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艳霞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 安徽合肥 230601
“戴·赫·劳伦斯(D·H·Lawrence)是20世纪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同时也是杰出的诗人,散文家和文学评论家”(李公昭 2001:64),但也是英国文学史上最具争议的作家之一,其作品主张用身体表现自然的力量,以此对抗工业文明对人们精神上的扭曲,因此劳伦斯作品的内在价值值得挖掘。
《恋爱中的女人》表面上描写两对男女主人公的恋爱故事,实则表达了现代工业文明所代表的机械性和冷酷对人性的扭曲,即使工业文明带来了经济实力的增长和物质上的成功。利维斯认为“《恋爱中的女人》成功地探索了社会的意义和社会道德价值”小说中男主人公伯金富有思想,知识文化,热爱生命和自然,探索工业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括两性及同性之间的感情,通过探索打破工业社会带来的人性冷漠,而另外一位男主角杰拉德则是伯金的对立面,他代表工业文明的价值观,精明能干,兢兢业业,很有经济头脑,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善于争夺资源达到攫取财富的目的,力在表现自己的权威和力量。然而在遇上古珍这样具有思想不肯屈服的对象时,通过进攻企图攫取力量的方式不再适用,于他而言不能掌控全局是软弱无能。遇上危机的杰拉德采取外化的防御机制来减少内心的冲突,可他终究不能调整心态,没能走出内心的冲突,最终自主选择死亡。
在伊格尔顿看来,意识形态是对现实的扭曲的反应,但意识形态并非为 “虚假意识”,“意识形态之所以不能被看做是一种虚假意识,就是因为许多被看作是意识形态的观念明显地是真实的”。(伊格尔顿 1991:15)即事物的真实状态可以透过这个“滤镜”窥探到。所以伊格尔顿认为,要想真正解读意识形态,只有挖掘意识形态背后的生成过程,找到生成条件。以艾瑞克·弗洛姆(Erich Fromm)和卡伦·霍妮(Karen Horney)为代表的新精神分析学派的性格理论为我们深层解读意识形态提供了重要的途径。
弗洛姆在研究社会时将马克思主义和精神分析结合起来,并加入了性格这一元素,他认为要是想更好地了解社会过程性格这一因素必不可少。他主张“人的需求动态地适应某一特定社会的特定存在状态”产生了性格,由于经验的不断重复,产生了固定的机制,最后性格固化,这种固化的性格很难再有所改变,它“反过来也决定人的思维,感觉和行为。”(弗洛姆 1989:113)这也说明人在生活中通过与现实环境的相互作用,通过不断重复经验,主体会通过不断加强机制将性格固化,从而造成主体不由自主的喜欢和自己价值观相同的一类人或事物而厌恶另一类事物,由此可知性格是塑造意识形态的主要因素。
而卡伦·霍妮的性格理论更进一步分析了性格如何影响我们的价值建构。她将人的性格策略分为五类:(1)顺从型(the compliant type)(2)傲慢报复型 (the arrogantvindictive type)(3)超然型(the withdrawn type)(4)完 美 型(the perfectionistic type)(5) 自 恋 型(the narcisstistic type)。(霍妮 2001:14)霍妮认为不同性格的人在处理问题时采取的策略有所不同,当这些策略最终固化成某一强迫性需求的时候,那就说明主体已经形成固定的价值取向。傲慢报复型人格通常采取的是激烈抗争,渴望成功,崇尚力量,控制他人,厌恶慈善,宗教美德之类。此处分析的人物对象是杰拉德,探究的是与之相关的傲慢报复型人格。
在《恋爱中的女人》中,杰拉德被认为是成功人士,具有野心,事业有成,家境殷实,外貌俊美,其实如此光鲜亮丽的身份背后的他拥有的是热爱竞争,在工作和恋爱中取胜的傲慢报复型人格,他的性格弱点使他在与社会现实环境互动的过程中采取崇尚暴力,强控制欲的手段,形成热爱决斗和竞争的价值观,这些意识形态方面的东西反过来加强固化他的人物性格,最终由于他不能很好协调自身冲突,选择走向死亡。
