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心

单赳焰

朱九将脸贴近瓦砾间的缝隙，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红烛前的萧玄。传闻王爷萧玄是皇城第一美男子，气质绰约。只是五年前，萧玄不知因何故，一直不曾露过面。朱九从前并未见过这位活在传闻中的人物，故而今夜趁着月色正浓，潜入了萧玄的王府。

朱九怎么也没料想到萧玄竟与瓦片之中偷窥的她双目对视，还对她笑了笑。她滚下屋顶的时候，心中是对萧玄王爷美貌的赞叹。

“进来。”朱九揉着自己摔得痛极了的胳膊时，耳边听到萧玄在唤她。许是摔得蒙了，未来得及整理衣衫她便踉踉跄跄地推门进去了。

“这是伤药。”萧玄自袖中拿出一白玉药瓶放于桌上，虽面色平静，可朱九却隐隐看到他的眼中萦绕着一丝笑意。她想，遇见这样笨的小贼，换作是她，她也会好好嘲笑一番的。

朱九低头瞧了瞧自己，这才发现落地时许是被小石子划破了衣服，衣服的破洞处还有斑斑血迹。她想也未想便入了里间，堂而皇之地关好门，为自己上药。待上好了药，她才醒悟自己鸠占鹊巢，太过无理。

踌躇了良久，她悄然推开门，想瞧瞧萧玄的脸色，然烛火已熄。月色皎皎，朱九看到萧玄卧于小榻，气息均和，想来已是睡了。朱九想，她是应当向萧玄道谢和致歉的，但她若是此时离开吵醒了萧玄，是否不太好？思来想去，她在里间寻了个地方，吹灭了烛火，蜷着身子睡了过去。

想来，萧玄并不排斥她。朱九便借着受伤的缘故，对萧玄道伤得重，不能行走，想暂住于此，可没有料到萧玄同意了。她便觉得，耍赖的伎俩对于萧玄而言，是可行的。

朱九进入萧王府是有目的的。她对于传说中萧王爷的倾世容颜并不好奇，她好奇的是，究竟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在一所空荡荡的宅院中待五年之久。

“萧王爷，你不出去瞧瞧吗？老是在屋子里闷着，会闷出病来的。”朱九记得，那晚夜色正好，圆月正当中，可萧玄只是摇摇头。

“你难道没有发现，房外刺客多得很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是出去了，哪里还有命活？”萧玄说这话的时候，正端坐于桌案前，手中捧着一本闲书看得仔细。朱九不信，她硬要拉着萧玄走出那房子，没想到果然遇上了刺客。刺客许是以为朱九是萧玄的软肋，竟都朝着朱九而来，刀光剑影，朱九只觉应接不暇。

“喂，你帮帮忙啊！”混乱之中，朱九忍不住向萧玄求救。她才不信，当年叱咤风云的战将萧王爷如今会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可是萧玄没有帮她，即便是刺客挥向他的刀剑，他也无力应对。月色之中，萧玄那张过分苍白的脸，狠狠地映在了朱九的心里。

她终于顾不得藏拙，奋力冲出刺客的包围圈，奔到萧玄的身边，替他挡刀。见她受伤，萧玄的脸色越发苍白，终于自腰间拿出一把软剑，半遮半挡地搀扶着朱九回了房间。

说来也怪，自从他们进了房子，刺客便再无声息。若不是伤口疼得厉害，朱九几乎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从那之后，朱九便消停了，再不敢吵着让萧玄出去，生怕会有刺客凭空出现。

而萧玄是否真的如传言一般武功尽失，朱九也不想再多加探究。她怕那传言是真的，她怕自己会下不了手。

朱九是皇帝朱炎派来的杀手。她来萧王府是因为朱炎最恨萧玄，朱炎对皇后一往情深，可他的皇后却对青梅竹马的萧玄高看一眼。

朱炎要她找出萧玄的弱处，她便趁着月色正浓的时候，悄悄潜入了萧王府。直觉告诉她，萧王府内有乾坤，尤其是萧玄此人，更为诡异。朱九待在萧王府三个月，终于找到了萧玄的弱处——他怕阳光。

