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石醋醋
此时,正是江南四月杏花微雨时节,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清晨,天边微亮,万物俱寂,雨滴声显得格外清楚。
曲琉音猛地从睡梦中哭着惊醒,她睁开双眼,看着头顶的床帐,又转头看了看在她一旁安睡的夫君,而后钻进了他的怀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幸好雨声惊醒了她,不然不知道她还会被那场噩梦折磨多久……
顾清霄一向浅眠,曲琉音钻进他怀中的那一刻他便醒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将脸颊还帶着泪痕的妻子紧紧抱住,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柔声道:“又做噩梦了?”
“嗯。”曲琉音抽泣了两声,“我梦见在海市的时候,你没有回来找我,将我一个人留在了沙漠中。”
顾清霄笑了两声,轻敲了下她的额头,道:“傻娘子,怎么可能,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曲琉音抽泣着点头,真好,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曲琉音最近总是在做一场噩梦,在梦中,她与顾清霄在穿越琼州的途中碰到了海市蜃楼,她为了救顾清霄,将自己留在了海市蜃楼之中,以身为祭。想到琼州,她便痴痴一笑。虽然琼州在世人眼中为食人之地,但在曲琉音的心中,琼州却是上天给她莫大的恩赐。因为,琼州是她与顾清霄相识、相知的定情之地。
顾清霄是临安有名的儒商,自十七岁接管家业之后,便将诚信和义气作为他行商的原则。往日走货的时候,即便是狼虎食人之地,顾清霄也与兄弟们一同走过。
顾清霄的生意越做越大,到最后竟然将茶远销到邻国的萧城。可是在连国通往魏国萧城的途中,需要穿越一个神秘的地方——琼州。琼州是连国与魏国的交界处,那是一个三不管地带。琼州名虽美,但却是一个食人不眨眼的沙漠。
可是,若是想到一个地方,总会找到路的。于是,在琼州的边界,便出现了一个特殊的职业——领路人。他们是穿越琼州的领路人,每当有人或者商队要穿越琼州到达连国或者魏国的时候,便会请一个领路人为他们领路。在琼州这个死亡之地,领路人便是琼州给这些想要通过它的人的最后一条生路。
顾清霄第一次见到曲琉音的时候,曲琉音正在琼州旁一个名叫“路”的破酒肆中与那些领路人喝酒。他一眼便看见了那姑娘,她身着一身翠绿色的衣裙,在周遭漫天的黄沙中显得格外耀眼,他不由得看痴了。据他所知,琼州的领路人大多都是将脑袋挂在裤腰上的大汉,没想到这领路人中竟会有姑娘。
许是顾清霄的眼神太过凌厉,又或许曲琉音早已远远望见了那个从远处而来的男人。她眼睛一眯,将酒壶别在腰间,拍了拍旁边兄弟的肩,上前迎了过去,走到顾清霄面前,抱了一拳:“兄台可需要领路?”
顾清霄看着曲琉音那发亮的眼睛,温柔地笑道:“在下顾清霄,临安商人,现要穿过琼州至魏国萧城,望姑娘领路。”
“曲琉音。”她眯着眼也笑了,道,“不必客气,多谢兄台信任,在下定拼尽全力护尔等周全。”
也不知为何,这话在一个看起来年轻的姑娘口中说出来竟不像是玩笑,于是顾清霄便不顾身后随从的劝告,一意孤行地道:“好。”
顾清霄想,或许是在这一刻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陷在了这个姑娘的眼睛中,而这一陷,便是一辈子。
临安四月时节多是细雨连绵,很少有狂风暴雨。
曲琉音自从与顾清霄成亲之后便每日傍晚在门口的凉亭中等着顾清霄从商行归来,两人再一同进屋。这日,曲琉音一如往常地坐在门口的凉亭中等着顾清霄,却没想到,一阵冷风吹来之后,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阴了,那暴雨夹在狂风中呼啸而来,甚至天空中竟还伴着几声响雷。
这雷雨来得急,她未带伞。这亭子又与屋子有段距离,于是只能躲在这亭中等风雨过去。曲琉音胆子虽大,唯一怕的却是打雷。她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石凳旁,祈祷着这场少有的暴风雨快点儿过去。
曲琉音正想着,半空中又响起一声雷,将她吓得叫了一声,又缩紧了一些。她忽然想到,这风雨,倒是与那年在琼州遇到的差不多。琼州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但这沙漠之中却不只有沙子。琼州气候百变,险象环生。即使对于穿越过很多次琼州的领路人来说,每一次的穿越,都是一次新的冒险。
曲琉音在与顾清霄谈妥之后便骑上了顾清霄商队的骆驼,与他们一步步踏进那个被称作“魔鬼城”的琼州。驼铃叮当,曲琉音作为领路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跟的是顾清霄,再后面便是顾清霄的商队。
曲琉音骑在骆驼上一边听着骆驼的铃铛响,一边翻看着手中的本子。顾清霄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随后一夹骆驼肚子,上前与她并排而行,道:“你这是在看什么?”
