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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桥怀瑾入梦来

时间:2024-05-04

清玥

那是明荣十三年的初秋,朝廷放开了重农抑商的限制,准许官员经商,从此,越来越多的朝廷官员开始垄断经商渠道,从中牟利。

陆怀瑾遇见叶桥便是在暮城知府的宴席上。所有商号的东家都在争夺来自朝廷的资源,唯有一个女子突兀地坐在男人堆中,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假寐,充耳不闻身外之事。

女子经商实为罕见,陆怀瑾却认出她是叶家大小姐叶桥,因叶老爷病重,身为叶家独女的她才不得不挑起叶家大梁。两人不算熟识,只在走访商铺时见过,印象中她是个非常清冷的女子,薄霜似的眸子看谁都淡淡的,仿佛这世间本就没有值得她流连之物。

身边苏锦纺织的二少爷已经和众人争到面红耳赤,他激动地敬了知府一杯酒,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大人您购买我家的生丝,我不仅给您让利五分,而且还给您苏锦纺织百分之三的股份。”

他说得唾沫横飞,叶桥微微蹙起了眉,将自己的茶盏往外移了几分。陆怀瑾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唇畔不由得噙上浅笑。

知府显然对苏家二少爷的表态很是满意,却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叶桥:“我与叶家颇有交情,若叶小姐能开出更好的条件,我会优先考虑你们。”

众人心里明白,作为暮城世家的叶家,才是知府眼中最大的肥肉。若她要与官府合作,其他人都得让路。

偏偏叶桥厌恶极了官场上令人作呕的腐败氛围,她本不是圆滑世故的人,如今让她周旋在他們之间,低三下四、曲意逢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她站了起来,字字铿锵:“叶家无利可让,也没有股份可给。”

知府的脸色蓦然僵住,他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可是有什么其他的?”

“什么都没有。”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和知府叫板,众人面露震惊。她却毫不顾忌众人的目光,淡淡施礼:“叶家自愿退出此次竞争,还请大人见谅。”说罢便兀自离席,素色的裙摆滑过木椅,勾勒出倔强的弧线。

或许从那时候起陆怀瑾心里就存下了娶她的念想。她是那么特别,不畏强权,正直坚毅,硬生生地将满桌男人比了下去。后来每逢有与叶家合作的生意,陆怀瑾都要亲自跑一趟。

深秋之时,暮城突然爆发了霍乱。叶桥半夜得知消息,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赶去了叶家药铺。

陆怀瑾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叶桥穿着单衣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给那些染病的百姓发药。纵然面色冻得苍白,也依然镇定从容地维持着秩序。

就在这时,知府的随从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走至叶桥面前嚷道:“我家大人也患了病,命我前来取药。”那人仗着主子是知府便有些傲慢,他笃定叶桥不敢不给他药,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唏嘘。

叶桥无视他张扬跋扈的模样,微扬下巴:“去后面排队等着。”

这命令的口气让随从勃然大怒:“我家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你竟然敢让他等。”

“生死面前,众生平等,难道还分高低贵贱?今日即便是当今圣上在这儿,也得排队。”

叶桥冷冷地看他一眼,态度十分强硬。不知是谁起头,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响亮的掌声,那随从顿觉下不来台,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颤抖着手指向叶桥:“我一定将你的所言尽数禀告大人。”

“请便。”

陆怀瑾看着她毫无畏惧的模样,轻轻勾起了唇,忽然腹腔涌上一阵钻心的痛。

江奇担忧地道:“少爷,要不我跟叶小姐说一声,先给你拿一份药吧,好歹陆家和叶家也有这么多年的交情。”

“不用,你在这儿排队等着。”

陆怀瑾拦住他,上前两步,捡起了叶桥掉落在地上的药包。叶桥伸手要接,却被他避开。

“天灾降临暮城,陆家也有责任。你去里间熬药吧,我在外面。”他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四目相对间,竟是星火涌溅,融了一池霜雪。

因为情况紧急,叶家人手又不够,叶桥只能与他配合,但当所有药材都发完之时,陆怀瑾突然晕倒在了地上。叶桥这才发现他也患上了霍乱,却一直在忍着。所幸汤药来得及时,否则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叶桥向来讨厌不珍视自己性命之人,她将药汤端到他面前,紧蹙的眉头显示了她的不悦:“你也染了病,为何不早说?”

