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叶逸潇
(南昌大学外国语学院)
埃德加·爱伦·坡是美国浪漫主义文学大师,19世纪美国最著名、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短篇小说的集大成者。好的短篇小说“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1]爱伦·坡由此提出了效果统一论,即为了增强短篇小说的艺术效果,应事先精心策划,想出某种独特或与众不同的效果。“能够通过作品看到作者细心的雕琢和巧致的安排,把文章所传达的主旨通过精美的语言表达出来,给读者感官以直接刺激,引起读者的共鸣,达到欣赏美的效果”。[2]《椭圆形画像》便是如此。小说讲述了主人公“我”受伤后和仆人来到了一座临时被废弃的城堡,城堡里奢华的设施和画作让“我”目不暇接,尤其是一幅椭圆形的女子画像尤为让人震惊。而后“我”从床边介绍画作的书中得知,这幅惊世之作竟是以牺牲生命的代价换来的。画家的妻子作为模特日夜静坐在小屋配合画家丈夫完成画作,直到香消玉殒。这篇小说既不是侦探小说或恐怖小说,但读来依然让人有侦探小说般抽丝剥茧后的柳暗花明和恐怖小说般脊背发凉之战栗。这无疑来源于小说独到的叙事手法,即“嵌入式”的框架叙事模式。
所谓框架叙事,即一个故事里镶嵌或包含另一个故事作为故事中的故事,或镶嵌多个故事作为故事中的故事。在框架叙事中,“叙述的分层造成了两个以上的叙述世界,这两个(以上)世界既可以影射小说世界与现实世界,更可以影射现实中的几个世界”。[3]《椭圆形画像》中,两层故事相互嵌套。第一个故事属于横剖面的故事,描述主人公发现画像;第二个故事则从纵剖面展开,讲述画作创作背后的故事。小说在作者、叙述者、读者之间架构了多层叙事框架,即由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我”和画评叙述者)、听众、读者之间所架构的多层次的框架叙事模式,是作品主题得以彰显的重要外化形态。
小说故事第一层采用的是横剖面的写作手法,按时间顺序娓娓道来。叙述者为第一人称内视角的“我”。这里爱伦·坡采用了他一贯热爱的古堡意象,营造出哥特小说的气氛,“这间乡间别墅气势雄伟而阴森恐怖……房内装饰虽然富丽堂皇,然而年久失修,十分破败”。[4]162为后文骇人听闻的故事奠定了阴郁的基调。这里古堡成了“我”的避难所,给人暂时的温暖和慰藉。作者对“我”的身份没有过多着笔,字里行间却透露着讯息。从作者有贴身男仆可知主人公是有一定地位的中上层阶级人士。主人公对椭圆形画像的大量评论也可知是位有极高艺术鉴赏力的知识分子。“画像只呈现出头部和双肩,用的是专业术语称之为上半身晕映画像法——很像托马斯·萨利得意之作头像的风格……画框呈椭圆形,镀了金,类似透雕,采用摩尔式”。[4]163此外,作者对古堡主人也没有介绍,但从富丽堂皇的设施和名贵画作可以看出古堡主人也是和主人公一样家境殷实和热爱艺术的狂热分子。古堡是被暂时遗弃的,说明主人遭遇了重大刺激或者突发事故而暂时逃离了这里。这些都为后文的“故事中的故事”埋下了伏笔,很好地调动了读者的好奇心。爱伦·坡用匠心独运的笔法,将大量的信息暗藏在只言片语中,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成功地营造了恐怖小说和侦探小说般的诡谲悬疑之感。
纵剖面小说的高潮部分,也是读者印象最深刻的部分。作者采用了“引文”模式,第一层的叙述者巧妙转为听者,画评的作者变成了本层故事的叙述者。文中开头对画像中的姑娘和其画家丈夫的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仅仅有几句话:
“她是一位姑娘,一个最为罕见的尤物,原来的生活快乐无忧。她与画家从一见钟情到结为连理之日,乃是灾祸降临之时。他,热情奔故、勤奋好学、十分庄重,在艺术上已有归属。她,一个最为罕见的尤物,原来的生活快乐无忧——总是轻轻松松,笑容满面,像幼鹿一放爱熔闹;对万物都热爱、都珍视;只恨作为冤家对头的艺术;只怕调色板、画笔以及其他不祥的画具会让她的爱人面容枯槁。”[4]164
