷,方成说:和在新中国建立之前我画的连环漫画一样,也是借一个社会地位很低的老人为画中主角,用他的生活经历来揭示那时的社会黑暗面。
此时,方成的漫画以国际政治题材居多。《多面手》说的朝鲜战场上,美国被迫签订停战协定的事;《美国军乐队》说的则是美苏之间的裁军谈判。
从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上台后,东西方冷战出现了缓和的迹象。
5月,苏联展出一架被击落的美国U2高空侦察机,但美国政府说,不曾有美国侦察机进入苏联领空。
苏联随即对俘虏的美国飞行员鲍尔斯进行公开审判,飞机上的侦察设备也几乎完好无损地作为证据保留下来。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不得不出面承认,他亲自批准了这些针对苏联的间谍活动。半个月后,美、苏、英、法四强高峰会议在法国巴黎举行。U2飞机事件导致四强会议不欢而散,人们缓和东西方冷战的希望化为泡影。
此时,漫画家丁聪正在北大荒接受下放劳动。两年前,丁聪从北京来到这里。与他同行的还有国家机关各部门的一千五百多人。他们集中在密山垦区的八五零、八五三农场。
丁聪住的草房,当地人叫做“拉哈辫子”,过去是做马厩的。丁聪后来回忆说:“我们把马厩打扫干净,在地上放上碎树枝,上边铺上稻草,再放上被褥,一个挨一个地睡在地铺上,一点儿空隙都没有,像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在一起。如果谁要起夜,回来后再要挤进原来的铺位,没有一点技巧和力量是很难办到的。”
出工空闲时,丁聪就背着人偷偷画画。画画需要一把尺子,丁聪也找到了代用品:“我把腰间的皮带解下来,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划了一道道刻度,表示各种长度。平时不用,就是腰带,一旦需要,就解下来,比尺子还方便。”
正修云山水库时,丁聪被农垦部部长王震调到《北大荒文艺》编辑部工作。《北大荒文艺》是本铅印的文艺刊物,作者和读者都是在北大荒工作的复员军人。丁聪负责封面设计、插图、刊头补白、画版样等所有美编的工作,另外还要跑印刷厂,搞发行。他每天有条不紊地忙着。每期十万字,还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校对。刊物印出来后,他要自己赶着牛车从印刷厂拉到邮局寄发。
在丁聪帮助下,老作家聂绀弩也来到《北大荒文艺》。丁聪后来特意为聂绀弩画了一幅上工的漫画。聂绀弩在画上题诗一首:
驼背猫腰短短衣,
鬓边毛发雪争飞。
美其名曰上工去,
恰被丁聪画眼窥。
5月,1949年之后发行的第一本大型文学创作双月刊《收获》停刊。
《收获》创刊于1957年,是一本七十万字、三百二十页的文学双月刊,定价一元四角。杂志先后发表过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老舍的《茶馆》、柳青的《创业史》等一批知名作品。许多作家都把自己最好的作品投给它,以在此发表作品为荣,作家冰心曾把《收获》称为“我心中的红玫瑰”。
1960年,中国处于严重的经济困难时期,纸张供应量减少、品质降低。除了学生课本、《毛泽东选集》等重点印刷品外,很多报纸、期刊停刊。中国作协只剩下一报一刊,《文艺报》和《人民文学》。
5月7日,中共中央批准商业部的报告,决定把1960年全国的棉布定量由每人二十四尺减到二十二尺。从1955年起,国家对城镇居民开始实行基本生活资料配给制。方法是定量、限额、凭证、凭票。半个月后,中央再次发出通知,要求全国每人的棉布定量再减少一尺多。原因是1959年到1960年度中国棉花大幅度减产。
进入1960年,粮食供应也日趋紧张,粮食调运情况一直不好,5月份从各调出省调出的粮食数量仅是计划数量的一半。连续两个月,调入北
京、天津、上海和辽宁的粮食都不够销售;库存几乎被挖空。5月2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调运粮食的紧急指示》,要求有关省、区必须立即采取有效措施,尽快地集运外调一切需要调运和能够调运的粮食。
5月24日上午九点,四个身影在珠峰八千五百米的高度上移动,中国登山队将从珠峰北坡向山顶冲击。
