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苞的诗

包苞的诗

伐

春光浩荡。伐木的声音就从水边的林子深处传来。

丁丁的声音，像一座林子沉稳的心跳，在阳光下传出很远。

循着伐木的声音，也许可以找到那个挥动斧子的人，也可能找不到。

要深入一座树林深处，找到一棵需要砍伐的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这树林的对岸，生活了很多年。我日日沿着流水，绕行在树林的边缘，却没有找到一棵需要用斧子来砍伐的树木。

我在岸边的树下睡过觉，在雨后的林子里捡拾过蘑菇，可就是没有找到一棵需要砍伐的树木。

在这浩荡的春天，绿色已经浸透了整座树林，而一棵被伐倒的树木，会是什么呢？

也许是一个车轮，也许是一叶小舟，但无论是什么，这都让人对未来充满了期许。

丁丁的声音不停从林子深处传来，我也就有了到林子深处一看的冲动。

是看那个挥动斧子的人，还是看一棵受伤的树？

也许，我只是去看一把斧子吧。

如果天黑之前，我还不能返回岸边，就告诉我的亲人，我已经和一把斧子，融为了一体。

夜色中有一只尖叫的鹅

新宅的第一个晚上，我被一声尖叫惊醒

像是一个女人，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也像是死亡，撕裂了她的肉身

推开窗户朝外张望，夜色沉寂而无边

除了远远的灯火像眼睛，就是一连串的狗吠，想要把这无边的夜，掘开一个出口

想起白日里有人说过，在这高高的楼上，有个女孩曾飞身跃下

我就更加为那叫声的源头担忧

我不相信鬼魂，但我想要扯住那声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尖叫

可这让我的整个夜晚都疲惫而徒劳

白天来临，夜晚丝毫没有踪迹，但我确信，昨夜一定有什么尖叫过

我再次俯在窗口向下搜寻，除了行人、车流，就是尚未搬迁的几处破败院落

所有的存在，似乎都是为了让我绝望

直到楼对面的一棵大树下，尖叫再次传来

我才发现，一只被绳子拴着的大鹅，在向我拍打她洁白的翅膀

生活洞明，不过莞尔一笑，可那只大鹅，却从此在我心上尖叫不已

在无边的夜色中，我会沿着尖叫走过去

抚摸她丝绸般发光的羽毛，轻揉她被绳子勒伤的脚

没有必要解下拴住一只大鹅的绳子

她的尖叫对我既是问候也是警告

谁能相信，自己的身上，就没有几根看不见的绳子呢？

生命就是一座花园

一个人的早茶，如果有暄软的饼子，有洋葱木耳下菜

这该是多么大的赏赐和恩惠啊！

不是一切奢侈都有让人艳羡的理由

我细细咀嚼一块饼子里渐次展开的田野、麦浪

阳光以及汗水，也要把洋葱木耳中深藏的往事品出来

啊，那些幽谧的往事，此刻是多么香甜可口！

如果饼子的碎屑从我的手中掉落

我一定要弯腰捡起来

当我把沥在茶杯里的茶汁轻轻端起

也似乎端起了一杯清清浅浅的旧日时光

我滋滋地啜吸上一口，闭上双眼

静静地感受温热的茶汁缓缓穿过身体时的惬意

那一刻，我觉着生命就是一座花园

而用来虚度的时光，是最为娇艳的花朵，正在静静地盛开

我只是一段用旧了的老时光

午后的睡意越来越淡。

晚上也是。

我更痴迷于闭上双眼，在一架摇椅上虚度时光。

或者听秦腔中永远刮不停的因果相报的沙尘

品茶水中阳光的明灭晦暗

或者，听窗外鸟声中，浮起一座座空山

我越来越惧于外出走访、应酬

也惧于打开书橱里那些堆积如山的蒙尘的书卷

我只是靠着书橱，闭上双眼，一坐就是半天

我不想翻书，也不想扰动书卷上安静的浮尘

我只想静静坐着，一任窗外的风

将我轻轻晃动

有时，在轻轻晃动的摇椅上，我像一个熟睡的婴儿

有时，我像一个安详的深陷弥留之际的老人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段用旧了的老时光

在渐渐变暗的过程中，坚持着那一抹暗淡了的明亮和温热

我相信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在北道二马路直通高速路口的籍河人行大桥上

小女孩和落日一同出现在桥的中央

落日正在西沉，而小女孩却用手中的麦克风

想要留住过往的行人

我也是一个女儿的父亲。我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儿。

经过她时，我停了下来。

有人从我身边经过，提醒我“别信。那都是骗人的谎言！”

我相信提醒我的人是善意的。但我更愿意相信

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我相信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再犹豫。我掏出了钱，投进了她脚下的纸箱子

我并不需要谁来感谢我

我只是觉着，惟有这样，回家见到女儿，我才不会羞愧。

离开时，落日尚未完全消失

温暖和鲜艳的红色，正从桥面向沉稳的籍河延伸远去

像拖了一条飘逸而宽广的红丝绸。而可怜的小女孩，还站在

桥的中央。夕阳的余晖中，总有人像我一样，固执地停下来

相信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芭蕉

它宽大的叶子一无用处

它鲜红的花朵一无用处

它绿到发黑的颜色一无用处

它红到滴血的花瓣一无用处

它百无一用，我们还要把它种下来

种到江边

种到窗前

种到月光和半夜的雨声里

看它叶子越绽越多，花朵越开越红

看它越来越成为无可替代的芭蕉活在世上

一生中，不是每一个事物

都要一个活着的理由

那个在水边上喂鱼的孩子

她在水边，也在云头。

那些鱼围着她

像她的孩子

她一边丢下手里的食物

一边对它们说话

水会禁不住发笑，把欢乐的涟漪扩散出去

天空也一样

整个早上，我站在窗边望她

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

冬日

在荒野的崖边上，那株树，已经落光了叶子

无论绿色的，还是红色的，时光，将它们悉数带走

惟有大树，还站着

他身后的蓝天，似乎盛满了纯净的寒冷

可他，并不忧伤

不远的将来，雪还会落下来，在他的枝头堆积

有些脆弱的枝条，会因此而断折

可他并不忧伤

一生中，他已经习惯了离别和放弃。但他深信

那些他深爱着的事物，一直活在他的心上

只要他想一想，它们就会发出嫩绿的芽来

天晴了

阴了一月的天，忽然晴了

这种破涕为笑的蓝真没有想到！

悬在头顶，真怕它们全部倾下来

今天，脚步忽然轻快

那些病着的人，也好了许多

忽然依着床想坐起来，忽然说要吃东西

而我低头走在路上

内心漾动着窃喜的波纹

似乎那天空的蓝，要从我的身体里溢出来

而我不过是走在路上

去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