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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烟沉沉亦如念

时间:2024-05-04

千澄色

骄阳颓落,远处的群山染上艳烈霞色。

顾玄歌气喘吁吁,手持着斩妖剑斜倚在垂垂青柳下。不远处,一条青色巨蛇满身伤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殷红的血与青碧的鳞片交织在一起,闪烁出奇异的光。

那是离宣——一只蛇妖。原本与同为蛇妖的恋人凌轻在山林中修行,后来凌轻因为在山下为非作歹,被顾玄歌以斩妖剑散去了元神。离宣就此恨上了顾玄歌,誓要为凌轻报仇。可哪有那么容易,顾玄歌身为中州数一数二的捉妖师,根本不是离宣那种小妖怪能轻易对付得了的。

离宣被打得再无还手之力,顾玄歌掏出收妖袋让我收了离宣。我走到奄奄一息的俊逸蛇妖面前,缓缓打开袋子。万万没料到他竟凤眸微眯,粲然一笑。他这一笑,我便呆了;我这一呆,他就跑了。

事后顾玄歌骂我花痴,我不服气,据理力争道:“我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一时看呆了有什么错,值得你这样喋喋不休地责备?”

他嗤之以鼻:“就没见过你这么花痴的女人。”我更气了,把桌子一拍:“嘴巴那么毒,难怪没有女人喜欢你。”

顾玄歌怒不可遏地瞪了我半晌,拂袖而去。

可是,如果预料到离宣后来会那样变本加厉,为了复仇不择手段,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他走。靠吸食人类精元妖力大增的离宣又一次找上门来,结果如眼前这一幕所示,再次惨败。

我叹息一声,走到离宣面前,抚着他冰冷的蛇身,感慨道:“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顾玄歌翻了个白眼:“那是他蠢。”我冷哼道:“你倒是不蠢,冷漠得像个石头人。”

沒等来预想中的反唇相讥,顾玄歌突然大吼道:“扶烟,小心!”我来不及反应,已然被什么东西缚住了身体。越是挣扎勒得就越紧,直逼得我喘不过气来。回头一看,原来是离宣巨大的蛇尾。顾玄歌举剑刺来,离宣在我头顶张开血盆大口,狞笑道:“你若想她死,尽管来吧!”

顾玄歌的剑生生顿在半空,他眉头深锁,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你想怎样?”

离宣道:“把剑扔掉。”

“不行!”我急道,“顾玄歌你不许扔掉剑。你别忘了,我也是一个妖,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丫头。”他涩然一笑,长剑随手一掷,流星般划过夜空,钉入对面的树干上,“但……人我还是要救。”

离宣没了威胁,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俯冲上前,一口咬住了顾玄歌的手臂,臂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辨。他仿佛并不急着要他的命,而是慢条斯理地折磨他,像一只猫玩弄自己的猎物。顾玄歌半点儿没有还手的意思,任他疯狂地蹂躏着。我再也看不下去,泪水扑簌簌地蒙眬了双眼,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挣脱。不知是我的挣扎起了作用,还是离宣报复得太过投入,竟将我甩到一边,兀自缠上顾玄歌的身体,摄取他的精元。

情况危急,我顾不得快要散架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奔至那棵葱茏的柳树旁,把心一沉,双手握上剑柄,拔下了斩妖剑。当我运足了妖力将剑刺入离宣的七寸时,我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噬回来,如巨浪扑面,我被震飞出三丈开外,跌落在地面。

离宣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片片青鳞泛起虚弱的白光,进而虚薄透明,慢慢地消失在了天地间。

其中一片闪烁着妖冶红光的鳞片,飘飘荡荡地落在我的手背上,如一点猩红朱砂。未及细看,顾玄歌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你是不是疯了,拿斩妖剑去杀他,知不知道这样做你自己也有可能灰飞烟灭!”

