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羊

高巧林

1

暑假里的一天，斌斌一瘸—拐走在村道上。

冷不防，树丛篱笆间闪出一束束世俗又怜悯的目光，还有那位村妇的窃窃私语：这孩子真是可怜，小时候要是没有养父养母把他从浏河边捡回来，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这是真的吗?”斌斌泪汪汪跑回家，缠着妈妈问。

妈妈瞒不住，只得默默地点头。

斌斌发疯似地跑到村外的浏河边，呆呆地望着香炉山上空的朵朵白云，还有山脚下神王庙里的袅袅香火

村里的男孩们正一个个跳进浏河中，争抢着从上游生态游乐园那边漂过来的果汁罐、汽水瓶、糖果袋、游泳圈、破凉鞋之类的可回收废品，那左冲右突龙腾虎跃的样子犹如一场激烈的水上球赛。

斌斌好不羡慕，但怎么也不敢下水，因为他是瘸子。

“斌斌，你也跳下来吧!”河面上传来哪位小伙伴的喊声。

斌斌走近男孩们，瞟一眼汹涌的湍流，心寒了，但又不服气：自己也是男孩，为什么要被别人比下去?这样一想，斌斌也就顾不得什么了，脱下汗背心后扑通一声往急流里跳去。

恰巧，一个彩色塑料瓶飞泻而来。可是，斌斌毕竟拖着一条残疾腿，别说在急流中周旋，就是好好地将身体稳住也是不易的。这样，当那个彩色塑料瓶哗啦啦疾速飘过时，斌斌只是伸出手去抓了个空，而轻如秸杆的身体早已让流水冲得老远，末了，还免不了呛了好几口河水。

斌斌只得游回岸边，紧握的拳头在那条柔软无力的腿脚上一阵乱打。

这时，上游不远处隐约传来一个异样的嗓音一是孱弱无力的哀叹，还是岌岌可危的呼救?

斌斌循声搜索，但见一个白绒绒的小生命正在湍流中蠕动、挣扎，乍一看，犹如一片白云轻轻地倒映在河面上，又如一团残雪慢慢漂流而至……

“呱——”香炉山顶上的一只凶猛的老鹰振起双翅，朝着急流中的那个白绒绒的小生命猛扑过来。

斌斌毅然再次往急流里跳。赖着生命间相互关爱、相互鼓励的力量，斌斌竟然在急流中从容搏击，而且，很快抓住了那个小生命。

上岸一看，斌斌又惊又喜——原来是一头可怜的雄性小山羊，那水淋淋、颤巍巍的弱小样子，仿佛才从母羊肚皮里生下来。

小山羊瞪着惶恐的眼睛，连声惊咩。

斌斌伸出爱抚的双手，试着让小山羊站起来，可是，小山羊疲软得如同它嘴巴里溢出来的浊水，怎么也无法站立起来。仔细—看，那可怜的小山羊只长了三只脚，而另一只所谓的脚仅仅是花生米般一个小疙瘩!

天哪!斌斌的心头猛地一阵抽搐，眼帘里闪出一朵朵泪花!

2

斌斌把三脚小山羊抱在怀里，给它一个亲亲的吻，又给它一个可爱的昵称——小白。

小白耸起两只机灵的小耳朵，静静地听着，仿佛很喜欢小白这个名字，温柔的鼻子直往斌斌的手臂上拱。

“小白，你的父母在哪?”斌斌说，“你怎么会掉进急流中的?”

小白抬起头来，眺望着芳草萋萋的香炉山，“咩咩”应答。

斌斌虽然听不懂小白的话，但已经从小白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样一些信息：小白的父母准是在香炉山上，至于掉进水里的原因嘛，可以有多种猜测，譬如，在临河的山坡上溜达时一不小心滑了下去：又譬如，去河边喝水时不慎掉进了急流……

