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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矿长

时间:2024-05-04

李茂松

大矿长

李茂松

人的生物钟很准时,不到五点,梁新柱就醒了。前几天也是起得这样早,惹得老伴桂花直骂他一辈子骡马劳碌命,老了也不会享清福。老梁慢慢起身,穿戴好棉衣鞋帽,又点上一支烟,溜溜达达走出家门,身后又追过来几句埋怨的话。

腊月的清晨冷得真叫“鬼呲牙”,西北风象小刀子丝丝地往脸上割,让老梁下意识地拉下棉帽护耳。真是的,老伴儿说的没错儿,这么冷的大黑天到哪去呢?老梁抬头看天,星星调皮地向他眨着眼睛,好像还是那么多那么亮,远处井架上天桥上灯火依然,天轮不紧不慢地转着,象是向他这个老伙计招手。以前可没有时间和心情欣赏夜景啊!老梁感叹着不由自主地向东山矿门口走去。路熟人也熟。离矿门口越近,和老梁打招呼的人越多,都是上早班的矿工,除了兄弟就是爷们儿,老梁高兴地连连答应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在矿门口的小摊前,老梁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虽然都说老吃油炸食品有碍健康,可老梁就好吃这口儿,几天吃不着就馋。还有那豆浆,能点豆脑儿,喝上一口香半天,打嗝儿闻着都舒服,是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享受。老梁慢慢吃喝完毕,一抹嘴儿,又要了两根油条装入食品袋,提溜着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天刚刚见亮儿。老伴正收拾屋子。老梁放下油条,又给老伴热牛奶,嘴里叨咕着:“给老婆子拍拍马屁。”一下子又挑起老伴的话题:“谁要你拍马屁?儿子给买那么多袋奶你不喝,偏要喝那豆浆,真隔色!”老梁点开微波炉:“嘿嘿,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老伴不再言语,心里却美滋滋的:“一辈子都是我伺候他,如今也知道关心我了。”一股暖流过后,老伴又费起心思:做了一辈子窑,乍冷退下来,老梁心里不大适应啊!虽然他嘴上不说,看他整天六神无主,没着没落的样子……我得帮他解解闷,散散心。“哎,等我吃完饭咱们去上街买点菜吧!”见老梁端上热奶,老伴说。“咱家葱头土豆萝卜白菜不都有嘛,还买什么菜呀?”老梁不爱上街。“咱们一块儿上百货大楼,我帮你选一件新衣裳吧!”“都老头儿了,穿啥新衣裳啊!”“老头儿怎么着,辛苦一辈子了,也该享受享受了!”“你看这吃穿用的,还不算享福啊?”“这不该过年了嘛,儿子闺女回来,给他们一个新形象呗!”“我说老婆子,你就别费心思啦,你不就是想陪我散散心吗?”“是呵,你看人家王书记,马矿长他们,从打退休每天就在老干部活动站里吹拉弹唱,多开心!多有意思!你也没啥业余爱好,老在家闷着,我怕你闷出病来!”“没事儿……”

“啥没事儿呀,我看我老妗子说的对!老在家闷着对身体绝对没好处!”外甥申大友一阵风闯进来。老梁一抬头:“噢,大老板又来啦!”申大友摘下帽子,露出锃光瓦亮的大秃脑袋,满脸堆笑:“老舅又坷碜我哪!”随手递上一支“小熊猫”。 老梁接过香烟:“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呀!”申大友边给老舅点着烟边笑嘻嘻:“我老舅最了解我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几根花花肠子,一蹶屁股拉几颗粪蛋我还不知道!要还是那事儿就免谈啊!”看来申大友早有思想准备,他不急不徐,还是往老梁跟前凑:“我的好老舅!你就帮帮我吧!要不我把我妈接过来,让他跟你说?”“谁说也不行!”老梁板着脸,态度很坚决。

原来,听说老梁要退休,申大友提前俩月就跑过来说,请老舅去他开的煤窑当矿长,到今天已是六顾“茅庐”了。老梁有他自己的想法。从解放前矸子山拣煤干起,直到班长队长区长矿长,一辈子做窑早出晚归,几乎两头不见太阳,退休了也该多照点阳光,补偿一下自己了。再说一双儿女都已成家立业,日子过得都不赖,孩子老婆都不愿老梁再干啥了。老梁说要自己要在家好好儿享享清福,得对得起自己呀!再说,一个堂堂万人之上的大矿长,给一个小煤窑打工,也忒掉价儿呀!因此,尽管外甥申大友软磨硬泡磕头许愿,都没能奏效。铃铃……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尴尬的气氛,老梁拿起一听,是大姐打来的。