她嗔怪的模样极为动人,陆怀瑾存心戏弄她,牵起唇角,促狭地笑道:“不是你说要排队的吗?我只是在遵守规矩罢了。”

叶桥没想到他用自己说过的话噎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那你一定是没听我说完。事急从权,万药救急不救穷。”

话虽如此,叶桥还是很感谢他。这苍茫大地上,能将百姓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的人都值得尊敬。

陆怀瑾认定,叶桥就是他想要娶的人,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让他这样心动。所以当知府借着帮扶苏家的名义处处打压叶家时,他立刻携着聘礼登门拜访。

知府对叶桥两次不敬怀恨在心,不仅抢走了叶家的客商,还垄断了货运渠道。叶家虽家底殷实,但所有的产业都集中在暮城,此番连受打击,光景已大不如前。

叶老爷忧心家族基业败落,陆怀瑾却提出可以用陆家的资源帮助叶家渡过难关,条件是叶桥要嫁入陆家。陆家在同城、宜州等地均有分铺,如果将叶家的货物通过陆家转运,不失为缓解如今死局的良方。

叶老爷尚在犹豫,一个清冷的女声骤然响起:“我不嫁。”

叶桥从屋外走来,光影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晕出固执的斑驳:“我不会将自己的亲事当作货物交易。”

明明早有准备,陆怀瑾的心却还是在刹那间揪疼了。他站起来与她平视:“那么我也不会用陆家的前途去帮助一个外人。”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看不出丝毫不快,但目光相撞间已是交锋。

那场提亲不欢而散,陆怀瑾却笃定叶家最终会接受这门亲事,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后路。果然隔日他就收到了回帖,帖子上说,陆家可以着手准备婚事了,叶桥会准时上轿。

虽然早有预料,但陆怀瑾还是非常激动,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刻了,连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忍不住地颤抖。可当他掀开喜帕,看到的却是叶桥被反捆双手、堵住嘴巴的模样。endprint

她死死地瞪着他,红肿的眼睛似是刚刚哭过,其中的愤怒与不甘竟比这满屋子的红绸还要浓烈:“陆怀瑾,看到我如今的模样你一定很开心、很得意吧?”

他被她的目光刺痛,却还是耐着性子劝道:“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但我也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而已。我答应你,若三个月之内你还是无法喜欢上我,我就放你离开。作为额外的补偿,我会让你亲眼看到知府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覆滅的。”

叶桥对知府的贪婪腐败、滥用职权憎恶至深,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那充满敌意的眼神略有缓和:“在此期限内,我们只能做名义上的夫妻。”

陆怀瑾拿着喜秤的手慢慢收紧,直到骨节泛上疼意,他才轻轻地说道:“我答应。”

叶桥认定是陆怀瑾威逼叶家,叶老爷才会将她绑上花轿,心里对他帮忙散药的那一点儿感激也消失殆尽。之后的日子里她和陆怀瑾相敬如宾,亲疏有度,除非是为了在人前演戏,否则她都不会留他吃饭。

不久之后,暮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苏家二公子与知府大人的儿子为争一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后者被推下楼,不治身亡。知府立刻中断了与苏家的合作,就在他要寻找下家一起对付叶家时,朝廷却颁布了其贪污腐败、买卖官爵的文书,又因他处理霍乱之事不当,被贬官问责。

知府被遣返回京的前一天,陆怀瑾刚与陈家谈下一笔生意。当他从酒楼回府,经过城南巷陌时,却遭到了杀手的袭击。那些人都是知府派来的。

陆家护院赶到时,陆怀瑾的肩胛已被利刃贯穿,血流如注。众人将他抬回陆府,惊慌失措地到处寻找大夫时,叶桥突然将房门打开:“把他抬到我的房间来,我会医术。”

