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沐 溪
远的是距离,不是我们
◎沐 溪
一
我第一次去北京,是为了看她,一夜的火车,咣当咣当,睡到天昏地暗,完全丈量不出来距离。她早早就在出站口等我,原本素淡的脸上化着妆,漂亮了许多,跟我的记忆重叠着,又似乎生出了一丁点不同。
那年,我们都还不到20岁。中间有将近一年没见,她早我一年去了北京读大学,我在复读之后还是交了一份令人失望的答卷,草草地进了一所不那么满意却又不容我挑剔的院校。她接过我的行李,拉住我的胳膊,笑了笑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灰扑扑的样子。我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好看着远处北京站里来来往往的人,感慨一声,北京真大啊。
恍惚就想起高考那两天,她特意请假回来陪我。下了很大的雨,她订了距离考场最近的酒店,好让我中午可以过去安稳休息,每场考试出来,不管雨多大,她都撑伞站在那里,不问我考得怎么样,径直拉着我去吃饭。
我应该是情绪不太好的,十来岁的时候就觉得高考是天大的事情,如果复读还是考不好,日子就要灰暗成麻布片子,兜头盖下来了。
可我并没有多大信心,这个念头,我连在心底起下意都不行。于是,我话说得少,默默埋头吃东西。她匆匆忙忙地来,又风尘仆仆地走了,并没有嘱咐我什么,她还要回去参加期末考。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蹲在常去的护城河边上哭,比我预想中的还要糟糕。那一年还很流行玩QQ空间,每个人都热衷于把自己的情绪大剌剌地贴在上面供人观瞻。说到底,也还是小孩子心性,哭成那样,也不忘发条说说,告诉大家我很难过。具体难过什么,你去猜啊。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热衷于玩这种猜心的游戏,大家一股脑的留言都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只有她,很认真地回复了一大段话,记不清原句了,大意是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会在,让我有个落脚地。我盯着那段话,哭得更凶了。
二
我在北京待了一周,她带着我到处玩,爬完香山去故宫,走完地坛去颐和园,恨不得把所有我没看到的景色都塞进我的视线里。
她还带我去买护肤品,絮絮叨叨一番,你现在已经读大学了,要学着护肤化妆了。我并不以为然,专柜里陈列的护肤品价格昂贵到令人咂舌。我摇摇头,不要。她说,我买给你。我重重地摇摇头,我们都是20岁的穷学生,除了对人生一望无际的期许,什么都没有。况且我不想让她为我承担任何物质上的负担,哪怕很小,似乎如果这样做,感情就像蒙了层尘。更何况,我知道她在做很多的兼职。
挣钱这种事太辛苦,且花还是且估量为好。可她还是悄悄买了一套放进了我的行李箱里。我去的时候拉着近乎空荡荡的行李箱,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别无他物。回程的时候,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一堆的零食,生活用品,还有衣服。她把能想到的最好的,都给了我。
回到学校的时候,室友看我一件件地往外掏东西,调侃我去了趟北京,是要把商场搬回来吗。我默默地说,都是朋友给买的。她瞪大眼睛,悄声说,你朋友对你真好。
是啊,她一直对我很好。有好几年的时间,我们就像连体婴,按照现在的说法,闺密之间要一起做的多少件事,我们都做过。她去哪里,我必定跟着。我去哪里,也必须捎带着她。中学时代,女生之间的友情,纯粹到令人惊叹,就是靠这些男生看来嗤之以鼻又无法理解的小事件维持着,黏合程度堪比不干胶,去厕所也要手拉手的说法绝对不夸张。
唯一的不同是,我跟她之间亲近着,却也并不能互相理解。我们龃龉不断,重复着道歉和好再吵架再道歉和好的戏码,像是上演苦情戏。
如今回头看,连自己都不能理解曾经为何会做出那样匪夷所思的举动。像是要把感情用秤砣压着,拉都拉不动,最好天平两端,你一半我也一半才好,当然也不能容忍其他人加入进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样的阶段,用尽全力爱护着一个朋友,十足的心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衡量。我们就在那样的磕磕绊绊中走过了高中,直到分散在两个城市。感情依旧很真,矛盾依旧很深。
读大学之后经常打电话,可话筒里多了很多沉默,时不时也有埋怨,彼此都有了新环境,新朋友,“新”和“新”之间却完全没有交融点。
渐渐的,谁也不了解谁的生活了。她希望我可以多出去走走,要尝试去旅行,我总是负气地想,我的生活费仅仅够维持生活,怎么出去。其实我知道她只是希望我能够在合适的年龄有开阔的视野。在她的眼中,钱都是可以自己努力去挣的,精神上的满足不能被物质上的斤斤计较消磨掉。可没办法,那时候,我真的就是被斤斤计较的物质消磨着。
我希望她能多读书,我还自以为是地挑了些我认为适合女孩读的书寄给她,从来没想过,她的阅读喜好是怎样的。
我们两个,就这么固执己见地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对方,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不承想这样的名义让我们日渐疏远。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没办法再参与彼此的生活,又想不遗余力地付出,却已经找不到正确的方式,只能用自己认为对的,好的,填鸭式地投给对方。
我累,她也累。她不说,我也不说,可都感受得到。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打电话的频次持续走低。她的空间相册里,都是我不认识的脸庞,想问句,这是谁啊,又开不了口。扑面而来的生疏感,让人抵触。
三
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了阵子。
有一晚,我在骑自行车去做家教的路上,被一辆电动车撞了,肇事者咄咄逼人,言语之间极尽刻薄。最后打了110来调停。
冬天风很大,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冻得瑟瑟发抖,站在那里,什么直觉都没有。直到回到宿舍,看着脸上胳膊上的擦痕,那么大片,突然觉得委屈。已近十一点,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唯有她,位置显眼地挂在那里。
接通电话,我就开始哭。她紧张地问我怎么了,还是室友接过电话告诉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就那样放肆地哭着,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一个小时后,她告诉我,给我的账户汇了笔钱。她说,天太冷了,你把家教的工作辞了吧。冷冷静静的话语,跟她本人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宿舍已经熄灯断网了,她央求宿管阿姨才得以出去,找了ATM机给我打钱。距离那么远,如果什么都不能做,我们只好,倾我所能,用钱来代替一份温暖。可她那么倔强的人,什么也不曾说过。
我们都倔强,只不过方式不一样,造成了烈性相撞时,总会有突如其来的擦伤。可我们又都知道,依靠着这一路纯真维系下来的感情,仿若离离原上草般,有烧不尽的牵扯。只要想到,遇见天大的困难,都有这么一个人会为你使出浑身解数,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小到不值一提。
我们后来再没吵过架,虽然还是会互相嫌弃,互相抱怨,但再没做过伤害感情的事。
有一年,她生日,我送过一份礼物给她。是一张空头支票,我说我许你一个愿望,有效期是余生,什么时候兑现都行。就像《神雕侠侣》里的杨过,送给郭襄三根银针。我没有杨大侠的魄力,只送得起一个。但我知道这有效期会很长很长。
因为许多年过去,她都没找我兑现过。这许多年间,我看着她成了家。她看着我找了工作,出了书,开始一步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从曾经满身戾气的少女长成如今平和的样子,谁都不再抱怨生活。
至于为什么送她一张空头支票,大概是因为最长的情谊就是能走尽余生吧,而我刚好希望这一段从年少编织的情谊走尽余生。我始终懂得,远的是距离,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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