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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鲁迅杂文看民族反思精神

时间:2024-05-04

张秋郁

苏州大学

从鲁迅杂文看民族反思精神

张秋郁

苏州大学

鲁迅杂文中的反思精神可以看作是一种民族反思。鲁迅的民族反思起源于他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表现为对国民性的深刻批判,三者关系密不可分。只有用深刻的民族反思所产生的民族危机意识才能改变国民麻木的现状,才能重生出新的民族凝聚力,国家才有改变的希望。从这个角度来看,民族反思也可以说是鲁迅杂文创作的原因与目的。

鲁迅 杂文 民族反思 爱国主义 国民批判

鲁迅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在文学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一生创作六百多万字,其中杂文就占大半。而民族反思、爱国主义和对国民性的批判始终贯穿于他的杂文创作,成为三大密不可分的主题。本文将着重探讨这三大主题的内在联系。但在谈及这三者的联系之前,我先谈一下鲁迅先生独特的“民族反思”。

一、民族反思

何为反思?通常意义下,反思是回头、反过来思考的意思。这是近代西方哲学广泛使用的一种概念。又可译为反省、反映。作为哲学概念是借用光反射的间接性意义,指不同于直接认识的间接认识。

在我看来,反思可以有两种理解。一种是狭义的个人反思,即对自己、对个人的反思,这种反思对主体的要求比较低,基本上人人都可以做到,我们从小被要求写的各种小结、年度总结都包括在内。另外一种,对于主体的要求比较高,这就是广义上的反思。对于反思主体要求具有哲学意义上的理性,叔本华认为:“在我们所有一切表象中的主要区别即直观表象和抽象表象的区别。后者只构成表象的一个类,即概念。而概念在地球上只为人类所专有。这使人异于动物的能力,达到概念的能力,自来就被称为理性。”[1]而理性又必然超越自身,即这种反思要求主体能够突破自身的局限,在超越自身的基础上去思考规则及共同性的东西,不再以自我为中心。也只有超越了自身,站在更高的地方,才能发现隐藏在事物表象后的实质。换句话说,就是反思的主体必定是鲁迅所期待的那种具有主体性的“真的人”。所以说,要达到这个标准实属不易。

很显然,鲁迅就是后者。他曾被誉为中国最清醒的人,他的清醒不正是来源于他超越了的反思么?正因为有了这种反思,才使他有了超乎常人的洞察力,才能够从日常生活的表征中观察到最本质也是最具震撼力的存在。也正是有了此种反思精神,鲁迅才会从日常的小事中产生这么多的杂感。在《未有天才之前》中,鲁迅写道:“天才并不是自生长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产生,长育出来的,所以没有这种民众,就没有天才。”[2]这短短的一句,包含着对中国透彻的理解,如果没有对日常的洞察,不是出于对民族深刻的反思,鲁迅是绝不能够写出这样一句话的。他的反思超越了个人,是一种以中华民族为对象的反思。从这个角度,可以将鲁迅的反思归为民族反思。鲁迅的这种民族反思是建立在他丰厚的思想基底之上,不仅对中国传统文化要了如指掌,对世界先进文化也要了然于胸。

二、鲁迅杂文中的民族反思、爱国主义与对国民性的批判

众所周知,“国民性”是鲁迅一生都十分关注的问题。从去日本留学期间与人讨论中国民族性缺点开始,直至去世前写的《且介亭杂文末编》中对中国人固有的缺点的批判,都是他在孜孜不倦地观察、解剖、反思中国国民的弱点,积极探寻改造中国国民性的途径的具体表现。对国民性的批判与探索占据了鲁迅思想活动的中心,还成为了他诸多作品的主题。这样一个对鲁迅如此重要的课题,与鲁迅的民族反思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说对国民性的批判是鲁迅民族反思的最主要的表现。他将中国国民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批判。例如在鲁迅早期的杂文《灯下漫笔》一文中,鲁迅写道:“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是如此,然而下于奴隶的时候,却是数见不鲜的。”[3]212一句话,就直接撕破了所谓的“人”的面皮。“情愿自己寻草吃,只求他决定他们怎么跑”[3]212,“假使真有谁能够替他们决定,定下什么奴隶规则来,自然就‘皇恩浩荡’了”[3]212等语更是一语中的,揭示了百姓的麻木不仁、冥顽不灵。此外,鲁迅还将中国人的历史概括为两个时代,即“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3]213。这短短二十几个字概括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它高度浓缩,胜于某些史学家的千言万语。这短短的二十几个字,字字瞄准,砸向封建专制,用力之深,令人叹服。而鲁迅对于中国百姓安于被奴役,甚至渴望被奴役的状态深恶痛绝,寄希望于年轻的一代,希望他们可以创造一个史上未曾出现过的第三样的时代。鲁迅的这种对于国民性的洞察不正是他进行民族反思后所得到么?他对于其的批判不正是他的民族反思的一种表现么?如果没有对民族的反思,鲁迅对于国民性的批判又怎么可能这么准确,一针见血?当然,鲁迅在进行民族反思,批判国民性的同时,并没有将自己放置在这个理论体系之外,而是将自己作为国民性的一个普通的载体,进行了批判。在《阿Q正传》刚刚发表时,有很多人认为鲁迅是在影射他们,鲁迅解释,阿Q不是某一个人,而是集每个类型的人身上的一部分杂糅成的一个新的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我的读者当中的一些人并不知道下面这种情况,即:他嘲笑我作品中的人物,同时也就嘲笑了我自己。在我身上,集中着别人从未有过的各种各样的丑恶。假如他们突然一下子显示在我面前的话,我大概会悬梁自尽的。我开始把自己的丑恶分配给我作品中的人物。这是用下面这种做法进行的:我把自己的缺点取出来,把它安排在不同的位置,不同的事情上,努力表现在给予自己以最痛苦的侮辱的反面典型身上,然后,用憎恶、嘲笑和其他一切手段猛烈地加以攻击。”[4]这应该是对鲁迅创作的人物形象的最好、最贴切的解释。鲁迅对国民性的批判是鲁迅民族反思精神中最为突出的一部分,且如今仍然适用。例如在《揩油》中,鲁迅所说的卖票不给票或收据的现象,在如今社会中不是仍旧是种普遍现象么?去到小商店买东西,按照规定,卖家是要提供给买家收据或者发票的。可是卖家为了少交一点税务,揩国家的油,往往不会主动提供发票。而买家因为收据无用,且不损害自己的利益,也极少索取收据发票。这只是众多“揩油”例子中最最普通的一个。鲁迅在《揩油》一文的开头就写道:“‘揩油’,是说明着奴才的品行全部的。”[5]可见,中国现代的人也并没有逃脱“奴隶”的范围,成为真正的人。所以民族反思仍需继续。