放下电话,老梁陷入深思。大姐是轻易不找他的,尽管他当大矿长就有十年,大姐很少为自己的事找他,她怕弟弟这个矿长为难,更怕让别人说闲话。这也是老梁敬重大姐的地方。

“老舅!不给我面子,我老妈的面子你得给吧?”“哼!”老梁狠狠瞪了大友一眼,扭过脸去。“新柱哇,连大姐都说话了,要不就去吧!”老伴在一旁悄声说。老梁长叹一声,回过头来冲着大友说:“咳!算你小子能耐!那我就试试吧。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申大友一听连忙点头:“我的好老舅!只要您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年薪你自己定,大权都交给你,一切你说了算!……”老梁伸出大手止住申大友:“你先听听我的约法三章:第一,我只帮忙不要工资;第二,你不要指望用我原来的关系谋好处;第三,既然让我管,就一切由我说了算,你这个大老板也不例外!”“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一切听老舅的!”申大友乐不可支,简直喜出望外!相当于刘备请出了诸葛亮啊!一个劲儿点头称是。并一再声明:算老舅百分之二十的干股,年终分红等等。

第二天,老梁走马上任了。申大有立即召集所有麾下头头脑脑,宣布梁新柱为矿长,要求大家必须无条件服从领导云云。随后,请老梁讲话。老梁一摆手,等我先各处看看再说吧。

这原是一家区属小煤矿,破产后被申大友收买。更名叫大友煤业有限公司,申大友摇身一变,成了渤海市老东区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用申大友的话说,公司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高级管理人员,而梁新柱无论从当地名望还是管理经验方面都是最好人选。老梁井上井下转了三天。第四天一早,老梁将一份考察报告交到大友公司董事长申大友手中。待申大友看完,老梁说:“大友哇,这是我给你开的药方,你得尽快抓药治病!要不你早晚会出大事!”申大友笑了笑说:“谢谢老舅!我会认真考虑。不过,您可不要完全按照你们大国企的标准来要求我这个‘小私企’呀!”老梁眼一瞪:“什么‘大国企’,‘小私企’?从安全角度要求都应该这样!”申大友见状,忙陪笑脸:“您说得对!您说得对!我一定尽快研究落实!”“这才对头嘛!”老梁转身走了。

一个月快过去了,老梁没见着申大友的动静。此前,老梁已催过申大有几次,申大友不是说正在踅摸厂家,就是说资金没到位,老梁也隐隐约约感到申大有是在耍花招,他是想拖着不办!老梁再也耐不住了,他找到申大友说:“你这个月再不把通风设备安装到位,我就辞职!”申大友一拍脑门儿:“你看我这记性!”马上打电话叫来财务科长,当着老梁的面签了支票,派人操办去了。一周过后,通风设备果然到货,很快投入使用了。这让老梁心里有了些许安慰,看来我说话还管用!不过他心里还有不少隐忧,大友的“小私企”离理想状态还差挺远呢。于是,他又向申大友提出上小型采煤机,一是提高效率,二是减轻工人劳动强度的问题。这回申大友可不愿意了:“我说老舅。你知道吗?咱这矿的条件算不错了!就说这运输设备吧,咱们有电机车运输。听说山西有的小煤窑在井下用三马子运煤,还有的井下用骡子拉煤车呢。您知道咱中国大陆什么最便宜么?人工!为什么那么多外商港台商来咱这儿投资建厂?他们看中的就是中国大陆的劳动力,太便宜了!十个中国大陆人都顶不上他们那儿一个工人的工资高!咱们为啥不就近利用这廉价的人力资源?咱花大量资金添置设备不值得呀!再说公司刚开张我真没那么多钱,以后再说吧!”听申大友侃侃而谈,有理有据,老梁竟怔在那儿不知再说什么了。是啊,谁会干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呀,说到底不都是为了赚钱嘛!看来上采煤机的事不提也罢,动辄几百万,也不是小数哇,咱也得体谅当家人的难处啊!大友见老梁不吱声了,就换了话题:“明天我要出趟门儿,区煤管局的人要来检查验收,老舅你接待一下吧。”老梁点点头,答应着。

