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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记忆:谷家兄弟和冯玉祥

时间:2024-05-04

姜淑梅

谷良友在菏泽地区名气大,80岁以上的都听说过他,俺小时候听爹提起过。

他1881年生,家在巨野县城西南谷庄,兄弟五个,排行老三。家里穷,他17岁出去当兵,在保定练军时跟冯玉祥一个棚。一个棚十二个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班。

谷良友比冯玉祥大一岁,一米八的个头,说话声大,性格爽快,还有一身好拳脚。冯玉祥也大个,爱看书,很厚道。

棚里那些人赌博,让冯玉祥到外面站岗;他练毛笔字,他们故意晃桌子;他在灯底下看书,他们嫌他浪费灯油,耽误他们睡觉;他掏钱买灯油,在墙上挖个洞,用布盖上头在里面看书,那些人还找他小脚(注:小毛病)。谷良友实在看不下去,常为冯玉祥打抱不平。

有时候改善伙食,吃面条。那些人一哄而上,把面条都捞走,轮到冯玉祥,桶里光剩面条汤。再吃面条,谷良友上前一步,先给冯玉祥捞一大碗稠的。他捞完,那些人才敢靠前。

两个人越处越好,结拜了仁兄弟。在俺老家,仁兄弟比亲兄弟还亲哩。

三年以后,练军改编,大部分官兵给裁下来,这里面就有谷良友。走的时候,他跟冯玉祥都哭了。

谷良友回到谷庄后,听说冯玉祥的哥哥在曹州府(注:菏泽的旧称)带县队,他投奔过去,有了份差事。

1907年,冯玉祥从奉天来山东参观阅兵,他哥哥听说了,派谷良友去济南,接冯玉祥来曹州府住几天。

这次见面,两个人非常亲热。从济南上路,冯玉祥说:“我先跟你回家,看看老娘。”

两个人到谷庄下车,先去谷家堂屋。

冯玉祥给老娘问好后,说:“娘,我给你老磕头。”他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两个人到场院里歇着。谷良友拆了一扇门板当桌子,又搬了几块砖头,摞起来当凳子。饭是烙饼卷炒鸡蛋,菜是炒了一碗豆芽,拌了一大碗黄瓜。这是谷家能拿出来的最好饭菜了。

后来,谷良友和五弟谷良民都跟着冯玉祥当兵,打过不少仗。

1921年,谷良友跟着冯玉祥打到陕西,他那时候是一团三营营长,团长叫李鸣钟。李鸣钟命令谷良友这个营当预备队,先别上去打。谷良友不听,带着手下人上了战场,打了胜仗。

李鸣钟怪谷良友不听命令,谷良友感觉自己立了特等功,一点儿不服气。

李鸣钟向冯玉祥报告说:“谷良友只听你一个人的,别人谁也管不了,我这个团长怎么当?”

冯玉祥一听,谷良友犯了军中大忌,气得跺脚大喊:“把谷良友拉出去,毙了!”

军官跪下一大片,都为谷良友求情。

冯玉祥说:“今天谁讲情也不行,非把谷良友毙了不可!要是不毙谷良友,我这个旅长也不干了!”

这些人一看,冯玉祥真生气了,只好偷着放了谷良友,让他回老家躲躲。

几天以后,冯玉祥消气了,派人把谷良友叫回来,撤职。

第二年,冯玉祥带着队伍去河南,打的是河南省督军赵倜。谷良友已经调到警卫团当营长,他领着人在炮火里杀了个七进七出,人家装备再好,也怕他这不要命的。冯玉祥总结这次打仗,把谷良友说成了长坂坡的赵子龙,立了大功。

1930年,谷良友回到山东,在韩复榘手下干,是鲁西民团总指挥,驻军菏泽。

有一回,巨野有个人贩盐到了菏泽,他推的小红车子碰到人家房子,人家不让他走,把车和盐都扣下了。实在没办法,他去找谷良友,谷良友管了他一顿饭,又到那家说说,人家把车和盐给放了。

谷良友的媳妇傅氏是个农家女,冯玉祥叫她三嫂,很敬重。当兵的穿鞋磨损快,谷三嫂给丈夫做的铲鞋也有冯玉祥一份。铲鞋底子前边长出来一个尖,翻过来缝到鞋面上,鞋前尖轻易不坏,一双铲鞋顶两双圆头鞋。鞋底都是直底,不分左右脚,两只鞋咋穿都行。

有一回集合训话讲到行军的事,冯玉祥抬起脚来说:“这是谷三嫂做的铲鞋,结实经穿,左右脚还可以替换着穿,行军方便。”用现在的话说,铲鞋太土,要好看的农民都不穿,这么大的将军穿铲鞋,当兵的和家属都跟着学。

1932年,冯玉祥隐居泰山普照寺,谷良民那时候是二十二师师长,他派出一个团驻泰安,谷家兄弟也常上山看看。冯玉祥特意捎信,叫谷三嫂给做几床粗布棉被。

做好以后,谷三嫂送到山上,冯玉祥和媳妇李德全都很高兴,留谷三嫂在泰山多住几天,拉拉家常话。

棉被被面是蓝格粗布,里子是白棉布,冯玉祥说:“还是粗布棉被盖上暖和。”

谷家人提起冯玉祥都叫“冯先生”,谷三嫂回家以后说,冯先生在泰山穿一身粗布衣裤,戴的是老头戴的毡帽头子,腰带都是粗布的。他们吃的是粗茶淡饭,白菜炖豆腐,大饼卷炒鸡蛋算是好的了,冯先生也最爱吃。

