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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们浪迹天涯

时间:2024-05-04

◎沈熹微

走,我们浪迹天涯

◎沈熹微

妈妈说那时她极年轻,生完孩子不久就忙着工作,心浮气躁,择事便和爸爸吵架。每次吵架妈妈必然对爸爸咆哮,叫他滚,爸爸也是爽快,二话不说跨进卧室,将襁褓里的我拦腰一夹,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门。

我听妈妈描绘得生动,不住地笑,问爸爸:那时你是想把我带到哪里去?爸爸悠然地抽口烟,拍拍我的肩膀说,随便哪里,咱俩浪迹天涯。我妈听了没绷住,戳穿说,还浪迹天涯呢,就是在出大门转个角的茶馆里坐着。我爸面色不改,仍旧乐呵呵的,咱俩相依为命四海为家,你饿了我就给你一盖子茶水,你困了我就把条凳拼好给你睡,那会儿你几个月呢,就能把盖碗茶咂得啵啵响……

再没有比听爸妈回忆那一段岁月更为美好的消遣。

“我们俩一起去爬坡”这句不知从何处拈来的歌谣,我从小到大听爸爸哼唱着,他一边唱一边前后挥动两手对我挤眉弄眼做鼓动状,说不清那是划船的姿势还是齐步走姿势的变相,我每次见了总是很欢乐,就像真的要跟他出游。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爸爸爱唱爱跳不乏幽默,是个很浪漫的人。事实上只有我和妈妈知道,仅仅关于旅行这件事,爸爸不知给我开出了多少空头支票。正如带着婴孩时期的我“离家出走”那样,后来我们的“远足计划”每每以“浪迹天涯”为宏大的目标.以落脚在出门转角的茶馆为结束,每隔几分钟爸爸的目的地之旅就会大幅度地缩短一次,多年来鲜有例外,我只好以他是恋家的巨蟹座为理由告慰自己。

或者应该提出更正,爸爸不是不浪漫,他的浪漫都是纯精神式的。他也不是不喜欢“浪迹天涯”,年轻时开货车,后来开客车,现在常年在各条航线上飞行往返,足迹不知道在中国版图上来回划了多少次,但有一个不可撼动的大前提:为了工作。妈妈说爸爸是工作狂,我的说法较为温和:爸爸在工作中得到无上的快乐。虽然很想和爸爸一起出游,但实际出游的时候少得可怜,他接受不了工作中拖家带口的牵连,我也难以忍受到一个地方办完事情拔腿就走的刻板。

长大后每年总有两三次脱离他的视线范围四处旅行,而忆及幼时,很漫长的一段时日是在等爸爸的过程中度过的。关于我的幼年,被不厌其烦翻出来的另一个段子是,我上幼儿园时,每天放学老师会给每个小朋友发两块动物饼干。我拿到饼干都会发下宏愿要留给爸爸,回家后搬了小凳子坐在院子中间,对着通往外面的小巷望了又望,手里拿着饼干,一边咽口水一边端正地等着爸爸。那时他开货车,晚归,于是饼干在一小时之后变成一块,又过了半小时变成半块,再往后只有饼干渣,最后索性将饼干渣也吃了,重新发誓说明天再留。

后来天快黑了,爸爸还没回来,妈妈牵着我去码头边上张望,我的故乡在长江上游,隔着傍晚雾气腾腾的江面,妈妈会突然抱起我,指着对岸说:你看那边,爸爸在向我们挥手,看到没?江水浩瀚,青山之下的确泊着几辆在等渡船的货车,但我怎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爸爸的呢,只好凭着一两个幽微的小白点,想象那是爸爸的白衬衣,对妈妈笃定地点头。

很多年以后有个夜晚,爸爸开着车带我从滇池边上一路前行随意溜达,本想走走就折返,谁知没看到调头路口,顺着往前开到昆明附近的晋宁。深夜了,我问爸爸,如果一直没有调头车道怎么办呢?他说,那就开下去好了,哪里累了哪里歇,没油就加油,饿了就吃方便面。我微微笑着看他,心中似有依傍,愁绪也就慢慢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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