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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琳代表作选

时间:2024-05-04

宋琳代表作选

博登湖

众鸟的钥匙突破黑森林的锁

水光压迫视网膜。渡船驶向城堡

并没有谁从太阳的高度坠落下来

人们面无愧色,斜倚栏杆

这片水域由色彩构成,陌生而浩瀚

细细描画出小山和葡萄园村庄

袖子高高捋起的健壮的洗衣妇

站在正午波动的阴影中

一次即兴游历始于多年前的

一次出走。坎离之家的浪子,自许的

帕西法尔,被奇迹的血放逐到

心跳像马达轰鸣的原始天空下面

晕眩的光景!鹿飞奔湖畔

浪花,瞬息的花,浸入我们的感官

远方仿佛一个招魂仪式

半个神的荷尔德林踏浪归来

眺望的人中哪一个是我?

谈谈桑社,雩祭,或贤者的击壤歌

房星南曜的农事诗时代

如今我们遁迹域外,形如野鹤

以山水为药,亦可刮骨洗心

彼何人哉!披发佯狂,奥渺不测

深藏起孤绝的辞乡剑和一双红木屐

伫立船头,俯身于潋滟碧波

满空皆火,湖心燃烧着七月

船在移动中击碎了过于明确的东西

诸如必然的遭遇,不死的陈词滥调

将一次横渡引向一生的慈航

答问——给费迎晓

1

所以,小姐,一旦我们问:“为什么?”

那延宕着的就变成了质疑。

它就像一柄剑在匣中鸣叫着,虽然

佩剑的人还没诞生。迄今为止

诗歌并未超越那尖锐的声音。

2

我们不过是流星。原初的

沉睡者,有待叩问,但岁月匆匆。

当一行文字迷失于雾中,我们身上的逝者

总会适时回来,愤怒地反驳,

或微笑着为我们指点迷津。

3

写作是一扇门,开向原野,

我们的进出也是太阳每天的升降,

有一种恍惚难以抵达。于是秋天走来,

涂抹体内的色彩,使它深化,

然后消隐,像火狐的一瞥。

4

这些是差异:过去意味着反复,

未来难以预测;面对着面的人,

陷入大洋的沉默。而风在躯体的边缘

卷曲。风摇着我们,像摇着帆,

不知不觉中完成了过渡。

5

所以我们必须警惕身份不明的,

长久失踪的东西,隶属于更大的传统,

在更远的地方移动,遮蔽在光线中——

真实,像一只准确无误的杯子,

被突然递到我们面前。

脉水歌——重读《水经注》

1

大河在远方闪烁,犹如一道

来自北极的光。太阳的火舌下

羿的箭矢穿过云的旗幡

我移动,像山海经中的测量员

雁阵在蓝天书写一个人字

流水浣洗着林壑的耳朵

在我的衣襟前制造一个节日

飞瀑在悬崖绝壁激起回响

一条又一条河穿过我的躯体

帝国的通都和彩邑中有我的驿站

美人因迟暮而忧伤,醒来

衣袖空留昨夜的余温

2

岸草青葱尾随我远去

而生活本是在岸上筑居

为什么要告别笙歌和画舫

去追逐蛮荒的河流?

为什么骑驴,饮风,偃蹇而进

易水而弱水,塞北又江南?

漫长的行旅中,孤独已变成

心的刺客。夜半客船上

家书的炉炭烘暖我的双手

出发的日子,话别的时刻而今安在?

凶年又加上不驯服的河道

星星的沙粒壅塞平原

3

死亡的黑车满载兵器

烽火中的白马连翩西驰

曙光像秘件的封泥那样火红

大河从贫瘠的远方流来

经过同战争一样贫瘠的土地

那么多人在饥饿中死去,又在死后梦见

玉蜀黍和干葡萄,梦见女人们云集

辨认着比冻土更僵硬的自己

手在空中掘墓:苍天!苍天!

她们像怀中婴儿般号叫

那么多等待化为乌有

好似干戈化为玉帛

4

倘若青鸟来过,曾栖于什么枝头?

罗盘搜寻到哪一座仙岛或灵山?

