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俞颖艳
摘 要:《一一》是杨德昌重要的代表作。他以台北为背景,通过对人物不同命运的叙述,揭露出城市的现代化逐步使人异化。影片中,众多长镜头的运用,还原出生活最真实的面貌,使观者能够思考自我的生活状态。而杨德昌以“一一”作为电影的片名,蕴含了他对生命的理解,并阐释出生命循环的哲理。
关键词:一一 异化 长镜头 生命
杨德昌是八十年代台湾“新电影运动”的旗手,而《一一》是他艺术生涯中最后的绝唱。影片讲述了一个台北中产阶级家庭中各个成员们在不同的年龄段所面临的压力与困惑。在长达167分钟的电影里,杨德昌用娓娓道来的方式,将他对社会敏锐的观察和理解叙述给观众。法国媒体形容杨德昌真正触摸到了“情感的精髓”,把“生命的诗篇”透过电影传送吟唱。
本文试图从“‘小城中人的异化、长镜头与生活、《一一》对生命的阐释”这三个角度着手,研究《一一》的内在意蕴及其美学价值。
一、“小城”中的人的异化
城市在特定的空间具有特殊的社会意义。杨德昌在《一一》中,倾注了大量他关于台北的生活经验和记忆,他将焦点集中于台北这座小城,着力叙述不同人的命运,反映出人与城市的关系,揭露出“小城”中人的异化。
杨德昌选择以台北这座“小城”为空间来演绎特定历史下的人文关怀,有他的必然性。“八十年代初,台湾社会由小农经济时代转型为机器大工业时代。随之而来的就是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对传统有力的冲击,并导致传统的裂变①。”杨德昌选择用电影记录下这一切,传达出他对变革中人们的生存状态及其困境的思考。
“异化”作为人类生存状态中的一种现象,是指“在异己力量的作用下,人类丧失或偏离了人的本性。在海德格尔看来,异化的人类世界,是在技术的控制下,欲望主义、虚无主义到处蔓延②。”
主人公NJ可以说是一个真性情的人,他试图坚守本心,却不得不对现实妥协——在合伙人的要求下违背自己的意愿与大田交涉;在恋人和家长的压力下做着自己所不喜欢的事。通过《一一》,观者可以看到NJ——这位表面上看起来生活富裕,没有忧虑的高管人员,在城市这个有着复杂人际关系的环境里,毫无退路地一次次让步。电影中,NJ的台词令人印象深刻,他说:“诚意可以装,老实可以装,交朋友可以装,做生意可以装,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是真的?”可以说,NJ的每一次妥协,都是在牺牲自我,尽管他做出了一定的反抗,却始终避免不了被这个社会所异化。
《一一》意在揭露现代人精神世界的空虚,它所表现的人性异化比比皆是——阿瑞为了自己能够过上好日子而要求NJ读电机专业;软件行业因为利益相互抄袭;合伙人为了公司疲于奔命……金钱本是能给人带来生活保障,但若沉溺其中,它反而会成为压迫人的异己力量,使人失去快乐和幸福。这在电影中也得到了验证:阿瑞最终失去了NJ的爱情,独自在深夜里哭泣;公司在抄袭后并没有改变困境,反而失去了与大田合作的机会;合伙人也向NJ坦言自己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杨德昌透过自己的观察,将台北这座“小城”在发展中的人与城市的关系还原,毫无掩饰地在电影中呈现出人被异化的怪象。对此,杨德昌表示:“我觉得知识分子本来就应该批判社会,就是要对社会有见解③。”
二、长镜头与生活
杨德昌作为“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实践者,继承了法国新浪潮电影和新德国电影观念,即“以现实世界的外部真实和内心真实作为电影取材的基本依据,探索电影剪辑方法的真实效果,完善以长镜头为核心的电影再现美学在表现人生、反映社会心理中的巨大作用④。”
杨德昌在《一一》中多处运用长镜头和景深镜头,意图还原出社会与生活最本质的状态,以引起人们对社会问题和人类命运的思考。高尔基曾有过一个著名的美学论断:“人总是把美带到自己生活的一切方面。”通过长镜头将各种纷繁复杂的生活片段连接,便能取得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效果。
杨德昌为了突出“敏敏独自一人在公司的窗前思索”的场景,进行了长达1分20秒的拍摄。巧妙的是,杨德昌利用了落地窗的镜像反射,还原出了三个真实的空间——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车流不息;窗内办公室黑暗、寂静;外部的办公间热闹喧哗。窗外与窗内的世界都集中在了一面薄薄的玻璃之上,而敏敏模糊的身影同样在玻璃之上投下了大大的剪影;两面落地窗之外隐隐地传来喧嚣的嘈杂声,仿佛汇合成了两股洪流,将陷入思索的敏敏紧紧地包围。这种心灵的疏离恰到好处地被空间分割开来,陌生孤寂的感觉一览无余。
杨德昌所表现的窗外两个喧闹复杂的世界,在笔者看来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它们就好像生活中一件件纷繁琐碎的事情,让每一个处于城市中的人们无处逃遁。人们自以为每天都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其实不过是在与生活周旋,每天不过是在日复一日地重复。而人到中年的敏敏,豁然发现生活的乏味,想要逃离获得救赎。而最后她才发现,无论身居何处,都逃离不了生活的怪圈,生活一直都是那么简单。