杰拉德从小就带有“基本焦虑”—指孩子感到,在一个潜在地充满敌意的世界里,他是孤立无助的。外界环境不利因素均可使小孩产生这种不安全感(霍妮 1998:15),虽如此,小孩在无意识中依旧会形成自己的策略以应对外界的复杂环境。在小时候杰拉德带有进攻性,科克太太描述到,“他是个任性霸道的孩子,刚六个月就指使得保姆团团转,又踢又叫,像个魔鬼一样折腾”。(劳伦斯 1989:107)还有一次,沃特莫矿井口起火了,矿工们起了暴乱,警察开枪打死了人,而小小年纪的杰拉德在“闹事的那天他激动极了,他渴望着跟那些当兵的一起去枪杀矿工们”(劳伦斯 1989:113)霍妮认为,傲慢报复型人格的人总是认为生活就是搏斗,遇事最先想到“决一死战”,就像达尔文进化论中声明的一样,社会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有很强的暴力倾向,尽管往往这层态度上面有一层虚饰,为人有时会显得刚正不阿,正义感很强,为从事暴力活动有正当理由。
其实他误开枪打死自己的弟弟就是他崇尚暴力的一种无意识体现。在小说第四章,厄秀拉和古珍谈到此事,古珍认为这肯定不是谋杀,而厄秀拉表示“或许真是有意的,它藏在前意识中。”“这种漫不经心的杀戮中隐藏着一个原始的杀人欲”当古珍进一步反对这种说法时,厄秀拉继续说道“人的本能使得人不会这样做,不会的”在书中伯金也有对杰拉德是否有意杀其弟这一事件表达了看法, “而杰拉德就是在世的该隐。当然他并不是该隐,但他确实杀害了他的弟弟。那纯属偶然,他也没有对杀害弟弟的后果负责,那是杰拉德小的时候,在一次偶然事故中害死了自己的弟弟。”而后伯金又说 “他不相信有偶然这回事。在最深刻的意义上说,这些都交织在一起”。(劳伦斯 1989:10)如此看来,杰拉德杀死弟弟并非偶然,而是他无意识里有着暴力的倾向。而这些倾向致使他在现实生活中采取决斗的策略,战胜外界不利因素,他认为 “弱肉强食的世界。为了个人利益而顽强奋争是第一条定律。”(霍妮 1998:32)这样的性格特点,价值观的取向在杰拉德与生活的互动中双方都得到了加强。
霍妮认为拥有傲慢报复型人格的人有很强的控制欲,会想尽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尽管表面看来很有意志力,运筹帷幄。这一性格特点在杰拉德身上也有明显体现,无论对动物还是对人。
小说中他对待马和兔子的态度是对他这一性格特点的映射。在第九章,他强硬地迫使马儿面对着火车行驶而过处的栅栏,尽管那匹母马吓得浑身发抖,想张开腿逃跑,可杰拉德“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眼睛闪闪发亮”“他用力夹着马腹,就像一把尖刀刺中了马的要害,马又顺从地转了回来。母马喘着粗气咆哮着,鼻孔大张着喷出热起来,咧着大嘴,双目充满恐惧的神情。”“可杰拉德就是不放松它,一点都不手软”。(劳伦斯 1989:55)以及在追捕兔子俾斯麦时,当兔子从手上跳脱时,“杰拉德全身憋足了力气,剧烈地颤抖着,突然他感到一股怒火烧遍全身,闪电般地用一只手魔爪一样地抓住兔子的脖子,立时兔子发出一声死亡般可怕的尖叫。它剧烈地扭动着全身,抽搐着撕扯杰拉德的手腕和袖子,四爪旋风般舞动着,露出白白的肚皮,杰拉德揪着他旋了一圈,然后将它紧紧夹在腋下,它屈服了,老实了,杰拉德脸上露出了微笑”。(劳伦斯 1989:120)从这一段细致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杰拉德异常的控制欲,有很强的毅力,成功地控制了他人能够给自己带来极大的愉悦。
其次工业大亨这一章节描写的是具有商业头脑,深谋远虑的杰拉德。古珍在小说的第二十九章说道“他知道任何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生活中的问题同几何问题是一样的。他不顾自己,也不顾别人,只一心解决问题。他很纯,真的很纯”。(劳伦斯 1989:209)在此过程中表面的假象是他对待工作兢兢业业,别人对他充满羡慕和赞美,其实在他追求事业的进程中体现的是他对自然和工人们的控制,他与自然资源做斗争,想方设法削减煤矿开支,进行煤矿改革。“他需要的是在与自然环境的斗争中单纯的实现自己的意志”不像他的父亲那样乐善好施,他不喜慈善,“他认为社会地位和权威是世上公道的事,对此表现出虚假的态度是没有用的”。(劳伦斯 1989:113)他不管老矿工在煤矿上的贡献,毅然决然将其辞退只因不利于体制的发展,即使他分发给老矿工一笔赡养费的初衷是他想获得别人对他的肯定和赞扬,因为这是他崇高地位的体现。
