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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在歌唱》中女性自主性的解构与建构

时间:2024-05-04

孔迁迁

济宁学院

《青草在歌唱》是多丽丝·莱辛的第一部小说。小说涵盖了诸多主题,迄今为止,国内外学者主要从心理学、精神分析学、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存在主义等方面对小说进行了研究。本文作者认为,《青草在歌唱》和《金色笔记》一样都是从女性经验出发叙述故事但同时都超越了女性主义这一主题的。本文旨在从主人公玛丽的人生历程出发探讨小说对传统女性自主性的解构以及作者在建构女性自主性上的重要观点,促进人们对莱辛思想的研究。

在这部小说中,主人公玛丽在其一生的探索中都没有实现女性的自主性,莱辛通过对玛丽三个阶段的生活状态的描述解构了传统女性寻求自主性的探索。

首先是保持独身的阶段。小说中莱辛通过叙述玛丽保持独身的经历说明女性自主性不等于传统意义的独身主义,因为玛丽的独身主义是充满寂寞、压力、被动、不甘和低级趣味的,独身的她并不能真正拥有自主性。“她的生活也是丰富多彩、很有生气的。不过在某些方面,这种生活仍是被动的,因为它完全依仗别人”。[1]在孤寂的时候她只读些拙劣的小说或看几场喧闹的电影来打发时间。不经意间,玛丽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或者说需要另一种生活。这种意识随着玛丽意外听到朋友对自己保持独身的嘲笑变得异常强烈起来,她迫不及待地结束独身生活,想要进入另外一种生活状态——婚姻生活。

其次是恋爱婚姻阶段。第一个和她亲近的男朋友是个儿女快要成年的五十五岁的鳏夫,玛丽选择他只是因为“玛丽对于情爱热恋之类的儿女私事,实在存着根深蒂固的厌恶心理”。[1]然而鳏夫要求亲热的行为引起玛丽的反感,夺门而去的玛丽也就结束了她的第一场爱情。后来她遇到并嫁给了穷困的农场主迪克,玛丽选择迪克的主要原因是迪克是她第一次碰到的能把她当唯一宝贝的男人,“她需要借此恢复自己对男人的优越感”。[1]女性的优越感是传统女性主义思想的重要特点,是传统意义上的自主性的一种体现,但是从玛丽和迪克漫长而痛苦的婚姻生活中我们不难看出对女性优越感的追求并不能使玛丽真正拥有自主性。迪克和玛丽一个喜欢城市,一个喜欢农村,他们截然相反的爱好与志向埋下了婚姻不幸的种子。在自欺欺人和天真中,玛丽选择了和迪克结婚。闷气的小房间、光秃的地面、油腻的灯都不是她所想象和期待的。玛丽看穿了迪克内心的寂寞,而且感知到自己的内心和迪克的内心并不投合,但是玛丽还是将自己困在这样的婚姻里。玛丽依附于这样不幸的婚姻有时候是出于对迪克的怜惜,“因此也就不把他看做一个配做她丈夫的男人了”。[1]有时候则是因为迪克在玛丽面前表现出对自己的胆怯和崇拜,无论哪一点都能满足玛丽作为女性的优越感。等到这种偶尔产生的女性优越感不能弥补来自于店铺生意、农场经营和婚姻生活彻底失败的压力时,玛丽偶然、毅然、决然地逃出农舍,回到城市。重返婚前独身阶段的尝试失败后,玛丽则献出了听天由命的样子,体现了她不能回到城市和回到从前的绝望。“这会儿甚至连支持她精神生活的那种白日梦也没有了。她只得以一种使她厌倦的禁欲主义来面对自己的未来。她发觉自己真是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无论做什么事都感到疲惫不堪。似乎这一次进城之行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剩下的一点儿经历只够应付每天必做的事情,多做一点也不行。这是她内心崩溃的开始。”[1]一言以蔽之,玛丽和迪克的婚姻生活早已名存实亡。