彼时陆怀瑾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只模糊记得,秋风萧瑟,落叶坠了满地,她踩着落叶向他走来,依旧是清冷的模样,却让他心如擂鼓,难以沉寂。

陆怀瑾虽保住了命,但他的左臂不再如从前灵活。也似乎是从那次受伤开始,叶桥对他的态度改变了许多,除了经常叮嘱换药以外,她常唤住一大早赶着去店铺的他:“今早的粥煮多了一些,你若是饿可以吃。”

明明是生冷的语气,却让他异常欣喜。叶桥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淡淡地解释:“虽然我恨你娶了我,但是你为叶家做的我都知道,且感激。”

原来她只是感激他罢了。陆怀瑾的喉间漫过苦涩,慢慢放下筷子:“你不必觉得亏欠,除了对你的承诺以外,我更不想看到暮城变成贪官一手遮天的地狱。”

叶桥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笑了:“陆怀瑾,如果我们不是夫妻,一定会是很好的生意伙伴。”

这是陆怀瑾第一次看见她笑,仿佛梨花白雪一夜忽开,是那般好看、那般灿烂。他怔怔地眨了一下眼:“或许现在也不晚。”

许是因为那句无心之话,叶桥放下了对陆怀瑾的成见,尝试着与他接触。她每天和陆怀瑾一起出门,他去陆家商铺,她则去料理叶家的生意。这样的时光让陆怀瑾觉得十分温暖,即便她暂时不能接受他,但若能这样长久走下去,他也满足了。可惜偏偏天意弄人。

叶桥拿着账本去请教陆怀瑾,四处都没找到他,于是便去了书房。她刚要扣门,却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彼时夜已过半,庭院寂静,因此那些对话格外清晰地传到了叶桥耳中。

“此行二皇子率兵攻打柔然,陛下命陆家提供军需药品,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殿下让你改了其中的一味药,让其失效。二皇子若死在此战中自然最好,再不济败了此战,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陆怀瑾沉默了许久,对方见他有些犹豫,又补充道:“你放心,有殿下在,这件事怪不到陆家的头上。殿下还让我转告你,一旦他登基为帝,便会立刻封你为皇商,有皇家这块招牌,陆家必定扶摇直上、前程无忧。还望你不要辜负他的一番栽培。”

与陆怀瑾交谈之人正是朝廷派下的新任知府苏融。

叶桥早闻宫中皇权斗争正进行得激烈,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陆家会卷入这场硝烟中。难怪他一介良商竟能与知府抗衡。她紧紧攥着手臂,屏气凝神地等着陆怀瑾的回答。

然而后者却轻笑出声,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劳烦大人回去禀告殿下,怀瑾定当不负恩泽,不辱使命。”

这句话恍如一盆冷水,将叶桥从里到外浇个透凉。

苏融听见门外隐约有窸窣之声,警觉地与陆怀瑾对视了一眼,他拿起佩剑缓缓靠近房门,一把推开,剑刃锋利地架在来人的脖子上。暮色微光下,叶桥笔直地站在原地,不躲不避,那双沁了月色的眸子淡淡地望着陆怀瑾,卷袭三冬霜寒,让他生生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融手下的力量紧了紧,叶桥雪白的脖颈上立刻沁出了血丝。陆怀瑾恍然觉醒,迅速挡在了她前面:“这是内子,还请大人留情。”

苏融打量着叶桥无畏的面容,微微眯起了眼:“令夫人还真是不懂规矩,陆少爷应该好好管教了。”

“今日之事,我保证不会外传。”陆怀瑾抵着刀锋,不让他再进一步。

空气凝结,两人对峙着,谁都不让谁,最终苏融轻笑一声,缓缓放下了剑:“她听了我们的谈话,若不是看在陆少爷您的面子上,今日……”眼中笑意褪尽,慢慢浮上警告,“还望你好好叮嘱夫人。若是我在外面听到什么风声,陆家所有人的性命可就在那断头台上了。”