我不以为然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可身子却不争气,话音未落,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在顾玄歌一声声焦灼的呼喊声中昏死了过去。

我和顾玄歌相识于榴花似火的五月。

那时我刚刚下山,初涉红尘,懵懂无知,被人拿几句花言巧语诓进了青楼。待醒悟过来这是个什么地方时,想要离开,老鸨说什么也不让。我一气之下露出妖怪本性,将那里搅了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正欲扬长而去,一道颀长的身影堵在了门口。逆光中,男人眸若点漆,栗色皮肤在夕阳下泛起淡金的光,够不上俊美,却胜在耐看。我愣怔须臾,开口道:“公子,借过……”

他不为所动,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清冷的嗓音泠然响起:“惹完了祸就想一走了之?妖孽,这可不是任由你为非作歹的地方。”

桌子底下,被我打得鼻青脸肿毫无形象的老鸨满脸怨愤道:“顾公子,你来得正好,快收了这妖怪吧。”我这才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捉妖师。

事后,我问顾玄歌是不是经常涉足那种烟花之地,他一口否认。我促狭道:“既然如此,那老鸨干吗唤你顾公子,听口气,熟稔得很啊。”他说那是因为他是鄢陵城唯一的捉妖师,闻名遐迩的缘故。我听后嗤之以鼻。

当时我们正在客栈吃面,他说话声音过大了些,引得邻座纷纷侧目。隔壁有个小姑娘,羞涩地拿团扇遮住了脸。

我说:“你们人间的女孩子真有趣,风情款款,不胜娇羞。”

他眉毛一挑:“比不得你们妖精,放浪形骸。”

这话又没控制好音量,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轰”一下作鸟兽散了。

我格外喜欢与顾玄歌斗嘴,看他说不过我一脸青黑的样子就好笑,权当一泄当初的凌辱之恨。我的真身是只百灵鸟,醉红楼一战后被顾玄歌俘获,关进了鸟笼子里。因为我不曾杀过人,他为如何处置我这件事很费脑筋。后来,在我锲而不舍地游说下我们达成了协议,我帮他捉妖,满了七七四十九只后他便放我自由。

所以你看,我们就是这样一种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可在那么危急的关头,他却为了我放下了手中他视若生命的斩妖剑。

我在隔天的午后醒来,除了妖力减半,精神有些不济外并无大碍。倒是顾玄歌,内伤外伤无数,近期是动不了武了,需得好好静养。在他静养的这段时间里,我学会了一门新技能——煮饭。

顾玄歌十分喜欢吃我煮的饭,我也很诧异我可以把饭煮得那么好吃。春日的傍晚,夕阳将颓未颓,微风拂面,带着浅淡的栀子花香。我们坐在院子里吃饭,我格外殷勤地给顾玄歌夹了一块糖醋鱼。他淡淡地瞟我一眼:“你还是不陪我吃?”

我说:“我们妖怪不需要吃饭,吃了还得消耗妖力净化,不划算。”

他说:“那你能不能回屋待着,或者去散个步什么的,你这样看着我我不自在。”

为了让他自在,我夹了一块藕片放在嘴里细嚼慢咽。俄顷,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凭良心讲,顾玄歌,我最近对你还不错吧?又是洗衣做饭又是疗伤换药的,可谓体贴入微、无微不至了,就是将来你有了老婆也不见得对你这么好。再说前不久与离宣那场大战,你为我放弃了斩妖剑我很感动,但说到底还是我救了你……”

顾玄歌突然放下筷子:“扶烟。”

“嗯?”

“有话直说。”

我尴尬地拨了拨头上的发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儿想家了,出来时跟师父说去去就回,可这一转眼已经来人间一年了。虽然离当初承诺过的七七四十九只妖怪还差一些,但我想你也不会介意。我这就告辞……”

“不许走。”

“什么?”

“我不许你走。”

“呵呵。”我冷笑道,“顾玄歌你以为你是谁呀?跟你说一声是给你面子,以你现在的实力,你认为还拦得了我吗?”

