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 清 忧
梅雨误终生
◎ 清 忧
他探出手掌,握住一抹虚空。纵有千年真身,在这人间兜转,却总是忘不了那一抹容颜。时光将万物埋葬,唯有她永恒盘亘在脑海。
三月的天,梅雨不歇,整个奉远城都笼罩在雨中,一处大宅前,缩着一个娇小身影。是一个小乞儿,水滴沿裙角落在她脚下的青石板上。背后的门突然打开,她怯怯看去,是名年轻男子,一身雪白布衣。他看到她,眼里有昭然的惊艳,她娇弱的笑在看到大院之内的山药花之后,宛如春暖花开。
他问道:“你从哪里来?你有名字吗?”她摇头,小小的脸在他怜惜的眼神下已经赤红。“从今天起你便叫梅雨吧,我是苏天成,你便跟我姓。这苏园,从此便是你的家了。”他牵起她的手,带她入园,一路山药开得极盛,将她的脸映得如同洒了最香艳的胭脂。
这一年,她8岁,在这瘟疫猖獗的年代,她执一旧碗从边陲小镇一直走到奉远城。遇见苏天成,这个眉目如星的男子,将她收留,给她姓名,苏梅雨,她自此重生。
春日后园里,墙角一丛丛的山药盛开。苏家小姐苏梅雨坐在石椅上,眼睛不时地往门口扫去。“春桃,今天是不是三月初九?”每年这一天,他都当作她的生日,可今天他却不见踪影。
“小姐,老爷又去梅林寺挖山药了。”“哼,他心里没有什么比山药更重要了吧?”她在这院子里已经待了8年,从孤苦伶仃的女童,到如今已出落得异常标致。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乞丐,发髻上插着金步摇,身上穿着绫罗缎。
春桃不语。虽说自家小姐只不过是养女,可是这些年老爷一直未娶妻,这苏家的家产日后也定是由小姐继承。苏梅雨正欲发作,听到后门吱呀一声,一抹暗色款款而来。正是苏天成,她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已经8年,他仍如初见般俊朗。“梅雨,到我书房来。”他声音仍如魔咒,让她刹那间心安。
推开书房的门,他立在窗前,手上捧一幅画像:“这是陈家少爷,今日托人上门提亲。听闻他温文儒雅,满腹经纶,你若嫁过去,此生足矣。”婚配?这是他今日找她的理由,她等了8年的结局。她眼神炽烈,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将我婚配他人?”他推开她的手,眉头蹙成团,仍如娥黛,比女子的眉还好看。
“在我眼里,这世上只有一个才高八斗的人,那便是你。”从8岁开始,她眼里便只容得下他,他俊秀斯文,从不寻花问柳,闲暇时分便在后院一方天地里,与诗词歌赋为伴,以侍弄山药为乐。世上还有哪个男人能似这般?
“胡闹,我是你父亲。”他背转身,语气凉薄。“我只是你捡来的。你忘了吗?”苏天成愤然回头:“你肯也好,摇头也罢,我绝不悔掉这门婚约。五月初四,陈家自会派人抬你入府。”
她的眸子瞬间黯淡,手指无力地松开,满园的山药映得她整张脸一片苍白,她缓缓点头:“好,我嫁。”
苏家府邸人来人往,张灯结彩。苏梅雨端坐在窗前,在膝上绣着一方大红喜帕。府中下人都窃窃私语,这小乞儿麻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不仅深得苏家主子厚爱,还觅得佳婿。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世上之事如人饮水,都道她福泽深厚,可这8年来,他早就成了她喉咙的一根芒刺。他为何将她从身边推开?