苏融离开之后,书房里便只剩下了陆怀瑾和叶桥。他们之间似是隔了亘古星河,就这样静静对望着。陆怀瑾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怀瑾,你不能在军需上作假。”叶桥清亮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强硬的温度。

陆怀瑾被烫得瑟缩了一下,狼狈地躲开:“我必须这么做,我是三皇子的人,必须助他赢得皇位。”

他拒绝得果断,叶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仿佛第一次认识他,或者说第一次看清他。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在乎百姓安危的正义之人,帮她散药,对抗知府,原来那些都只是他的伪装而已。他与那些作恶之人毫无分别,甚至更为恶劣。endprint

“那些将士何其无辜!他们拼了性命在前线作战,你们不仅不问伤情,还要置他们于死地!”

“只能怪他们挡了路。”他冷淡地回道。

“所以你就要用他们的鲜血去为皇位铺路?他们到死都不会想到算计他们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同胞!”叶桥深吸一口气,仍旧无法平息心中的愤怒,“陆怀瑾,我无法接受我的丈夫是这样一个黑白不分、草菅人命的小人。如果你真的要上交假药,那我就去陛下面前告发你。”她性情寡淡,鲜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更从来不是为了他。

陆怀瑾轻轻垂眸,将她清澈的目光摒除在外:“你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从今以后我会派人看着你,你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他推开她走了出去,将所有叫喊声都隔绝在了门内。夜凉如水,他仰头望着黯淡无光的天空,缓缓合上了眼……

陆怀瑾还是将假药交了上去,不久,京中便传来二皇子领兵失利而被敌人俘获的消息。他虽侥幸逃脱,却受了万般折磨,更有成千上万名将士在战争中死去,皆为伤口恶化而亡。二皇子立刻严查伤药,却发现配方中的三七被替换成了毫无止血效果的草乌。

追本溯源,很快就查到了陆家的头上。这时三皇子却突然上奏,指出上交这些药材的不是陆家,而是和陆家合作的叶家药铺,只不过因为两家是亲家,所以才挂了陆家的名号。于是很快便落实了叶家的罪名。

陆怀瑾知道这一切都是三皇子策划的,一方面是为了维护陆家,另一方面是因为叶桥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这诛杀九族的罪名,足以灭口。可是这些解释,叶桥都不会相信。

陆怀瑾在院子里怔怔地站了良久,久到朝阳落雪,寒露将至。

他摊开掌心接过那皑皑晶莹,这才察觉已经初冬了。凉透的不止是手,还有他的心。他再也洗不清罪名,在她眼里他就是杀了她家人的凶手。

陆怀瑾踏进书房时,迎上了叶桥狠狠的一巴掌。她的力气很大,以至于他的左半边脸立刻浮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陆怀瑾,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她摔碎杯子,捡起瓷片狠狠扎进他的胸口,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襟。陆怀瑾紧闭牙关,没有还手,直到她打够了,他才说道:“昨晚,叶府血流成河,叶家二十五口人命,都成了孤魂。”

他的声音恍如利剑扎在了叶桥的心上。她揪住他的衣襟,猩红的眸子溢出了眼泪:“闭嘴!陆怀瑾,叶家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为何要这样做?”

“叶家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但是为了陆家只能如此。否则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会娶你?不过是为了当陆家遇到危險时,拿叶家当挡箭牌罢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唇畔勾起轻蔑的弧度:“叶桥,你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所以即使三个月期限还没到,我也遵守承诺,放你走。”

他抓住她的双手,甩到了一边。叶桥重重地栽在地上,她昂着头,倔强地瞪着他:“陆怀瑾,你会有报应的。”

她蹒跚着爬了起来,眼中赤裸裸的仇恨让人望而生畏。陆怀瑾按住抽痛的心口,竟是那般难以喘息。

“叶桥。”他忍不住唤了她的名字,对上那道冰冷的的目光时却突然哽咽,他转过头,轻轻嗤笑起来,“你要好好活着,这样才能报仇。”

叶桥离开的那天,陆怀瑾站在窗前,看着马车远去,有什么漫过眼眶,模糊了视线。

江奇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问:“为什么不告诉叶小姐,您是怕朝廷派人捉拿,才会让她离开?”