位于亚洲中南部的喜马拉雅山脉被称为世界屋脊。山脉南部的群峰之中,海拔八千八百四十八米的珠穆朗玛峰是世界第一高峰。1953年,英国登山家从舒缓的南坡第一次登顶。之后,很多外国登山家尝试从北坡攀登珠峰,都没有成功。
早上,登山队一行人把二两人参放在水里煮了,四位冲顶队员喝完汤,出发登顶。
运输物资的队员屈银华把铁盒里的渣滓捞出来吃掉,准备下撤。一天前就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屈银华后来回忆说:八千五百米营地里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我这儿有一盒糖、二两人参,贡布那里有块羊肉,余下的就没有了,氧气也不够。
这时,登山队突击组组长许竞体力不支,被扶回帐篷,屈银华代替他成为冲顶的队员。
中午12时,登山队遇到一段六米高的垂直峭壁。到达过这里的英国人说,这是飞鸟也无法越过的地方。四个人轮番尝试,都无法攀登。最后,队友刘连满做人梯底座,屈银华脱去高山靴踩在他肩上,在岩壁上打钢锥。
屈银华后来回忆说:天气很冷,气温在零下三十度到四十度之间。把高山靴和毛袜子脱下来以后,一股冷气从脚底通过神经冲击身体的每个部位。我穿线袜子站在刘连满的肩膀上,花了很长时间,打进去第一个冰锥。
十九点左右,一行人登上海拔八千七百米处,刘连满体力不支留了下来。余下的人决定摸黑行军,因为大家的体力和所剩的氧气都不容许拖延时间,而且全组也没有携带扎营装备。
九个小时后,北京时间5月25日四时二十分,王富洲、屈银华、贡布登上珠穆朗玛峰顶峰。他们在山顶的活动,众多的文章和资料都有一致的记载:他们攀上了主峰,仰望头顶,除了夜空和闪亮的星星,再也没有可供攀登的路程了。
贡布从背包里拿出一面五星红旗和一尊毛泽东半身塑像,用旗把像包起来,放置于顶峰。
五天后,在人群的簇拥下,中国登山队回到拉萨。屈银华冻伤的十个脚趾被切掉。
6月1日,中国登山队队长史占春从西藏赶到北京,参加全国教育、文化、卫生、体育、新闻方面社会主义建设先进单位和先进工作者代表大会。会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林枫作题为《大搞文化革命,实现工农群众知识化,知识分子劳动化》的长篇报告,号召文教工作者要把文化革命推向新高潮。
史占春汇报了队员王富洲、屈银华、贡布从北坡首次登上珠穆朗玛峰的过程:“我们的三名队员从北坡成功登上珠穆朗玛峰,另外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他们把毛主席像也带到了珠峰顶上。”
大会给每位代表发放了奖品,包括印有毛主席浮雕像的奖章一枚,《毛选》(一至四卷)一套,特制的“英雄100号”金笔一支和纪念册一本。
全国文教群英会开幕的同一天,大庆举行首战告捷的万人庆功大会。被称为开发大庆“五面红旗”的王进喜、马德仁、段兴枝、薛国邦、朱洪昌披红戴花,骑着高头大马,穿过欢呼的人群。牵马的是指挥部的各位领导。
一个月后,北京工人体育场举行七万多人的盛大集会,庆祝中国登山队征服珠穆朗玛峰凯旋归来。
1960年,正是中国极端困难的时期。在这个“节粮度荒”的年代,艰苦创业的普通劳动者成为人们心中的英雄。
这一年的6月28日,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重返中国。在斯诺看来,中国是他的第二故乡,而他离开这里已经近二十年了。
1936年,他冒险进入红色苏区,在延安访问了毛泽东,随后发表《红星照耀中国》一书,将中国共产党和它的部队第一次介绍给世界。
这一次,斯诺在中国停留四个月,访问了十四个省市自治区的工厂、农村、学校,甚至监狱。在上海,斯诺住在和平饭店。他看到今日的上海与往昔已经大不相同:人们都穿着蓝哔叽制服,衣服扣得很整齐。一些官员和知识分子的右胸口袋里都插着两三支“新农村”牌水笔。所到之处,都可以看到毛泽东的全身或者半身的塑像。斯诺后来在《在河彼岸———今日红色中国》一书中写道:“上海,这个曾经的巨大贫民窟,西方帝国主义敲骨吸髓的地方,全都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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