裸国残缺,怪物的想象同样残缺

龙族的血液里有它们的低语、尖叫

禹贡山水犹在,贡船早倾覆

接着走来了游侠,纵横家

和篡位者仪仗中大象雄武的步伐

这片土地的传说,河流的传说

像炭黑的赤壁被烧得滚烫

像石上的勒文,只有风能够识读

连同智者的浩叹都将化为乌有

影子交错,有谁曾抵达过彼岸?

5

渔父调舟而去,桂棹轻点

抛下一支恼人的沧浪歌

多事之秋的高树用伤疤的瞎眼眺望

我走过的泥足深陷的路

一只蝴蝶被尘土压住有无原由?

一只萤火虫为我照明是否出于自愿?

除了继续早已开始的仰观俯察

泾属渭汭的清浊,南北分流的盘根错节

现在岂不是一一稽考的时候?

说,即便最终等于不说

像流星的湮灭,石棺的沉默

铁函有朝一日会浮出深井

6

云梦泽上的云,销魂的雨

宋玉的解梦术满足了楚王的淫欲

清水之畔,筠篁幽幽,名士们

佯醉、打铁、冶游于林中

与残暴的君主旷日周旋

我又怎能幸免侍者的头衔

在奉命陪同皇帝北巡的游历中

梦想山川风物和美的人心

从一部水之书发现了不得已之境

我岂不愿放浪于市廛之间

像绿鹦鹉,在烛光的妩媚中

在玄奥中谈吐世道凌迟

7

开创的人物,天之骄子

遥远如来自某个河外星系

沿着倾斜的日影下凡

敷土,祭奠高山,命名了百川

那传说中的水王不曾回来

广漠掩埋迟到者的悲哀

河与人喧响两种孤寂

一如那不可能停下的箭矢

惟有脉跳还在呼应地下的涌动

惟有记忆汇合成更辽阔的河

当我踌躇着不知该向何处去

月亮那水的魂魄引导我

8

经典已朴散。在扭曲的时代

我只想做一个脈水人

在精心绘制的地图上规划

一度是桃花源,后来是战场的山水

渴时我就以朝圣者的姿势弯下腰

风像色情的山鬼挑逗我:

看啊,一切皆流。但重泉中

我的影子却如如不动

变化多端的四季的仪表

涨落的水文,让我徒然兴叹

并连连发问:什么样的钩沉索隐

可以追回遁走的暗流?

9

这是一则轶事,这是流亡

漫长的行脚从一个龙忌的字开始

只带上很少的必需品

走着,一个人不仅可以梦见

爵禄、荣名、弄臣的粉墨

可以洗手不干,可以懒卧

也可以远走高飞。没有禹迹

只有银色的丝涎那徐缓蜗牛的

逶迤哲学。对我而言,远

就是近;走,就是用交替的脚踵

量尽河流的长度,大地的幅员

停步倚杖,在峻湍边看云

10

急迫的鹰唳叫着,唳叫着,唳叫着

大地之鹰,展翅在云端

那声音像黄昏天空的一个亮点

神秘的河图的一个疑点

像从殷墟飞来的传奇的巫祝

戴着面具,发出预言:

“旅者,你该向视域外搜寻

在倾听中配制魔咒的力量

你也该知道源头的涓滴原本弱小

逆流而上即与那一脉活水为邻

梦想的颠踬也是生活的颠踬

当大河上的彩虹横绝远空”

断片与骊歌〔选章〕

邂逅的彩虹升起在河的尽头,

给我的抵达敷上传奇。

勒马利特号纵帆船来自

布列斯特。有鸟巢般的桅楼吗?

有人睡在上面吗?你

抬起头来看。河水暗红,

这里海鸥和乌鸦都比别处肥胖,

昵狎地叫,追逐在船尾。

接过缆绳的人犹豫着,

仿佛牵着一匹马。

战争已结束。如果你上岸来,

将走过旧潜水艇站庞大的魅影。

城市毁灭了,有什么东西

还在轰响。记忆,你说过,

像针尖。当黄昏,雾从海上

带来湿气,人们就向灯火走去,

冬天的灯火漂过河面,

留下刺骨的箴言。

这是卢瓦尔河。这也是

我涉过的、和款待过我的

河中的河。不易觉察的落差中

水位的变化,被称为流动,

混合于血脉。听见了吗?

