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在洛阳龙门的西山峰上,有一座由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墓碑,上面是孔罗荪的题字:“爱国诗人王礼锡之墓”。它静悄悄地矗立在山顶之上,四周墓草青青,松柏郁郁。
墓主人并不是洛阳人,他却长眠在了这里;墓主人也并不是驰骋沙场的勇士,他却享受了抗战将领的厚遇。
在当今的人们中,甚至在当年稍许年轻一点的人们中,知道王礼锡名字的人并不是很多。这主要是因为他自1932年起便受到政府当局的“驱逐”,在欧洲等地整整漂泊了六年,直至1938年的12月才回到自己的祖国。
这是一个有着传奇色彩的人物——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他曾担任过国民党江西省党部农民部部长,与方志敏一起领导了该地区的农民运动;他也曾在武汉与毛泽东、李汉俊等人筹建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
他还是一个对左翼文化运动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物——其人自五四运动期间即开始从事创作姑且不谈,1929年的初夏他亲自主持了神州国光社编辑部的工作,出版了一系列有关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的译著以及新文艺书籍;1931年他东渡日本之后,又与妻子陆晶清一起主编了《读书杂志》,并于该刊上开展了有关中国社会性质与前途的论战,在国际上引起了一定的反响。
他更是一位“世界和平运动”的积极分子——1936年,他与陶行知等人应邀参加了在布鲁塞尔召开的世界和平运动大会,并代表中国代表团上台发表演讲;他还参加了于巴黎召开的第一次国际作家保障文化代表大会,同大会主持人巴比塞讨论了关于中国民族解放斗争的问题;他还积极参与了全欧华侨抗日联合会的筹备工作,并当选为理事,分管宣传部的工作;1938年的2月,他在伦敦成功地召开了世界援华制日大会,引起了世界各国爱好和平人士与团体的普遍关注。此外,他还担任了全英援华会的副主席、人民之友社的名誉秘书、抗日救国会欧洲局的主任等职务,不仅做了近百场演说和撰写了大量文章,而且还带领华侨与留学生上街游行,为争取反日与援华的力量竭尽心血……
用日记记录真相
1932年1月28日,王礼锡正好在上海,他以日记的形式记载了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所犯下的罪行:
日本五六架飞机,都集中在闸北掷弹,飞得非常之低。打一个旋,掷一个弹,起一阵火;打一个旋,掷一个弹,起一阵火。整个闸北已成了火窟,火焰与黑烟弥漫了半个天空。……商务印书馆似乎已经起火,文人的心血与工人的血汗都化成满天的灰烬,像阳秋落叶一般簌簌地到处纷飞。有人在海宁路附近拾着飘来烧残的片纸,似乎是植物学教科书,商务印书馆的被焚,是更加证实了。
至于文化人的损失,那就更加凄惨了:
……赵景深家也被抢了。没了七口箱,只有书籍散得满地没有人要。
最糟的是傅东华,单只散失了书,因为他把行李搬出来时,有一箱沉沉的书是费了半生精力搜集的英文文学批评的材料,两个搬运夫抬不动,因此被误会为是什么财宝被流氓抢走了。书是文人最宝贵的财产,丧失了书比丧失了什么还不幸。
郑振铎的住宅也在危险区域。他的最珍贵的书虽已搬赴北平,而次要的书则全部葬送在灰烬中。
任曙在夜间踉跄地跑来敲门,非常颓丧地说他的《中国经济研究》的材料已全部毁灭。为《读书杂志》写的一篇文字也在毁灭之中。仅剩得只身脱险。
坐顾书室中的六橱残书,不禁喟然!
我家十代以来,他无遗产,只有三楼藏书,是最珍贵的东西。就我自己所廉价买得之殿版明版配合之廿四史,自己用了不少的功夫,满纸丹铅的代价,支付过自己幼年的精力。尤可惜的,是曾祖父在史馆中留存的残稿,祖父独学无偶地研究科学所得的一部分——《自得山房算草》,这一切与人无忤的东西,一概付之“红”火!
那天是1月29日——即“一·二八”事变后的第二天,王礼锡与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商量,决定自己掏腰包,编辑出版一份《抗日战争号外》,一则报道十九路军的抗敌战绩,二则揭露侵略者的滔天罪行,三则批评政府不抵抗政策的错误,四则向全民族发出抗战到底的呼吁。1月30日,数万份《抗日战争号外》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飞扬起来,市民们争相购阅,交口称赞。然而,才仅仅几天的工夫,这份号外便被当局勒令停刊了。
2月7日,又一项重大活动在王礼锡的积极参与下获得了成功——中国著作者抗日会于上海正式宣告成立,王礼锡同陈望道、冯雪峰、戈公振等15人当选为执行委员。那天在由王礼锡执笔起草的《中国著作者为日军进攻上海屠杀民众宣言》上,签名者达到了129人,其中包括了当时文坛上的各派领军人物——胡愈之、周谷城、田汉、巴金、郁达夫、叶绍钧、丰子恺、谢冰莹……
就因为这些,由王礼锡主持的神州国光社被特务们破坏了,编辑出版的书刊被当局没收查禁,而王礼锡本人则被国民党政府以“出国考察”的名义“礼送”出境!
