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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神秘主义的巢

时间:2024-05-04

何鑫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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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贩,在路旁拾了一枚硬币,发现它的正反都是同一个图案,便将它保存了起来。一收藏钱币的,知道了这件事,寻上门去执意要看一看,那小贩挨不过他,便让他看了,却发现只是一枚普通的硬币,与正常的没有什么两样。

一女子,与一男子同租一阁楼的两间陋房居住,女子终日听见男子的脚步早晚两次从自己的房门口走过,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宽衣弄箫铺床睡觉。日子久了,女子爱上了那男子,终于壮着胆子去房主那里打听该男子的身世,没料那房主说,阁楼上住的只有你小姐一人,根本没有什么男子。女子打死不相信,房主便陪她上楼,打开隔壁那间空房,果真无人住过,只堆放着一些杂物。

看过博尔赫斯小说的,没有一个不惊叹他小说中那些如梦如幻的超现实主义场景和细节。其实,对于一个绍兴人,这在我小时候听到的远要比他的来得更富神秘更离奇,也更具东方意味。为省笔墨,只说一个特别奇的: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时已过三更,某人从邻镇打牌回家,他沿田塍走过桑林走过塘,走进镇子。镇子里是石板路,一条窄巷,两边高墙。他走入小巷,见前面有三人提着灯笼过来。他嘴里哼着绍兴大戏,心里想,大概是巡夜的来了,也大概是某大户人家有急事外出。看那灯笼越走越近,他索性靠着墙壁解起手来,一边小解一边身子往墙边靠,以便让那三人过去。待他小便至一半,那三人已从背后过去,他回头一看,只见过去的分明是三只灯笼,漂在空中,根本没有人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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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喜欢神秘主义,并不在于它的离奇和神秘,而是觉得这东西似乎最能表达一言难尽的东西。人生如梦,人生的一切果真是梦吗?单从昨天所食之甘味,今天不但不知去向,甚至连感受都无从说起这一点,我看是真的。况且梦中食物也是有滋有味的,只是醒来荡然无存而已。拾币者,明明拾得一异币,却又恍惚间面目全非,这不是梦又是什么!梭罗说:“我认为人生的目标是归荣耀于神,并永远从神那里得到喜悦”。梭罗说的神是什么?从神那里得到的喜悦又是什么?那女子是否从神那里得到了喜悦?先是那位男子存在的喜悦,后是那位男子消失的喜悦,我们所有认为存在的东西不都像那位女子经历的那样最后都在消失吗?我们为之动情的某人某物,莫非也是一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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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在帮助我们的时候,大概是出于无奈,也大概是出于一种操作上的失误,有时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这些类似于暗示性的东西,只有优秀的人才能察觉到,神不能让人察觉得太多,否则这世界会变。神觉得,要么干得再干净利索一点,要么将那些察觉得太多的人收去。神选择了后者,尼采被收去了(再慢一步他准会将神的底给捅了),凡·高被收去了,先是耳朵,再是脑子,然后再是性命。

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人能窥见葵花要脱离神的不安分的灵魂,凡·高将它画了出来。其实凡·高看到的葵花有一大群,在莱茵河和塞纳河的两岸,大片大片的地上都种着这样的葵花。我们姑且将神操作时留下的蛛丝马迹称之为神秘主义的来源,凡·高是通过葵花的表情看到神秘主义的企图的,法律学上被称之为间接证据。那位打牌回家的男子算是目睹神的世界的真实形态了,神没有将他收去,因为神料他无论怎样也讲不清楚这件事。那位忧伤的女子后来在院子的海棠上看到了自己的泪,一滴很清的泪,滚动在一张肥厚的叶子上。這滴泪经日晒没有蒸发,她在泪里看到了一位男子,清癯消瘦,那位男子是她的父亲,当时天各一方难以相见。

离奇的事原是人自己感受出来的,是因为人自身体内自有感受不明事物的需要和功能,有了这功能,世界万物无不神秘,正如释普济所说:“你的万物是你的事,我的万物是我的事,与你有何相干。”周作人先生说:“西人从一根河中央折断的芦苇上,看到了宇宙的变迁和力量。”而他的兄长则说:“鬼神原本是没有的,世上不平的事多了,冤魂也就多了,冤魂多了,人心岂能安否?”那位女子凄婉,结局自然心碎;那位男子无畏又放肆,愣是将那半泡尿又解完了,可见也并不太放在心上,结局自然会开朗些。

神秘主义是一个梦,梦是人人要做的。梦又是神秘主义的巢,把人的有限空间延伸到一个无边无沿的非知性空间去。在那里,我们会看到海棠的叶子,落英的街道,整座城所有的房子门上都钉着木条。几乎所有的梦都带着忧伤,也唯独忧伤的梦才能消解白日的亢奋和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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