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上的白云鄂博

赵剑华

0

十亿光年的走向

一缕星光抵达我的书桌

1

亿万斯年。

在最初的天空之前

在最蛮荒的大地醒来之前

只有用诗歌来丈量

文字可以抵达它的深处

同时，一跃而起

放射那些宇宙的蓝

2

一如缄默

出口与入口。霞飞霞落

3

大地膨胀的时代

人类小于三叶虫

跨过黑暗的门槛

太阳反转过来

开始照耀人类

4

人类还没有出现的时候

所有的寂寞，都不是

以寂寞的形式出现

时间也不是以秒、分、时计算

日月星辰，天地光华

天空有了

海水有了

日月宁静

地球是它们襁褓中的婴儿

那一滴脐带中的殷红的血

把海水一点点加热，直至沸腾

生长中的褶皱

陆地开始上升

5

吕梁运动

晋宁运动

加里东运动

海西运动①

注定了白云鄂博的高高隆起

而且，充满神秘

6

海

母亲般胸怀博大的海

留下了183种矿物、71种元素

一个特大铁、稀土、铌多元素的共生矿床

我们现在寻找的，正是

潮汐退到大海深处的伤口

钥匙拿到了

门开处，伤口

流血不止

7

蔚蓝

纯净的无边无际的蔚蓝

派生出碧绿、金黄、洁白

白云鄂博，一个巨大的馈赠

拥有山峦、河流、草地

牛马骆驼羊

8

阴山岩画

属于这片土地古老的眼睛

那些隐匿于石壁中的力和美的张扬

我们能听到最古老的述说

雄性的出猎，雌性的耕耘

含英咀华般的自我观照

从容、淡定、优雅

一笔一画的慢

正是人类固有的宝贵品质

9

马蹄响过后

又是荒芜、坍塌

箭镞穿出的洞

很快就被风沙堵塞了

包括敖仑苏木古城跌宕多姿的长梦

这片土地被时间撂荒了

需要相依为命的滋養

10

尘埃落定。一只鹰引领

阴山居高，俯视

海海漫漫的敕勒川

风吹草低，牛羊遍地

山之南，山之北

昆都仑河谷喷薄不息的宁静

荒废了多少苍凉的生命

秦时明月，汉时

仍然是明月

车马萧萧，驼铃叮咚

马兰花开了

那些消失的骨质

为时间的寂寞注入了钙质

春华冬枯。所有的轮回与转换

拒绝腐烂。有蘑菇生长的地方

就是美丽的家园

在这片草地上

明月当歌，琴弦悠扬

那一湾河水只有微风吹皱

从怀抱里挣脱的

都是温柔。寂静太久

需要一双巨大的手推动

金戈铁马，热血铿锵

一场战争，哪怕是

后人演绎，也要弄出

扣人心弦的动静

11

隔着一千五百年的山川与河流

我和唐贞观初年的李靖大将

同时站在了白云鄂博都主峰脚下

神通即可语达

暮色从四面八方聚合

白云鄂博都屹立于太阳升起之处

千年沉默，用心倾听

马蹄声碎，刀光剑影时近时远

在时光的隧道中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轻微

明月高悬，夜幕下的废墟

磷火鬼诡，时蓝，时紫

星空下，没有不死的人

有多少生命速朽

不留任何标识

生命肥沃的土地上

天蓝，云白

雪后的战场冰冷

史书的文字更加冰冷

只是不像大雪那样铺天盖地

所有的空白

迎接下一个朝代

12

铁蹄滚滚

瞬间即是永恒

白云鄂博都峰巅之下，曾走过

多少叱咤风云的单于大将

沉沦过多少被岁月消磨的世事恩仇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打马走过

他的胞弟哈布图·哈萨尔打马走过

他的大将特古斯打马走过

落日余晖，那些动人的细节

藏在文字的背后

铁，就储存在我们的血液里

含铁的血汁涌动海的潮汐

铁让历史的软处坚硬起来