曲琉音抬头看了看顾清霄,道:“我在熟悉路线,毕竟距离我上一次跟爹爹进沙漠,已经很长时间了。”
曲琉音的爹爹也是商人,早年间她跟着爹爹一起进过这虎狼之地。她怕顾清霄担心,于是赶紧将手中的小本子举起来,道:“你们不用害怕,我在‘路中已经待了许久,也问过许多有经验的领路人,都已经记下来了!”曲琉音好像害怕他不相信,于是举起手在耳边,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若是发生危险,我曲琉音豁出这条命也会保你们周全!我既然是你们的领路人,自然要负责任!”
顾清霄笑着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拿下来,道:“我相信你。”曲琉音在手被他握住的时候心中竟然怦怦直跳,她赶紧抚了抚心脏,长吁一口气。就这般行了半日,曲琉音还在想着那不寻常的心跳声,忽然觉得周遭有些不对,于是伸手感受了一下四周的风,呼了口气,对顾清霄道:“我们到狂风谷了。”
顾清霄虽没入过琼州,但却听说过琼州的四险。其中两个是被称为冰火两重天的“狂风谷”与“火重山”,另一个是被称为“魔鬼之眼”的珍珠泉,最后一个便是百年不遇的“海市蜃楼”。这狂风谷,便是通过琼州的第一个关卡。
进入狂风谷中之后,顾清霄令众人打起精神,自己则与曲琉音走在最前面,好像是担心她害怕一般。曲琉音一边翻看本子一边对他道:“我是领路人,你跟在我身后就好。”
顾清霄却是笑:“你给我领路,我护你周全,不亏。”
顾清霄是个顶好的商人,她的领路费早已结清,本应由她来护他们周全。这笔买卖算起来,倒是他亏大了。她带着他们向狂风谷中越走越深,那谷中的风也随之越大,甚至到最后众人都已经不能骑在骆驼上,只能下来牵着骆驼走。在沙漠中行走本就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如今夹杂着沙砾的风还时时打在脸上,更是寸步难行。
曲琉音看着后面的商队,顶着风将本子又翻了翻,转身对商队大声说道:“兄弟们,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到达神树处,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日落之后,狂风谷天气突变,谷中会刮起旋风,将人和物全部卷到天上,只有在神树旁才能躲避!”
众人早知琼州险恶,此时听曲琉音这般说便加快脚步迎着风沙一路疾行,终于在日落前到达神树处。众人食过晚饭之后便在帐篷中睡着了,睡到半夜的时候,顾清霄被一声响雷惊醒,他皱着眉翻了个身,本想再睡,却没想到耳边竟然有女子低泣的声音。
顾清霄循着声音找去,发现那哭声是从曲琉音的帐篷中传出来的,于是他叫道:“曲琉音?”
