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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夺枪

时间:2024-05-04

董华

虎口夺枪

董华

1945年,冀东抗战已经进入到第12个年头。

由于作战频繁,八路军对药品需求量很大,夏季到来后,药品的缺口越来越大,战斗负伤和非战斗减员剧增,成为困扰八路军指挥员最大的难题。

这天,冀东军分区司令员李运昌派魏海波去唐山侦察,要求摸清进出唐山的路线和敌人在唐山市区西山口一带的军事部署。

魏海波真名叫杨玉顺,原来是李运昌司令员的警卫员,后任军分区特务二连副连长,在杨家铺突围战中,连长刘景余牺牲,魏海波继任连长一职。进城侦察,应该是侦察排的本职工作。军分区侦察排长王晓峦因为执行特殊任务,去了丰润腰带山天云观,伪装成道士,潜伏下来。此次侦查任务重要,非大智大勇人员不可,所以进唐山侦察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海波这个特二连连长的肩上。

这次侦察任务密级很高,由司令员直接派遣特务连连长深入敌腹,可见其重要性非同一般。对敌斗争经验丰富的魏海波接受任务后,心想,西山口并无日伪军兵营,也没有军火辎重仓库,但唐山治疗红伤的权威单位开滦医院坐落在那里,他马上意识到李司令意在袭击日伪把持下的开滦医院,准备夺取那里的药品。领会了老首长意图后,海波没做迟疑,立即化妆成一个进城要饭的叫花子——上身穿一件鹑衣百结的黑粗布汗溻,下穿一条麻蓝色褴褛短裤,脚踏一双破旧的千层底实纳帮赶山布鞋,两个大脚趾头从鞋尖处裸露着。头上戴了一顶北方农民常戴的高粱席篾编成的“酱笸冷”凉帽,由于残破,顶尖和周遭已经打上了布头补丁,臂挎一个脏污的旧柳条笼筐。海波的这一身寒伧打扮加上装出来的低眉顺眼畏缩表情,一路上没引起敌特怀疑,从开平奔半壁店,进入东、西缸窑,再往南穿过高各庄、雷庄子和城子庄,顺利地混过日伪军严密盘查的华新检查哨卡,进入市区。

海波为防敌特侦探起疑,沿街走动时连串几家店铺,佯装要饭,被店老板们不耐烦地将他赶走。海波心里暗笑,脸上却堆满失望表情,拖着“疲惫”的双腿,“沮丧”地沿着五家子庄铁路往西挪动着脚步。来到西北井后,再沿铁菩萨山(今凤凰山)绕了一圈。表面上漫不经心的海波时刻保持着警惕,借歇凉擦汗和穿脱鞋时机,警觉地观察周围情况。见身后没有异常,才穿过林木茂密的马场圈和人迹稀少的孙家大院,来到矸石堆。

矸石堆,唐山本地人称“矸子堆”,这里不仅有捡拾碎煤屑的人群,还有东张西望的伪矿警,人员复杂,情况不明,风险极大。然而这里却是海波重点侦察之地:因为开滦医院座落在西山口十字街的东北角,而矸石堆南侧紧挨着开滦医院后身,这里是我军对敌偷袭队伍理想的集结之地,更是进出医院的捷径。所以海波驻足停留很久,仔细地观察周围地形地貌和敌伪军岗哨分布情况——医院的正门对着繁华的广东街,街上有荷枪实弹的日军宪兵队在巡逻;医院对门是开滦矿务局总管理处,驻矿日军和伪矿警岗哨密布,临街的岗楼上还架着机枪,射手对过往人群虎视眈眈,黑洞洞的枪口随时会喷射出毒蛇般的火舌;西面大街是西山路,路旁是日本占领军军官和外国员司们住的洋房子,腰挎毛瑟手枪、手提漆了黑白条纹棍棒的印度“红头阿三”巡捕在周围昼夜转悠,防守相当严密;南面大街还辟有开滦煤矿的西门,由于日寇把煤炭列为军用物资,这里更是军警林立,严守死防;东面广东街上设有开滦煤矿的北门,还开有两个供工人上下班通过的转门子,为防工人闹事和“暗八路”混入,军警们如临大敌,对进出人员盘查的很严……

