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98岁的他被称为“南京图书馆扫地僧”、“古籍活字典”,是当之无愧的学界泰斗。但他也酷爱喝酒、追综艺、看八卦,俨然一个“90后”。这位宝藏老人的故事,值得我们细细品阅。98岁的上班族 图书馆“扫地僧”
今年,B站出品的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2》,让98岁的沈老迅速出圈,并斩获一大群铁粉。镜头下,他独自一人住在租来的两室一厅里。每天早上七点钟,沈老准时转乘两路公交车,独自前往南京图书馆。
南图靠窗的一角,是他的办公区域。一个小小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如山的书籍资料。坐定后,他一头扎进书海,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退休后的30多年里,沈老每天如此。一周五天,“刮风也来,下雨也来。”就连中午也不休息,吃过饭后,他一点半继续上班,每天要工作七八个小时。98岁的沈老,俨然一个兢兢业业的“90后”打工人。
如果不是媒体的报道,很难想象,这个朴素的老人其实是中国版本目录学、文献学领域的泰斗。著名红学家冯其庸是他的同学。93岁的冯先生在病痛之时,还不忘这位远在南京“学问很好”的同学。
胡适先生当年给他写字留念,钱钟书先生也和他有过交往。但面对镜头,沈老谈起自己的成绩,只是淡淡地提及两件事:编目和买书。
首先说编目。退休后,沈老一直在整理清代藏书家黄丕烈的题跋、年谱和诗文集。黄丕烈被誉为“五百年來藏书第一人”。经他题跋过的古籍,其价格在拍卖时都“嘭嘭地往上涨”。但黄跋的整理工作,却堪称一次漫长的旅途。沈老需要辨别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黄跋的真伪。不会用电脑的他,手写了足足80多万字,并且反复核查。他将整理过的黄跋取名为《士礼居题跋》。
这注定是学术史上的一座高峰,也是两个异代读书人之间心灵的沟通。而在购书方面,沈老更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行格、避讳、刻工、纸张、字体、印章......古籍的相关知识本来就庞杂而繁难。但随便一本古籍,沈老只要瞥上一眼,便能立即断代,知晓真伪。
这双慧眼还让他得以用低价,购入南图“镇馆之宝”十大珍品古籍中的两部。其中的《大方广佛华严经》,竟然还是在上海马路边上成交的。
那是上世纪50年代,沈老在马路边看到这本佛经,看到一半,断定是“辽(代)的”。于是,他立马掏出500元给书商,也不讲价,拿到古籍后便“跑”。这本距今千年的佛经,学术价值极高。
它是公元1035年辽代和尚琼煦为辽圣宗岳母祈福所制。连字体都是用金箔研制而成。说起为国家“捡漏”珍稀古籍的故事,沈老眯着眼,自信地说:“(现场)用不着研究,不用讨论的。平常积累在那里,当即研究就来不及了。”的确,在所谓的“幸运”背后,其实蕴含了沈老积累多年的功底。他用一生,只做一件事,并将这件事做到了极致。
1924年,沈燮元先生出生在苏州。从小自学古文的他,四年级时便能写文言作文,升学时靠一篇文言自传,取得第二名的成绩。抗战胜利后,他考入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开始系统研读古籍。1947年,23岁的沈燮元结识顾廷龙先生,并得到进入合众图书馆看书的机会。创办于1939年的合众图书馆,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胡适先生当时从北京赶来,整天泡在这座图书馆看《水经注》。临去美国前,胡适还给沈燮元写了一副字作为留念。沈燮元也在这里认识了钱钟书先生。既是同乡,又同样嗜书如命的两人,聊得甚是投缘。次年,沈燮元从国专毕业,进入合众图书馆工作。
但彼时国民党还盘踞上海,合众图书馆也被国民党军队占领,大门口堆满了沙袋。馆员甚至只能从后门进出。沈燮元的工作还没开始,便陷入停滞。艰难苦闷下,沈燮元受到顾廷龙先生的鼓励,开始抄书。等两万字的古籍誊抄完成,上海也解放了。这几乎成了沈燮元一生的隐喻。
不管时乱世危,他只是“躲进小楼成一统”,与书为伴,以书为命。对于他来说,最大的痛苦便是不能读书。
