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马麦特《格伦加里格伦·罗斯》的荒诞性主题研究

高淑芳

摘 要：马麦特的获奖作品《格伦加里格伦·罗斯》以20世纪80年代美国社会为背景，以地产推销为题材，讲述了四个房地产推销员为了赢得销售竞赛，尔虞我诈，不择手段地兜售劣质地产以及推销员与客户之间互相欺诈的故事。揭露了20世纪80年代美国商业与犯罪这对“孪生兄弟”相互勾结的荒诞商业实景，以及在此影响下人与人之间信任丧失、无法交流的荒诞人际关系。本文通过角色塑造、戏剧语言以及反讽修辞的使用对《格伦加里格伦·罗斯》的荒诞性主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抨击了美国社会的丑恶现实，呼吁人们打开心扉、重塑道德以走出困境。

关键词：马麦特 《格伦加里格伦·罗斯》 荒诞性

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纽约百老汇戏剧中心地位下降，美国戏剧处于低谷时期；与此同时，美国戏剧非中心化趋势却也造就了一批成就斐然的地方剧作家，剧作家大卫·马麦特便是于此时崛起于美国剧坛。

大卫·马麦特（David Mamet）1947年出生于芝加哥，并多以芝加哥为创作背景，此外，其作品多在当地剧院首演，因此得名“芝加哥剧作家”。1975年马麦特首部剧作《芝加哥的性变态》在百老汇剧院的成功上演为他赢得了奥比最佳新剧奖，引起了戏剧界的关注。1977年《美国野牛》在百老汇剧院引起了轰动，该剧为他斩获了当年纽约戏剧评论家协会最佳剧作奖，从此，马麦特这位戏剧新秀在美国剧坛崭露头角。此后，他一直活跃于美国戏剧界，创作了20余部剧作，成为“当代美国剧坛一位举足轻重的作家”（比格斯比：13），为美国戏剧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马麦特的另一代表作《格伦加里格伦·罗斯》（Glengarry Glen Ross）又译作《拜金主义》或《地产商人》荣获1984年普利策戏剧奖以及当年纽约戏剧评论家协会奖。该剧以20世纪80年代美国社会为背景，以地产推销为题材，讲述了四个房地产推销员为了赢得销售竞赛，尔虞我诈，不择手段地兜售质量低劣甚至子虚乌有的地产以及推销员与老板、推销员与客户之间相互欺诈的故事。而这个房地产公司实际上则是80年代美国社会的缩影，因此，透过这个小小乾坤马麦特揭露了当时在美国商业与犯罪这对“孪生兄弟”相互勾结的荒诞商业实景，以及在此影响下人与人之间信任丧失、无法交流的荒诞人际关系。本文通过角色塑造、戏剧语言以及反讽修辞的使用对《格伦加里格伦·罗斯》的荒诞性主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抨击了美国社会的丑恶现实，呼吁人们打开心扉进行道德重建以走出困境。

一、全男性角色主宰的小小乾坤

荒诞剧兴起于法国，是二战后西方戏剧界最具影响的流派之一，如同一面哈哈镜通过戏剧独白、人物对话、故事情节曲折地反映了人生的无逻辑、无目的、无意义。“在荒诞派戏剧中，人或是淹没物中，或是受他人支配，或是失去了自我，或是与世界隔绝，总之人处于困境之中，失去了生存意义，这就是荒诞。”（马丁·艾斯林：1）《格伦加里格伦·罗斯》以其典型的男性特征引起学界的关注。该剧由年龄各异的全男性角色控制整个语场，女性角色失语，使男性丧失了生活情趣、情感体验以及幸福感和满足感，内心空虚焦躁。由男性构成的商业圈本应充满阳刚之气，然而剧中的男性角色却是勾心斗角、谎话连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道德沦丧的形象，反映了80年代美国商业与犯罪相勾结，道德与责任不复存在的荒诞实景。罗丹尼认为“剧中女性的不在场意味着象征女性价值的怜悯、养育、同情等的缺失，且会对男性商业伦理模式构成威胁”

“推销員兜售虚假的梦幻，具有口若悬河、胡编乱造而镇定自若的天性。”（吾文泉：134）在激烈的销售竞赛中，第一名不仅获得一辆凯迪拉克作为奖励，还能得到最优客源名单，而最后两名则将被开除。因此推销员们使出浑身解数，不择手段地兜售劣质地产。第一幕中列文尼为了得到较好的客源名单，在饭馆里对经理威廉姆森软硬兼施，先是吹嘘自己的销售业绩，被识破后进而威胁威廉姆森，发现不起作用又苦苦哀求、阿谀奉承，甚至不惜编造谎言说女儿患病以博同情，然而威廉姆森始终不为所动，列文尼不得不破釜沉舟承诺向威廉姆森行贿，由于不能立刻兑现承诺，致使行贿计划破产，最终走上入室盗窃客源名单的犯罪道路。莫斯为了得到优质客源名单假仁假义地跟阿罗诺通过闲聊拉近关系，以便劝服后者去偷盗名单，阿罗诺胆小畏缩拒绝与莫斯“合作”，莫斯进而对其威胁恐吓逼迫他去实施盗窃计划，为确保该计划万无一失，莫斯又说服列文尼与自己勾结一致并成功偷出了名单。另一推销员罗马为了将一处不毛之地高价推销出去，巧舌如簧，骗取了老实人林克的信任，使林克一步步走进自己的圈套之中。第二幕中为了一己私利，推销员们不惜互相诋毁攻击、互相倾轧、恶意中伤，想方设法霸占他人劳动成果。