果然,煤管局来检查的都是熟人。带队的魏局长是去年刚从老梁的东山矿调去的,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科长竟是老梁徒弟袁来福的儿子——爷们儿!一见面自然相当客气,都是一口一个老前辈,老领导,大老板的叫着,弄得老梁挺不得劲儿,连连解释说自己就是个打工的,不算什么领导,更不是什么老板,没什么权力。众人听了,相视一笑,不再说什么了。大家心里都清楚:给你外甥打工,你可就是二把手了,没权没利鬼才信呢!再说了,昨天大友已经向他们打过招呼,明确一切由老梁全权负责。

送走检查团,大友长出一口气,对老梁说:“还是老舅的面子大呀,要不这帮爷准得鸡蛋里挑骨头。”老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说话。他还在思考着什么。

“老舅,请到我办公室坐坐。”招呼老梁坐下,大友沏茶点烟一阵忙活。老梁看大友今天格外兴奋,问了声:“有啥喜事吧?”“双喜临门!”大友忍不住眉飞色舞:“今天通过了检查验收是一小喜。”“还有大喜?”“对!有大喜!”大友迫不及待地说:“近期全国的小煤窑关停了上万座,煤炭供不应求状况严重,煤价要大幅上涨啦!”“看你高兴的!”老梁也挺兴奋。“这都是老舅您带来的福音!咱们爷们儿要发大财啦!”大友话题一转:“不过,咱们的产量太低,每天只三四百吨不行,我想上到日产千吨!”“什么?日产千吨?你不是想发财想疯了吧?你的生产能力在哪呢?你的掌子面在哪呢?”“我这不是和你老商量嘛!”大友早已成竹在胸:“我想一、急招五十名工人补充采区;二、向东北方向掘出一个工作面,三、变两班出煤为三班出煤。”“不行!”人称煤田“活地图”的老梁一听就火了!“往东北方向是东山矿预留的煤柱,那可是‘佛爷的眼珠’——绝对动不得!”老梁又晓以利害:“预留的煤柱一遭破坏,不光会造成地面塌陷,还会使大量瓦斯涌出,后果不堪设想啊!那等于是虎口拔牙——找死呀!”大友听了心头一震,随后又说:“那咱们少采一部分总没问题吧?”“一寸都不能动!”老梁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大友见老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就不再吭声,他知道老舅是这方面的绝对权威,他的话应该是真的,不是在危言耸听。

大友这几天是心神不定,寝食不安。一块肥肉就挂在嘴边,闻得着味儿却吃不到嘴儿,这事压在心理沉甸甸的。突然,他想起一个不知从哪儿看到的故事:一个饥饿多天的汉子突然发现身边的地沟里有一块面包,他抓到手里刚要吃,却发现上面写着“有毒”二字,闻着确是一股香甜味。他该怎么样做呢?是为安全果断弃之,还是为充饥不顾死活狼吞虎咽食之?汉子犹豫不决,最后,他拿着那块面包饿死了。大友为饿汉之死感到悲哀。左思右想,他有了自己的答案:饿死和被毒死都不可取。要是我,就先试吃一小块儿,看看反映,如无事则食之,有事(量也无大事)再弃之不晚。想到这儿,大友不由得兴奋起来,他一拍桌子:就这么干!可老舅这关怎么过呢?对!把他指使走,叫他去南方考察采煤机!大友拍打着自己的秃脑袋:“哈哈!你太有才了!”

一周后,老梁考察归来。他发现大友公司大变样了!储煤场向外扩大了有五亩地,煤堆高得象一座小山,运煤的重型汽车来来往往不断线……啊,这还是原来的大友公司吗?!老梁满腹狐疑去找大友,任哪也没有他的影子。听钱秘书说,申董到运输公司联系车辆去了,准备日夜不停往外运,储煤场再大也得抓紧外运哪,运出去就能变钱哪!老梁一听这一准儿是大友的话。他隐隐感觉不妙,不顾旅途劳累,急忙换上窑衣下了井。

果然不出所料,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呈现在老梁眼前。几天工夫,东北方向预留的煤柱已被吃进十多米,几十名工人还在奋力往溜子里攉着刚被炸药崩得松动的煤块,30t溜子被超载的煤压得声嘶力竭地嘎嘎叫唤。老梁的心似乎被猛地揪了一下,胸口一阵堵得喘不过气来。他一手捂住胸口,一边大声叫来带班队长,命令道:“马上停工!”带班队长一脸疑惑:“为啥停工?”“不要多问!这里有危险!马上停工!”带班队长是个厚道的农民工,一脸无奈:“对不起,梁矿,申董昨天交待:今天一班不出五百吨不许上井,完成了给双倍工资!”老梁听罢,也无力再争辨下去,踉踉跄跄回到井上。他见大友还未回来,窑衣也顾不得换,就拨打大友的手机:“你马上回来!十万火急!”