最后是与摩西相处的阶段。早先被玛丽鞭打过的土人摩西成了玛丽的新佣人。玛丽不满于自己婚姻生活的失败,被摩西健硕魁梧的身材吸引,虽然理智上玛丽极其排斥自己对摩西产生的兴趣,因为这种兴趣使得黑人与白人之间的严格区分、主仆之间严格区分,会被这种涉及个人关系的东西破坏。一方面玛丽极力抵制来自本能的诱惑故意疏远、指责摩西,甚至想要赶走他,但另一方面当摩西提出辞退工作时,她又哭泣着恳求摩西留下并因此对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不已。渐渐地,土人摩西对玛丽的关心和体贴让她倍感信任和依赖,甚至在梦里玛丽都纠结于两人之间的情感,以至于她心里简直就没有迪克这个人的存在了。在选择真爱的道路上,玛丽体现了短暂的勇气和自主性。可是当富裕、残忍、贪心的农场主查理察觉到玛丽和摩西之间微妙的情感并强迫迪克带妻子离开农场时,当农场的代理人托尼目睹了玛丽和摩西的较为亲密的举止要求玛丽勒令摩西离开时,玛丽顺从了这些“权威”的要求,再一次丧失了自己的自主性。痛苦癫狂中的玛丽在寻找摩西的过程中被愤怒的摩西刺死,结束了她悲惨的一生。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不难看出鉴于来自家庭、社会、种族、阶级等方面的重重压力,玛丽对女性自主性的追求可谓是一败涂地,但是在整部小说中作者莱辛从未放弃在建构女性自主性上发表重要见解。莱辛认为:“妇女解放运动不会取得多大成就,原因并不在于这个运动的目的有什么错误之处,而是因为我们耳闻目睹的、社会上的政治大动荡已经把世界组合成一个新的格局;等到我们取得胜利时——假如能胜利的话,妇女解放运动的目标也许会显得微乎其微,离奇古怪。”[2]简言之,莱辛认为女性自主性实现的前提是社会制度的变革。那么怎样的社会制度才有利于发挥女性自主性呢?对此莱辛一生都在进行积极的探索。在《青草在歌唱》这部小说中,我们便可以发现年轻时代的莱辛已经认识到社会问题的解决是解决女性自主性问题的前提。

第一个要解决的社会问题就是家庭问题。玛丽起初选择独身不是为了真正地享有女性自主性,而是贫困和冷漠的家庭迫使她远离婚姻。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当玛丽的哥哥姐姐死去了,她非但没有悲伤,也不认为这是一件灾祸,因为“由于家里出了这桩不幸的事,父母曾经和好了一个时期……家里虽然悲伤,但从此以后父母之间就突然不争吵了,母亲依然哭泣,却不想从前那样冷淡得可怕,所以,这样得到的快乐实在是弥补了悲伤还有余”。[1]所以能够逃离家庭和婚姻是她逃避不幸童年记忆的必然选择。玛丽错把单身当成了自由。 另外,“她这种平静而舒适的生活一直过到二十五岁,没有遇到一点波折。就在这时,她父亲死了。于是他害怕忆起的那段童年生活,从此被切断了最后一根记忆的纽带……她自由自在了”。[1]但是通过前文论证,我们已经看到这种不得已的独身生活注定是顶不住压力的。

第二个要解决的社会问题就是男权主义根深蒂固的影响,这一点在迪克身上十分明显。贫穷的迪克辛苦了那么多年,实在想娶个妻子来“宠宠”,所以迪克的理想就是娶妻生子,“宠宠”二字体现了迪克的男权主义思想。另外,迪克发现玛丽的美两次都是在灯光下实现的,灯光下的玛丽是男性心中理想女性的象征,是脱离生活的纯女性,是男权思想里的理想对象。面对玛丽,迪克充满自卑,但同时因为自己能够占有玛丽而感到得意。玛丽精力充沛,很能干,反而伤害了迪克的自信心,因为玛丽的这个优点正是他的缺点。另外,小说中富裕农场主查理对玛丽的厌恶之情也根植于他的男权意识,而且这种男权意识甚至深深植根于白人控制下的土人的思想中。面对迪克的谩骂,土人选择接受,可是面对玛丽的指责,土人感到愤愤不平。这些深入骨髓的男权意识不消除,男女平等意识不普及,单靠女性的单打独斗是很难取得真正的女性自主性的。

第三个要解决的问题是种族问题。那样的年代,在南非那样的地方,种族问题超越了阶级问题,成为最重要的问题。玛丽当然是害怕土人的,凡是在南部非洲长大的女人,从小就被教养成这种样子,认定土人是下流的。空闲无聊的生活使得玛丽将注意力放到了佣人上。起先玛丽的吩咐和指责虽然不失公允、冷静与沉着,但是玛丽渐渐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当看到迪克和土人都忽视了她的女性地位时,玛丽的态度是“对迪克几乎带着母性的关怀,可是她对待土人,简直就是个泼妇”。[1]在和摩西产生情感之前,玛丽从来没有把土人当做人来对待。试想玛丽这样的女性即使获得了胜利,也只是将女性“第二性”的地位变成了“第一性”,于社会进步无益,更何况没有跨越性别、跨越种族的共识,女性又怎能取得真正的自主性。