冯玉祥主张男女平等,妇女剪短发,不裹脚。谷良友两个闺女凤仪和鸾仪都没裹脚,谷三嫂也把自己的脚放开,娘儿仨都剪短发。这些在菏泽和巨野都是新鲜事。

那时候,山东有个老缺(注:土匪)叫刘桂堂,外号刘黑七,经常领人来菏泽,走到哪里杀到哪里。

1934年,听说刘黑七到巨野了,谷良友领着部队跑步过来,一心活捉刘黑七。没承想刘黑七跑了,他劳累过度,又上了一股火,勾起旧病,病倒了。

谷良友的病确诊是胃癌晚期。冯玉祥原想让谷良友到北京协和医院动手术,派人送去病历。医院一看病历,已经晚期,不愿接受这手术。

谷良友在济南手术以后,不到一个月去世了,那天是农历九月初九。

第二天早晨,冯玉祥从泰山赶到医院,放声痛哭。哭完,他去省政府跟韩复榘商量丧事,成立了治丧委员会。

几天以后,追悼会在济南市政府大院里开,冯玉祥自己写的祭文,念了十多分钟,在场很多人听了掉泪。他写的挽联也挂在会场,上联是:“想当初咱们同心同德同革命音容俱在”;下联是:“看今朝你先生先死先超生浩气长存”。

开完追悼会,起灵到车站,运回巨野下葬,军官轮流抬棺,送殡的好几千人,前面还有部队仪仗队。冯玉祥跟韩复榘说:“我们百年以后,怕是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日本人开战以后,国民党高级军官的家属先去武汉,后去重庆,谷良民一家也跟着去了重庆。

冯玉祥问:“三嫂为啥没来?”

谷良民说:“三嫂不愿意离开老家,回农村去了。”

冯玉祥很生气,说:“你们都怕死,她不怕死?”

他派人到巨野乡下接三嫂,特意嘱咐办事的人:“光接三嫂,不接姨太太。”他最看不起做姨太太的人,人家有媳妇了,还去做小,这是看不起自己。

三嫂说:“都是一家人,俺不能撇下她们自己逃命。要走都走,要不走都不走。”

来人很为难,跟冯玉祥汇报。

冯玉祥答应了,就一个条件:姨太太不能跟他见面。

1938年,谷三嫂她们到了重庆,住进冯玉祥预先安排好的地方,军属待遇。冯玉祥经常过来看看,他每次去,三姨太、四姨太都提前躲起来。

一年以后,三嫂肚里长瘤,回到老家,不到两年,死在三姨太娘家的宅子里。

谷良民也是练武的人,长得膀大腰圆。当兵以后,他在冯玉祥跟前先当传令兵,后当传令员,冯玉祥叫他小五。

1915年,冯玉祥带兵进四川,走到自贡刘家场,下起大雨,冯玉祥住进一家铺子,在柜房歇下。铺子门前有个小楼,军医处住在里边。楼上有几只大缸,缸里放的是当地保安团的火药。

军医处有个士兵上楼放东西,点蜡烛照亮,不小心把火药点着。

轰隆一声响,楼毁了,人死了,一阵大乱。

谷良民以为有了敌情,他摸黑把门捣开,背起冯玉祥就跑,一直跑到安全的地方。

1924年,谷良民已经当了八年连长,一起当兵的有的提升很快,像韩复榘已经当团长了。他想不开,离开部队回了谷庄。

冯玉祥气坏了,派人到谷庄把谷良民找回来,交给军法处。

他问:“开小差该咋办?”

处长说:“该打军棍。”

在一起当兵多年,谁都不好意思打谷良民,冯玉祥拿起军棍亲自动手。

谷良民身强力壮,用力把腿一挺,军棍折了。

大家趁机讲情,谷良民被撤职察看。

时间不长,他当了营长。

抗战的时候,谷良民是五十六军军长。1938年2月,谷良民接到上边命令,得把济宁从日本人手里拿回来。他领着二十二师从定陶起兵,连夜攻城。

有个旅长向他汇报:“损失过重。”

他说:“不管损失到什么程度,不能后退!你告诉手下人,宁肯让子弹从前面穿过,绝不能让子弹从后面进去!”

谷良民在前线指挥,天亮前他们攻进北门,进去九个连,跟日本人枪对枪刀对刀打。

济宁城好不容易拿下来,日本人开着大炮坦克又给抢回去,谷良民九个连的官兵都死在济宁城里。

那些天打打杀杀死伤太多,谷良民接到撤退命令。

冯玉祥听说后特别高兴,跟媳妇说:“小五子就是不含糊,到底打了个胜仗。”他让人给谷良民汇去四千元,犒劳官兵。

济宁战役后,谷良民辞了军长。

他去见蒋介石,蒋介石说:“你先到军事参议院休息下,以后再带兵。”还送给谷良民一张五千元的支票。

谷良民说:“多谢委员长!现在国家正在用钱,这钱我不要。”

蒋介石笑了笑说:“好样的!”

1940年,汽油紧缺,酒精可以替代。谷良民在江津建了个酒精厂,叫“建国酒精厂”,他当董事长,职工上百人,厂名牌匾是冯玉祥写的。

1948年,冯玉祥突然去世,谷良民整天流泪,难过很长时间。

1951年,天津公安拘留审查谷良民。1953年释放,给的结论是:“集中学习,教育释放,免予起诉。”

1954年,谷良民把天津的住房和部分积蓄捐给政府,全家搬到北京。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谷良民和媳妇姜源清被揪出来,抄家,剃光头,挂牌游街,后来又给遣返回老家。

谷良民回到大义谷庄,有的红卫兵不知道深浅,想动手打他。他说:“你先回去问问你家老年人,看我做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

有时候大义公社开批斗会,哪次都来不少老年人,他们拄着棍子来,用棍子护住谷良民,不让小年轻的瞎整。

1973年,谷良民和媳妇被接回北京。两年后,谷良民在北京去世,那年8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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