但在同时,鲁迅又是一个公认的爱国主义者,他被标榜为 “中华民族之魂”,成为爱国的典型代表人物。既然是这样,问题就来了,我们要怎么理解鲁迅光辉的民族意识与爱国精神,却表现为对民族的毫不留情的深刻批判,对民族消极面的无情暴露这一问题呢?在早几年,在称颂鲁迅是民族魂时,都尽量规避深刻批判国民性这一点。下面,我尝试着从反思这一角度来入手解决这个问题。鲁迅的国民性批判可以说是一种深刻的民族反思性批判,这是鲁迅民族意识的基本表现形态。在鲁迅的《摩罗诗力说》、《破恶声论》等早期作品中,鲁迅表达了他的爱国主义思想,同时也区分了真假爱国主义者。到了后期,鲁迅开始偏重于用杂文的形式对根深蒂固的旧文化,老传统进行批判,对旧社会的种种丑恶现象进行揭露。鲁迅是民族的灵魂人物、是民族传统真正的继承者和发扬者,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这正是他进行民族反思的根本原因。如果不是出于对国家的热爱,鲁迅也不会对关注现实,关心时事,民族反思又谈何而来呢?

在这里,我想起了鲁迅《而已集》中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但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比曹操司马懿们要迂执得多。”[6]魏晋时代,表面上崇奉礼教的实际都在毁坏礼教,而表面上毁坏礼教者都是太相信礼教。在鲁迅的那个时代,所谓的传统文化的真实性已经受到质疑,它已经不能适应现实的需求。其实真正的传统早已经被在春秋战国后的几千年中逐渐形成的以儒家为主体的新的历史传统所阻隔,现代传统下的人已经成了等级秩序与集体意志下的人。鲁迅正是因为崇尚真正的传统文化,崇尚真正的独立的人,所以才在理性追求与价值取向上选择了“反传统”与国民性批判。这正如竹内好在《鲁迅》中所提及的:“鲁迅一般被看成中国式的文学家。所谓‘中国式’,我认为具有‘传统的’意义。不过,若是把反传统的、否定中国的东西也包括在‘中国式’意义之中,我对这种说法也没有异议。”[7]可以说鲁迅是用憎的方式来表达爱,以绝望的反抗来期待希望。鲁迅正是出于对国家的深切的爱,才会引发他对传统的思考,对当下状况的反思,才会发现传统不复存在的事实,才能够进行强有力的批判。

同时,鲁迅对国民性的批判又可以引领民众进行民族反思,进而激发民众的爱国主义情怀,奋起救国。用鲁迅自己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的话来说,那就是:“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8]与其在凌辱者面前感到自卑,以自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激愤,不如奋起自救。鲁迅坚信对国民性的批判可以引发民众反思,进而激发爱国主义自救。

综上所述,鲁迅的爱国主义精神与他在杂文中所体现出来的民族反思精神以及对国民性的批判三者关系密不可分。爱国主义可以说是鲁迅民族反思的最深层次的原因,而正因为反思出一系列的问题,才需要对传统、国民性进行批判,自然鲁迅的爱国主义思想也存在于他对国民性的批判之中。反过来,鲁迅对国民性的批判又引发民众进行民族反思,从而激发起他们的爱国主义情怀。

[1](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30.

[2]鲁迅.天才未有之前[A]//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C].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66.

[3]鲁迅.灯下漫笔[A]//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C].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日)竹内好.鲁迅[M].李心峰,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85:94.

[5]鲁迅.揩油[A]//鲁迅.鲁迅全集(第五卷)[C].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53.

[6]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A]//鲁迅.鲁迅全集(第三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13.

[7](日)竹内好.鲁迅[M].李心峰,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85:6.

[8]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A]//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C].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12.

张秋郁(1992-),女,苏州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鲁迅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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