经过一番仔细观察,海波把西山口、开滦医院周边地形地貌和地面附着物以及明显方位标志牢记在心。

侦察任务顺利完成。海波轻舒一口气,紧张心情稍懈,才觉出肚子饿得前心贴了后心。原来昨晚出来的急,没来得及吃晚饭,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近20个小时水米未沾牙。想到这里,海波饿意更甚,赶紧往回返。他从广东街东口走过粮食街,来到火车道线,穿过道门子到了路南,这时才算脱离了危险区。安全系数稍高后,海波更觉得饥饿难忍,就驻足四望,打算找个饭摊打尖充饥。不巧,这里是日伪当局为装潢门面划定的“模范区”,日寇为拼凑出占领区太平盛世的虚假繁华,“净街”后不许零散饭摊出现,附近甚至没有小饭馆,只有一家二层楼的豪华大饭店,门楣上方高悬着一块黑地牌匾,上书“九美斋”三个金色行楷大字。

九美斋饭店与鸿宴饭庄同为当时唐山最高级饭店,进进出出的红男绿女非富即贵,是上层社会的高级交际会所,草民百姓没人敢进去就餐,叫花子更不消说,他们就是驻足观望也要遭到呵斥驱赶。

此时海波饥肠辘辘,顾不得许多,只想买一包这里名吃“棋子烧饼”填饱肚子,抬腿就上了台阶,推开大玻璃门,冲一个打扮得十分妖冶的女招待说:“我买几个烧饼——”

女招待撇着猩红的嘴唇,乜斜着眼睛打量海波一眼,见来人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穷酸相,马上堆出一脸的不屑,连推带搡地把海波往外赶:“堂堂的九美斋是你们穷要饭花子来的地方?赶紧滚!”

海波气恼地说:“狗眼看人低——我是……”

没等海波说完,女招待又是一阵抢白:“我管你是啥?就你这副德行,也不怕倒了顾客胃口?我可告诉你呀,这里是大日本皇军常来常往的地方,惹恼了他们有你好果子吃?当心剥了你的皮!”

“我花钱吃饭碍别人啥事儿?凭啥赶我走,还要剥皮啥的?”

“九美斋是名店,棋子烧饼是名吃,你买得起?嘁。”

“哎,今天我还就在你们这座名店买这口儿名吃。”海波从口袋中摸出一块银元,冲女招待一晃。

女招待眼睛一亮,劈手把银元夺了过去,冲门边角落一努嘴,说:“边儿上等着。”然后丰腴的屁股一扭,往后厨走去。

时候不大,女招待端出一个粗瓷大碗,里面盛满了冷米饭,饭尖上盖着“折箩菜”,还插着一双竹筷。女招待皮笑肉不笑地说:“别吃那棋子烧饼了,那不过是个名气,你们这路人还是吃这个实惠。”

海波看了看大碗,才要开口问话,女招待皱着眉头揶揄道:“甭问我也知道你惦记着大碗的事儿。告诉你,九美斋喂猫的家伙什儿都是细瓷儿的,这只碗啊,拿走,拿走吧,白送你了。”

今天是执行侦察任务来的,与一个肤浅的女招待计较,会因小失大,海波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找了个僻静地方,三扒两咽,赶紧吃完,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刚刚拔脚要走,从“九美斋”楼上雅座里走出一个肥胖的鬼子军官。这小子显然喝多了,头脸潮红,双眼布满血丝,光头上汗水涔涔流出,军服上衣敞开着,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和杂乱的胸毛。他脚步趔趄,跌跌撞撞地下楼,一边走还一边唱着日本国歌《君之代》,这小子直着嗓子狼嚎般地唱道:“乞米戛要哇,乞要你,呀乞要你,撒砸勒,你希闹一洼伙斗打李爹,阔该闹母死妈跌…… ”

鬼子在眼前经过时,挎在肩膀上那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吊起了海波的胃口。

南部十四式是日军军官配发的军用制式手枪,简称“安都式”,俗称“王八盒子”。鬼子军官喝多了,枪套盖没扣好,手枪裸露出半截,海波斜眼偷觑,看得仔细:那枪是支新枪,烤蓝还没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异常抢眼。“真是支好枪哩。”海波赞道。面对只身一人的日军军官和那支新枪,海波着实动了心,早已忘记身处狼窝虎穴,决意夺枪。他两眼四处一寻觅,发现门后放着一根洋镐柄。这根镐柄木质为硬杂木,顶端还带有包铁,分量不轻,估计是门童用来顶门用的,海波赶紧踅了过去,暗暗抄在手里,悄悄地跟在鬼子军官后边,随着他向路东边的黑水沟沿街走去。鬼子军官没察觉,顾自唱着、吼着,海波实在听不懂这狼嚎般的日语,觉得十分有趣,捂着嘴窃笑。