功夫不大,申大友回来了。一进门,大友一阵寒暄:“哎呀,老舅!你咋这么几天就回来啦?不是说好让您在外边多玩几天,散散心嘛!”“你办得好事!”老梁铁青着脸:“你跟我搞调虎离山,再晚几天,你就该把煤柱给采光了!”“老舅,您别误会!我是想啊……”大友就给老梁讲了饥汉手拿面包饿死的故事。“胡说八道!你这是图财害命!你不下令停工,我马上报告煤管局!”说着,老梁伸手就拿电话,申大友连忙按住:“老舅!你听我说,咱这公司刚起步,赶上这市场正红火,不就势抓俩钱咱不傻呀!”老梁见大友已是钱迷心窍,就绝然地说:“那你就发财吧,从现在起,我不再与你掺和了!”说完一跺脚,拂袖而去。任凭大友在后面追着呼唤:“老舅!等等我派车送你……”老梁蹬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晨三点,老梁再也躺不下去了。他穿好衣服对老伴说:“我再到井下看看,这回我拚老命也要让大友他们停下来!”老伴送到门口叮嘱着:“有话好好说,别耍你那倔脾气!”老梁哼了一声,蹬上自行车走了。

越临近大友矿门口,老梁越感觉不对劲儿,平时大院内灯火通明,今天却漆黑一片。他叫声不好!全力蹬车冲进大友公司院内。只见几个拿手电筒的人在到处乱跑着,嚷嚷着。他们看到老梁,带着哭腔说:“梁矿啊!瓦斯爆炸了!”老梁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有多少人在井下?”“三十多个!”搭话的是值班调度员小郝。“报告煤管局了没有?”见小郝摇头,老梁命令道:“你立即上报!我给东山矿救护队打电话!你再写一个详细的下井名单给我!”老梁接着又问:“通知大友没有?”“还没有接通他的电话!”“马上派人去找!再派人切断井下电源,接通地面电源!”“是……!”老梁强打精神指挥着在场的人们。

等大友和魏局长来到公司,已是天光大亮,救护队员已经将十几具遇难矿工尸体抬上井。大友和魏局长立即召集全体人员开会,宣布了三条纪律:一、公司戒严,封锁消息,所有人员一律不许回家,不许对外乱说。媒体记者一律由煤管局接待,以钱“封口”。二、统一口径,只说意外塌方事故,死亡三人。三、家在郊县的死者家属由公司派车接来,由善后处理小组解决丧葬费抚恤金等。

老梁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刚要插话,大友拦住他:“老舅,这是我和魏局长研究决定的。你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我们解决就可以了。”“那……”“小郝!开车送我老舅回家!”“不用啦!我自己走!”老梁说完,骑上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刚骑到公司大门口,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直到晚上,老梁才脱离了危险。桂花和孩子们这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他们对大夫护士自是一阵感激。主治医生说:“病人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注意不要让他再受刺激。”大家轮流看护一周后,主治医生确诊无大碍了,这才出院回家静养。儿子闺女还要上班,对母亲自然是一阵叮嘱:“千万不要让我爸再出去干啥了,有啥事找我们!”桂花含泪点头答应。其实,这几天儿子、媳妇、闺女、姑爷们都没少埋怨她,说她要是拦住爸爸不去给大友打工,怎么会出这事呢!桂花也是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药没处去买呀!老梁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好哇!这些话都得背着老梁,怕他再激动,再受刺激。

回到家几天工夫,老梁身体基本恢复了,只是还显得虚弱些。人们都说这得益于他的体质不错,底子好。不过心脑血管病也没什么准儿,有几个还没退休的工友,头天还好好地上班呢,半夜犯病送到医院就一去不回了。还是大夫说的对,得过这病就得各方面时刻注意,不然就难说了。老梁对这些道理心知肚明,可他能静下心来吗?这两天,几家报社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都被桂花拒之门外。今天省政府调查组来查证情况,桂花就挡不住了。老梁也不想再躲下去了!心灵上的折磨比身体的病痛更让人无法忍受!