她记得，那日她要拉着萧玄离开萧王府，去街上转一转，置办几件新衣服。可是萧玄放下手中的画笔，轻声道：“阿九，我不能出去，我怕光。”他就这样将他的弱处暴露给她，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朱九便说：“我有些事要去做，要离开了，这些日子，多谢你能收留我……”

可是萧玄只是摆了摆手，说：“阿九，我曾喜欢过一个人，可是却忘记了她的模样，你能不能替她坐在那里，让我画一幅画？”

朱九点头，一坐便是半日。萧玄放下笔，拿开台子，吹干画纸时，她便转身要走。

“阿九，你不看看我画的画吗？”

朱九不想看，可是却又不由自主地走到桌案旁边。她觉得那幅画很简单，一点儿也不像画了半日的成品。画上的右下处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左上处是圆月。月亮的光很柔和，渲染着整个画作。

“愿我所爱之人，似此物。”朱九轻声念出画上的题字，可是并不明白，萧玄希望他的心上人似何物。但那些，与她无关。

朱九将萧玄的弱处汇报给朱炎的时候，朱炎已经准备好了制服萧玄的方法，他舒心地笑道：“阿九，你要不要看一看萧玄遇见阳光会怎么样？”朱九记得那一日，烈日当头，她看到萧玄自王府中走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的那抹笑，以及在烈日下逐渐消失的身体。萧玄消失不见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在说，他是妖怪。在朱炎的刻意煽动下，萧玄死后，他的名声也变得臭不可堪。可是朱九以为，这些都与她无关。他只是去找他心中的那个女子了，她凭什么去心痛呢？

直到朱炎给了她一颗药，她才知道这些事其实是与她有关的。朱九，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朱九，只是一具用听蛊维持生命的行尸。

“朱九，朕将听蛊种在你的身上，幸好你没有令朕失望。朕答应过他，只要他死，你便生。”

朱九垂眸，看着那颗朱炎离开前放在地上的药，随后怅然一笑，伸手轻轻碾碎了那颗药。她仿佛还能看到萧玄消失前的那抹笑意，也仿佛记起了，她并不是什么杀手，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官家女子，与萧玄结缘于十五元宵节，也曾想过要嫁给他。

可后来她被皇后溺死在太踪湖下，死得莫名其妙。那时朱九并不知道，皇后是喜欢萧玄的。

朱九再次醒来时，已是五年后。她睡在一间宅院中，有人伺候。她以为，她是杀手，这所宅院是朱炎赐给她的，只要探到了萧玄的秘密，她就可以得偿所愿了。可她并不知道，听蛊会让中蛊之人完全听从于下蛊之人。

第一次听到萧玄的声音，她就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萧玄待她很好，怕她睡得不舒服，甚至会让她霸占他的床铺。那时候她在萧王府外遇见的刺客，是皇后派来杀她的吧？可是她却感应不到，一心一意地要置他于死地。原来在死而复生后，她便将萧玄忘得干干净净。

朱九撫着自己的胸口，她的心正跳动得欢快。朱炎给她下了听蛊，她所有的想法都要受朱炎的影响。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却为时已晚。

朱炎来看她的时候，看到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很舒心。他问：“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朱九抬眸：“我想知道，王爷当初为何遇见阳光就会消散？”

朱炎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道：“这里面的东西是光粉，可融血化骨。”她想，或许她还能为萧玄做最后一件事。许久之后，很多人还记得萧王府门口的那位疯癫女子，在自己身上不知涂了什么，竟然同萧王爷一般烟消云散了。有人说，或许萧王爷不是妖怪，只是与那女子一般，遭了小人的暗算。可是没有人知道，萧王府中的那幅挂在墙上、装裱得仔仔细细的画上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还画着散发出柔和光芒的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