文革时期,周围人开批斗会、游街,沈燮元不愿意去看,但也无书可读。而他妻子的姨夫、历史学家钱海岳则被人诬陷,最终自杀。这些历史的隐痛,也许始终盘踞在他心中。多年后,每当记者问起他不想讲的东西时,他也会装聋作哑,让记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只因他见过世事人心的凶险,又不愿伤害别人,于是,他选择回避、闪躲。对于他,古籍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他将整个生命投入古籍,也获得了美丽的收获。在十年浩劫尾声,1975年,病危中的周总理提出,“要尽快把全国善本书总目录编出来”。善本,指的是那些学术性、艺术性、文物价值等都极高,且流传较少的珍贵古籍。精研古籍的沈燮元,被选中成为历史的“救火员”之一。
1978年,沈燮元接到任务,担任《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子部的主编。接下来,他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艰辛工作。十年间,他要处理几十万张卡片,并在北京、苏州两地来回出差。
在北京国务院招待所,他每天就吃两顿饭,其余时间全在工作。终于,历经18年,1995年,《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最终完稿。至今,这也是国内最具权威性的一本古籍善本联合目录。提及这份珍贵成果,沈老说“早十年不行,人还没集中在一起。”“晚十年也不行,人又都走了。”因为长寿,沈老送走了许多师友。他也许伤感,但并不孤独。因为,他的生活不仅被书籍充实,还被烟火气包围。
沈老充满烟火气的生活,离不了一点小酒。下班后,他常和青年友人聚餐,两人平分一瓶酒。
“倒倒倒,倒完算了。”沈老盯着见底的杯子,馋酒喝,还不忘自夸,“我的酒量还是可以哈。”但友人怕98岁的沈老喝多了伤身,于是倒酒时很谨慎。这时,沈老又像小孩讨零食一样撒起娇来,“可怜我吧,再加一点酒吧。”
紧盯对方杯中的酒,他又小孩似地问:“你这酒多少度的?辣不辣?”于是,友人只好再给他续上一杯。每次喝完酒后,沈老的精神仿佛都为之一振。有些平日里不愿说的话,也会有所“泄露”。沈老的另一大爱好,则是追明星、聊八卦。
他為了看清《非诚勿扰》上的美女嘉宾,特意把黑白电视换成彩电。记者采访他时,他还和摄影师聊起了娱乐圈八卦。他喜欢看电视剧《伪装者》,对当红演员如数家珍,还偷偷告诉记者,最喜欢的女演员是杨幂。
上班的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也不忘和年轻的同事唠上几句:“听说XX大学现在有个校草很红?”“现在补牙是不是很贵?”而沈老现在嘴里仅存一颗牙齿了。沈老爱喝酒、爱吃肉、爱美物的快意生活,其实从来没变过。
早在上世纪50年代时,他在毕业前夕发表《屠绅年谱》,拿到500块的天价稿费。当时,沈老用稿费先是买了块进口的瑞士手表,又跑到南京新街口,用进口料子做了身时髦大衣。谈及这些“奢华购物”的往事,沈老露出笑意,不忘自夸:“当时可厉害,可高兴了。”
近几年,也许是知交零落,沈老很喜欢结交更年轻的朋友。80多岁时,他不慎摔了一跤,骨折后,他给一位年轻朋友打电话抱怨:“你不够朋友,你整天忙工作,不来看我,也不跟我玩!”
B站采访他时,他把“哔哩哔哩”叫成“噼里噼里”,还不忘跟年轻友人吐槽:“他们整天拍拍拍,除了(我)上厕所时不拍。”年轻记者问他,怎么为南图买到好书的?
他中气十足地回答:“买书等于交女朋友,没有成功你不要乱讲,一乱讲就不成功啦!”
弹幕上的年轻人纷纷刷屏:“沈老先生实在太可爱了。”
当被问到长寿秘诀时,沈老说:“不要想东想西,欲望不能太多。生活越简单越好。”“我只想明天的问题,后天就不考虑了。”“别人让我活到100岁,我只告诉他五个字,过好每一天。”这是百岁老人的肺腑之言。
他用一生,践行着这样的人生智慧。他把一生献给了古籍事业,每年过春节时才回老家,和儿子儿媳团聚。
但他并不寂寞。他说:“不想浪费时间。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才对得起自己啊!”
当下,不少年轻的朋友面临精神困境。沈老的人生则带给我们无穷启发。有书,有一份自己热爱的事业,不管大小,都是精神的依托。有酒,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嗜好,这便是生活的佐料。
最后,有好友,在亲情之外,我们也能有相互扶持、互诉衷肠的对象。这样简单而自在,充实又笃定,不管外物纷扰,自成一统的生活,何尝不是向往的人生?
(来源:凤凰公益)
责任编辑/张元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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