这样想过后，斌斌立即抱着小白一瘸一拐跑往香炉山。

“喂，是谁家丢的小山羊?”斌斌站在山坡上，望着村里每家每户散放着的山羊，打起手话筒大喊。

可惜，回应他的惟有高高的香炉山，还有哗哗流淌的浏河水。

小白归家心切，一边乱踢乱踩着三只小脚，一边亮开尖嫩嫩的嗓子“咩咩”叫唤。哦，真灵，小白的“咩咩”竟然引来了哪只大羊的回咩。

斌斌兴奋了，抱着小白一颠一簸往前跑。最后，终于在一块赭红色的大岩石旁看到了一头母山羊和三头小山羊，而看管它们的是邻居家的小胖子。

“小胖子，这小山羊是你家的吗?”斌斌指着小白问。

“不是的，我家的小山羊都在呢。”小胖子指着正趴在母山羊胯下吃奶的三头小山羊说。

斌斌觉得也是的，自己怀里的小白比小胖子家的三头小山羊瘦小了一大圈，也就是说，不像是同一窝生的羊仔。

小白可不管，拼命从斌斌的怀里挣脱下来，饥渴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母山羊。

斌斌蹲下身，轻轻地把小白放在草坡上。

小白居然晃晃悠悠来了个“三足鼎立”，随即，跌跌撞撞地扑向母山羊。

母山羊十分温顺，见小白往自己奶子下钻，立即撇开后腿，跪下前腿，给小白一个最方便的吃奶姿势。而正在吃奶的三头小山羊你推我搡，谁也不让小白挤上来。母山羊骨碌一个大转身，把膨得最鼓的乳头垂到小白嘴边。

山坡上啧啧响起一阵甜美而和谐的吮奶声。

“滚开，让这孬种吃了，我家的三头小山羊会吃不饱的。”小胖子使劲把小白的小嘴拖脱了羊乳头，这还不够，又无情地给了小白—脚猛踢。

小白“咩咩”惨叫着，雪球似的顺着青葱葱的草坡直往浏河里滚去。

“小白——”斌斌连滚带跌向小白冲去。

3

斌斌抱着湿漉漉的小白回家，走近窗口时，听到妈妈正在跟爸爸说着小山羊的事一今朝神王庙里香火好旺，可不知哪家，为了消灾避祸，居然把一头只长三个脚的小山羊丢进了浏河。后来听巫婆说，这三脚小山羊是一颗灾星，谁家养了，谁家就会遭殃!因此，谁也不敢去搭救……

爸爸搭讪说，可不是吗?“羊”与“殃”谐音，凡是生辰凶险、长相怪异的羊，都是让人忌讳的……

斌斌静心一听，心跳立马加快。本想抱着小白兴高采烈地跑到爸爸妈妈跟前报功的，可现在只能怯步回避，还得暂且把小白藏在屋背后的稻草垛里。

“斌斌，快来，妈妈替你买了生日蛋糕。”妈妈在屋里喊。

斌斌进屋一看，八仙桌上已是蛋糕飘香、烛光摇曳。

没错，今天是斌斌十二岁生日，也就是斌斌让养父养母从浏河边捡回来的纪念日。

“斌斌，你怎么啦?”妈妈说。

斌斌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妈妈，我是个瘸子，你们为什么愿意收养我?”

妈妈尴尬了半天才说：“儿子，你怎么说这样的傻话?”

斌斌说：“我知道爸爸妈妈待我很好，不过，要是我像你们当年一样，收养一个不幸的小生命的话，你们会反对吗?”

“别说傻话了。”爸爸妈妈异口同声地说，然后，拍着手，哼唱起《祝你生日快乐》。

斌斌还是愣着，乌溜溜的眼珠老往门外转。好一阵后，才在妈妈催促下默默地许愿：“愿小白天天快乐!”

妈妈带着幸福的笑容，把香甜无比的蛋糕递到斌斌跟前。斌斌接过蛋糕，转身走往屋背后的稻草垛。

小白巴啧巴啧吃着又香又甜的蛋糕，瘪塌塌的小肚皮一

点点地鼓起来了。

斌斌重新进屋去取蛋糕，小白居然跌跌撞撞尾随着。

爸爸妈妈见小白在门槛边乱爬时，吓得大声惊叫起来：“快，撵它出去!”

“慢!”斌斌竭力阻拦住爸爸妈妈。

“斌斌，你太不懂事了，从古到今，羊(殃)是不能进屋的，这怪异的三脚山羊更是不吉利!”

