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罐

□陈东亮

·乡野风情·

酒罐

□陈东亮

酒罐死后两天，才被人发现。他儿子金旺，慌里慌张从县城回到老家，号啕之后，忽然发现了个秘密。金旺后背阵阵发凉。

酒罐是绰号，本名张来福。他嗜酒，十里八村有名。十几岁就喝，每天不灌个三四两，这日子过不下去。来福的祖上是地主，当年没少挨斗，查抄家产好几回。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据说偷藏的财产，够花好几辈。可到了来福这辈，算是彻底败光了。为啥？酒就是来福的命。没钱就赊，要么就换。家里稍值钱的东西，都让他换了酒。

多年前，来福娶媳妇当天，亲戚乡邻百十号人，就他喝醉了。新媳妇银凤嘤嘤嗡嗡哭了半夜，噼里啪啦扇他的脸，还骂：“你个破罐子破摔的东西，酒就是你爹！”

听房者在外面乐得嘎嘎的。打那都喊他破酒罐。时间一长，改喊酒罐。

人说：“酒罐，你要生个儿子，还不打着醉拳出来？”

人说：“酒罐，你媳妇肚子扁塌塌，需要帮忙啵？甭客气。”

酒罐脾气好，不急，小眼眯着，嘿嘿笑。银凤漂亮，大眼撩人，脾气却大，一点就着。

酒罐摸着银凤的肚子说：“有了儿子，咱就戒酒！”

两年后，还真生了个胖小子，叫金旺。

酒罐却戒不了酒。

一般是这样，酒罐窝在墙角旮旯，左手抱金旺，右手提酒瓶，就着瓜子，也能灌半瓶。

都说，金旺以后会是个大酒缸。守着这样的爹，不成酒缸才怪！

还真看走眼了。金旺一天天长大，逐渐成人了，却滴酒不沾，怪事。

酒罐说，金旺闻闻酒都不行，银凤熊娘儿们真狠，拿缝衣针扎金旺。酒罐眼里疼出泪花。

别说，金旺这孩子，不像他整天蔫不拉几的爹，还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收破烂、开门市……干啥啥赚钱，三十五岁就在县城开了个大超市，几十号员工一站一大溜。

都说，这下好了，儿子有钱，酒罐有喝不完的酒喽。

金旺孝顺，把爹娘接到县城，好吃好喝，还陪着散散步。酒罐却待不住。

酒罐有他的说法：城里鸡鸭鱼肉的，酒喝不出感觉。在村里就着花生米灌点，带劲！他步行几十里，回了家。银凤没办法，也跟着回来了。两个人生气。酒罐说，生气就生呗，生了一辈子气了，反正不差三两回。

他天天照喝不误。

村上的人说，酒罐忒迷酒，血管里流的，肯定全是酒，活不多大年纪！

但，银凤却走在了他前面。

从城里回家几月后，银凤又去了城里，再没回来。肝癌晚期。

酒罐给银凤送葬，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别人劝他别上坟，不听，死命抱住坟头，额头全是土，拽都拽不起来。接着，他砸烂家里所有的酒和酒瓶，发誓戒酒。

也不去城里，天天窝在村里，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游荡。才几个月，酒罐就患上了风湿，只要天气有剧烈变化，多处关节痛得要命。

他却坚持不喝。谁劝也不喝。

可老伴儿过周年祭日，不知为什么，酒罐抹了几把泪后，又喝起来。他对人说，头天做了个梦，梦见老伴银凤劝他：“喝点吧，对身体好，一个人怪寂寞的。”

怪会找理由，金旺也拿爹没办法。

后来，金旺听卖酒的朋友说，喝点蛇酒好，毒蛇效果更好，以毒攻毒，活血化瘀，治疗风湿很管用。金旺赶紧买了很大的一玻璃罐酒，送给窝在老家的爹。酒具很专业，下面有个开关，喝多少接多少，方便。里面少说也装了十五斤烈酒。酒里面还有条土球子（毒蛇），据说已经泡了三个多月了。

酒罐喜上眉梢，半个多月，愣是喝了大半。那阵子，他走路也神气，挺胸抬头横着晃。见人就夸儿子孝敬。

酒罐死后，金旺发现，爹胳膊上有咬痕。玻璃罐中竟空无一物，那条毒蛇不见了。金旺愣了半天，爹难道是被毒蛇咬死的？他接着用手机上网，查资料。

一切证实了他的判断。玻璃罐里有空气，蛇在烈酒里，并没有死，它能活好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有时候，喝完后再加散酒，打开玻璃罐上面的盖子，蛇就会忽然蹿出来，咬人。

金旺晕过去了。

（原载《百花园》2015年第6期 湖北韩玉乐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