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 衷曲无闻
他总是竭尽全力给我他的所有
◎ 衷曲无闻
01
“这孩子没救了,准备后事吧。”拔下氧气罩,医生柔柔地说道。
母亲号啕大哭,爷爷奶奶站在一旁,呆滞着。父亲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最后又把我抱在怀里,任凭医生怎么争抢,他都不肯放下。“你胡说,他还有气。”
据说,要不是父亲最后那10分钟的不舍,我已经消失在这世上了。
穷,始终是我不愿提及的童年阴影。我成为留守儿童,吃一次肉,要等上好几个月。父亲目不识丁,常年在外打工,我的病反反复复,他也不会回来看我。
我7岁那年,冬天很冷,父亲提前收工回家过年。他给我买了一个气球口哨,把气球吹大后松开嘴,口哨就会响起来,父亲说那是最好玩的玩具。我跑去和小伙伴们分享,小胖拿着一辆玩具车在我们面前炫耀。我吵着要父亲也给我买一辆,父亲说,咱家买不起那个,你的口哨不是很好吗。我说,你连赚钱都不会,有什么资格当我的父亲?
后来,母亲把我狠狠揍了一顿,我赌气不吃饭,夜里一直哭到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辆小车摆在我面前,是父亲用木头做的,木头的车厢木头的车轮,我怒气全消,抱着父亲狠狠亲了几下。
真正和父亲住在一起,我已经上了初中。
小学五年级参加小升初考试,我考了全镇第二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逢人就说,这孩子真不容易,从小支气管炎,没过上一天清静日子,后来又得了脑炎,还以为会变傻,这下总算放心了。
万万没想到,和父亲住在一起后,才是我噩梦的开始。一场旷日持久的父子对抗战,自那以后拉开了大幕。父亲总是毫无征兆、不顾他人感受地黑脸、呵斥。他不挖苦也不冷嘲热讽,而是以一种定性、权威的语气说:“你不能这样做。”无论我怎么努力,考怎样的分数,他永远都在说,我就是不如谁谁家的孩子。比起他带给我的那些温暖,我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是无助的体验。
进入高中,我开始有点怨恨父亲。在那些听不得一句冗繁话的日子,我希望早点离开他。
一次,我拿着钱去报名,他不放心我非要跟着,我撂下狠话,你要是跟着,我就不读书了。后来,他换上沾满水泥砂浆的衣服裤子,答应去工地。那是他第一次向我服软,我心里暗爽。可是,当我到学校没多久,替老师去楼上搬东西,却在视野开阔的地带发现父亲就在大门口,他东张西望,佝偻着背,一身泥浆,试图在拔节疯长的高中生人群里找寻他那个不到一米五的儿子。那天为了躲他,我溜到学校后山待了一下午,仿佛和他撞见,我会在同学面前丢尽颜面。
父亲是我努力想走进去的一座山,却总是不停地绊倒,试过很多方法,每一次都摔得心寒,我不觉得他爱我。
02
上了大学,我和父亲的见面变成一年两次,如果假期打点零工,每次见面不超过十天。我从未主动伸手向家里要过钱,我想方设法去拿奖学金,做各种兼职,甚至练习每天只吃一顿饭。每隔二十几天,家里会往我卡里打500元,然后再打一通电话,那些钱我基本不会动,因为我受不了父亲给钱之前的那一番数落。
大三的一个下午,我没去上课,在宿舍睡得正酣,宿管阿姨突然跑来敲门。“楼下有个凶神恶煞的人说是来找你的,你下去看看吧。”因为连续一个星期没打通我的电话,父亲怕我出事,就跑到学校看我。我说交不起话费手机停机了,他一巴掌拍在我脸上:“你这么不懂事,报个平安都不会吗?知不知道我们担心你。”
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当时离他很近,我第一次发现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心一酸,没挨巴掌的那半张脸有泪水划过。父亲是我们的天和地,只有等这片天地塌陷的那一天,我们才会难过到无法自抑。