斩妖剑在屋内嗡嗡震动,感受到主人的召唤,疾飞而出。顾玄歌眼神犀利,一把握住剑柄,剑刃深寒若水,直指我心口的位置。

我气极,身体不受控制般上前一步,将一把匕首插入他的心脏。他眸中有一瞬的错愕,怔怔地望着我,忘了反抗。感知到主人遇害,斩妖剑嗡鸣得愈发强烈,竟脱离了顾玄歌的掌控,半空中兜了一个圈,直向我刺来。千钧一发之际,顾玄歌紧紧抱住我,挡下了那致命一剑。破碎的声音飘散在风中,他说:“扶烟,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只是舍不得你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拂过面颊,脸上凉凉的一片,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抱着怀中僵硬的尸体,我哭着说:“对不起……”

八百年前我和顾玄歌同在北海的幽都山上修行,那时他还不叫顾玄歌,而叫沉彦,真身是一只玄鸟,轻轻一个展翅就能飞出百里之遥,和他一比,我委实相形见绌。

是以,他总是叫我小不点儿。

后来,他修为有成去天上做了神仙,我则因天资有限外加天性懒散永远地留在了幽都山,安安分分地做一只小妖怪。从此,我和他的距离就是天与地、云与泥。

就在我深陷在顾影自怜的忧伤里无法自拔时,沉彦带着从太上老君那儿讨来的灵丹回来了。虽然他说得轻松,道那灵丹是跟太上老君打赌赢来的,他留着也没什么用就拿来给我了,可我知道那颗灵丹一定是他费尽周折为我这个不争气的累赘讨来的。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被别的妖怪欺负了,只会没用地在他跟前哭哭啼啼。他总是嘲笑我一番,骂我没用,却在我哭累了睡着后偷偷去把欺负我的妖怪挨个教训个遍。

吃了沉彦给的灵丹我顺利地飞升成仙,以为就此可以逍遥自在地与他长相厮守,谁知天宫根本不如我想象中那般美好。

作为初升的小仙,我是没有品阶的,被分配去瑶池做了宫娥。我问沉彦,是不是他刚刚成仙那会儿也是从这种杂役小仙做起的。他打了个哈哈,跟我说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仙上仙,瑶池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只要认真做事,没个行差踏错迟早有一天会出头的。后来我才知道,因为他的真身是高阶灵兽,自打飞升那日就被天帝封为昊元灵君,赐居二十八重天叠翠宫。

做了仙娥,非但行动不自由了,而且和沉彦见面的机会也愈发少了起来。倒是有个仙子近来与他走得极近。

那仙子名唤络缨,长相自不必说,仙姿美貌,关键是性情,温柔可人,一双柔情缱绻的桃花眼盈盈一转,不知倾倒了多少人。偏偏她却对那些倾慕者视若无睹,独独钟情于沉彦。而沉彦,大概也对络缨仙子有意吧。

有一次,我叫他陪我去昆侖山看雪,他说雪有什么好看的,不去!转而却陪络缨仙子去了蓬莱岛赏桃花。后来我又约了他几次,均被他以不同的理由推脱掉。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找过他,渐渐地,我们的关系就疏远了。就在这时,昔朝闯入了我的生活。

他是天族的二皇子,天帝与天后最宠爱的一个儿子。初到天宫那会儿,我心情不好,顶撞了他。记得我当时坐在湖边,一手拿着碧桃一手举着迎春,不断地往头发上比划,想知道哪朵花簪上去更好看。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了我左手上的迎春转而插到我的发上,清淡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传入耳畔:“桃花太艳,不衬你,倒是这朵迎春花娇俏可爱,很配你。”

哼,这意思是我长得不够美?我气得抬手摘下花掷到地上:“配不配轮得到你来置喙?还有,谁教你对待陌生的姑娘可以这样轻薄的,登徒子!”

他被我骂得一愣,皱着眉头道:“你这个小仙女怎么这样凶……”

我拤着腰,杏眼圆瞪:“我就凶我就凶,你管得着吗?”