“嗯?”曲琉音抽着鼻子答了一声,之后便撩开帘子,看见顾清霄很是惊讶,最后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吵到你了,没办法,我这人天生胆大,但却只怕打雷。”
“无妨。”顾清霄笑了笑,他这时候才真正地感觉到,其实曲琉音也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没事儿,你……”还未等曲琉音将这话说完,天上的响雷便将曲琉音又吓了一跳,整个人缩在毯子中瑟瑟发抖,很是可怜。
顾清霄道:“不然我在一旁陪你吧。”曲琉音想着,点了点头。情况特殊,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于是这一晚在雷响的时候,曲琉音总能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旁轻声唤她“琉音”,那么的心安。
“琉音……”曲琉音的回忆戛然而止,她忽地有些分不清这声轻唤是梦中的还是现实中的,直到她感受到身后有一个熟悉温暖的胸膛靠过来將她护住的时候,她才清醒。是顾清霄回来了啊!
顾清霄回来的时候便看见曲琉音躲在石凳旁,他暗骂了自己一句“该死”之后,便撑伞到了亭中,将琉音护住。他明明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娘子,最怕打雷的啊。
曲琉音靠在顾清霄的怀中,贪婪地呼吸着专属于他身上那安心的味道,道:“你终于回来了。”顾清霄看着外面的雨渐小,便护着曲琉音回了屋中,道:“我回来晚了。”
曲琉音被顾清霄护着回了屋中,虽是喝了姜汤,却还是发了热。顾清霄本想去请大夫,却被她拦住。他想起琉音最怕看大夫,于是便将被子掖好,让她安睡。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忽然轻笑,俯首便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了一个吻。他亲完之后蓦地抬头,竟像害羞一般连耳根都红了几分。
他记得,他上一次偷亲她,也是在她生病的时候……
狂风谷那一晚,虽在神树旁未被风雨所扰,可那凉风却还是让曲琉音发了热。可是曲琉音却一直都没有说,只是一直挺着。出了狂风谷不过千米,便是火重山了。一进入火重山,那温度便蓦地升高了好多,那太阳也似发了疯一般像是想把一切东西全部烤熟。
队伍中的人已经渐渐耐不住这高温,浑身虚脱。火重山峰虽然叫山峰,但却是之前无数领路人发现的在火重山中唯一的水源。这里地势微低,但领路人却把它称为山峰,是祈祷着这水源不会在某一日被太阳烤干。
曲琉音知道,只要找到那水源,便会获救,如若不然,大家都会被烤死在这烈日之下。她骑着骆驼,走到顾清霄的旁边,对他低声道:“你去给大家加把劲儿,等找到了水源,便好了。”可是顾清霄却迟迟不答话,甚至在她碰他一下之后,便从骆驼上栽了下去。曲琉音一惊,将已经昏迷的他扶在自己的骆驼上,她摸着他的额头,暗道一声:“糟了,他怎么也发烧了?”曲琉音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竟然有些心疼,她咬牙替他将队伍带好,走了一日,终于在傍晚到达了火重山峰。那虽然是一处小小的水源,但是却能救这些穿越琼州的人的命。
顾清霄醒来的时候,夜晚已经降临,他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曲琉音,手中还拿着刚刚喂完他的药,他心中不觉一暖。可是他看着曲琉音有些红的脸,探了她额间的温度才知道,她竟然在发高烧。
他环顾四周,发现只剩下他身上盖的这一张毯子,他便将曲琉音裹在怀里,窝在毯子中。她在他的怀里蜷成小小的一团,他像是魔怔了一般,低下头,将吻印在了她的眉心之上。在他的唇触碰到她的时候,他忽然惊醒,他到底在干什么?