大友公司瞒报事故私埋尸体事件经媒体披露震惊了全国!国家安监局与省政府联合调查组已着手调查处理此事。

调查组一到,水落石出。大友和魏局长被刑事拘留!余下的细节就要找老梁和大友的手下一一核实了!面对调查组成员,老梁未曾开口,已是老泪纵横。他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我后悔没有坚决制止呀,我白白在国家大矿当了多年的矿长啊!我有罪呀!……”调查组组长老姜说:“你讲的情况非常重要,据我们了解,你已经尽力了,问题主要是企业主利欲熏心,主管部门不作为。”接着又说:“他们已经不仅仅是瞒报的问题,私自转移埋藏尸体,盗采预留煤柱,已经造成地面几个村庄房屋出现裂痕,情况相当严重,已构成刑事犯罪。”老姜简要介绍了一些情况,说还有事就回去了。老姜他们临出门,老梁说:“我能为那些没找到家人的死难矿工做点儿什么吗?”老姜说;“通过公安部门已经找到了七名,还有一名正在找,因为同来的人在一起遇难,除了登记在册的有姓名籍贯以外,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很少。”老梁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紧紧握住老姜的手:“罪过呀!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全力以赴!”

老梁当了几十年矿长,死亡事故的善后工作,他经的太多了。常见的情况都是亲友们先哭闹一番,提许多条件,不答应就没完没了地闹,最后讨价还价达成处理协议。这个过程往往要持续不短时间,工作人员既不能急躁发火又不能出格许诺,这也是当矿长的最挠头棘手的事。国家对工亡善后处理有明确规定。抚恤金多少,家人如何顶工,家属享受怎样待遇等等都有详细条文。而其他一些福利就由各企业自行掌握了。象分房调房,为子女调换工作,要劈柴煤等,就要矿长批准。一点条件不讲的很少。对这些要求,矿工出身的老梁很理解很同情。一般情况下老梁能办就办了。

由矿招待所的接待员引领着走进第一号房间,老姐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床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左右分别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大些约摸十岁光景,女孩也不过四五岁。从她们破旧的装束和瘦小的身材上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典型的南方农村人。看见有人进来,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那妇女慢慢站起身来。老梁分别介绍了各自的身份,并说明来意。经交谈,那妇女用难懂的四川“普通话”介绍了家里的情况。原来,遇难矿工叫邢天利,来自离成都市二百多公里的山区,那里四面环山,祖辈农民,他是家里第一个走出大山的,经人介绍去年来到大友公司做了煤矿工人,还不到半年就客死他乡。家里的顶梁柱折了,整个家也就塌了天!老姐仨心情沉重地离开了招待所。临走时,他们特意与事故处理小组负责人,市里的李处长进行了沟通,得知情况并不乐观。李处长说:“大友公司的账面上只有几万块钱,只能勉强支付火化费和家属招待费,连支付赔偿金的钱还没有着落,这也是各级领导们最关心的问题。”桂花问:“这七户的赔偿金大概是多少?”“每户按六万计算,六七四十二万。”桂花说:“这钱由我来出,给我三天时间好吗?”李处长说:“那敢情好,钱的问题解决了,就可以让家属们早日回家了。不然的话,就得拍卖大友公司。往下还有塌陷村的赔偿,还要大量资金啊!”老梁说:“请李处长向领导汇报,千万不要拍卖大友公司,否则,大友欠下的那么多债靠啥还哪!”李处长说:“倒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大友肯定要判刑,谁给他经营呢?”“我呀,让我来经营吧!替我外甥,也替我自己还债赎罪!”李处长听了很受感动,紧紧握住老梁的手说:“不愧是大企业的矿长,就是有觉悟有水平啊!你的事上级已经调查清楚了。我会把你的这些想法向领导汇报的!”“谢谢!”老梁也很激动。大姐和桂花在一旁又抹起眼泪。

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姐的三个闺女,东挪西借往处一凑,三天之内钱就凑齐了。其实,大友这些年在外面瞎折腾,她们谁也没沾到他的光,反倒是这个“不着调儿”的主儿,让他们跟着没少担心。先是因为没钱也没正经工作娶不上媳妇,后来有了钱娶了媳妇,时间不长又离了婚。这么折腾了几次,至今自称还是“单身贵族”,倒乐得自在逍遥。 大友的母亲难过,大家也都跟着闹心。她们这么做,主要是心疼自己的母亲。父亲死得早,母亲拉扯她们长大成人,太不容易了。自己家该买的东西(包括房子汽车)就暂缓吧!女儿们的孝心,让做母亲的心有了许多慰籍。