黑水沟沿街得名于开滦煤矿泄水沟。煤矿昼夜从井下抽汲出大量的地下水,排放到泄水沟里,黑黑的污水翻卷着褐色泡沫,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直刺路人口鼻,令人作呕。泄水沟堤埂狭窄,鬼子军官摇摇晃晃,几次失足跌倒,弄得浑身泥水淋漓。鬼子军官被凉水一激,酒劲上涌,更加头昏脑涨,迈步跨过一道小沟坎时,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立足不稳,竟仰面朝天跌进水里,连呛好几口黑水,噎得他直翻白眼。这小子手忙脚乱折腾半天,才像大狗熊般从黑水沟里吃力地爬上岸来。他一边拧着衣襟一边懊恼地嘀咕道:“撒尅(酒)的米西,扶啦(洗澡)的不要,扶啦的不要……”那模样狼狈极了。

这时,一家柴门“吱扭”一响,走出一位端着满盆脏衣服的年轻妇女,看样子是要去西街口压水泵洗衣服。这名妇女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模样俊俏,穿着打扮也算齐整,风摆杨柳般走来。见到落汤鸡般的鬼子军官后,不由一愣,迟疑地站住脚步,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前行还是退回去。鬼子军官瞥见对面俏丽的女人后,眼里冒出淫邪的目光,嬉皮笑脸地喊道:“花姑娘,新交(朋友)的有,新交的大大的。”

女人吓得簌簌发抖,低了头转身离去。鬼子紧追几步,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膊,另一只手就摸向了她的前胸,嬉皮笑脸地说道:“怕的不要。我的撒尅(酒)的有,大巴沟(烟)的有,多嘬(请),米西米西的,你的明白?”

女人被这条色狼吓得花容失色,扔下脸盆,挣脱开鬼子的纠缠,回身就跑。鬼子军官一把没扯住,眼睁睁地看着她没了踪影,很是扫兴,瘪了瘪嘴,狠狠地甩出一句东洋国骂:“八嘎亚路——”接着就是一阵叽里咕噜的诅咒。

鬼子军官兽行没能得逞,显得有些失望,趔趔趄趄地走了几步,感到一阵内急,解开裤带,扒开兜裆布,当街撒开了小便。

鬼子军官一边撒尿一边继续唱歌:“哭你娃爹爹裤子开了自己做……”,海波心说这是啥歌呀,日本人咋连自己的爸爸都糟改呀?实在憋不住想笑,又怕惊动了鬼子不敢笑出声来,只好捂着嘴“嗤嗤”地笑了两声。忍了好几忍,才勉强止住笑意。

其实那句“哭你娃爹爹裤子开了自己做……”是日本军歌《爱马行》中第一句歌词的日语发音,用汉语谐音唱出或念出,颇为有趣。这句歌词的大意是“从国门出来已经几个月了”,下面的歌词是“我和这匹战马共生死,我们向山川挺进,和马共患难。”海波当然听不明白日语歌词,更不想听他那鬼哭狼嚎的叫唤。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旁边跨了两步,敏锐的目光透过凉帽边檐往四外一打量,发现周围阒无人迹,就蹑手蹑脚地靠了上去,双手抡圆镐柄,突然冲他那颗罪恶头颅狠狠砸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鬼子军官那肥胖的身躯像条装满了秕糠的口袋,晃悠几下,重重地跌倒在沟沿旁的杂草丛中。

海波急步凑近查看,只见鬼子军官脑壳被砸碎了,从枕骨到颞骨部分被砸的不知去向,脖颈上挂着血渍糊拉的半张脸,黑紫色的面皮上两眼圆睁,一张阔口大张着,满口的黄牙板全呲了出来,令人既恐怖又恶心。令海波惊奇的是,鬼子军官那颗圆溜溜的头颅外表除了比常人稍大些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砸裂后,竟流出那么多的汤汤水水,红红白白的一大滩,正可谓脑满肠肥。

