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杨立元
潜思微探
一幅绚烂的民俗风情画卷
杨立元
早春时节,范立彦将厚厚一叠《乡风乡韵百味》的书稿交给我,说是再一次向老师交作业,烦请老师批改,并请我作序。20多年前,立彦是我的学生,也是我所教的写作课代表。她写的作文清新自然,宛如一曲潺潺流淌的山间溪水在眼前,让人赏心悦目。她上学时还经常写一些文章请我批改,每一次我都认真阅读并提出修改意见,有时还会推荐到一些报刊上发表,以此鼓励她多学习多创作。记得20多年前,唐山市举办“金复回”散文大赛,她的散文《两边都有好风景》获了奖。这篇散文情景交融、理趣盎然,令人耐读,她当时还是个学生。以后我经常用这篇散文作为我上课的范文,并告诫我的学生们,在人生的路上,两边都有好风景,切莫关注了一侧的风景,而忽略了另一侧风光。时光流逝,20多年过去了,她也由当初单纯的“文学青年”,成长为一家地方报纸的副刊编辑,我在报纸上也经常看到她的作品,愈加显得成熟,我为她的进步而感到高兴。再度打开她20年后的作业,我惊喜了。《乡风乡韵百味》,仅这一个书名,便激起了我阅读的兴趣,一篇篇读下去,从乡情到乡味,从乡人到乡景,从乡野到乡村,犹如展开了一幅绚烂多彩的民俗风情画卷,有韵味,有情致,有内容,美不胜收。我不禁拍案叫好,这个作业交得漂亮!于是,我不顾身体的疲乏,为之欣然作序。
2014年,我写《燕山作家论》的时候,比较全面的看过立彦的文章,清纯细腻、唯美多情、文采焕然,有着女性作家共有的特质,是难得的美文。于是,为她写了一篇评论《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对她的创作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评论。在那时候,她就已经着手开始写民俗系列散文,以记住乡愁,留住乡音,挽住乡情,用文学复现已几近消失的乡间文化,并且在地方报纸上开起了专栏,反响很是不错。燕山的风骨和悠久文化给了她生命的深厚滋养,燕山的风土人情给了她淳朴的民间情怀,所以讴歌燕山子民、展示燕山风貌、抒发燕赵情怀、挖掘燕山文化,就逐渐的成为她创作的主要的创作方向。
近年来,她经常深入乡村采访,感受到民俗文化的魅力。她看到一些乡俗乡景正日渐湮灭,一些老物件像纺车、织布机等老物件正日渐消失,一些像裱糊匠、剪纸艺人等乡村老手艺人正日渐老去,一些家乡特色风味小吃也正日益淡出人们的餐桌,昔日乡村风情渐次成为记忆。于是,她将视线和文笔全部投注到家乡的民俗文化上,开始着手写民俗文化系列散文,并在地方报纸副刊上开辟了《乡风乡韵》专栏。这个栏目旨在展示家乡风貌,主要拟写冀东尤其是迁安地区民俗文化及风土人情,乡情、乡味、乡景、乡人皆可入文。如《足尖与舌尖上的端午》展示了燕山地区端午节的节俗文化,《七夕坐看牵牛织女星》中表现了燕赵儿女的情怀,还有秋风里舞翩跹的扁豆花、记忆里的虎头鞋、早市上出现的爆米花,逐一在专栏里刊出,民风民俗、家乡风味、过去乡景、乡村老艺人,都涉入笔端,在回味中重温过去时光,展示了家乡的风貌,描绘出了一幅幅迁安地区的民俗风情画卷。这一篇篇朴素而又充满温情、简约而又底蕴深厚的文章,立刻唤起了广大读者的共鸣,经常有读者留言鼓励。她的QQ空间里,每更新一篇文章,总有读者等不及报纸刊登去空间先睹为快,也有读者主动提供创作线索。如《那些年那些老游戏》一文,从收拾旧物时看到的五个小巧的羊骨子儿入手,写了抓骨子儿、挤旮旯儿、藏猫猫、老鹰抓小鸡、翻绳、拍洋画儿等旧年常见游戏。她写道:“这些老游戏乡土,贴近自然,玩具的制作也往往就地取材。骨子儿取自猪羊,毽子采自鸡羽,沙包则是母亲缝衣剩下的碎布缝成小口袋装上沙子,铁环来自村头铁匠铺,弹弓则是院里的树杈绑上胶皮管,都不用花钱,信手拈来,稍加改造,就是一个好玩具。有些游戏压根就不用任何道具。比如挤旮旯儿。旮旯儿者,乡间土语,墙角是也”。文笔质朴亲切,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将读者的思绪完全引入童年的老游戏过去的老时光里去了。正如有的读者留言所说:读立彦的散文感到“熟悉而亲切,眼里有几许湿润,熟悉的感动”。这一系列散文也同时在《黄帝文化研究》杂志上连载,其中《那些年那些老游戏》《满架秋风扁豆花》《金粟爆开白玉花》等文章还陆续在《唐山劳动日报》上刊发,收到了不错的反响。四年过去了,这个栏目办得有声有色,很受读者喜爱和好评,也积下了厚厚一叠书稿。于是,把这些文章结集出版,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一、描摹乡土意象,展示民俗风情。