孙兆勇认为：“本剧巧妙地表现了推销员疲惫不堪的精神状态和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全面地展现了喧闹嘈杂、竞争激烈的推销员生存窘境，彻底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商业与犯罪相互结盟的腐败现象。”全剧围绕多个男性角色展开，女性角色的不在场象征着代表女性性别特征的怜悯、养育、同情等情感的缺失，

虚假、欺骗、犯罪充斥着美国商业社会，人人自危，虚无荒诞的现实生活使人们极度缺乏安全感、满足感和幸福感。“推销员是物欲横流的资本主义体制的拥护者却也是受害者。”（时晓英：286）他们的生存状态也正是当时美国商业社会的缩影，“美国梦”幻灭， 整个社会弥漫着孤独、焦躁、暴力、绝望之感，道德伦理意识堕落，生活失去了希望和意义，尽显一片荒诞景象。该剧围绕一众男性推销员之间的激烈竞争展开，他们脱离家庭背景，没有女性介入的生活使他们看起来一般无二： 推销员们从一地游荡到另一地，缺乏归属感，他们抛弃家庭、道德观念甚至人生价值追求，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像赚钱机器一样不择手段赢得竞争获得奖励，尽显80年代美国人道德沦丧、精神空虚、美国梦名存实亡的荒诞之景。

二、“马麦特”式语言

荒诞派戏剧的语言通常是语无伦次、词不达意、支离破碎、全然不可靠的，阻碍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交流和沟通。荒诞派剧作家试图通过这种语言的使用来表现语言的无力和人生的荒诞与无意义，从而警醒人们超越日常言语规范，进行更为直接、真诚、有效地交际。“马麦特话语”，一种铿锵有力，独具阳刚之气的话语，简洁短促，语气狂躁咆哮。即使严肃的话语，听来也充满商业的铜臭味。（吾文泉：135）马麦特戏剧创作的语言以其支离破碎、粗俗污秽、充满攻击性等特点展现人物内心的焦灼、狂躁、颓废之感，从而揭露了人与人之间无法正常交流、精神空虚、情感消亡的戏剧主题。因其独特的语言特点，马麦特的语言也被打上“马麦特式语言”的标签。 在《格伦加里格伦·罗斯》中，富有鲜明特点的马麦特式语言生动形象地揭露了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堕落人性以及毫无意义、荒诞不堪的社会实景。

该剧中人物对话中反复出现了带有辱骂性的污秽粗俗的话语，例如“shit， fuck， bullshit， asshole， fucker，”表现了人物内心暴躁易怒以及绝望无助的崩溃之感，语言已失去交流沟通之效，人们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思想却又苦于找不到表达的出口，仿佛只有肮脏污秽的言语才能代为传达。尽管是粗鄙的语言，读者从中体味到的不是低俗恶趣味，恰恰是剧中人的可悲可怜，人与人的交流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歇斯底里的咆哮喊出了他们心中的孤独与绝望。此外，该剧语言的另一显著特点是大量重复短语以及停顿的使用，表达了人物的无目的性、无逻辑性，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不是为了交流，只是在各自诉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表达何种意思的只言片语。第一幕中莫斯为了得到最佳客源名单，心怀不轨地劝说胆小如鼠的阿罗诺入经理办公室行窃。

“阿罗诺： 呃，这件事，你还没有，实际上， 你实际上还没有跟格里夫谈过。

莫斯：实际上还没有， 还没有 （停顿）

阿罗诺：你还没有？

莫斯：不， 实际上没有。

阿罗诺：你说了吗？

莫斯：我说了什么？

阿罗诺：你说了什么呢？

莫斯：是的。（停顿） 我说：“实际上还没有。” 你他妈的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乔治吗？我们刚刚是在谈…