杀人后,海波不敢久留,利索地从“王八盒子”枪套里掏出手枪,快步向东走去,很快就到了荷花坑。

黑水沟的污水先推动造纸厂水磨转动后才流进荷花坑,从荷花坑溢出来的水再注入陡河。海波知道,过了陡河就脱离了敌占区。今天的侦察任务顺利完成,捎带着缴获一支新枪,海波心里高兴极了,胜利的喜悦涌上心头,真想吼两声京戏或来段皮影。没成想情况突变,刚才还死一般静谧的街道上突然人声鼎沸,脚步杂沓,警笛凄厉,鬼子开始戒严了。显然,刚才打死的那具鬼子军官的尸体被发现了。海波心想,自己既没有《良民证》,在唐山又没有亲戚作保,身上还携带着死鬼子的手枪,一旦遭拦截搜身,肯定难逃敌人魔爪,怎么办?海波沉吟着,一时拿不定主意,踯躅在荷花坑边沿上。这时,一队鬼子远远地搜寻过来,喊叫声、咒骂声、踹门声和拉动枪栓声清晰地传来。情况紧急,海波迅速下坑,隐入荷花深处,把身子浸在水中,又拽过一片下垂的荷叶顶在头上,透过荷叶警惕地盯视着越来越近的鬼子们。

鬼子来到坑边,狐疑地向里边打量半天,叽里咕噜地商量着什么,看样子对这片荷花产生了怀疑。海波慢慢地掏出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鬼子,准备一旦被发现后就开枪,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鬼子不敢肯定荷花丛中是不是有八路藏匿,就胡乱地打起枪来,刺耳的长短枪声在水面上久久回荡,惊吓得血色残阳匆忙隐入地平线。

今年天气转暖早,雨水又充足,荷叶长得繁密茂盛,敌人在外面很难看清荷花坑里边的情况。海波隐身在内,透过荷花茎秆缝隙,对外面情况勉强能看清,但由于敌众我寡,他不敢轻率还击。他知道,自己单枪匹马突围绝非易事,只好耐心等待时机。鬼子枪声越来越密,打得坑里就象开了锅一样,荷叶和茎秆一片片倒伏折断,水草苇叶四散飞迸。所幸,海波似有神助,横飞的弹雨竟没伤着他一根汗毛。

这群鬼子是来荷花坑边警戒的,胡乱地射击一阵后,就开始布防、设卡,拦截行人,盘问检查,折腾不休。

夜色降临,荷花坑已完全被黑暗笼罩起来。

天际中,繁星在惊恐地眨着眼睛,一弯下弦月极不情愿地爬向中天,浮云在它身边匆匆掠过,不肯稍做停留,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去。

浸泡在荷花坑里的海波可遭了罪,从下水开始,大大小小的蚂蝗就扭动着柔软的腔肠躯体欢快地游过来,牢牢地吸附在他身上,大快朵颐,令他厌烦透了。又无法规避,只好咬牙忍耐。

良久,鬼子没发现可疑人员的踪迹,怕遭善于夜战的八路军袭击,就停止了折腾,集合离去。

待鬼子走远,海波才把提在嗓眼的一颗心放回肚里,悄悄地游回岸边,连揪带扯,粗略地除掉大部分蚂蝗后,赶紧摸向陡河。

陡河也不太平。大堤上不时有敌人的巡逻队经过,海波不敢停留,寻找到一个涵洞,从中钻过,潜进河水中。乐亭海边长大的他自小就练就了一身好水性,一会儿就游到了二十多米外的河对岸,终于脱离开危机四伏的唐山市区。

陡河以东,是敌我双方进行拉锯战的游击区,这里相对安全些,海波不再躲躲闪闪,径直前行。

后夜时分,海波来到钱营镇附近的一座村庄外。此时他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又不敢擅自进村,就摸到村外一间还亮着灯光的场房,敲门进去讨要吃的。

看场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为难地说:“今天我们老两口子把晚饭吃得精打光,眼下盆干碗净,一点儿吃食儿也没有。这半夜时分的,也不敢给你生火做饭啊。要不我们回村里跟你找点儿?”

海波望了望黑黢黢的窗外——一弯暗淡的残月已经西坠,天鹅绒般的苍穹上,繁星眨着神秘的眼睛,天地之间万籁俱寂,显得幽静安详。可这里是游击区,危险无处不在,海波可不想给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添麻烦,就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海波一边筹划着下一步行走路线,一边借着暗淡的灯光寻找着依旧吸附在身上的蚂蝗。那些蚂蝗就像饿死鬼,死死地吸附着,贪婪地吸吮着,即使把它们的身躯揪得老长,也不肯下来,气得海波直骂娘。老大爷见状,知道他没有驱赶蚂蝗的经验,就寻觅到一截香头,笑嘻嘻地递给海波,让他用香火头去烧灼它们。紧紧吸附在海波身上的蚂蝗,遭到灼烫后,立即收缩痉挛,自动脱离了吸附。把这些残存的讨厌家伙清除干净后,海波道声谢,就准备离去。