再见是在天帝的寿宴上,我负责给在座的列仙斟酒,轮到他时,小心翼翼地斟了一杯,递到他的面前:“殿下请用。”他促狭地道:“小野猫也有乖的时候?”我低声敛气道:“上次扶烟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二殿下,还望二殿下莫怪。”修长的食指轻扣桌面,他若有所思般低低地沉吟一句:“原来你叫扶烟。”

我和昔朝在一起了。

他喜欢我,和他在一起又实在好处多多,连平日里对我颐指气使的主事宫女都和颜悦色了许多,我便默然接受了他对我所有的好。

一日,我们在蟠桃园散步,毫无征兆地,昔朝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有点儿蒙,想告诉他我还没有做好嫁人的准备,视线却穿过重重叠叠的花枝看到远处的沉彦与络缨仙子。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有说有笑的。美人不笑已是极美,这一笑更是令人惊艳,沉彦情不自禁地俯身于她樱唇上烙下深情一吻。

心脏没来由地一缩,泪水潺潺而落。昔朝忽然慌了,急得语无伦次:“扶烟,你别哭啊,怪我太唐突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我收回刚才的话。”

我忽然破涕为笑,敲了敲他的脑袋,说:“呆子,我是因为高兴才哭的,傻瓜才会拒绝皇子的求婚呢。”既然没法嫁给自己心爱的人,那么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三天后,沉彦来看我:“听说你和二殿下要成亲了?”

我说:“是呀。”

他说:“恭喜。”

我笑着回:“没什么好恭喜的,祝你和络缨仙子也早日修成正果。”

他笑了笑,眸中有淡淡的水雾浮现。我全然没在意,只当他是被风迷了眼睛。

大婚前两日,我到天河附近闲逛。其实,我千不该万不该在那天去了天河,不然,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切伤心也都不会上演。络缨仙子恰巧也在,她见了我,自然要说几句恭贺的话,我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只想早点儿脱身。

这时,不知哪家仙君府上豢养的灵鸟款款飞来,调皮地在络缨仙子的头上拉了一泡鸟屎。我强忍住笑意,络缨仙子却一改往日温柔本色,勃然大怒,狠狠地骂了一句“该死的畜生”,抬手就是一道光刃。光刃没有伤到灵鸟,反而将天河劈开了一个口子。

霍然之间,天河之水倒倾,瓢泼般涌向人间。我和络缨仙子全惊呆了,束手无策,幸好沉彦及时赶来修补了天河的裂口。可人间仍是因此遭了殃,轩辕殿上天帝问责时我万万没想到,络缨仙子把全部的责任推给了我。彼时她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地道:“都怪络缨,没有看住扶烟仙子,害她铸下大错,还请天帝看在络缨和二殿下的面子上,能够对她网开一面,从轻处罚。”

她不提昔朝还好,一提昔朝天帝更是眉头深锁。深感危机步步逼近,我一下子慌了,极力辩解道:“天帝,络缨仙子她撒谎,天河明明是她失手劈开的,却无端栽赃于我,委实居心叵测。”

天帝居高临下道:“扶烟仙子,你说络缨仙子栽赃你,可有证据?”

“有,小仙有证人。”我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指向沉彦,“沉彦上仙当时也在,他可以作证。”

天帝的视线转向沉彦:“沉彦上仙,你怎么说?”

大殿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他的脸上。沉彦无惧凝视,对着天帝恭敬地一拱手,无视我眼中的期待,淡薄的嗓音四平八稳:“天河倒倾一事,确实是扶烟仙子无心造成,络缨是无辜的。”

一句话让络缨仙子紧提着的心落回胸腔,也让我瞬息之间如坠冰窖心如死灰。他怎么可以这样?就因为络缨仙子是他心爱的女人,他就可以这样毫无原则地维护她?就可以让我无端蒙受不白之冤?数百年的朝夕相伴,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或许什么都不算吧,我忽然泪如珠断。天帝问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我说我无话可说。

我被罚剔除仙骨,永逐仙界。施刑那天昔朝拦在行刑官面前,说死也不让他们动我一下,天帝甚至拿废黜他的皇子之位相威胁,他仍是执迷不悟。

我忽然仰天大笑,看着昔朝说:“殿下你傻不傻,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我只是贪恋你的权势和地位罢了。你还是听你父皇的话退下吧,不然没了天族皇子的身份,你在我眼里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他备受打击,红着双眼道:“我不信,你在骗我。”

我说:“我之前才是骗你的,现在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骗的。从头至尾,我对你就没动过一丁点儿感情。”

他终于绝望,被天兵架着双臂拖走。

我闭上眼,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受过剔骨之刑后,被他们扔下诛仙台,落在了人间的某处紫竹林中。我以为我会死,然而师父救了我。