“妈妈，别听那个臭巫婆的迷信话!我听老师说过，羊是吉祥的象征，‘羊通‘祥嘛。”斌斌响亮地说。

“这么说，是你把这三脚小山羊捞上岸的?”妈妈问斌斌。

“是的，这只可怜的小山羊就像我小时候那样，所以我……”斌斌含着眼泪说。妈妈一听，不禁浑身发抖。嘴里喃喃道：“傻孩子，这三脚山羊的阴魂准是附着你了!”

4

很快，斌斌与小白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每每摆出同样一瘸一拐的姿势快乐地走在村道上。

新学期开学了，斌斌背着书包要走。小白瞪着孤独的目光叫个不停。

斌斌灵机一动，决意带着小白—起去上学。没错，学校围墙边有一块不错的草地，可以在那里打个羊桩，把小白系在那里吃草，课余时间还可以溜出来照看一番。

后来的困难在于：学校坐落在浏河对岸，斌斌牵着小白上学时非得走过一座小木桥，而那座小木桥颤巍巍的，极难行走。

那是第一次过桥。小白望了望桥下哗啦啦的流水，怕了，两个后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任凭斌斌怎样使劲牵动羊绳。

斌斌只得转身下桥，把小白抱在怀里，然后，肩上背着大书包，怀里揣只小白，一步步试着走上小木桥。天哪，这下轮到斌斌恐惧发抖了，尤其是那只先天犯瘸的脚，在尺把宽的桥板上如同菜架上的丝瓜，怎么也使不上劲。

别无选择，斌斌只得绕道走香炉山那边的旱路。

因为路长，斌斌在上课铃响过十来分钟后才站到教室门口。讲台上的班主任老师先是假装没看到斌斌，只顾讲新学期新要求，好一会后才停住话问斌斌：“看你，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为什么?”

斌斌倚在门框上，低着头，一时答不上来。

班主任老师说：“不说出原因，就得在门外站着。”

“老师，我知道斌斌迟到的原因。”小胖子不知道出于何等用心，居然从座位上站出来对班主任老师如此说，“斌斌是牵着一只三脚小山羊绕道来上学的，所以……”

班主任老师问斌斌：“是不是这样?”

斌斌红着脸，频频点头。

5

小白一天天长大了，壮实的躯体、坚硬的犄角，还有下巴底下飘拂着的一缕胡须，无不展现出雄性山羊所特有的威风与英俊。

更为可喜的是，经过斌斌的苦心训练，小白终于能徒步走过浏河上的那座小木桥了。

一天，学校放学了，斌斌照例牵着小白路经小木桥。

谁料，走在桥边时，老天突然下起大雨来。

斌斌和小白顶着瓢泼大雨，一步一滑地上了桥。斌斌扶着桥栏，担心地朝身后一看，没想到，小白比自己走得更稳，三只蹄子似有强大的磁力一般，牢牢地按在桥板上，又依次慢慢往前挪。

老天仿佛故意刁难人，当斌斌好不容易走到桥板中央时，桥上突如其来刮过一股呼啦啦的旋风，斌斌站不住脚跟了，手里的桥栏也松开了。

小白闪电一般，勇敢地朝斌斌猛扑过去。当斌斌的身体完全失去重心而摇摇晃晃往桥下跌去时，小白又果断地挥动铁钩般有力的犄角，嚓地挑住了斌斌背上的书包带。

斌斌的身体立即停止了下跌，而全部的重量通过书包带悬吊在了小白的一只犄角上，小白的三只脚死死地抱住桥板，而它坚硬的头骨如同航船上的一尊铁锚，顽强地固定在了桥栏上。

“咩——”小白歇斯底里大叫着，召唤斌斌拉住书包带，可是，毕竟才—根书包带，怎么能持久地承载起斌斌的体重呢?

一秒钟、二秒钟、三秒钟……斌斌终于随着雨水连人带书包掉在了河里。

小白毅然从桥板上跃起，然后，扑通一声跳入河中。

雨越下越大，河水越涨越高，越流越急。

斌斌和小白相互呼喊的嗓音穿过湍流。划破雨帘……

当小白挑着水淋淋的书包匆匆跑回家时，斌斌的爸爸立即反应过来——斌斌出事了!