两位老人年近古稀,识人待客经验丰富,尽管与海波是半夜时分乍一接触,惊愕过后已经看出来人不是坏人没有恶意,觉得让人家白张回嘴饿着肚子走,心里老大的不忍,可又实在拿不出吃的,正在尴尬,海波瞥见土坯堆上放着个半旧的笼筐,里面盛着布满红绿色霉斑、生有密匝匝白毛的酱曲饽饽,不由地咽了咽口水。老大爷眼尖,马上把笼筐递给他,说:“你要是敢吃的话,就吃两个吧。”

海波赶紧称谢,挑选了两块霉变稍轻的酱曲饽饽,在裤腿上胡乱地擦了擦,边吃边跨出门外。由于饿极了,海波顾不得霉酸苦涩,几口就把两个酱曲饽饽填进肚里,在车辙沟里喝了几口雨水,大步流星直奔沙河而去。

酱曲饽饽霉变厉害,与车道沟里的脏水一混合,少顷就大发淫威。海波肚腹中似翻江倒海,肠子就像被拧成了麻花,阵阵绞痛袭来,令他冷汗涔涔,眼冒金花,实在支持不住,一跤跌倒在泄水沟边。此时的海波虽然晕眩却没有丧失警惕性,他强忍剧痛,支撑着站立起来,掏出缴获来的手枪,推弹上膛,随时准备干掉撞上来的日伪敌特人员。

海波躺了一会,肚痛稍缓。他权衡了一下眼前形势,觉得侦查结果还没上报,就算没有完成任务,与其躺在这里等死,不如挪一步算一步,想方设法捱回去。想至此,海波像缺氧的鱼儿一样张开大嘴喘息几口,咬紧牙关,强忍疼痛,又艰难地向前移动。

天际泛出了鱼肚白,地平线浅浅地染上了一抹红色,天快亮了。

海波才走了一小段路程,腹中剧痛又加剧了,他真想停下脚步,在草丛中静卧一会。可他十分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大清早的一个人在野外跌跌撞撞地行走,还带支手枪,而且还是支日军制式佩枪,一旦被敌人发现,肯定难逃厄运。可是不往前走,不啻于坐以待毙,自己牺牲事小,耽误了军情事大。想到任务,想到李司令员急盼的心情,海波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手脚并用,拼尽全力,加快了爬动,想尽快赶回部队。

突然,晨曦中现出一条影影绰绰的身影,与海波迎面走来。海波大吃一惊,赶紧滚到路边玉米地里,伏在豆棵后面,透过枝叶缝隙,一边仔细辨识敌我,一边举枪瞄准来人。

待来人走近,海波才看清是位精壮农民,他面庞清癯,双眼中射出两道机警的目光。来人弯腰问道:“你大约还没吃早饭吧,看你这神情,咋也得吃一大‘海’碗吧?”

海波听来人问话里有“海”字,而且加重了语气,这正是出发前与同志们约定好的接头暗语,当下疑虑打消大半。为谨慎起见,海波试探性地接口道:“一‘海’碗哪够哇,咋也得吃两‘海’碗。”

“看来施主真是饿了,那就跟我回家,吃它三大‘海’碗咋样?不过么,这么多吃食进去,肚子里还不撑得‘波’涛翻滚哪?”

话中带有“海”、“波”二字,而且加上了一二三,暗号对上后,两人都放下心来。来人是迁滦丰抗日联合县三区队战士许庆瑞,奉命接应前往敌占区侦查的魏海波。经询问,断定他吃的酱曲饽饽中含有大量毒素,饮用的车道沟雨水里也滋生了病菌,染上了恶疾,决定背海波上路。海波身子软得像面条一般,顾不得客套,顺从地爬上许庆瑞后背,任由许庆瑞背着他“稀里哗啦”地钻进了青纱帐。有自己人在身边,海波绷紧的心弦顿时放松下来。一阵晕眩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海波苏醒过来之后,已经被许庆瑞背回了迁安西莲花院的军分区司令部。他挣扎着爬起来,在作训科参谋的帮助下,画好了唐山市西山口区域的草图,交到李运昌司令员手中。

望着海波那消瘦的面庞和疲惫的神色,李司令员眼眶发热鼻孔发酸,紧紧地握住海波的双手,好久没有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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