师父是个戴着银箔面具的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长相、多大年纪、来自哪里。问他怎么称呼,他说随便,我一想,既然随便那就拜他为师好了,正好缺个师父教导我法术。

我提出这个想法时被他一口否决,他说他不收徒弟,但禁不住我天天在他跟前叫,久而久之,便默认了这层关系。

我给师父讲了我的这段伤情往事,他听后很是同情,配合着我将沉彦大骂了一顿,然后安慰我将来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遇到一个好的人容易,但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动的人却再也不可能了。

再次听到沉彦的消息是在半年后。彼时他已是天上声名鹊起的神仙,妖界大举入侵天界,他只身独闯妖窟,生擒了妖王,化解了天庭之危。唯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络缨仙子竟是妖界的细作,妖军溃败后,她亦被诛杀。

或许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沉彦在天帝面前自请前往凡间历劫,天帝准奏。

这下子,正好给了我报复的机会。

顾玄歌自幼被父母抛弃,艰难存活,历尽波折,这些都是我一手安排的,甚至那场青楼初遇,也是我刻意为之。

我原本的计划是等他爱上我之后再杀了他,好叫他也尝尝被心爱之人背弃的痛苦,可当他真的一点一点喜欢上我时,我又心软了。就在我打算放弃时,离宣潜在我心底的那丝怨念发作,我被那股怨念操纵着,失手杀了顾玄歌。

我心灰意冷地回到紫竹林。

师父正在烹茶,见我回来,他淡淡地一笑:“算你有口福,刚沏好的蒙顶甘露,要不要尝尝?”

眼里弥漫起浓重的水汽,我纵身扑到他的怀里,号啕大哭。师父摸摸我的头,问:“这是怎么了?仇报得不顺利?”

我哽咽著说:“我杀了他,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快乐。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可实际上我难过得要死。为什么?明明是他对不起我,伤害他我却那么难过。”

师父沉默了一下,说:“也许是你根本就放不下他。”

我说:“我承认自己放不下他,放下一个人太难了,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爱上该多好。”顿了顿,我又道,“真想找一瓶忘情散、解忧水之类的东西服下,断情绝恨,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身下师父的胳膊颤了颤:“扶烟,理智,你要理智!”

为了让我的心情好起来,师父提出带我去昆仑山看雪。可当真到了昆仑山,望着满山飘落的皑皑白雪我更加郁郁寡欢了,因为我在潜意识里总觉得陪我站在这里并肩看天地浩大的人该是沉彦。

素洁的雪花旋转着坠落在掌心,我对师父说:“我们走吧。”

“不看了?”

“不看了。”

就在我们转身欲走之际,雪地突然传来轻微的晃动,接着是地动山摇般的巨颤。远处,皓皓白雪似奔腾的巨浪朝我们涌来,初时还在遥遥天际,转瞬便迫至眼前。

“不好,是雪崩。”我顿时惊慌失措,這种恐怖的天灾,不但凡人见之色变,就连我们妖怪也避之唯恐不及。

“那边有个山洞。”师父一把揽住我的腰,急速地朝洞口掠去。等我进入山洞,铺天盖地的大雪也刚好倾覆下来,堵住了洞口。然而,令我们始料未及的是,这座山洞竟是个无底洞,我们不受控制地飞速下坠,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终于接触到实物,砰然落地。

未及喘息,一声兽吼传入耳畔。昆仑山的洞穴内,十个有九个栖息着上古时代的异兽。师父察觉危险迫近,眼疾手快地将我推到一边,自己则被一头巨兽扑倒在地。他们厮打在一起,黑暗中我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腥甜的血气在空气里迅速弥漫开来,我焦急地大叫:“师父……”

“别过来。”师父出声制止了我,“我能对付得了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打斗声停止了,而我也用法力聚集起了一颗小光球。借由光球的光亮,我看到师父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他身旁躺着一头没了呼吸的饕餮兽。我跑到师父身旁,哭着把他搂进怀里:“师父,你千万不要死,扶烟这就带您出去。”