“快，救命!”爸爸一边向左，邻右舍求助，一边直奔浏河……

事后，村里人都说，要是没有小白，斌斌恐怕就没命了。

后来，斌斌依然把小白牵到学校时，师生们的眼光里满是惊讶和敬佩，因为，小白是一位特殊的见义勇为者。

6

又是放学时分，斌斌习惯地走到学校围墙外边的草地上去牵小白，可走到那里一看，草地上只留下一个光溜溜的羊桩。

“小白——”

“咩——”

斌斌循声望去，只见小白正被小胖子驱赶在放学路上。只是小白硬是不从，任凭小胖子忙乎得热汗直流、粗气猛喘，它始终倔强地后蹲着，三个铁爪似的腿，脚牢牢地支撑在泥地上。

“喂，你为什么要牵我的小白?”斌斌冲上前去抢住羊绳。

“嘿，真没良心，当初小白吃了我家母羊的奶，现在让我牵回家玩几天总是可以的吧?”小胖子傲慢地说。

“小胖子，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是怎样把小白踢下山坡的?”斌斌气愤地说。

斌斌和小胖子各自握着羊绳，单人拔河似地，你拉我扯，谁也不肯松手，直至推推搡搡，扭打成一团。

小白挟在中间，又被踩，又遭踢，站也不是，逃也不成。

这时，看热闹的伙伴们开始打抱不平了，纷纷上前去指责小胖子。

小胖子非但不听众人劝说，还竟然用拳头往斌斌身上打去。

斌斌不示弱，出拳还击。只是斌斌是瘸子，且身材相对瘦小，再猛也占不了小胖子的上风。扭打几个回合后，斌斌倒在了地上，上面还压着个死重死重的小胖子。

这时，一个出人意料的情景出现了——只听得小白“咩——”的一声怒叫，然后，血红着眼，尖锐的犄角猛力地撞向小胖子，那威武凛然的架势胜过西班牙斗牛场上的猛牛。

小胖子躲避不及，硬是被小白从斌斌身上撞开了，而且，骨碌碌滚了个“素面朝天”。

小胖子觉得太没面子了，于是，迅速爬起来，伸出右脚，对准小白的腹部猛踢过去。

小白越发愤怒了，项背上的鬃毛钢针似地耸了起来。

小胖子错估了小白的能耐，还想扬起右脚踢第二脚时，膝盖处反而被小白重重地挑了一角。

小胖子“啊哟”一声，疼得再也站不稳身体，最后，见小白还在继续进攻，竟然害怕得一个劲往后退缩，直至扑通一声跌进路边的水沟里，落得个狼狈不堪。

小白挑动着血迹斑斑的犄角，穷追不舍，要不是斌斌扯住羊绳，小胖子的下场会更惨呢。

7

晚上，村里村外一片漆黑。

斌斌睡在被窝里，心里生出莫名的害怕。后来，又做起了噩梦——个白色的影子，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来到床前，

斌斌睁眼一看，是小白来了。小白眼泪汪汪，神情呆迟，仿佛要跟斌斌诉说什么委屈……第二天一大早，半睡半醒中的斌斌被一阵骇人的嚓嚓声扰醒了。凝神一听，这不是爸爸的磨刀声吗?还有小白的一声声哀“咩”，而妈妈正在厨房里烧着热腾腾的汤水。

斌斌急忙穿衣起床，走出家门一看，场上的大人们正在叽里呱啦议论着小白，而小白呢?居然痛苦地侧躺在场中央的木架上，三条腿脚被麻绳捆绑得结结实实，眼角边的液体在不停地下滴……

嚓嚓——爸爸在围襟布上擦了擦手中的短刀，然后，一步步逼近小白。

“不许伤害小白!”斌斌猛然大喊道。

爸爸出手敏捷，那柄寒光闪闪的家伙已然点在了小白的脑门。

扑嚓——斌斌的动作也是出奇地快，当爸爸正引气下刀时，一只稚嫩的手背捂住了小白的脑门。

爸爸的手腕骤然一软，嘴里的骂声随即而起。斌斌丝毫没有胆怯，只顾用双手去解小白脚上的麻绳。

小白嘭的一声，迅速站立起来，又纵身一跳，一只前蹄稳稳地趴在了斌斌肩头。

斌斌伸出双手抱住小白，久久不肯松开。这时，小胖子妈妈哭哭啼啼走到斌斌跟前，伤心地说：“斌斌，小白果然是灾星，我儿子的脚被它撞得一瘸一拐的，算是遭受灾祸啦!”