由于长镜头“能够表现一切,而不分割的世界;能够揭示人与物的隐蔽涵义,而不破坏自然的统一”。因而它在审美上能带给观众平稳、连贯、真实的感觉。
电影中NJ与阿瑞在日本度过的时光,也是《一一》中集中使用长镜头最多的场景。他们在古木参天的公园里平静地诉说婚后的生活;在长石道上激动地宣泄各自当年等待和被控制的痛苦;在幽深的树林间愉悦地追忆年少时美好的恋爱。这一系列长镜头,都原原本本地将最真实的场景呈现给观众,使观众毫无距离地感受到主人公或喜或悲的心情,让人慨叹生活的无常,为这一对昔日相爱的恋人各奔东西而感到可惜。
三、《一一》对生命的阐释
“一”在中国有着丰富的内涵,一多关系,是天地自然和人类社会的普遍关系。因而,《一一》的片名蕴含着杨德昌对生命的理解,以及他关于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循环的思考。
宋明儒家的一多关系理论,是用理一分殊表达的。“理一分殊是指万物皆由太极而生。理一指太极之理,分殊指万物衍生⑤”。这一理念,在《一一》中便有体现,如视听教室中,女教师讲解着:小冰粒所带的正电和负电,在闪电的瞬间结合,形成了雷,这是一切生命的起源。
短片中,小冰粒的正电和负电隐喻了阴阳两极,阴阳融合便形成了平衡的太极,是生命最稳定的状态。这与朱熹的观点“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有太极⑥1240”是相一致的。由此可见,杨德昌对生命的理解,即一理衍生万物,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
太极中阴阳循环,便构成了一个具体的生命周期。朱子曾说:“人之死生,其实不过阴阳两端而已⑥1890。”如此便指出了生死一体而相互转化的关系,生死相连又相互转化便构成了生生不息的循环。《一一》以婚礼上婴儿的啼哭声开始,又以婆婆的葬礼结束,以此形成了一个生命的循环。
杨德昌在电影中,运用平行蒙太奇的手法,还原婷婷与NJ的相似初恋经历;以插叙的方式,叙述洋洋的成长经历,使观者清晰地看到洋洋和婷婷身上有着爸爸NJ的影子。上一代人的情感纠葛,就像脱离不了的影子,两代人相似的命运同样构成了生命的循环。
笔者通过表格的形式,将《一一》中子辈与父辈的经历进行对比:
由此可见,在不同的时空中,年轻的一代着上了父辈的烙印,他们的经历有着惊人的相似。由此,故事的外部便构成了一个生命的循环。而同一时空中,三十年前,NJ选择用离开来反抗女友给自己设定的人生;三十年后,当阿瑞希望能重新开始,肩负着家庭责任的NJ再次拒绝了阿瑞,故事又以阿瑞的离开而落幕。如此,故事的内部再次构成了一个循环。
杨德昌在《一一》中,阐释了他对生命的理解,即人类却始终脱离不了生命循环往复的怪圈。透过《一一》,观者仿佛能领悟到,人总是在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错误,每一次重新开始,都逃离不了生命的循环。这样的命题,使得《一一》带上了一种宿命论的色彩,具有一种荒诞的美学效果。
四、结语
杨德昌曾经表示:“《一一》的概念早在15年前就已经形成了。”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不断地琢磨、构思,将自我情感和对生活的思考融于其中,这也是《一一》能够成为经典的原因。杨德昌用影像聚焦于他最熟悉的台北,把现代化进程中人的异化展露无遗。他将自己对人生的思辨潜藏于电影,阐发出他对于生命的理解。而影片中长镜头的运用,则有机地将纷繁的生活连接,还原出最真实的现实世界,让每位观者都在《一一》中看到自己的生活。
注释
① 刘硕.历史全景与个体特写——杨德昌与台湾电影的光阴故事[J].当代电影,2007(6):103.
② 伍永忠.劳动异化与技术异化——马克思与海德格尔关于人的异化理论比较[J].衡阳师范学院学报,2008,29(1):19.
③ 黄建业.杨德昌电影研究——台湾电影的知性思辨家[M].远流出版事业公司,1995:211
④ 潘天强.西方简明电影教程[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145.
⑤ 张祥浩.中国哲学的一多论[M].江苏社会科学,2003:90.
⑥ (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M].中华书局,1986.
参考文献
[1] 金丹元.影像审美与文化阐释[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2] 南野.影响的哲学——西方影视美学理论[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
[3] 乔清举.论《易传》的“生生”思想及其生态意义[J].南开学报,2011,6:55-65.
[4] 杨晓林.论杨德昌电影的长镜头和有源声音[J].当代文坛,2009,1:12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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