陆怀瑾抚过眼角,嗓音是那般沙哑:“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说不清了。我只希望她能平安地活下去,走得越远越好。”

陆怀瑾派了马车送叶桥去邻国,并为她安排好了住处。他算好了所有,却没算到以叶桥的性格绝不可能轻易妥协,哪怕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她也要为叶家讨回一个公道。

所以当他派去保护叶桥的人回来复命说叶桥跳崖逃脱后奔向京城时,他是那样的慌张,几乎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赶往京中,却还是迟了一步。

叶桥拿着状纸找到了叶老爷在京城的世交,想通过他觐见圣上,陈秉叶家冤情,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三皇子的人,他趁机将叶桥交出邀功。三皇子将叶桥关入地牢,又派人通知了陆怀瑾。

陆怀瑾记得那天的雪下得极大,簌簌地落在他的眉宇和发间。他站在地牢前,不敢前行一步,氅衣上凝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雪。他知道,此行一去,他与叶桥之间怕是生死无期。

三皇子慕言靠在椅子上悠哉地抖着腿,他的嘴里衔着一根稻草,看似漫不经心,凤目里却透着嗜血的光泽:“陆少爷,你的夫人想在父皇面前揭发我们,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她?”

陆怀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口不由得一窒。叶桥被绑在刑架上,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一身囚衣已被鲜血溅透。他强迫自己转移目光,轻轻地笑道:“殿下是君我为臣,自然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若我记得没错,叶家已被株连九族,这漏网之鱼当然也不能放过。”慕言轻啐一声吐出草根,微微眯起了眼睛,“反正她现在也半死不活了,我看就命人再补上一刀算了。”

他似在悄悄观察陆怀瑾,后者却始终静静地望着他,双眸未起波澜。

“她既是我的妻子,又是我的人看管不牢才让她逃出去的。还请殿下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亲手了结此案。”

慕言没想到他提此要求,有些诧异,却还是将匕首扔给了他,饶有兴致地等着他。

陆怀瑾捡起刀刃,寒气透过掌心,是那般凉薄。他静静地走到叶桥面前,叶桥挣扎着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如狼噬血:“陆怀瑾,我和叶家的亡灵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突然紧紧咬住了他的手臂,与此同时陆怀瑾闭上了眼,将手中的匕首捅进了她的腹腔。她口中不断冒出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袖。直到她渐渐没了意识,陆怀瑾才拔出刀,谁都没有看到他衣袖下颤抖的双手。

他笑了笑,开口却那般艰难:“殿下,叶桥名义上也是我的夫人,我可否将她的尸首带回陆府安置?”endprint

“若真是尸首当然没问题,怕只怕陆少爷医术高超,能令死人回生。我看不如先将她在我这摆上几天,待过了头七再给你送回去。”

陆怀瑾知道他已经起疑,也不辩驳,兀自将叶桥抱起:“近日陆家得到一味药方,可以根治哮症,我想殿下一定有兴趣。”慕言激动地站了起来:“当真?”

当今陛下常年哮症缠身,苦寻解药多年,他若能献出根治此病的神药,陛下龙心大悦起来什么都会赏赐。

陆怀瑾将叶桥凌乱的头发轻轻拨至耳后,一向冰冷的眸子里溢出了万种柔情:“叶桥已死,殿下可以借此邀功。从此陆府里只会有一个我从望月楼里买来的疯癫小妾。万事圆满,殿下还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慕言终于不再咄咄相逼:“好,我就卖你这个人情。只要她不是叶桥,所说的话便无人会信,还望你妥善处置。”

“一定。”陆怀瑾望了一眼怀中人,慢慢收紧了手。

睡梦中的她对一切毫无所知,她早已恨透了他,即便天地倾覆也无法改变。

陆怀瑾刺向叶桥的那一刀避开了要害。他将她救活,同时也改了她的身份,对外只宣称叶家小姐已被三皇子就地处决,而今留在府中的只有他新买的小妾,因为得了疯癫之症,才被关在别院。

