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雪梅
祖母躺在有些昏暗的厅堂里,安静地睡着了。七月的午后,太阳稍稍有些收敛。父亲与母亲便下地去了。我坐在厅堂门口的一条长形石凳上,昏昏欲睡。
我梦见了祖母微笑着朝我走来,她的手上牵着我的弟弟,弟弟调皮地一蹦一跳,突然挣脱祖母的手,奔跑了出去,祖母叫了起来,我一急……梦就醒了。
到了后来,我才知道是祖母醒转过来的叫声。可是片刻不到,还没等到来人去田里喊回我的父母,祖母便永远地走了。那年我十三岁。多年后,当我独处冥思的时候,我的眼前常常会飘忽着一个老人提着一盏煤油灯的瘦高身影。那是我的祖母。
十二岁那年,我进城里读书。每周六回老家,为了多住一个晚上,周一清晨天蒙蒙亮就得往城里赶。祖母每次都早早起来做饭,等我们收拾完,就提着那盏她用罐头瓶自制的煤油灯,送我与父亲到村口。
对我来说,那些个早起的清晨都是十分痛苦的。小时候,冬天似乎比现在冷,清晨田野路旁结的都是白白厚厚的霜。我喜欢赖在祖母有“火笼子”的被窝里香甜地睡懒觉。在城里我总是很孤单,除了上学,回家做作业,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不像在乡下家里,我在灯下做功课,祖母则在一旁照看我的弟弟妹妹,灯光软软地照着一屋子的人,十分温暖。在我感觉,那是最温馨的时光。
祖母是个勤劳能干的女人。她和乡下每一个农妇一样,总有做不完的家事。她个子较高,颠着一双没裹成功的脚,每天天未亮就在厨房和房间之间来回穿梭,在我的眼里,仿佛没有什么事会难倒她。每逢节庆,祖母尤其忙碌。端午节时,祖母会摘来许多绿色的棕叶包粽子。过年的时候,祖母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大部分的事都是她亲自动手,她把糯米磨成粉,蒸年糕,做米糕,一屉一屉蒸熟。水蒸气笼罩着祖母的脸,半是虚拟半是慈蔼。
那年春节初一清晨,我早早地被窗外种种声响弄醒。先是鸡叫,然后是母鸡扑腾翅膀出笼的声音,夹杂着祖母低沉的吆喝声。我躺在棉花被里,不愿意起身穿衣。躺在微亮的光里,耳边交织着这些热闹的声音,心里觉得非常寂静,我的祖母七十岁了。而我呢,也长大了。
祖母终于过来了,一边唠叨着一边拉我们起床。我与妹妹睡在一起的。像平时我们都窝在床上好久不肯起来。可大年早上不一样,母亲给我们的新衣裳昨晚都已叠放在桌上了,一听叫,早已齐刷刷地站在床上各穿各的衣服了,心里脸上都是笑。这时我看到祖母已穿得齐整簇新,一头白发梳成髻,一丝不乱。
祖母清楚自己的病。她从未露出过一丝忧色。似乎更忙碌了,仿佛要把家里所有的事都做得妥帖圆满。很快地,她的身体开始消瘦,产生剧烈反应。吞咽不下食物、呕吐不停。食道癌的晚期已无回天之力。祖母很少喊痛,她的脸惨白惨白,有细密的汗珠渗出,那是她难受的时候。祖母好些的时候,她倚靠在床上,会说一些往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年轻时的痛苦经过了这一生再三玩味竟也生出了些许甜蜜来。
全家人来到城里照了相。唯一的一张与祖母在一起的合影。祖母双目深凹,脸颊清瘦,露着一丝的笑容。后来,母亲说,祖母偷偷哭了,她是舍不得离开我们啊。
祖母一生坚毅要强。对生活的困境,从来没有过怨言。可是,弥留之际,她竟落泪了。
七十三岁的祖母就像一枚秋天的叶子,安详地落下。
归雁生摘自《福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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