那同步流动,那掩埋在一本

古书中的水声,该怎样来

挖掘?当众人都在岸上。

船桨激起的水花,仿佛

十万只大雁腾空,

把心跳带到远方。

我不认识它的上游,

使那里的每一束光都变得神秘,

或许只有返回的水手,

能够一一指点给你,那些尖塔、

林子、以及高卢人的老风车,

直到他们渺无人迹的山中。

我来时是十一月,

难得好天,风修剪的奥地利松树

变成浮云,在我眼前飘。

风还在不断蜕变:

三角旗、窗帘、女人的卷发。

眼睛酸涩。写作像雾中的旗语,

意义难辨。只有吊桥粗壮的手臂

举起,放下,运送着

又一天的落日。

“小摩洛哥村”像死寂的

最后的村庄,冒出地面。

汽笛捎来风暴的问候,

我沿着老防波堤走,波浪像一群

被驱赶的毛茸茸的狗,

要求你领它们回家。海,

惟一的、无垠的海,万顷乡愁,

似乎要溢出你眼眶里的星球。

布洛涅林中

湖水的碎银,在巴黎的左侧

狮子座越过火圈。

松针,你的仪式道具。

风数你变灰的头发,

睫毛,影子凌乱的狂草。

桨,沉默之臂划过蓝天

兜着圈子,干燥像孩童挖掘的沙井

在梦之岸坍塌下来。

呼吸与风交替着

串串水珠的松林夕照

挂上隐居者的阁楼。

巨人头颅,无人授受

磨亮渡口的老钟远在西岱岛,

敲打死囚的回忆。

火鹤,你渴慕的竖琴,

弹拨湖心。

彩虹里盲目的金子挥霍着,

覆盆子的受难日,

林妖现身于马戏团,

爻辞之梅酸涩,

没有归期。

从水圈到水圈,

星的王冠被夜叉击碎。

铁塔下边走来一个亡命者。

口信

如果明天,黑色舰队从我的眼睛登陆

请在梦中为鸽子铺好床

并嘱咐它把眼睛转向东方

如果我化身犰狳,从侏罗纪赶来救火

请赞美用拨火棍款待它的人

如果我结结巴巴像石头

在寒冷的高地睡去

你要灵巧如流水,用一支歌把我淹没

如果地球的聋耳朵在闪电的神经末梢

听不见情人们悲伤的低语

请对他们说:要么守着银河示众

要么像海蛞蝓,自由地卷曲

如果绿衣人按响了门铃,你要祝福他

数到七,我就从彩虹里面出来

用诗占卜

用一个被弃绝的词

从凶手那里夺回的词

颠倒卦象

双手握住最下面那个爻

让它动起来

将要来临的,我们知道你

广袤的夜,广袤的无名

你,异乡者,陨石形状的人

站在初地的边沿,如在十地

那里一座艮山

刺破大气层

一粒精子前来做客

进入橐籥

你召唤灯蛾,你召唤死者

你掘一口通向盐池的井

你敲打恐龙蛋,从中

取出一封来自玄武纪的信

读吧,读给我们听

我们知道

那结痂的祥瑞也是你的

用一个喑哑的词

盛放你的声音

把它拌入黏土,敷在伤口上

把星座的咒语也拌进去

眼睛的网所泄漏的

我们收在心的葫芦里

你,异乡者,为我们占卜!

你听着太阳蜂窝的声息

入夜时河与潢汇合的声息

你手持圭状木棍,像一个竖亥或大章

行走在盐与硫磺的地区

流沙中露出古陶罐的双耳

吹着骷髅的空穴来风

海市蜃楼为你开启天街的拱门

魔鬼城的红舌头把恐惧许配给你

土碉堡里的隐形人邀你同饮

最小的湖仙要用双乳做你的暖炉

带你飞渡弱水,扶摇直上

虚空复虚空,尘埃和野马的远乡

有金冠辉耀于万仞山的巅顶

而下面,蝼蚁疾走于青冢之丘

某个死,美丽如一位判官

等你在歧路口,且备好了

来世的饷宴与笙歌

你走着,不为所动。当你迷路

大荒西经中的珍禽异兽就出来

做你贞吉的向导。销魂地,当你瞥见

一首诗——那稀薄空气里的暗香

渴意就化作一片梅子林

你贫穷,你消瘦如一竿竹

走着向上与向下的同一条命途

今夕何夕?卡日曲的鸣泉朝你逶迤而来

你在月下洗着,赤条条地洗着

陶醉于雪水中骨骼的琤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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