在《乡风乡韵百味》中,立彦用朴实清新的笔触描摹乡土意象,回忆了几近消失的过去的生活状态和生存方式,表现了山乡温馨而又朴淡的旧日时光。如《老井》里粼粼波光映射出的艰辛生活,《轧碾》中隆隆碾声回响起的村庄的变迁,《草木编织的时光》里草编条编流溢出的草木的芬芳,《土炕情怀》里对滚烫的乡村土炕的留恋。还有,《足尖与舌尖上的端午》用诗意的语言描写了端午节走百病、采艾草、戴荷包花、包粽子的节俗,《过了腊八就是年》用近乎白描的手法叙述了腊八节吃腊八粥、腌腊八蒜、扎耳朵眼的风俗,《庆生与祝寿》详细描写了迁安地区给小孩儿做生日和为老人祝寿的种种礼仪习俗,还有早已消失的女红用的白土子,手工制作的纸笸箩,农家院里的红薯井与白菜窖,这些都在作者笔下一一展示出来,构成了丰富多彩、乡情浓郁的旧时农村的乡土意象,充分展示了燕山地区特别是迁安地区的民俗风情。
民俗是人民传承文化中最贴近生活的一种文化。钟敬文在《民俗学概论》中指出:“风俗一词指人民群众在社会生活中世代传承、相沿成习的生活模式,它是一个社会群体在语言、行为和心理上的集体习惯。”汪曾祺也说过:“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的抒情诗……风俗,不论是自然形成的,还是包含一定的人为的成分(如自上而下的推行),都反映了一个民族对生活的挚爱,对‘活着’所感到的欢悦……风俗中保留一个民族的常绿的童心,并对这种童心加以圣化。风俗使一个民族永不衰老。风俗是民族感情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一种风俗对维系民族感情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那么,立彦以散文的形式记录展示地域性的民俗文化就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了。正如她在后记中所说:“那一刻,我就想,写一写古老的民风、民俗,让这些曾经喜闻乐见的民俗文化以散文的形式呈现出来。老年人可以怀旧,年轻一代也可以对家乡多些了解。”她集数年之功,对地域民俗文化加以梳理并编辑成册,确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对民俗文化的传承和考证也可以发挥出很好的作用。
立彦在写作过程中,深入生活,详尽细密地展开了对习俗、信仰与文化环境的全面考察。更为难得的是,她以其特有的笔触,诉说了对于民俗的热爱、理解和感动。这些散文中蕴涵的情态、风致、味道,带给人一种难以言传的愉悦感。如在《庆生与祝寿》中,她认真考证了给小孩子庆生要过五天、十天、满月、生日的由来,详细叙述了五天送棉被、生日送衣服鞋袜粉条肠子等物品的习俗,穿插了孙膑给母亲送寿桃的故事,探求了迁安人为什么对庆生与祝寿有那么大兴趣的原因。立彦透过看似荒诞的民俗行为,看到了他们心灵深处无所不在的希冀生生不息、吉祥如意、福寿平安的心结。中华民族正是在这种源远流长的民俗象征中,呈现了生命情调与艺术哲学。
立彦谈风俗掌故的文章,因知识和趣味的结合、感情与道理的互渗、传说与考证的融合,历史与现今的贴近而显示出了独特的魅力。这是因为她有着大量的民俗知识储备,能随内容和艺术的需要随手征引,加之作者的亲切笔调娓娓道来,让读者得到知识和趣味的双重享受。
二、记录民间俚食,展示家乡风味。
饮食文化是民俗的一部分,所谓“民以食为天”,在平常的饮食文化中,蕴涵着家乡特有的民风民俗。立彦在该书第二辑《乡味》中,集中笔墨记录了家乡风味。如果说袁枚的《随园食单》记录的都是精雕细作的士大夫的美食,那么立彦的《乡味》则恰恰相反,都是一些简便随意的民间俚食。如果说《秋天田野上的烧烤》是属于作者对童年故乡的温馨记忆,那么《吉祥三食》就是对旧乡村年夜饭的深情回味,而《缸炉烧饼》则是属于家乡的市井印记。作者似乎意犹未尽,还创作了《渣窝》《糖瓜儿》《驴打滚儿》《艾子饽饽》《焖子》《菜儿娘娘》,虽是上不得台面的乡间俚食,却写出了家乡特有的风情。凡此种种,《乡味》记录的都是很平民、很家常的吃食,但是其中折射出百姓的世事兴衰、浓浓人情来。如果说《清明上河图》给我们展示的是北宋汴梁民间生活的风俗画,立彦给我们展示的则是她家乡迁安的“清明上河图”,让我们看到的是具有地域特色的特殊品格的饮食文化。