叶桥醒来再见到陆怀瑾时,目光已没有了仇恨,而是如枯井般無悲无喜,光芒寂静。

“陆怀瑾,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呢……”她看向窗外,声音里没有任何埋怨,好似一句叹息。那落花如雪,满庭寂寥,如她苍白至透明的唇色,瞬间湮灭。

陆怀瑾到底是怕了,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叶桥,相信我,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结束得了吗?我叶家二十五口人命,他们的清白,你告诉我,拿什么结束?”

叶桥的语气太过激烈,竟生生咳出了血来。陆怀瑾想扶她,却被她嫌恶地推开。

许是不想再激怒她,陆怀瑾终是站了起来。他看着那满地艳红,眼中闪过痛色,张口却是沉淀了许久的悲凉:“如果用我来结束呢?”

那时,叶桥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只觉得他假惺惺的模样实在令人恶心。叶桥在府里没待多久,陆怀瑾便将她送去了南山别院,之后他就回了暮城。

开春之时,京城传来了三皇子被陛下赐死的消息,而那提交罪证之人便是陆怀瑾。

叶桥还记得,那天的山花开得格外烂漫,她站在田野里,看着他穿过青色的麦田,走到了她的面前。他走得那样急,以至于素色的衣袍被尘埃染得脏透。她皱了皱眉,看着他的目光平淡如水:“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原谅你了吗?”

“我这么做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今日一切已了,你可愿心平气和地听我说个故事。”他丝毫不介意她的态度,掀起衣袍坐在了她旁边,言笑晏晏的模样与平日里格外不同,可叶桥却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叶桥这才知晓,早些年陆家在暮城中的地位比叶家还高。叶老爷与三皇子的母亲是故友,在皇权斗争中自然毫无意外地站在了三皇子的阵营。

可那时最受陛下看重的还是大皇子暮云,他品行正直、课业优秀,所有人都以为他能成为储君。事实上他也不负众望地做到了。可就在册封仪式前,他被派去暮城体察民情,也因此与陆老爷有了生意上的往来。

慕言想趁机除去暮云,于是就让陆老爷在暮云喝的茶水里下了毒。暮云死后,陛下并没有将这件事查到陆家身上,可陆老爷却在投毒之后愧疚难当,想要就此收手。慕言怕他向陛下禀明实情,这才派人杀了他灭口。

慕言很狡猾,所做的恶事都及时毁灭了证据。陆怀瑾为了给父亲报仇,假意听从他的吩咐为他做事,实则却将这些证据都保留了下来。

叶桥很震惊,可她还是强自镇定地攥紧了手:“可你为了报仇用假药毒死了那万千将士,害死叶家那么多人命,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我说叶家的人一个都没死呢?”

陆怀瑾漆黑的眼底漫过无边的苦涩,他将一张纸交给了叶桥,那里面记录着叶家所有人被安置的地点。叶桥颤抖着接过那张纸,泪水“吧嗒”一声掉落在纸上。

耳边陆怀瑾的声音却越来越虚弱:“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莫过于那些将士,他们因我而死,而我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补偿他们的家人。”

他慢慢倒在了她的肩上,深褐色的液体从他的眉眼流了下来。叶桥抱着他,面上流露出了恐慌:“你怎么会这样……”

“我给慕言的哮症药材便是以我自己为药引,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得到陛下的召见,上交罪证呢……”

原来世人只知哮症无药可医,却不晓以天山雪莲为引可以根治。年少时陆怀瑾得了这种病,陆老爷日日用天山雪莲给他沐浴,哮症果不再犯。可那天山雪莲百年才产一株,他不可能制出第二付根治的药材,除非用他尚存药效的心头血为引。

叶桥感觉有什么漫过眼眶,模糊了视线。她紧紧抓着他不肯松手,直到那身体逐渐变得冰凉,她才抑制不住地号啕大哭。

春风微凉,他们相识三载,误会重重,她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一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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