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得你吗

□三 石

我认得你吗

□三 石

老家亲戚有一件事，托我去找一下当地的万局长。

朋友说，你认识万局长么？这人架子可大了，一般人绝对不会给面子。

我说，没事，我们认识的，一起吃过饭、喝过酒，算是朋友了。

在这之前不久，我回老家休假，跟一个也是当领导的朋友去应酬，在酒桌上认识的万局长。我那朋友是个小领导，所以万局长并不怎么待见，倒是听人介绍说我是省里的作家，发表过不少小小说时，一直都表现得很严肃的万局长，脸上便有了些许笑意，甚至在酒过数巡之后，略带醉意地搂着我的肩膀说，想当年，我也算是个文学青年，也曾发表个几个豆腐块，只是后来从了政，把这爱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万局长还说，今天认识了，我们就是朋友，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你尽管找我。我这人，最喜欢跟文化人交朋友。

说实话，我当时激动得差一点就热泪盈眶了。

我心里想，虽然只有过一次接触，但从当时认识的经过来分析，感觉这万局长就算是贵人，也不至于忘性那么大吧。再说，我要办的事，虽然不小，但对万局长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然而事情还真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顺利。一到万局长的单位，便被秘书挡了驾，查户口似的问东问西的。我跟秘书说，我跟万局长是朋友。秘书显然不怎么相信，既然是朋友怎么会没电话号码？我说真是朋友，万局长亲口说的，还说有事可以直接来找他。秘书仍将信将疑，问了我的姓名，然后说，那你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看万局长有没有空。

过了不到三分钟，秘书就回来了，打开万局长办公室的门让我进去。

一进门，原本想如朋友那样跟万局长打个招呼，可万局长正坐在办公室前看着文件，根本不搭理我。我只好一声不吭地等着。过了好几分钟，万局长才缓缓抬起头，像是才看见我样，说，哦，找我有什么事？

万局长那表情显然是没有认出我来，于是我说，万局长，您好，您不认识我了？

万局长皱了皱眉，自己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然后说，我认得你吗？

我赶紧说，我们见过的，在一起喝过酒。

万局长嘴角往上一抽，哼了一声，然后说，跟我喝过酒的人多如牛毛，我哪有那么好的记性。

我连忙自我介绍，我是崔小立，写小小说的，上个月在海龙王，有幸跟您同桌喝酒，您不记得了？

万局长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记不到，我认识很多作家画家书法家的，抱歉，你我还真没有印象。

我便有些尴尬。

这时，万局长官腔十足地说，好了，认识还是不认识都无所谓，找我办事，关键得看这事能不能办，违不违反原则，用不着套近乎。说吧，找我什么事？

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任何自信，结结巴巴地向万局长说明来意。还没说完，便被万局长打断了，他略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好了，我听明白了，你这事，不太好办，牵涉到好几个部门，还有平衡问题。你先回吧，有结果会通知你的。说完，万局长抓过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听话听音，我心里清楚，这事，没戏。

朋友听我说了经过后，得意地说，怎么样？领教了吧？酒桌上所说的，都是些台面上的话，也就你会当真。

事没办成，虽然有些跌面子，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但也算对亲戚有了交代，这页也就翻过去了。我想，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跟万局长打交道了。

不过，有些事就是这么巧。两年之后，省文联跟省委组织部联合，搞了一个什么作家下基层挂职锻炼体验生活活动，说是要给我们这些作家们充充电，而我则有幸成为其中一员。更巧的是，竟然将我下派到老家那个县，担任县委副书记，挂职一年。

虽然是挂职，但毕竟是县委领导，所以上任伊始，还是有不少人来看望我。也就是上任后的第二天上午，我坐车来到县委，刚一下车，便看见当年那个万局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一脸灿烂地跟我打招呼，崔书记，崔书记。然后不由分说死劲儿握住我的手说，真没想到，您会到我们这儿当领导，上次一别，差不多有两年没见过您了。

我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略有些冷漠地对万局长说，我认得你吗？

霎时，笑容便在万局长脸上凝固、定格。

（原载《华文小小说》2015年第3期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