房门突然被推开,苏天成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痴痴呆呆般轻叹:“梅雨梅雨,我要将你如何是好?”他一身衣衫沾染上酒渍,整张脸纠成一团,“其实我并不想让你嫁,可唯有你能帮我。”
他喝醉了吗?她心头抽紧,针眼一偏,直直刺入手指。他冲上来,吮去她指尖的血珠:“梅雨,我不过是想让你帮我一次。事成之后我们便远走天涯。”
原来是世代的积怨。陈家上一辈自苏家骗走一品珍贵药材,是传言能起死回生的千山雪莲。苏家祖先立下遗训,后人一定要拿回药材。这些年,苏天成守着祖辈一纸遗愿,要她下嫁陈府,为的是能拿回这千山雪莲,一雪前耻。
五月初四,苏梅雨坐上大红花轿,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入陈府之后,她推说身体抱恙,一直拖到中旬,才让陈少爷近身。此时另一厢,陈家老夫人厢房丢失存放了百年的珍贵药材。
有人怀疑苏梅雨,陈家少爷力证她不在场,再说,千山雪莲功效虽奇特,于常人而言不过是一味药材。她不是妖,不用靠它修炼成精。
失窃案后,不过三日,城西突生离奇命案,一年轻女子生生被人剐走了心尖。整个奉远城一时间人心惶惶。
陈家方寸大乱,唯有少奶奶不见焦急,日日端坐在灯下绣花,她第一次笑是收到苏天成的书信,她拿着信笺,素白的脸如浴了春风一般:“午夜时分,梅林寺树林见。”这是她一直等的结果,远走天涯,从此这奉远城跟他们再无瓜葛。
她如约前往。在树林等候时,突然传来鼎沸人声。霎时火光如昼,整个梅林寺前聚满人群。脚下,不知何时倒着一名女子,胸口生生被挖开了一个洞。
“此女是妖,烧死她。”众人举着火把。原来官府收到风声,今夜会有人在梅林寺前剐人的心尖。她恰好出现,只是那个人在一纸书信之后,并未现身。
心里如明镜,这一切不过是他设下的圈套,等她往里跳。原来如此。
她被推掇到一处高台,衣裾临风,她清冷地说:“我要见苏天成。”
他在高台之下,依然玉树临风,面色不改。她盯着他。苏天成眼神似寒冰,心口突然疼起来,他死死地将手握成拳:“8年前是我好心收留她,但我未料到她会是妖。我苏家家世清白,自此我跟苏梅雨恩断义绝。”
最后一句话使她心神俱裂,几欲滴出泪来:“苏天成,这便是你给我的重生?你真能心安?”他的脸上蒙了一层细汗,微微背转身,不肯再看她。百姓群情愤慨,她的眼眶发红,像兽一样发出低鸣。
她看着周围四散的人群,想起在苏府的日子,曾有一日上山拜佛问道。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那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对她说了这句话,她终于明白,一切皆是宿命,就如同她永远逃不脱苏天成的掌心。
她是何时参透他的?三年前,那个夏日的晚上,她夜不能寐,于半夜时分下床。竟在院子里看到惊异的景象,满园的山药开了,他一袭白衫端坐于月光下,如置身于烟雾之中,那不是肉眼凡胎所能形容的惊异。只因深爱,不去深究。她以为他要她取那雪莲便是全部目的。陈家那把锁请高人开过光,任何异类沾不得,所以才借她的手去取。
她的眼神澄澈如水,就那样望着他。四周人高叫着“挫骨扬灰,烧成灰烬”,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已经用指尖磨开绳索,她是怎样撞到苏天成面前,趁他不备取出他的佩剑,如常倔傲,生生将剑尖直抵胸口。
她仰面倒下去,他接住她。那一颗自以为与红尘了无瓜葛的心,如被千刀刺过。为什么这么痛苦?他抱着她,她胸襟前晕染成一团绯红,像开满整个苏府后院的山药。
“苏梅雨。”他嘶吼出声。她仰着头,眼眶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苏天成,你曾给我的重生,如今我悉数还你。”
一滴清凉的泪滚下来,她用蚊呐般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诉说:“我知道你才是妖,你是花妖吧,不然你怎么独独偏爱那些山药?你和陈府并无恩怨,那些被你剐走的心尖和雪莲一起进食,可以保你永生?你当初收留我,是让我做你保命的替身。如今我愿意为你背负所有的罪孽,就此别过吧。”
他疯一样扯着她绵软下去的身体:“苏梅雨……我不让你死,听到没有?”他不明白,为何非人的心会这么痛,他的计划完美无缺,只是在时光流逝中,有些东西早已深嵌。就像他第一次打开门,眼底惊艳了一张小小的脸。
这世上,在红尘里兜转,总会有自己的命门。苏天成终于知道,这一生寻来寻去,他的命门便是这个倔强的女子。只是时间没有等他参透,待他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
他纵使有了千年不老的真身,这一刻却心如死灰。自此日月山河,孤独终老,永以山花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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