拿起笔投入抗战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由于海外的援华运动及国际宣传工作的不容放松,王礼锡直至1938年的10月底才得以脱身,才得以启程离开居住了六个年头的欧洲。
回国后,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推选他为理事,负责国际宣传委员会的工作;战地委员会则任命他为党政委员会委员兼冀察绥晋指导员……然而,对这一切,早已在诗中表示过“不是长城缺不了我,是我与长城相依为命”的王礼锡全然不感兴趣。他向妻子陆晶清透露心底的秘密:“我在后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简直是活受折磨,虚掷光阴。我要上前线,和战士们在一起,并肩对敌作战!”他对作家赵清阁说出了内心的愿望:“这‘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环境我得想法子离开,我不能在这里慢慢地折磨我自己!”此时正值文协组织成立了作家战地访问团,王礼锡便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
作家深入前线工作,这是早在1938年3月27日的文协成立大会上即已确定下来的宗旨与目标。不仅周恩来这样鼓励大家,《新华日报》也为此发表了社论,号召“组织文化界的宣传、慰劳及救护等类的工作队,到战地去服务”。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总算从战地委员会那里申请到了三千多元的赞助,于是作家战地访问团终于可以出发了。
按照严格的挑选标准,访问团一共确定了14位作家——王礼锡、宋之的、李辉英、葛一虹、以群、杨骚、罗烽、白朗、杨朔……并且在周恩来的大力推荐下,王礼锡担任了该团的团长。看来周恩来对王礼锡是有一定了解的,他一再地向团里的其他同志嘱咐道:“一定要尊重王礼锡先生,他是一位真正的爱国者。他从英国返回祖国,就是为了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他不图名,不图利,更不想做国民党的官,只希望马上奔赴前线,当一名普通的战士,竭尽毕生之力。”
1939年6月18日,这支被称为“笔部队”或“笔游击队”的作家战地访问团终于从陪都重庆出发了。
王礼锡率领着他的队伍,一路行军,一路采访,一路风雨,一路宣传。然而,洛阳并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他们还有第二阶段的路线:到前线去,到将士们浴血奋战的阵地上去。
7月25日,作家战地访问团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们得到了战区指挥官的同意,开始向中条山进发。中条山被称为黄河的屏障,它自风陵渡到阳城,沿着黄河一直延伸到太岳山脉,纵深达三四十里。无尽的山峰,无尽的溪涧,村与村之间的距离,往往需要一天的路程。
这里有着炮火的威胁——“……我们进到了横岭关炮火射程内的地区了。当我们摇鞭策马前进的时候,敌人发炮了。一连至少发了二十余炮,每一个炮响,我们就看见滚起一阵浓烟。我们都把大圆草笠摘下,拉长行列,驱马急驰前进。”这里有着行路的艰难——“……黑云掩蔽了太阳,豆大的雨点,疏疏的从阴黑的天空散落在每个人的衣上。雨下了半点多钟,自头发到鞋子,每一个地方都拧得出水来。大家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半点钟后,太阳出来了,再过半个多钟头,衣服就在身上晾干了。一阵干,一阵湿,我们这一个多月以来,这样的生活是很平常的。”
在中条山中,王礼锡率领着他的团员们辗转工作了四五个星期。他们采访的对象,上自军官下至士兵;他们采访的足迹,从司令部一直延伸到了前沿战壕。到了晚上,他们便开始挑灯写作,将白天的收获整理成集体日记——《笔游击》,后来陆续发表在《抗战文艺》上。对这项工作,王礼锡早就有着长远打算:“讨论最久的问题,是我们对于日记的态度问题。有的人主张我们的日记不发表,但我以为要当作集体创作去写。最后,大家对于日记有了重视的倾向,至少要当作准备发表的东西写。”王礼锡说,写这部集体日记的目的,绝不仅仅是给后人留下一些抗战期间的“实录”,它更应该“给自己做一面镜子,借以随时检讨自己的工作”。王礼锡无疑是一位身先士卒且严于律己的优秀指挥员。
1939年8月18日,由于长时间疲劳奔波,王礼锡终于病倒了。这里是前线,既缺医又少药,等到一个星期后他被战友送进洛阳城里的医院时,却因延误了治疗时间,不幸与世长辞了,享年39岁。王礼锡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是给远在另一个慰问团中的妻子,也不是给远在桂林的老母与幼子,而是对战友的殷切嘱托:“继续你们的工作,不要因为我而受影响。”
王礼锡的死,震动了朝野,也震动了国内外。蒋介石发来了唁函,延安召开了追悼会,洛阳、重庆、成都、桂林等地也都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郭沫若、老舍等作家撰写了纪念文章,陈绍禹、叶楚伧等也都发表了讲话。他是中国现代作家当中唯一一个获得如此殊荣的人物。
能说王礼锡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不,他的战友们将他未完成的事业进行到底了——
他们从大后方的中心到辽阔的北战场,冲到火线前面,突破封锁进入敌人所侵占的区域,去访问那些被敌人蹂躏的人民,去鼓励那些苦斗的战士,把他们所受过的残害,把他们正进行着的与野兽厮杀的英勇事迹,向全国同胞报告,向全世界人民宣布;也带去在民族血肉中生长起来的抗战文化,他们达到了出发时王礼锡团长所表明的访问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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