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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话语理论视域下的《去吧,摩西》

时间:2024-05-04

宋来根

《去吧,摩西》(Go Down,Moses)是福克纳于 1942年发表的。该小说包含了五个短篇和两个中篇,其中最重要的当属题为《熊》的这个中篇了。该小说问世以来,吸引了很多批评家的注意。关于它的总体结构,“许多评论家认为无论把它看做是小说,还是文集,它都具有一致性”。(Wagner-Martin,3)除此之外,在William Faulkner:The Contemporary Reviews中,有两位评论家都赞扬了小说的逻辑和效果。(Inge,231-234)在中国,也有很多学者研究了该小说,值得一提的是孙胜忠和管建明两位博士。他们在各自的英语博士论文中,对该小说都有独到的分析:前者认为发现主人公艾萨克经过了礼仪式般的成长;后者联系后现代的理论,分析了该小说的现代性。下面笔者结合福柯的话语理论,来分析这部小说。

在《古老的部族》中,艾萨克在印第安人奴隶山姆·法泽斯的引导下,杀死了第一头雄鹿,这头雄鹿“看上去不像幽灵而是似乎所有的光线都凝聚在他身上,他就是光源”。(155)比喻的修辞和人称代词的变化一开始就显露出超自然的意味。在其他的故事中,我们也能感受到某种神秘的氛围。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西方人对于自然的态度大致有两种。第一种是理智服务于超自然,致力于探寻一个终极的目标,说到底是神秘的想象;第二种是致力于主宰大自然。(Wittenberg,57)艾萨克对于自然的认识显然属于第一种。福克纳对荒野和大熊的极力描写,实则构建“一张想象的地图,它和现实的肮脏、时光的流逝和变幻之间形成了某种调和形式上的关系”。(O’Donnell,33)对于艾萨克来说,荒野和大熊均成为纯洁、独立和永恒的象征,它们促使他形成了谦卑、坚忍以及勤劳等品质,铸造了批判现实的超验主体。

福柯在《词与物》中揭示了超验和经验这一对子在人类学主体中的矛盾作用。他认为经验和先验对子的形成标志着现代性的开始。康德将作为超验主体(能构建经验客体)的人和作为经验客体的人进行了区分,希望经验知识奠基于先验知识后能够获得正确性,但是这两种知识的区分是不稳定的。他以后的哲学家虽然努力去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并不成功,所以人最终不能成为二者统一的主体,人这个知识角色也有受到消亡的危险。(莫伟民,137-139)此外,福柯认为在现当代社会中,权力使我们成为“主体”,并使我们屈从于各种规则和制度,在权力关系中,主体没有任何本质的存在意义,只是话语中的一个被动的客体。

在小说中我们会发现艾萨克在荒野中形成的超验主体不断地受到现实的挑战和消解。在南方的生产方式和历史文化下,尽管艾萨克是未来的庄园主,但是他仍然受到话语权力的规训作用,那就是他不愿承认黑人已经获得解放的事实,必须对家族的延续和土地的继承负责任,必须对北方工业化的入侵保持警惕,必须维护南方人对于战前田园神话的向往。所有的这些毫无疑问都和他在荒野中所形成的超验主体是相互冲突的。于是我们在文中看到以下情景。首先,木材公司在大面积地砍伐森林,荒野在不断地萎缩。其次,艾萨克无意间在森林碰到了那条象征着玷污洁净之地的老蛇。第三,他的新婚妻子要求他重新去获得已经放弃的土地,于是在他的眼中,她象征着堕落和罪恶。他们仅同床一次,以致他没有子嗣。实际上,艾萨克的超验主体最终只能在工业化和环境危机的影响下,日益单薄和脆弱了。

福柯于1970年在法兰西学院做了题为 《事物的秩序》的演讲。福柯认为:“在每个社会,话语的制造时同时受到一定数量程序的控制、选择、组织和重新分配的。这些程序的作用在于消除话语的力量和危险,控制偶发事件,避开其沉重而可怕的物质性”。(Foucault,52)福柯将控制和限制话语的程序分为三个程序:一是话语的外部程序,二是话语的内部程序,三是话语的应用条件原则。福柯在方法论上提出了四个原则,即反向原则、断裂原则、特殊性原则和外在性原则。下面笔者结合文本,揭示出话语控制程序的具体表现。

正如前文所述,肮脏的现实和荒野是相互对立的。《熊》的第四节向我们展示出庄园的现实,而现实又和艾萨克的家族史相关。其家族史是他偷偷溜进账房,在翻阅账簿时发现的:他的祖父老卡洛瑟斯和黑人女奴尤妮丝生下一个名为托梅的女婴,23年后,他又和托梅生了一个儿子,尤妮丝为此感到羞辱,于是在1832年的圣诞节之夜溺水而亡。值得注意的是艾萨克得出结论的过程。他所翻阅的账簿表面上记载的都是从老卡洛瑟斯创造家业以来的收入和支出事项。这两个事项看似枯燥,却在文中被赋予了重要的意义:它们像两条线,“细得像真理,不可捉摸犹如赤道,然而又像缆绳般结实,能把这些种棉花的人终生困在他们流汗不止的劳动的土地上”。(242)这个比喻表明了话语的力量。那些账簿记录着该家族的历史,在更广阔的意义上说,则记录了南方的历史,而记录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庄园主。此处即是话语应用条件原则的具体表现,即“对话语持有者给予一定的规范,这样便是对言语主体的冲淡”。(Foucault,61)

艾萨克的父亲布克和叔叔布迪使账簿发挥着多重功能,如日志、笔记以及编年史。他们俩表面上只是按照时间记录各种生产活动,但是我们阅读的时候,会发现其中存在着对话性。在布朗李事件中,他们一问一答,或生气,或无奈。在尤妮丝事件中,对话的痕迹仍然存在。下面是布迪和布克在1833年6月至8月间关于此事的陈述:

1833年6月21日她自溺而亡

1833年6月23日世界上有谁听说一个黑鬼会自溺而死的呢

1833年8月13日她自溺而死 (253-254)

最后一条记录的笔迹是“不慌不忙(unhurried),完全是总结式的(with a complete finality)……就像是用橡皮图章印出来的”。(254)庄园主兄弟俩所代表的奴隶主拥有着强大的话语优势。在此次事件的叙述中,他们的态度发生着明显的变化:最初仅仅是对尤妮丝的生平进行客观的描述;接着是不解,他们不解的是黑奴居然会自杀,因为他们认为黑奴属于自己的财产,黑奴是没有权力终结自己的生命的;最后,他们以毋庸置疑的语气,对黑奴的死亡定性,试图掩盖家族的污点。我们不难发现艾萨克在研读账簿时不自觉地采用了福柯所谓的“反向原则”,也就是说,他的父辈们虽然以账簿作者的身份,尽力地保证其中的事件的客观性和统一性,但是,他仍然辨认出他们对话语进行的切割和冲淡,发现了话语世界的潜在的丰富性。

艾萨克像历史编纂学者一样,不仅发现了家族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某种结构——原罪以及上帝对人类的考验。他曾说道:“这些皮面账簿正按着泯灭中的次序被一本本搬下来,摊在桌子上,或者在某个假想的法庭甚至神坛或者是上帝的宝座前……让那位全知者做最后一次的细读、沉思。”(247-248)他甚至认为早在土著印第安人和白人殖民者进行土地交易的时候,土地就被玷污了。艾萨克实际上是在试图发现被福柯所批判的“先于事件、异于事件或与事件相互对立的结构”。(Foucault,68)从该结构出发,他看到的是历史的连续性,即整个南方因为土地而逐渐式微。背着沉重历史的包袱的他也将黑人的存在纳入到了这个结构中去了。但是,在福柯看来,历史和话语一样,都是具有非连续性的。他认为当代历史研究的重点是事件,应去界定事件从属的系列,发现事件的规律性以及它们所依赖的条件。他注重规律性、偶然、断裂、依赖、转化等概念,反对用因果关系使事件之间的关系统一化、同质化或等级化。

在文本中,我们不难发现艾萨克虽然始终坚持白人中心论,坚持以大家族的族长自居,坚持维护白人血统的纯正性,但是,他代表的白人的权力话语和历史观念不断地受到黑人的挑战和否定。黑人堂妹凤西芭虽自幼受到他母亲的教诲,但是她自由恋爱,不做冰清玉洁式的南方淑女,因而远嫁他乡。她虽生活得艰辛,并且在艾萨克的眼中以他者的形象出现,但是她以一句“我是自由的”有力地打击了他的优越感。在《三角洲之秋》中,罗斯·麦卡斯琳的黑人情妇以受过北方教育的知识分子的形象,传递了北方中的平等和自由,挑战了南方种族隔绝的现实。通过她,年老的艾萨克意识到,正是他将土地的继承权转移给麦卡斯琳这一脉,才使得他们逐渐地堕落下去的。可以说这从根本上彻底地否定了他自己多年来坚守的价值。在最后一个故事《去吧,摩西》中,黑人老奶奶莫莉虽目不识丁,却坚持要在报纸上为被枪决的孙子登讣告。因为在她看来,她的孙子就像圣经中的本雅明,他是被像法老一样的罗斯驱逐出庄园,而在北方干坏事的。莫莉老奶奶虽然也引用了圣经故事,但是,此时它却是从属于黑人话语的。也就是说,圣经故事在成为整个南方的核心文本同时,也逐渐转化为黑人抗争的工具。这其中就表现出了断裂性和异质性了。因此,整部小说由先前的滑稽变为庄重,而这个代表着暴力的黑人杀人犯也宛然成了圣经中的悲剧英雄了。南方白人中心地位的丧失是肯定了的,而黑人也走向了历史的前台。

艾萨克在面对日益衰败的南方时,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袱,致力于追求某种终极的精神目标和历史的连续性。但是,他最终才发现这些并不能继续维持他在荒野中形成的超验主体,并且,这种试图统一种族话语间的差异性的努力最终也是要失败的。福克纳将这个人物放在南方百余年的历史中,表达了对南方种族关系的关切和思索。

[1]Faulkner,William.Go Down,Moses[M].New York:Vintage Books,2011.

[2]Foucault,Michel.The Order of Discourse[M].Trans:Ian McLeod.Untying the Text:a Post-Structuralist Reader.Ed.Robert Young.Boston:Rutledge,1981.

[3]Guan,Jianming.Faulkner Texts in Postmodern Context[M].Guangzhou:Sun Yat-sen University Press,2010.

[4]Inge,M.Thomas.,ed.William Faulkner:The Contemporary Reviews[M].Cambridge:Cambridge UP,1995.

[5]O’Donnell,Patrick.Faulkner and Postmodern[M].The CambridgeCompanion to William Faulkner.Ed.Philip M.Weinstein.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0.

[6]Wagner-Martin,Linda.Introduction.New Essays on Go Down,Moses.Ed.Linda Wagner-Martin[M].Beijing:Peking UP,2007.

[7]Wittenberg,Judith B.Go Down,Moses and the Discourse of Environmentalism.New Essays on Go Down,Moses[M].Ed.Linda Wagner-Martin.Beijing:Peking UP,2007.

[8]莫伟民.主体的命运——福柯哲学思想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9]孙胜忠.美国成长小说艺术与文化表达研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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