这种白描手法 “使故事达到迅速推进的效果,不留丝毫犹豫”。[5]不仅把姑娘对丈夫的爱和逆来顺受勾勒得淋漓尽致,姑娘对画具的憎恨也预示了悲剧结局。画家疯狂地沉浸在自己画作的同时,他的妻子日渐憔悴,她的生命转移到了画家笔下。故事最后,画家凝视着画作,“突然颤抖起来,脸色变得煞白,惊得目瞪口呆,大声喊道:‘这的确是活的啊。’”[4]165他的妻子,却已经死去。故事到这也戛然而止。在高潮迸发的时候,作者骤然收住笔锋,这样的零结尾处理留下的是巨大的反思和想象空间。所谓无声胜有声,虽未明言,画家的悔恨已然彰显。作者在此构建了艺术和生命的二元对立,当二者发生矛盾时,作者明显是倾向于后者,这也正是作者想通过本文传递的艺术观。
本层叙述者的身份同样没有介绍,但读者可以猜出叙述者就是画家本人。首先,画作创作过程只有画家和妻子二人,妻子已经不幸死去,能够如此富有感情描述整个过程的也只剩画家本人了。这也恰到好处地呼应了横剖面故事。反推,古堡的主人便是画家,而他决定遗弃这座城堡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无法面对妻子的死亡。在这层故事中,古堡成了死亡的帮凶,与第一层故事“避难所”意象形成对比,达到了戏剧性的转折和高潮。它把美丽的妻子紧闭在此直到生命尽头,画家也最终逃离。这种逃离便是画家的价值观和艺术观选择的最好象征。
经典叙事学在亚里士多德、凯赛尔和雅各布逊的理论基础上,提出了“真实读者——隐含作者、叙述者、受述者、隐含读者——真实读者”的叙事交流模式。而其中的“隐含作者、叙述者、受述者、隐含读者”则是叙事文本研究的重中之重。小说中的真实作者即是爱伦·坡,真实读者便是阅读小说的任何人。小说的目的就在于通过叙事文本,把真实作者的艺术观传递给真实读者。作者采用了框架叙事手法,把中心故事分为故事内层和故事外层。故事外层的叙述者便是主人公“我”,受述者则是隐含读者以及真实读者,故事内层也含有自己的作者、叙述者和受述者,即画评叙述者和受述者“我”。于是小说的叙述交流模式可表现为“小说的真实作者——小说的隐含作者、小说叙述者、画评作者(画评叙述者)、画评受述者、画评受述者(画评读者)、小说受述者、小说隐含读者——小说真实读者”。这样,作者、叙述者、读者完美地结合,整部作品形成了“巴特农神殿式”①的结构,浑然一体。第一层故事中的小说叙述者为画评叙述者提供了大量的背景信息,铺垫了基调,为后文反转打下了基础,采用第一人称内聚焦叙述视角,让读者身临其境,跟随主人公的眼睛探索真相。第二层故事中画评叙述者,把小说推向高潮,促进主题升华,使得小说叙述者在了解事情真相后达到和画评叙事者艺术观的同步转变,也促进小说受述者思想的转变,最终达到作者的目的,把其的思想传递给每个真实读者。
框架叙事是《椭圆形画像》最突出的叙事手法,通过两层代码,作者达到了双层叙述框架的构建与叙事层次间隙的弥合。作者的声音隐退,使故事扑朔迷离,以欲扬先抑的方式强化了小说的道德诣旨,让作者、叙述者、读者三位一体,使作者的思想最大限度地让读者接受和认可。读罢小说,留给每位读者是挥之不去的震撼和对艺术及生命二元对立体的深刻反思。
注释
① 英国剧作家阿契尔(Wi11iam Archer)在《剧作法》(P1ay Making:A Manua1 of Craftsmanship,1912)中提出的结构概念,指的是作品整体有机性的高度严整,任何一部分一经挪动或删削就会使整体松节脱动.
[1]胡适.胡适译短篇小说[M].长沙:岳麓书社,1987:178.
[2]默然.爱伦·坡的文学理论在《椭圆形画像》中的体现[J].文学观察,2006:130.
[3]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时候——比较叙述学导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245.
[4]爱伦坡.爱伦·坡短篇小说精选[M].林之鹤,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2.
[5]朱振武.爱伦·坡小说全解[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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