于是他便闭上眼,收了心,却没有看到那本应该熟睡的姑娘竟然睁开了眼睛,笑眼依依,而后在他的怀中缩了两下。他更不知道,在他熟睡之后,那姑娘竟然偷偷亲了他一下,还无赖地道:“这样,我才不算亏呀。”
曲琉音在夜半时分醒来,她看了看身边的床铺,发现顾清霄竟然没有回房睡觉,抬头向外望去,发现佛堂的灯竟然亮着。于是,她披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到了佛堂外,透过门缝,看到顾清霄正在堂中诵着一卷经书。仔细望去,那佛堂中供奉的菩萨倒是不多,却是佛道喇嘛齐全。
曲琉音笑着笑着,却是哭了起来。在火重山峰中,因为曲琉音的病,商队在火重山里多停留了几日,直到曲琉音完全康复之后,顾清霄才令商队继续前行。曲琉音行在商队的前方,顾清霄依旧与她一同行在前面,而这次,曲琉音没再赶他。
“听说,珍珠泉的星星比珍珠还要明亮。”曲琉音翻着手中的本子,“真想去看一看。”
顾清霄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或许她眼睛中所泛起的光,比那珍珠泉的星还要亮。
行了三日,终于到了珍珠泉。众人早已经筋疲力尽,于是在饭后便睡着了。
曲琉音却是心心念念着那珍珠泉上的繁星。夜幕低垂,天上点点繁星渐亮,曲琉音躺在沙上望着天空,发现那星星真的如同那些领路者们所说的那般明亮。她随手揪了根草叼在了嘴里,忽然,她发现身边躺下来一个人,那人带着一股温柔的气息。她转头一看,是顾清霄。她与他望了一会儿天上的星星,忽然道:“这次倒是很顺利,许是上天保佑。”
“是啊,或许是上天保佑。”顾清霄侧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里装满了星星。
曲琉音伸出手张开五指去感受星星的温度,那星光透过指缝悄悄地打在了她的脸上。而后她忽然对着顾清霄道:“你知道吗?传说在珍珠泉中,如果说假话的话,会受惩罚的。”
顾清霄自然不知道。
“所以,我现在要说真话了。”曲琉音看着顾清霄的眼睛,道,“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作喜欢,可是直到遇见了你,我猜那种心里酥酥麻麻还会对你提心吊胆的感觉便是喜欢。所以,顾清霄,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可是她好像根本没想得到顾清霄的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顾清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领路人吗?”
顾清霄摇头,他这一路一直很疑惑,毕竟曲琉音的衣服是极好的料子,手指纤细白嫩,一点儿都不像是在这沙漠边长大的女子,更像是自小被精心养在江南的姑娘。
“早年间,我偶然看见了一本游记,那游记上有关于海市蜃楼的记载,于是我便想来看一看。”
“那你的父母呢?你这般出来到了这狼虎之地,他们不会担心吗?”
曲琉音轻笑一声:“可能会吧,但是他们却再也管不了我了。”
自打曲琉音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她的娘亲,听爹爹说,在她还没记事的时候,她的娘亲便生病走了。所以在她的记忆中,她只有她的爹爹。她的爹爹虽然是江南的富商,但每年都要砸万金于各个寺庙,只为求一件事,求得她的长寿。
曲琉音自生下来身子便不好,大夫说,她一生不过十八载。她爹不信,一生供奉各种神明,但还未等她长寿,她爹爹却病逝了。那一年,曲琉音十七岁。她有时候会想,为什么爹爹不能再等她一年,这样的话他们便能一起去找娘亲了。
曲琉音穿着孝服在爹爹的灵柩前过完了自己十七岁的生辰,然后便背着背包用了半年的时间来到了琼州。她之前曾经来过一次,却不曾见过海市蜃楼。
顾清霄静静地听着这个姑娘的故事,不忍心打扰她,只是盯着她眼角流下的泪。曲琉音说罢,擦了擦泪,翻身起来的时候竟发现那星星映在珍珠泉中,在星光的闪耀之下,竟像是珍珠一般镶嵌在泉面上。原来,这珍珠泉竟是这般意义。
“叮——”曲琉音被佛堂的引罄声惊醒,她看到顾清霄将佛珠放到香烛案上,转身出门。
自她跟着顾清霄回来之后,他便也跟爹爹一样,什么都信,只为求她的长寿。或许是佛祖显灵,她的身体倒是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也许可以长寿。她原本是不怕死的,但是在遇到了顾清霄之后,她只希望自己能够活得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
曲琉音擦了擦眼角的泪,迎了上去,笑着骂道:“何必呢?半夜还来念经。”
“习惯了!”顾清霄脱下外套给她裹住,道,“虽然你的身体好了,但总是心有余悸,于是你一生病我便想来拜上一拜。”
曲琉音睡了一晚本已经好多了,但顾清霄却怎么都不放心,最后还是请了大夫来。那大夫摸着胡子把了半天的脉,最后才道:“恭喜老爷夫人,夫人这是喜脉。”
顾清霄听着霎时愣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眼角竟然流出泪来。他亲自赏了钱,这才遣人将大夫好好地送回去。曲琉音看着他慌张的样子,也笑得开心。顾清霄在她的床边来回地转,到最后竟然一拍脑門,一边絮叨着多谢佛祖恩赐,一边向佛堂走去。曲琉音笑着摇摇头,倒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紧张的样子。
曲琉音有孕之后,顾清霄大多的时间都在家里陪她,两个人更多的时候便是在书房中看书。这日,顾清霄翻看一本书之后,对坐在床边缝衣服的曲琉音道:“琉音,我刚在书中看到,身处海市蜃楼中时,会出现幻境。琉音,当时你看到了什么幻境?”