师父抬手抚了抚我的脸:“傻瓜烟儿,你自己走吧,师父……师父以后恐怕不能保护你了……”

“你胡说,你既然收了我做徒弟,就要一辈子对我负责……”

然而师父再也没有力气回答我了,原本轻抚我脸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我把他抬到一处隐蔽的位置,开始运功疗伤。几天过去了,师父身上的伤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饕餮是上古异兽,它的爪子自带毒性,留下的伤口很难愈合,除非有强大的法力护持或者菁月藤的汁。可是,我既无法得到菁月藤汁也不具备高强的法力,只能看着师父的尸身一点点消失。

不不不。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死。以前,爱我的人总是千方百计地呵护我、保护我,现在,我也该为我爱的人做点儿什么,我不能总活在他们的羽翼庇护之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祭出我的元灵将之与师父的融为一体,我知道自己的元灵很弱,也许根本救不活他,可聊胜于无,做了总比没做强。

生命的最后,我忽然很想看看师父的脸,于是缓缓地,我抬起手臂抚上了那张面具,却在行将揭下的那一刻迟疑了。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已经是快死的人了,干吗还这么好奇心旺盛地去窥探别人的秘密?

收回手,我合上双目,静静地蜷伏在师父身旁。

永别了,师父……

永别了,沉彦……

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扶烟温顺得像一只小猫蜷伏在他的臂弯里。

她做出的小光球仍孜孜不倦地发着莹白的光,照得她脸色枯槁,好似三春艳阳下凋零的蔷薇。他似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扶烟……”他以为她还是紫竹林里那个贪睡的小姑娘,只要唤一唤,就会醒来。

她没有醒。于是,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像一个孩子般无助地哭泣起来。头上的面具轰然坠落,露出一张和沉彦上仙别无二致的面孔来。没错,他就是沉彦。

幽都山的朝夕相处让她对他情根深种,而他,又何尝不是对她情有独钟。

络缨仙子是妖界细作的事他早就知道,天帝也晓得。络缨仙子见他为天帝所器重,便接近他想要窃取情报,而他在天帝的授意下与她虚以委蛇。唯一意料不到的变故是扶烟。他原本打算等事情了结就迎娶她过门,万万不料她竟然跟别的男人好上了。

蟠桃园中,看到他们携手同游的亲昵姿态他嫉妒得要发疯,就毫无理智地亲了络缨仙子作为报复,结果,隔天就传来了她与昔朝定亲的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他心如刀绞,忍不住要把一切对她和盘托出。可等见了她的面,看到她脸上洋溢的幸福,他却是什么都没说。只要她能够幸福,即便那幸福不是他给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轩辕殿上的一切都是事先和天帝商量好的,这些年来仙界势微,妖界蠢蠢欲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上天宫来。在没从络缨嘴里套出有用的消息前,她万万不能出现意外。为了顾全大局,只好委屈了她。

所以那天,他是故意不肯为她作证的,故意做出冷酷无情的姿态。施刑的人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不会伤了她的性命。他甚至还有一点儿庆幸,因为这样一来,她再也没可能嫁给昔朝了。

后来他于紫竹林中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她,又在天帝面前自请下凡历劫,为的就是让她亲手杀他一次。伤害就是伤害,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一旦造成了,就无法弥补。他只好用这种方法令其稍稍冰释。

他确实成功了,她放不下他,对他余情未了,他们差一点儿就能回到从前。奈何朝露成空,鲜花萎地,老天狠狠地嘲弄了他一顿,让他的所求到头来都成了一场空。

离开昆仑山后,沉彦踏遍九州四海、八荒列国,找寻可以令扶烟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抑或仙家法器。终于,他得到一株紫魂草,据说给失去元灵的人服下便可在其体内凝聚出一个全新的元灵。

然而三百年过去了,扶烟仍静静地躺在那里,全无苏醒的迹象。渐渐地,沉彦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天,他照例用皂荚帮她洗了头,又心血来潮地给她化了一个浓淡合宜的妆,转身便出门去竹林里散步。待晌午归来,发现门扉大敞,奔到屋内一看,床上空空如也,不见扶烟。

正自惊慌,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你这妆化得还不赖,以后可愿日日给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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