杰拉德不仅期待事业有成,还想在爱情方面一展雄风。他所寻配偶是能激起他内心欲望的人,他追求的不可能是怀有无私心的爱情,得到爱情只是对他成功的一种证明。
在小说开端古珍由于杰拉德身上具有迷一样的性质吸引着古珍对他的进一步探索,当时的杰拉德对古珍的感情没有那么强烈,杰拉德在成功地建立了自己的工业帝国之后,感到了胜利的喜悦,但是“这体制太完善了,不免有时候令杰拉德产生一种奇怪的担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现在是胜利了。。。。。。终于胜利了。有时,当夜深人静,只有他一个人读处一隅时,他无所事事,会突然感到恐惧,不知自己怎么了”(劳伦斯 1989:116)在“活着是为了工作,为了生产些什么”的杰拉德的心灵中出现了空虚,“体验到情感空虚的恐惧”,他开始从女人古珍身上寻找激发自己的欲念,他能够从古珍那里寻求到温暖,在杰拉德的父亲即将死亡的时候,他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恐惧,这加剧了杰拉德在古珍那寻求欲望,但是随着进一步的发现,古珍发现杰拉德的思想顽固机械,而自己是一个追求精神自由,向往有生命活力的艺术家,她鄙视这个世界上为获取金钱利益而战斗的人,“她知道,要想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就意味着一场一场地演假戏,就像得到了一个假便士要装作是得到了两个半先令的银币一样,真格价值观都是虚假的。当然,尽管她玩世不恭但很清楚,在一个伪币泛滥的世界上,一金磅比一便士要强,反正都不是好东西,可不管好坏,她都蔑视她们”(劳伦斯 1989:210)由此他们两人之间展开拉锯战,“她决心跟他斗。一定要决一雌雄。谁会胜呢?”杰拉德依旧固执的想完成自己内心的欲望,对于傲慢报复型性格的杰拉德而言,不能够征服的对象在他身上激起的只是愤怒,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可最终杰拉德也意识到他永远的失去了古珍。
根据霍妮,傲慢报复型人格的人遇到内心的冲突,经常以主动出击来减轻焦虑,维持自我人格的统一与完整,因为“我们的实际需要,即我们的生活之轮必须照常运转,同时我们产生的一种巨大的恐惧,怕被分裂”(霍妮 1998:26)为了减轻焦虑,他采取“外化作用”的方式,“将内在的过程感受成好像是发生在自身之外,认为是这些外在因素导致了自己的麻烦”。(霍妮 1998:89)在雪山上,杰拉德找到了他认为的那个破坏他理想中的感情的人洛克,与他进行决斗,并且有了毁灭古珍的念头,在古珍“冲上前来,高举起拳头用力打杰拉德的脸和胸”时,杰拉德已经走向绝望,“他的心裂了,痛苦万分,然后他的心又笑了。”他知道他已经被谋杀,“他注定要被谋杀,此时死神已经降临,他在劫难逃”。后来通过伯金我们知道杰拉德本可以借助那根绳索到达通往意大利的路上,但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自主选择走向死亡。杰拉德最终渴求成功的欲望之火就这样熄灭,他不能在决斗中取胜,也不能控制古珍,不能解决内心的冲突,最终走向了死亡。
劳伦斯多方位展现了杰拉德的性格,热爱竞争,控制欲强,坚毅,渴望成功,从他的性格入手我们可以探寻到杰拉德的意识形态及其背后的生成机制,而他的意识形态体现了当时工业文明社会对个体产生的影响,也因此劳伦斯表明以杰拉德为代表的工业社会及其价值观,是机械性的,带来的只能是毁灭。通过对杰拉德的身份和性格特点的的剖析,同样为生活在当下崇尚物质主义的潮流中的读者们提供了一个警示,避免走向绝境,同时也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机会从另一个角度去认识劳伦斯及其小说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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