曲琉音笑了笑,并不回答。琼州的海市蜃楼并不多见,书上说,那景象百年不遇。
或许是之前的那些路太过顺利,又或者是曲琉音想见海市蜃楼的愿望太过强烈,这百年不遇的奇景,竟被他们遇上了。他们自珍珠泉出来之后便一直向北走,按照曲琉音的本子上说,只要一直向北走,便能看到一片绿洲,穿过绿洲便是魏国的边境。
曲琉音带着顾清霄和商队一路沿着本子上所记载的路向北走,可是原本半天不到的路程,他们却是自下午走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不仅如此,周遭的景色竟是十分熟悉,到最后,曲琉音才意识到,他们其实只是在原地转圈。他们,遇上了海市蜃楼。
还未等曲琉音将这件事告诉大家,大家便看见远处的半空中渐渐浮起白雾,那白雾里似是仙境,中有亭台楼阁、街道临立,再仔细看去,那街道中竟是有人走过,街旁商贩往来不绝,十分热闹。
众人惊叹。他们又累又渴,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可以支撑他们,现在出现的海市蜃楼,更是将他们的意志力彻底击溃。曲琉音看到商队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一步步似没有意识般被吸引着向那海市蜃楼走去,他们嘴里不住地呢喃:“仙境,仙境……”
曲琉音虽是想看这海市蜃楼,却不想将所有人的命都搭在这里。于是她一把抓住意识已经开始不清醒的顾清霄,上去便给了他一个巴掌,顾清霄的意识渐渐清醒。她笑了笑,指着那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北方,对他道:“顾清霄,不要再看这海市蜃楼了,这海市蜃楼一会儿便会散开,你现在带着你的商队一路向北走,不要回头,马上就要出去了。”
顾清霄看着她的笑,心底不住地抖,他一把抓住她,道:“那你呢?”
曲琉音挣开他的手:“我本就是来看海市蜃楼的啊,如今好不容易被我碰到了,我一定要留在这里好好欣赏一番。你不必担心我,我等雾散之后会去找你们的。”
顾清霄看着她,她被看得发毛,于是一把抓住他,指着那些已经意识模糊的商队,道:“顾清霄,你不想让你的兄弟们都死在这里吧?”
