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对我来说树木曾经是循循善诱的传道者。当它们在树林里和林苑中聚集在一起或与其家族共同生长时,我对它们怀着敬意。而当它们茕茕孑立时,我对之更是敬佩有加。它们好似孤独者。它们不像那些由于自身的某种弱点而遁世的隐居者,而像是落落寡合的伟大人物,如贝多芬和尼采。世界在树梢上簌簌作响,它们的根扎入无穷深的地下,只不过它们未曾迷失其中,而是以它们的全部生命力追寻一个目标:实现它们本身所固有的法则,扩展自己的形态,展现自我。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一棵美丽而强壮的树更神圣、更尽善尽美的了。当一棵树被锯倒,它裸露的致命伤口暴晒在日光下的时候,可以在它的树桩——墓碑的清晰的剖面上读到它一生的历史:它的年轮和畸形长势忠实地记录了全部斗争、苦难、病痛,全部好运和兴盛,也忠实地记下了歉年与丰年、它顶住的侵害、经受住的风暴。农家子弟都知道,最硬、最珍贵的木材,其年轮最紧密,在高山上、在频繁遭遇险情的环境下生长的树木最坚固、最强劲、最出类拔萃。
树木都是有灵性的。谁能懂得与之交谈,懂得倾听它们,谁就获得真理。它们不讲大道理,不谈济世安民之策,他们割舍个别的东西,只讲生命的原始法则。
一棵树说:我身上有一个内核、一束火花、一种思想,我是永恒生命的生命。永恒的母亲拿我所做的试验和取得的成功是独一无二的,我的形体和皮肤的脉络是独一无二的,我枝梢上叶子最细微的颤动,我肌肤上最微小的疤痕也都是亘古未有的。我的职责是,以我鲜明的不同凡俗的长相塑造和展示永恒。
一棵树说:我的力量是信念。我对我的先辈一无所知,我对每年从我身上繁育出来的成千上万的孩子也一无所知。我一生就为坚守我的种子的秘密,别无他虑。我深信,上帝在我心中。我深信,我的使命是神圣的。出于这样的信念,我生活着。
在我们忧伤的时候,在生活不能好生忍受的时候,一棵树就会对我们说:静静!静静!看看我!生活是不轻松,可生活也不沉重。你的这些想法都是孩子气的。让上帝在你心里说话吧,这样,那些想法就会默然无声。你感到害怕,因为你走的路偏离了母亲和故乡。但是每一步、每一天都会将你重新引向母亲身边。故乡不在此处或彼处。故乡在你心中,或者说,无处是故乡。
当我听到树木在晚风中簌簌作响,云游四方的渴望就撕扯着我的心。你如果静静地、久久地谛听,对漫游的渴望也就会显示其实质和意义。它并非如表面所示,想逃避苦难。它是对故乡的渴念,对母亲记忆的渴念,是对生活新状况的希冀。漫游引导你回家。每条路都通往家中,每一步都是诞生,每一步都是死亡,每一座坟墓都是母亲。
每当我们为自己孩子气想法感到恐惧时,树木晚间就会簌簌作响。树木比人更深谋远虑,有持久和安静的思量,正如它们的生命比我们更久长。树木比我们更聪明,只是我们不听它们说的箴言。然而,倘若我们学会了倾听树木的金玉良言,那么我们短视、急促和童稚式的冒失的思想就会获得无比的快乐。要是学会了聆听树木的教诲,那就不用再渴望成为一棵树了。除了现在的自己,他什么也无须奢望。这就是故乡。这就是幸福。
19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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