阿罗诺：我们？

莫斯：是啊。（停顿）” （马麦特：39-40）

莫斯试图诱骗阿罗诺窃取最佳客源名单，以上对话便是在此情景下进行的，然而，我们发现自始至终莫斯并未明确说出“窃取”、“客源名单”等准确表达说话人意图的话语，相反，两人的对话只是简单的重复对方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只言片语，期间还夹杂着大量局促的停顿，使人很难从对话中得出有效信息，语言在此失去了应有的交流沟通的功能，人与人之间也竖起了藩篱，难以理解。莫斯惧怕阿罗诺发现他的真实目的，因此不断转移话题刻意回避偷名单这一敏感话题，而阿罗诺对莫斯也没有信任，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是竞争关系，与莫斯打起太极。从二人对话不难发现马麦特借凌乱破碎、词不达意的话语，不合时宜的停顿与无实际价值的重复表达人与人之间的淡漠疏离，人成了毫无感情、追逐利益的工具，人们用非正常的话语方式逃避交流，生活毫无趣味与意义，仿佛一潭死水，体现了20世纪80年代美国人内心的空虚与颓废。

三、反讽修辞

《格伦加里格伦·罗斯》的荒诞主题不仅表现在该剧的角色塑造以及富有独特个性的戏剧语言上，还表现在剧作家对反讽修辞的娴熟运用，通过辛辣的讽刺揭露丑恶的社会现状，唤醒人们改变现状的意识。反讽即言非所指，也就是陈述的实际内涵与它表面意义相互矛盾，从诗学角度看，反讽来自于“对立物的均衡”，即通常互相冲突，互相排斥，互相抵消的方面，在诗中结合为一种平衡状态，反讽的这种诗学特征，最终还是依赖语境的作用而完成。 作为一种语言技巧，从语言技巧运用的角度反讽的类型可分为夸大叙述、正话反说、诗论等。在文本解读中，还有主题层面形成的反讽：即本文复杂的主题意义出现相反相成的两重或多重表现，形成强烈的反讽意味。

该剧剧名Glengarry Glen Ross（《格伦加里格伦·罗斯》）指的是房地产公司计划销售的一处地产，剧名中押头韵和重复修辞的使用，使其富有韵律感和美感，读起来朗朗上口，与该剧中支离破碎、粗俗污秽的暴力语言形成鲜明的对比，暗示了读者此处房产并非如它那美丽动听、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一般美好。格伦加里幽谷森林花园只是地产商为招揽顾客而刻意捏造的充满苏格兰田园色彩的高级地产名称，然而该房产实际上只是一片质量低劣、毫无价值的土地，甚至有可能是为了欺骗顾客而编造的子虚乌有的，这与它古色古香的名字产生了强烈的反讽效果，塑造了谎话连篇、奸诈阴险的地产商人形象，象征着在物欲横流、道德缺失的美国，美国梦也不过是个虚幻的空头支票，建立在虛无基础上的荒诞生活注定会崩塌。

该剧中另一显著的反讽是推销员们不遗余力地编造谎言来欺骗那些他们极力想获取信任的顾客。剧中第三幕饭店里罗马为了获取林克的信任，先是接近林克与他聊天，待获取林克的信任之后开始向其推销劣质房产从而背弃信任，然而讽刺的是顾客在被欺骗的同时也在欺骗着推销员。

“威廉姆森：……你想看看备忘录吗？他们就是无赖……过去他们每周都给我打电话。那时我和韦伯一起工作。我们在卖亚利桑那的房产……他们简直就是无赖……你知道他们如何过活吗？你是怎样骗到……

列文尼：我拿到了支票

威廉姆森：别提了。假的。支票毫无价值。”（马麦特：103-104）

推销员欺骗顾客兜售劣质地产，而顾客同时也在欺骗推销员，他们的支票跳票不值一文。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这些人疯了，无所事事，他们只是想和推销员聊天而已”（马麦特：104）人们普遍感到寂寞孤独，渴望与外界交流，与其他人建立社会关系。整个社会正如剧末罗马醒悟之言“这不是人类世界，是机器的世界。在这里只有盼望下班的人，资本家，官僚……这是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我们是即将灭绝的人类中的一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团结在一起”。（马麦特：105）马麦特借辛辣的讽刺对已经沦为金钱的奴隶的美国社会进行了无情的抨击，揭露了商业与犯罪相勾结，从而导致人类面临着道德堕落、信任危机、交流障碍等重重危机。

四、结语

汤普森认为“（与时代）联系最紧密的也许是大卫·马麦特的普利策奖和托尼奖获奖作品《格伦加里格伦·罗斯》，是一次无情的批判又是一部封闭式的戏剧，它运用尖锐的语言碾碎了美国商业的原则，并对商业神话提出了控诉”。（汤普森：150）该剧通过描写推销员们彼此间互相倾轧，欺骗消费者为其制造虚假梦幻并向其兜售劣质房产，以及消费者的诚信缺失，深刻揭示了美国梦的虚幻性、人类道德沦丧以及当代人的精神贫瘠和灵魂焦躁，粉碎了美国所宣扬的商业神话，呼吁人们打破幻想、面对现实、重塑道德、打开心扉重建社会关系以走出困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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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吾文泉，徐文雅. “后物质主义”的伦理困惑：马麦特《拜金一族》评析[J].名作欣赏，2013：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