顾清霄看着他们没了神智的样子,默不作声。曲琉音叹了口气,上前轻轻地将他抱住,道:“相信我,我是领路人……”
顾清霄看着她的眼睛,别无他法,只好将她留在这里,带着那已经神志不清的兄弟们,踉跄地向北走去。曲琉音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变得渺小,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沙漠之上。
她没有告诉顾清霄,这海市蜃楼百年不遇,只有以一人为祭,方可将海市蜃楼的幻境破开,为剩下的人找到正确的路。而后,那祭人的尸骨,会随着海市蜃楼的消失而起的大风,彻底被掩埋在这琼州的沙漠之中。
曲琉音看着悬在半空似仙境般的海市蜃楼,想着,自己本就是想看一次这奇景,最后與这奇景一同消失在沙漠中的啊……
曲琉音笑着笑着便笑出泪来,原来,此番奇景,书上诚不欺我。
曲琉音的意识随着海市蜃楼的消失而渐渐模糊,可是耳边的骆驼声和脚步声却吵得让她睡不着。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竟然看到顾清霄回来救她了。
顾清霄看着已经快要没有气息的曲琉音,心像被人狠狠地揪着,这个傻丫头啊。曲琉音看着那去而复返的顾清霄挣扎着想说话,想问他为什么回来。可是顾清霄却一把将她抱起,安置在骆驼上,带着她一路向北走去。
“琉音,我最爱看你的眼睛,可是你的眼睛刚刚告诉我,你在骗我,你根本不会来找我了。”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这次,琉音,换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们带出琼州的。”
曲琉音想哭却没有力气,只能咬了咬嘴唇,靠在顾清霄的身上。她当然相信他啊……
第二年的正月,曲琉音顺利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顾清霄兴奋地抱着儿子不撒手,在他的小脸上猛亲,直到儿子号啕大哭方才罢休。儿子的满月宴办得格外热闹,请了临安大半的人,满府的流水席。
顾清霄带着曲琉音抱着儿子坐在席上后,这才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锦盒,将那里面的一顶小虎头帽戴在了儿子的脑袋上。曲琉音看着那虎头帽上熟悉的红宝石,问道:“这是?”
“这是我们顾家的传家宝,若是添新丁,便将这虎头帽带到五岁,方可保孩子一世平安。”顾清霄顿了顿,“虽然有些俗气,但这是我们顾家的传统。”
曲琉音看着那独特的虎头帽,又看了看顾清霄,忽然觉得上天待她不薄。她犹记得,她小时最爱黏着一个胖胖的男孩,那男孩头上便戴着这一顶虎头帽。她还记得,她向他要那宝石的时候,他不给,竟不害臊地说,那是日后要留给他孩子的……
曲琉音看着那一大一小相似的脸,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真好。
正午的太阳渐渐变得毒辣,像是要将沙漠中的一切都烤干一般,空气中仅剩的湿气随着气温的变高而变得稀薄。曲琉音看着那悬在半空中的海市蜃楼慢慢变得透明,变得不清晰,便慌忙地伸手去抓,但身体的极度缺水却让她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转头看着顾清霄和他的商队一步步地消失在沙漠与天际间的交界处,微微地笑了一下。算了,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留也留不住……
气温渐渐升高,曲琉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恍然间,空中好似出现了一抹金光,那金光将已经昏迷的曲琉音唤醒。她微微睁眼,似乎看到远处有人踏着金光而来。
“爹爹。”曲琉音叫道。
曲父在曲琉音的面前停下,看着已无力站起甚至无力说话的曲琉音,心疼道:“痴儿。”
曲琉音摇头,为了顾清霄牺牲,她不后悔。原本,她就没什么时间了啊……
曲父叹了口气:“音音,你可愿一直活在这海市蜃楼的幻境之中?”
曲琉音想了想,点了点头。她当然愿意,在那幻境之中,顾清霄会回来救她,救她于这场噩梦之中。他们会回到临安,他们会成亲,她的病也好了,甚至,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
曲父向她伸出了手。说来也怪,刚刚似千金般沉重的手此时却十分轻盈,甚至不仅是手,连整个身子都十分轻松,飘飘欲仙。曲琉音将手交到了父亲的手中,曲父转身带着她向他来时的那道光束的尽头走去。
曲琉音越走越开心,好似那光束的尽头就是那烟雨江南。她的顾清霄在那尽头微笑着等她回家,并温柔地叫她:“琉音。”
这些美好不过是蜃楼给她的最后一点儿安慰和眷顾,她的梦是假的,她的所有美好全部氤氲在那江南烟雨中。虽然她最后还是为了顾清霄以身为祭,将蜃楼的幻境破开,令他们安全离开琼州,虽然一切皆是梦境,但是曲琉音还是想说——上天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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