又一番嘘寒问暖之后,父亲突然掏出两千块钱,叫我拿着,说在外上学用钱的地方多。我保持一贯的执拗,死活不肯收。送他走了之后,我开始有些后悔,不赌那一口气,两千块于我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过了一个小时,宿舍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父亲。他赌气似的把一卷红票子塞到我手里,只说了两个字,拿着,然后转身就走。等我眼眶泛红的时候,他已经走远,想着他要一个人坐火车,想着他因为打不通电话担惊受怕,我无比自责。我花掉他半生的积蓄,用10年和他置气。岁月在他脸上攀爬,他以为我不会长大。对抗那么多年,那是我第一次想与他和解。
前年春末,外婆过世,我回家奔丧。下车后转向家的路口,还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父亲执意要去路口接我。我下车的时候,看见他瑟缩着站在冷风里,风吹乱了他本来就不多的头发,远远望去身形显得更佝偻。
曾经他一直担心我长不高,我却仿佛一夜长大,他从过去高高大大的身影,变成现在站直了也没到我鬓角的高度。他过去走在路上的脚印可以装得下我的两只脚,现在我需要刻意放慢步子,才能让他勉强跟上我的步伐。
我说,爸,你累的话,歇会儿再走吧。他说,倒是不累,只是不服老不行。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的那个像钢筋混凝土一样结实的父亲,明明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修了几间楼房,回来的时候,就被瓷粉染白了头发,水泥砂浆把手背泡得褶皱粗糙。
在我渐渐长大的过程中,一直和他敌对,留在脑海中父子相处的印象,只停留在童年时期。那时候,他可以一只手将我拎起来,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看露天电影,他的大衣宽敞到可以将我整个人包裹进去……我在时光的洪流中迅猛长大,我的父亲,从高大到佝偻,却始终割舍不下对我的牵挂。
03
今年腊月底,我开车和别人撞了。父亲赶到现场,车主还在冲我发火,他竟和车主争吵起来,每一句话都蛮横不讲理,却满是对我的袒护。父爱如山,就是在你虚弱、腿软的时候,在你背后撑住你的那座山。
我的车需要开到交警队扣押,蜿蜒的山路罩着浓雾,能见度不足一米。父亲骑着摩托车在前面为我引路,我以缓慢的车速艰难滑行,路面开始结冰,我开着空调还是止不住哆嗦,父亲出门急,连手套都没戴。
办完手续离开交警队,我已经饥寒交迫,父亲却一直抗着。我说,爸,要不让我骑回去吧,太冷了。他说,这条路你不熟,骑车不比开车,我是冻习惯了的,前段时间做工,每天至少要在路上跑两趟,比这冷的时候多了去了。我的眼泪瞬间滑落,父亲50岁开始学骑摩托车,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为了做工,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降雪,都会穿行在这样的路上。
父亲骑着摩托车载我回家,天空开始飘雪,二十多公里的乡村路上,我贴紧父亲,再次感到他后背传来的温度。
前些天,我出了趟远门,乘坐的汽车在出站的时候,被一个建筑工人拦下。那是个看起来没有文化的父亲,听家里打电话说孩子离家出走,便匆匆从建筑工地赶来,也没有什么途径,只是守着出站口的车,一辆一辆地找。司机师傅说,守着车站也不一定找得到,他还可能坐黑车、坐火车,溜进某个网吧躲着,等他玩够了没钱了,就回来了。
我不知道那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父亲听到这番话心里做何感想,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费尽口舌才说服车站工作人员允许他在出站口守候,只是看到他下车时落寞无助的背影,我总会想起我和父亲的一幕幕往事。
你喜欢用你的方式在这个世界横冲直撞,父亲只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无助彷徨,他都是在竭尽全力给你他的所有,你总是以为他给的还不够。如果说母爱像家,父爱就像是门口那条通向世界的路。你就这样一直走着,路的尽头是坟头,你再也看不到守候,你也走成了另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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