马蹄上的铁，马鞍上的铁，马蹬上的铁

回应着白云鄂博神山圣土的铁

也许是一场战役

也许是一场战役的局部

沙尘漫过之后，还原于后人的

是打磨成玉的良心，还是endprint

化茧成蝶的期待

13

曾经的古战场，看不见一座烽燧

两条汉代的土筑长城

早已淹没在草原深处

北狄、匈奴、鲜卑、铁勒、柔然

突厥、回鹘、契丹、女真、蒙古

风过后，哪些印记留存

在花果山，那些神奇的岩画

灵魂附着在风霜雨雪之中

栩栩如生，凋零的只是时间

那拙笨的太阳，男人和女人

让命运远离了黑暗

14

春，夏，秋，冬

白昼与黑夜

一块以日月星辰为背景的石头

在风霜雨雪中沉静下来

头顶浮云，脚下尘埃

那些不起眼的花草

暗淡了曾经的喧嚣

艾不盖河静静流淌

物是人非，故事变成了传说

脚下的草地依然让心飞翔

铁骑被草原放牧

美好在心灵徜徉

洁白的祥云散养着羊群

顺风顺水，顺着百灵鸟的歌唱

长调叠加着长调，血脉传承着血脉

金马驹腾起的那道金光

照耀着寂静的达尔罕茂明安草原

也照亮了一代代人的希望

強大的磁场容纳着千古沧桑

因为含有巨大的铁和稀土

坚韧，厚重，博大

从日月的交替中锤炼芬芳

有足够的耐性对抗时间

一种蕴藏聚集更大的想象

15

有一条河叫，嘎什那格勒

替苍生承载着苦难

那些传说

那些传说中的魂魄

16

冬日雪，夏日花

神性和蛮性的土地

草木生长

胜过王朝

17

一座山平躺着

袒露着高贵和富有

亿万年前就这样

这期间，命运没有光顾白云鄂博

神山，安静地等待

并且，不产生任何如果

18

青了又黄

黄了又青

没有漂泊感

这就是我们的家园

19

寂寞如初

每一个夜晚

每一个清晨

等待

等待也是时光

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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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的曙光

白云鄂博，一直在等你

千年的等待，也许更长

一个人和一座山的关系

偶然中的必然

人生的际遇，可遇而不可求

对于一个时代，那一年

必然完成一次开启

古道西风

中国·瑞典西北科学考察团

斯文·赫定，探险家，地理学家

谜一样的名字，谜一样的经历

二十世纪，走过

谜一样的西部

他们来过，他们走了

只是一个年轻的名字

永远和白云鄂博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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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7月，那个被唤醒的

清晨，鸟儿纷飞

马兰花在身后纵情开放

他年轻的心跳，已经

属于那座黑山头了

背着地质包，一个人

行走在达尔罕茂明安草原上

一道紫光腾起

丁道衡的目光停留在

东经109°，北纬41°

强大的磁场与内心的铁

相互吸引，相互靠近

神山在召唤

一只蝴蝶在他的额头

吻了一下，这是草原的深情和欢乐

一双鹰隼的眼睛聚焦

哈喇托落海，白银宝格徳，白云鄂博都

所有的指向都是那座

泛着青赭色光芒的富神之山

“仰视山巅，巍然耸立

露出处，黑斑灿然，知为矿床所在”

沉睡的白云鄂博

被一个年轻的学者惊醒

“我很荣幸，我发现了它的秘密”