“胡说，你家小胖子强行霸道，欺负人，又欺负小白，所以……”斌斌一边挺着小胸膛说着，一边按抚着小白背腹上留着的伤痕。

“斌斌，别无理，你看人家小胖子被撞得都无法走路了，你还这样!”斌斌妈妈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冲着斌斌骂。

斌斌气鼓鼓朝场角那边一睨，心头不由地一震：没想到，小胖子拄着拐杖，臂膊弯里挎着个沉甸甸的书包，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那样子是可怜巴巴的。

斌斌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只顾带着小白离开嚷声嘈杂的人群。

8

妈妈要去神王庙烧香。令斌斌不解的是，妈妈此番去烧香为什么非要牵着小白一起去?

斌斌警惕了，盯着妈妈，沿着哗哗流淌的浏河走。

香炉山上云雾迷茫，神王庙里香火缭绕。

妈妈把小白牵进庙堂，令它默默地站着，并虔诚地面对神王。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饭菜盘、水果盘等祭品放上供桌，再点上一簇香火。最后，还在庙门前的空地上支起一个齐膝高的稻草架子。

村里那个可恨的巫婆也来了，走到妈妈跟前一阵耳语。

妈妈划亮一根火柴，慢慢地点着稻草架。巫婆迅速从妈妈手里按过羊绳，牵着小白绕着熊熊的稻草火快速奔跑，嘴里的咒语无休无止。跑过三圈后，巫婆牵着小白突然改变方向，朝着香炉山跑去，妈妈和村上的好些香客闹哄哄地紧随其后。

小白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惶惑!

斌斌疑惑不解地问一位大婶，巫婆在弄什么名堂?大婶说，那头三脚山羊是灾星，将被推进浏河里。

斌斌一下傻了眼。愣过片刻后，一边瘸着脚拼命朝着山坡跑，一边大声呼喊：“不要伤害小白!”

该死的巫婆牵着小白在山坡上疯也似地狂奔。

斌斌追赶不上，站在那块赭红色的巨大岩石上抬头一望，巫婆和小白已经出现在高高的山顶上。

斌斌泪水潸然，又无奈地闭上眼睛，因为他不忍心目睹可怜的小白被巫婆从山顶上推入湍急的浏河……

一阵揪心的痛苦过后，斌斌失望地拾起眼神。想不到，一个敏捷而熟悉的身影突然冲向巫婆，又呼啦—下夺过羊绳。

斌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身影居然是小胖子!

没错，小胖子已经牵着小白往山脚下冲去。

山顶上传来巫婆和香客们嘈杂而惊慌的唏嘘!

斌斌跑到小胖子跟前，轻声问：“你为什么要救小白?”

小胖子红着脸，真诚地说：“小白是一头了不起的山羊，根本不是什么灾星，我很喜欢它，哪里舍得让它活活淹死而漂流远方?”

斌斌眨巴着眼睛问：“那你的脚?”

小胖子轻松地跳上那块赭红色的巨大岩石，笑着说：“我是假装让小白撞瘸了腿。”

斌斌乐了，嘴里不停地嬉骂小胖子：“你这个死鬼!”

9

星期天，斌斌背着篓子去浏河畔割羊草。篓子半满时，身后传来小胖子的声音：“斌斌，你甭割了。”

斌斌直起身来说：“为什么?”小胖子告诉斌斌说：“你的小白被你老爸卖掉了。”

斌斌紧绷着脸连连说：“不会的，不会的。”小胖子说：“真的，这次我不骗人，不过，你应该替小白高兴才是。”

斌斌又是不解，问：“为什么?”

小胖子说：“你老爸说，小白是卖给浏河上游的生态游乐园了，专门供游客观赏三脚山羊的独特风采。”

斌斌这才缓过神来，眺望着生态游乐园的方向，喃喃自语：“小白，你真棒!”

