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曾培新
去年裁军,驻我们奶牛场的部队在撤编时送了一匹战马给场里留念。场长说我年盛力壮,又有养牛经验,把马交给我饲养。
这是匹栗色的山东马,个头比我还高出几拳,月字形的长脸,铜环般的大眼,斜刺刺的小耳朵,油亮亮的鬃毛儿,样子挺威武,挺可爱的。当军马连连长把缰绳交给我,立正向它致军礼时,它“霍”地四肢一拼,头一昂,尾一扬,“噫”地一声长鸣,清亮的泪水便山泉似地淌了出来。这马真有人性啊,我被它的真情感动了,忙用手轻轻地揩干它的泪水,抚慰着它说:“别悲伤吧,我会好好地喂养你的。”
傍晚,场长特地到我家来,说这匹马原是师长的坐骑,在自卫反击战中曾受过伤,流过血,立过功。它不是一匹普普通通的战马,而是咱们的有功之臣啊!临走,场长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一定要把马养好。
翌日晨,我刚进牛棚,战马便引颈长嘶了。我快步走到它身旁,只见它时而昂头,双目凝视蓝天;时而摇尾,大尾巴在空中甩得山响;时而用蹄“噔噔”踢地。不用说,这家伙是不安心牛棚,不甘心与牛们为伍了。我朝它站的地方看了一下,嗬,一夜之间,它竟把好端端的一块水泥地板,蹬出一个个碗口大的窟窿儿。我无名火起,凶凶地在它的屁股上擂了一拳。没料到,它竟狠狠地回了我一脚。它这一脚好重啊,踢得我许久痛坐不起。嘿,这鬼马有目无珠,肯定是把我当敌人踢了。要不是念着它于人民有功,要不是念着场长的再三叮咛,我当时真想一刀子把它宰了。
第三天,我瘸着腿,瞪着眼来到战马边。这个昨日威风凛凛的家伙,今朝却垂头淌泪了。它木然地站着,尾扫子一动也不动。乖乖,这一昼夜你吃了个太阳、月亮,想了个地球翻身,如今该知差认错了吧?咱是万物之灵,你是畜牲一头,咱这是牛场不是战场,你能日驰千里又有何用?再说,今天你落到咱牛棚里,要咱喂你,你就得规规矩矩地听咱差遣。倘若身在牛棚心在马房,不出奶水还拉骚水,那可别怨咱不客气了。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再看看它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动了怜悯之心。我向食槽里投了点料,还给水池倒了些水。
次日,我又来到马槽边。没想到这高头大马竟静静地卧在地上。它默默地沉思着,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瞧瞧食槽,槽里的稻秆、青草一丝儿没动,连池里的水也一点未喝。我再看看战马,此时马肚子已宛若扁豆,一条条肋骨凸露出来。它张着嘴在喘气,满身的亮色已消失殆尽了。
我大吃一惊,一阵小跑找来兽医师。牛大夫一边摸摸探探,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体温正常……肠胃无恙……肺燥气粗……急火伤肝……心律不匀……糟糕,这马得了心气病!”
“心气病?”我不懂牛大夫能否给马诊病,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心里却暗暗吃惊:想想这马前几日的雄风英姿,看看它今日里的恹恹病态,思想这几日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的心突然绞痛起来。牛是牛,马是马啊,岂能把马当牛看?“甘居牛棚嚼青饲,涓滴无留尽奉献”,这无疑是牛之纯洁德行;可是“心怀天下志千里,甘洒热血恋沙场”这又何尝不是马的高尚情怀?再说,自己身为牛倌却如此鸡肠鸭肚,记仇虐杀,这宝马怎能不气愤攻心,绝食以昭志呢?哎,都怨我只晓牛德,不懂马性,把这一匹好马折腾得如此这般!
我正捂心自怨,场长闻讯赶来。他看了一下那奄奄一息的战马,又看了一眼我这呆呆若傻的牛倌。他先是一怒,后是一怔,继而沉思。好久,好久,他才喃喃地说:“这事不能只怨你,也怪我不识人,不识牛,更不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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