他想到了多少年后

这片神奇土地上的沸腾

一种崇高鼓荡着山野的风

正像语言遇到了诗人

每一次相交都是一次惊奇

那一天，他的《蒙疆探险的生活》

充满了蓝色的抒情

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块

巨大的敖包上的石头

期待石破天惊

遇到就是一种幸运

一边生长，一边消失

相信这不只是偶然

你的抵达，让时光的神秘

跨过了最后的门槛

22

神秘的面纱揭开以后

必然招引觊觎的蜂拥

期间，山河破碎，铁蹄踏入

23

阳光下的焦虑

月光下的祈祷

苍天般的腾格里神圣而庄严

牛羊涌动，草原辽阔

唯有一茬茬的生命繁衍

沉睡，等待新中国的朝阳

24

从嘎什那格勒河的苦难

到钢铁的诞生

需要太阳的重新照耀

新中国，光和热的铀变

天宇如海，浴火重生endprint

1950年的春天，241地质队

以拓荒者的夸父姿态

吹响了草原晨号

激情燃烧的岁月

38台钻机一字排开

连接到遥远的星辰

篝火燃起，月华初上

从一个梦进入另一个梦

可以想象，新中国的梦

从那时就开始了

那帐篷里流出的歌声

坚定，豪迈，单纯

迎来一个时代的霞光和火红

白毛风，大头鞋，老羊皮袄

一个时代的印记

也是一个时代的荣光

零下50度，冰河炸裂

如果有老烧酒就好了

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

骨骼嘎嘎作响

雪地冰天，机声隆隆

用信念驱散周围的寒冷

黄羊是惊悚的，兔子在奔跑

那么多的狼与人对峙

最终，狼退到了草原深处

25

一座山的腾空，天地作证

神圣的苏鲁锭，悠长的风

虔诚的祭祀开始了

纵横的马队，行进的勒勒车

法度的高僧，纯朴的牧人

怀揣着纠结，也怀揣着

一个美好的梦境

敖包山远了

期待的幸福近了

26

穿越阴山，一路向北

拓展着一个村庄，一片田野的想象

这是一种心跳的加速

一条巨龙直抵一片沸腾

风雪无阻，是一种坚守

也是一个时代的初衷

因为坚守，因为负重

六十年后，成为绿皮的

最慢的火车

27

1959年10月15日

“高炉出铁了！”

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亲临剪彩

结束了草原上寸铁不产的历史

为这一刻付出艰辛和汗水的人们

被炉火和霞光一起映红的脸上

挂着喜悦和泪水

第一代蒙古族炼钢工巴特尔的血液里

依然奔腾着橐橐的马蹄声

每一滴汗都凝结钢铁的钙质

每一滴血都映照太阳的颜色

那个火红的年代

河流生长成道路

山峦变幻成高楼

新鲜，浓烈，狂放

让每一个追逐者甘愿奉献

忘我地沉醉，无限地向往

在宽广的大地上，创造着

让神都惊叹的属于自己的神话

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渴望

所有的夢境是温暖的

印满了鲜红的初升的太阳

28

“我们天天歌唱

有时沉默”

29

我们依然能看到喧嚣过后的痕迹

生命的思念

在很远处消失

所有的努力都是可爱的

欢呼过后，有太多的嘘唏

我们依然崇敬我们的父辈，包括

赞美和讴歌，那些充满幻想的梦

挑战与光荣，缅怀与憧憬

30

白天有多长，夜晚就有多长

经历了，承受了，所有的日子

叠加生命的年轮

31

铁山上开着淡白且紫青的铁花

在岩石的缝隙处

在泥土的贫瘠点

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可以看见它的凋零

但从来看不到它的枯萎

世间的傲骨，由人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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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之南，钢铁巨人的耸立

和现代化城市的崛起

山之北，三个巨大的凹陷

和母亲般深情的草原背景

时光之上

怜悯，慈悲，感恩

石头走了，被钢铁取代

它的位置成为无法抹平的伤疤

和日月星辰有一种无名的对应

大地的消瘦与人类的欲望

成巨大的反差，我们居住的这个星体

能看得见的生命深处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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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月光的投影下

在重启与更迭的时代

顺着精神的高地远眺

地平线在不可企及中缓慢升高

承受一个时代给予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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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陷，巨大的凹陷

刀锋下沉，倒置的等高线

天空的苍茫，雄鹰的翱翔

九十度直角的反差

不由得想到，向下滚动的

西西弗斯的巨石

使每一位莅临者为之震颤

头顶的太阳亘古照耀

而一切都在爱抚中

运动，变化，发展

35

隆隆的开山炮声

从冬至的大地深处发出

总会有人记起，200根卷刃的钢钎

与一个时代的激情

市场中的钢铁

静静地安卧，顺着风的方向

也会听到歌谣

大地累了，即使风暴到来

谁来擦亮闪电

36

风雨雷电，时空并不对称

空间可以拓展，地球之外

人类能够抵达月球、土星、水星

乃至更多的星球

时间却无法倒流，哪怕

昼与夜，分与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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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大雪，洁净的大地与豪情相容相伴

素面天颜，白云鄂博的真情实感

三两知己，围炉把酒

岁寒方知义重，默然心合

窗外依然是飞舞的心结

高天神韵，大地情怀

对于这片夏之碧绿、秋之金黄的草原来说

没有比雪更纯粹的用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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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内敛，我们哑然

是我们编织了荆冠

渴望手握金钥匙

献出圣洁，回报于忠诚

钢铁与稀土，双翼的神马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就是

赖以飞翔的天空

《白云往事》，半个多世纪的记忆

《神山圣土》，一个时代的抒情

注：

①地质学上四次大规模的地壳运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