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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梵高先生

时间:2024-05-04

◎刘 斌

再见,梵高先生

◎刘 斌

新年接近倒计时,我坐火车去深圳看演唱会。火车经过青藏高原,深邃的蓝从夜空中倾泻而下,海水般灌入车厢。我、一个背包和一张落满灰尘的《梵高先生》专辑,第一次出门远行。

辗辗转转刚好赶上演唱会开场。时隔7年,李志再唱《梵高先生》,聚光灯在他身上留下点点斑驳,这个曾经孤傲不羁的人如今眉眼温柔,像一株熟稔的麦子,果实饱满,隐藏锋芒。我站在灯火海洋里,突然泣不成声。曾有多少个夜晚,我也像歌中的梵高一样,追梦,愤怒,厌世,在无人的深海区吞噬永无止境的孤独。

时间倒回高一那年,我以中考全市第三的成绩进入当地最好的高中。父母欣喜地勾勒了我以后的人生,老师把我的位置调到第一排,他们想用全部的爱把我这颗尖锐的砂石打磨成圆润的珍珠。我却在掌声中日渐模糊了未来的方向,觉得日子过得无聊透顶。

一天傍晚,校园广播里传来李志的《梵高先生》,洒脱不羁的声线缓缓滑过道路两边的梧桐树,在倾城日光下有着微糙湿润的质地,反复摩擦着我的心。后来,我去买了一把椴木圆角吉他和一大堆CD,指尖拨弄琴弦的力度让我着迷。那些埋在心底的柔软,吉他都懂,复杂多变的弦声既给了我白日的温柔,也予我夜的宽厚。

期中考试,我从全班第一降到倒数第三,毫无悬念地被班主任请去办公室“喝茶”。小老太扶着镜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我迷途知返。因为在那座闭塞的小城,学音乐几乎没有前途可言。我嘴角不屑地上扬,小老太气得直哆嗦,判定我无药可救。她把我发配到最后一排的“边缘境地”,与积极向上的优等生们隔离。

在民谣还未普及的时代,我在晦暗的角落里听完了李志、老狼和宋冬野,在书本上画满吉他曲谱,选择独来独往。我的视线会不自觉地落到窗外,繁花爬上枝头,白云在天空奔跑,而我什么时候才能挣脱学校的桎梏,自由地高歌呢?

我常常一个人躲在楼顶,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李志的《梵高先生》。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只有无尽的风声,我像梵高一样,孤独,平凡,虽败犹荣。城市渐渐亮起灯光,漫天璀璨里,寂寞倾泻而下,我成了一头逆风而行的独角兽。

那段时间,父亲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并指责母亲:“看你教育出来的好儿子!”母亲是个温柔且懦弱的人,她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一天回家,母亲正蹲在地上清扫碎玻璃,腿上几道细长的红印刺痛了我的眼,而父亲却醉得呼呼大睡。我走回房间,举起墙角的吉他猛摔在地,“哐”一声,世界安静了,静到我可以清晰地听见眼泪决堤的声音。泪痕未干,我拿出练习题,唰唰做起来。深夜,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断裂的琴弦上,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在舔舐伤口。

那天后,我从音乐国度走出来,每天背着沉重的书包穿梭在家和学校之间,像一匹驿站的马,永远奔跑在旅途中。高二开学考试,我重新回到红榜。小老太喜出望外,想再把我调回第一排。我看着前方的位置,棕色的木桌在阳光下微微发亮,那是我曾经迷失方向的孤岛。我摇摇头,依然坚守在最后一排,在这方属于我的天地里,书写青春的补白。

后来,父亲送了我一把吉他,琴面上落满他歉疚的笑。我在元旦晚会上,抱着吉他唱《山阴路的夏天》,台下,小老太和大家一起挥舞着双手。我也会一个人躲在天台,拨弄琴弦,为嘈杂的世界按下静音键。时光缓缓流过,撕去青杏那层不成熟的外皮,褪去酸涩,便是最香甜的味道。

那些年,我在狭小的房间慢慢长成一株仙人掌,浑身布满尖锐的刺,稍有不满就扎得别人遍体鳞伤。然而青春期的龙卷风过境后,沙漠会成绿洲,我们终将和万物和解。而那张《梵高先生》将永远珍藏在我的无边梦境里。

这张专辑,描摹着旧时光的斑驳纹理,予我白日温柔,赠我深夜绵长,让我褪去青涩,与无边梦境适时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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