以上三大社会问题的存在是横在女性自主性道路上的重要的外部障碍,然而除却这三大问题,恰恰是女性或女性主义本身的魔障阻碍了真正的女性自由。首先,独身阶段本是玛丽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这个阶段的玛丽本可以享受和维持这段难得的自由,然而鉴于社会压力和玛丽本身的无知,她把这段生活过得充满寂寞、压力、被动、不甘和低级趣味。正如莱辛在书中描述的:“她从母亲身上继承了一种刻板的女权思想。其实这种思想对她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她在南部非洲过的是无忧无虑的独身女人的生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她怎么会知道呢?她一点儿也不了解别的国家的状况,也没有一个标准来衡量自己的情况。”[1]其二,鲁莽中选择的婚姻,虽然让玛丽苦不堪言,但是鉴于玛丽本身的软弱、对迪克的经济依赖以及在迪克面前持有的女性优越感,她选择继续销蚀于这样的失败婚姻。“她(玛丽)自己对他的态度基本上也是轻蔑,可只是轻视他作为她的男人的一面;作为一个男人,她对他毫不关心,她简直把他看得无足轻重。可是作为一个农场主,她是尊敬他的。她尊敬他无情地鞭策自己,尊敬他一心一意地干活。在干活这一点上,她钦佩他,甚至爱他。”[1]经历了几次投资失败,玛丽深知“随便哪个女人,嫁给了向迪克这样的男人,迟早总会懂得自己只能做两种选择,或者白白地气愤,白白地反抗,最后把自己弄得发疯并且粉身碎骨;或者是努力克制自己,任劳任怨,含辛茹苦”。[1]可她依然选择了坐以待毙。另外,玛丽在经营农场和持家方面做得比迪克好,但是她始终带着牺牲似的精神将经济权利归还给她的丈夫。其三,当玛丽最终鼓起勇气逃出婚姻的牢笼时,却因为玛丽过度理想化且缺少行动规划而失败。事实上,玛丽对自主性的追求变成了回归到历史状态本身就是女性主义者自欺欺人的白日梦。其四,玛丽的社会偏见也注定她的自主性追求不会成功。玛丽深知男性土人厌恶由女性白人来管制,“她知道那是因为他们痛恨由她这样一个女人来监视他们”,可是“她仍然把那条长皮鞭挂在手腕上。带了这条皮鞭,她便有了一种威风凛凛的感觉,也不怕那群土人恨她了”。[1]玛丽实际上是很喜欢管制黑人这项工作的,一想到自己成了主子,有了权力,她就有了信心,这种掌握权力的状态使她感到一阵惬意。“她心里一高兴,手脚也就轻灵了,得意洋洋地把手上那根皮鞭甩来甩去”。[1]由此可见,像玛丽这样短识的女性即使获取了相应的权利,就会用同样的方法打压异性,种族问题、等级问题会照样存在,甚至更加严重,因此社会也不会进步。毋宁说被压迫的黑人不同意玛丽获取这样的权利,就是迪克本身也是心存防备:“迪克却不愿意去想玛丽成天与土人打交道的情景,那不是女人家的事情。”[1]就连故事的叙述者莱辛也指出,“她(玛丽)应该懂得,他(迪克)情绪颓废,并不是由于农场经营失败,而是因为玛丽不把他当一个男人看待”,“她并没有意识到,造成迪克失败的原因正是她自己。也许她的想法是正确的,从她本意上看是正确的,因为只要迪克有真正的成就,她就会尊重他,向他让步。这种错误的逻辑对她而言是正确的”。[1]作者言下之意是说玛丽坚持的那点女性权利不是建立在对两性的尊重上,而是建立在狭隘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权利斗争上的,因此她的失败也就成了必然。

上面的段落分析了女性自主性建设中的来源于外部和内部的负面力量,只有正视这些负面力量,解决这些负面问题才能实现真正的女性自由。纵然这些负面力量强大无比,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在小说人物的性格塑造中看到莱辛在建构女性自主性上所寄予的希望。第一个倾注了莱辛希望的就是玛丽。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认识到玛丽身上的缺陷,但是玛丽对女性自主性的追求、她所表现的勇气以及探索的精神虽然不尽完美,却依然值得赞扬,实现女性自主性少不了像玛丽这样的千千万万个女性力量的挣扎与探索。第二个希望在迪克。迪克虽然有着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种族意识,但是迪克身上偶然彰显的平等博爱的思想是极其难能可贵的,这种思想是实现男女平等、种族平等的必要条件。最后的希望在托尼。托尼厌恶玛丽与土人摩西产生的情感,他认识到是环境造成了玛丽被杀的悲剧,他对玛丽、迪克和土人有着怜悯之心,痛恨农场主查理遮羞似地胡乱判案,虽然最后因为一个人的势单力薄他远离了是非之地,但是托尼的行为和思想依然让我们看到了社会的进步力量,看到了前进的方向。

总之,作者莱辛通过《青草在歌唱》向人们诠释了一条真理,那就是女性自主性的实现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去除社会负面思想和问题,弘扬社会正面思想和力量是实现女性自主性和社会和谐的必然举措。

[1]多丽丝·莱辛.野草在歌唱[M].一蕾,译.南京:江苏译林出版社,1999:30-132.

[2]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M].陈才宇,刘新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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