后来，斌斌一次次地同小胖子等同学说，什么时候去游览生态游乐园，也好亲眼看看小白，而小白说不定还认识昔日的小主人呢。

终于，机会来了——班主任老师组织全班同学参观生态游乐园。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步行，斌斌和同学们到达了目的地。放眼望去，一大片高低起伏、山水相同的绿地，晃晃悠悠的动物身影犹如幽灵般地游荡其中，而四周是管束动物们的足有两人高的铁丝网，络绎不绝的游客就围在铁丝网外边观看。

斌斌的目光开始急切地寻找小白，并随即向一位戴着红袖章的工作人员问，哪里有山羊?

红袖章笑笑说，这里是老虎观赏区。

奇怪，莫非红袖章在撒谎?你看，那边的一座假山边不是急匆匆闪出一只山羊来了?

斌斌睁大眼睛一看，不禁冷气倒吸——那只急匆匆的山羊真是小白，而小白身后正有一头可怕的老虎猛扑过来。

斌斌又问红袖章说：“那老虎和山羊怎么啦?”

红袖章说：“扑杀山羊，培养老虎的野性。”

“不，不要吃掉小白!”斌斌大声急叫。

红袖章和周边的游客被斌斌的“异样”表现吓了一跳。

“小白——”斌斌绕到铁丝网那边，对着小白大喊。

小白听到了，扭过头来连声惊咩。

老虎的两个前爪已经扑住了小白。

小白很顽强。倒下。爬起来；再倒下、再爬起来……

斌斌简直失去了理智。竟然两手攀住铁丝网拼命往上爬。

红袖章发火了：“你这小子，不要命啦?”

小胖子和其他几位同学来了，一见眼前这情景，一齐向红袖章讲述斌斌与小白的故事，并请求红袖章，想办法救出小白。

红袖章一下有了同情之心，但觉得事情不好办，一来很难从老虎嘴边救出小白，二来小白是生态游乐园出钱买来的

“师傅，我们凑钱把小白赎回来!”小胖子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零用钱，一边对红袖章说。

说来也巧，铁丝网内驶来了一辆巡视车。红袖章就朝着巡视车上的工作人员喊，停车，能否把这只山羊救出来?果然，巡视车停下来了，而那只老虎竟然暂时放弃小白而胆小兮兮地走开了。这样，巡视车上的工作人员一下把小白逮住从一扇铁门里递了出来。

斌斌张开双臂朝着小白冲上去。可是，小白或许是发疯了，或许是极度恐惧，竟然拼命逃窜，才一转眼工夫，已经消失在生态游乐园的森林里。

斌斌和小胖子等同学追赶上去，可怎么也无法寻到小白。只是通过一行熟悉的带着血迹的足迹断定，小白是沿浏河岸朝着自己村边的香炉山方向跑的。

10

一连几天，斌斌和小胖子一直在寻找小白，而他们得到的唯一有价值的信息是：香炉山一侧的那块赭红色的巨大岩石边有一堆黑珍珠般的新鲜羊屎。

又到了善男信女们去神王庙烧香的日子。

那天清晨，斌斌和小胖子一起去上学，路过香炉山时，突然听到一声遥远而深沉的羊咩。举目四顾，惊喜地在高高的香炉山顶上望见了小白。

小白一动不动地屹立山顶，草木的青葱和朝晖的灿烂把小白映衬得洁白无暇，无比圣洁!

“小白——”斌斌大呼。

小白雕像一般庄严肃穆，默视苍穹!

香客们咒语翩翩，惊慌不已——一不好啦，那头三脚山羊让生态游乐园里的老虎给吃了，而它的阴魂却依然逗留在香炉山上，非赶跑它不成。

缕缕晨雾绕山而过。声声鸦鸣掠过湍流。

为了驱赶三脚山羊的阴魂，巫婆带领香客们，嘴念咒语，手持香烛，诚惶诚恐地扑向山顶。

谁料，当那位跑在前面的香客大喊大叫着驱赶灾星，一只手差不多能触及小白毛绒绒的皮毛时，小白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哀咩，然后，奋力一跃，朝着浏河纵身跳去，身后划过一道雪白优美的弧线。

“小白——”斌斌和小胖子齐声大呼!

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得扑通一声，还有正在打捞漂流物的男孩们发出的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