工亡家属们拿到抚恤金就陆续走了。后来,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判处大友公司法人申大友犯非法开采罪和藏匿他人尸体罪,获有期徒刑十年;判魏鹏程(魏局长)犯渎职罪,获有期徒刑八年。梁新柱在此案中曾尽力阻止申大友的犯罪行为,之后又积极向主管部门报告,已经尽到职责,免于刑事处罚。申大友本应从重判决,鉴于其家人协助政府积极协调处理善后事宜,本人认罪态度较好,故法院从轻判决了十年。市政府同意了梁新柱的请求,大友公司暂不拍卖,但因大友公司资不抵债,暂归市煤业公司属下,更名为新海公司,聘任梁新柱为总经理,全面负责新海公司的经营管理工作。

大友因在刑期表现良好获多次减刑,五年后出狱了。甥舅见面,老梁问申大友:“回到家有啥想法?”“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还能干啥!我算彻底完蛋啦!”大友一脸的悲凉。“不!你咋能说自己完了呢?是条汉子就应该从哪摔倒在哪爬起来!”“真是棋走一步错呀,我就不该偷采那煤柱哇!”“你应该想想犯罪的主要诱因!”“我不该不听老舅你的话!”“你是一头钻进钱眼里,什么也不顾了,你根本没把做窑的命当回事呀!我在矿里干了几十年窑,最看不得拿矿工不当回事儿的人!”“大友你没有在井下干过,没有和矿工贴心的感情啊!”大友妈也深有感触地说:“你爸爸死后,要你顶岗你不干,嫌累嫌脏嫌危险,在井上干又嫌挣钱少,在社会上瞎混,怎能和矿工有深厚感情!”老梁点点头说:“你要是条男子汉就去井下从头干起!”“啊?要我去挖煤?”“挖煤咋啦?丢面子是吧!你爸你舅不都是采煤工人吗?没有他们你能有今天吗?说不定早就饿死了!”大友妈说着就回忆起大友小时候的事来:“那是1960年,大友你刚刚一岁多。当妈的没有奶水,你爸那几十块钱根本不够一家的吃喝。大友你就靠每天喝米汤加点糖度命。看你面黄肌瘦皮包骨,你老舅心疼不已,他狠心戒了烟酒,用省下钱每月从黑市上买来藕粉给你喝,你才没饿死。”

此时的大友已是泪流满面,他一改平素桀骜不驯的样子,软软的靠在老舅的怀里,象是还要体验一下父辈的爱抚。老梁抚摸着大友的肩头,轻声说:“大友哇,你还记得那个饥汉和面包的故事么?当好心人告诉你,那是加过毒鼠强的面包时,你就不应该心存侥幸再做尝试了!”大友羞愧地点点头:“是我财迷心窍,太不该欺骗了老舅哇!这回我一切听老舅的,您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先当采煤工?”“我干!”大友坚定地说。

来到新海公司,大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原来的大友公司吗?!井上整齐有序,井下井井有条,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张弛有度,甚至每个员工走路干活的姿态都变了,变得那么朝气蓬勃充满活力,那么热情洋溢,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力量!在采面,正在开着国产采煤机的河南小伙子对大友说,他只来了半年就被梁总安排去东山矿学习使用采煤机,如今已是带徒弟的“老师傅”了。“这家伙真好使,一班下来千八百吨小意思!”河南小伙子不无骄傲地说。在井上调度室,总调度员兴致勃勃地告诉大友,梁总接手后,按国家标准对全矿进行了全面系统地改造,淘汰或改造了旧设备,引进了采煤机掘进机等先进设备,培养了一大批技术工人,生产能力提高了一倍多。去年已经还清了全部政府担保的贷款。最可喜的是,新友公司在产值利润创新高的同时,创下了连续五年无死亡事故的全省最佳企业!在全国也屈指可数!梁新柱也被省政府授予全省煤炭企业“十佳矿长”。不仅如此,新友公司员工的收入增加了一倍,卫生伙食住宿都有了根本性改变,充分体现了领导者的人性化管理理念。走了一圈,申大友感到:新友公司处处都是新的了。

在一面面鲜红的锦旗和闪亮的镜匾前,大友口服心服了:这从“国家队”下来的大矿长,就是不同凡响啊!以前他把开矿采煤看得太简单了,觉得就像从野地里挖个坑儿取土那么容易!他对自以为很熟悉的老舅也开始刮目相看。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这采煤也是一门深奥学问,管理也是一门艺术!而老舅梁新柱不正是一名采煤“艺术家”么?他心头一热,猛然一拍秃脑袋:还等什么?赶紧跟老舅,不,跟梁总!不,跟“大矿长”!——学招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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