范立彦笔下谈吃,既是在谈“吃”之俗趣,也是在谈一方水土、一方风俗。在她笔下,食物都是有性格的,都是带着一方水土特点的。吃的风俗因突出地承载着不同地域人群的生活态度而成为我们透视其精神世界的窗口。在《驴打滚儿》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描写:“粘面团蒸熟后在黄豆面里滚一下,如郊野真驴打滚,扬起灰尘似的,当真是形象生动。过去生活条件差,只有在秋后粮食丰收后,乡人才会欢天喜地地炒豆面,蒸粘糕,美美地饱饱地吃上一顿‘驴打滚儿’,平常日子里是舍不得吃的。想乡人一边在豆面里滚动粘面团,一边喜悦地怀想着丰收的年景。斯时也,驴子在忙碌了一秋之后,也放松地在庭院里打滚儿,扬起的灰尘如乡人的喜悦,在金色的阳光里洒满庭院。那么智慧的乡人,将口中的美食命名为‘驴打滚儿’,该是何等的形象而喜悦?”虽是在写平常的吃食,却将旧乡村的生活图景展示得精彩生动。
她在这一辑的篇首语中说:“从来故乡连着胃,美食总是故乡好。故乡的一片小咸菜,一捧爆米花,一碗饹馇汤,一匙青菜羹……都在我们的味蕾上涌动,才下舌尖,又上心头。” 作者留恋于故乡的吃食,其中暗含着她对乡村人事的无限眷恋。正是因为她对民间俚食抱着欣赏和赞许的态度,对乡村人事有着深厚的情感,才能写得如此妙趣横生,才能从中体悟出普通百姓的生活情趣。汪曾祺曾说“写散文,写地域性散文可使读者受到诗的感染,美的浸润,有益于人,对自己也是一种精神的享受”。立彦正是以诗一般的情怀,为我们绘制出一幅饮食文化的画卷。
三、勾画艺人匠事,展示乡人智慧。
随着科技的发展,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有的手工作坊逐渐解体,石匠铁匠焗锅匠等老行当老手艺慢慢淡出人们的生活,纺车、织布机、绣花撑子等老物件日渐消失,糊匠、剪纸艺人等乡村老手艺人正日渐老去,且渐行渐远,只留下模糊的背影,成为乡村一份遥远且亲切的记忆。范立彦用历史的眼光,在《乡人》篇中,对这些艺人匠事做了一次系统的梳理和集中的展示。她用温情的双手拭去覆盖在它们上面的灰尘和锈蚀,透过模糊的记忆和流逝的时光,还原这些老行当和老手艺人当年的奕奕神采。她用原生态的语言,再现它们的身影,描摹它们的功用,展示它们的变迁;用亲身的感受和体验,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历史前行的脉络,回望逝去的悠悠岁月,观照附着在它们身上的历史积淀和文化色彩。
欣赏她笔下的艺人匠事,让我们感到自然而亲切。看了《铜锣响处焗锅匠》,耳畔自然浮响起清脆的锣声和“锔盆锔碗锔大缸”的吆喝声;看了《刃下纸生花》,眼前便会浮现出剪纸艺人镂刻出的栩栩如生的纸刻作品;看了《金粟爆开白玉花》,似乎闻到崩爆米花匠人崩出的爆米花的甜香;看了《剃头匠》,眼前浮现出一头热的剃头挑子,还有剃头匠纯熟的手艺。这些老行当和老手艺人,在她朴实温情的文字里,还原出当年的神采。在《石匠》一文中,她这样描写道:“石匠站在场地上,双脚张开,与肩齐宽,两手一前一后地提锤、晃臂,大锤离地尺余、轻轻一荡,在空中划了半道美丽的弧线后定格,然后顿脚、仰腰、眼盯钎子,“叮”的一声响,那大锤便稳稳地打在了钎子上,迸出一点火花,击落许多石屑。再借那弹力轻轻一带锤把,大锤便又欢快地回到空中,画出弧线,如此反复,叮叮声不绝于耳。阳光照在赤裸的手臂和晶莹的汗珠上,石匠便也成了一尊力与美的雕塑。”简洁质朴的文字,勾勒出乡间石匠的风采。这些文字充盈着湿润而质朴的泥土芬芳,保存着时间空间的刻痕,记忆着岁月的浅吟低唱,为我们提供了一份份简约通俗的民间档案,展示着乡人的智慧,诠释着乡村的手工发展史。
立彦的散文是美文,她将美的景物纳入自己的心胸,再以一种“美的形式”或曰“活的形式”表现出来,便有了情景交融的美。如第四辑《乡景》所描写的完全是家乡的美物胜景,如同一幅幅美丽生动的山水画,写得美不胜收,如诗如歌。如《滦河觅石》中写滦河的河滩之美:在“濛濛细雨中,这片河滩才叫美,滦河石经雨水冲刷,都露出了柔美的风姿,分外润泽靓丽。雨雾迷蒙、彩石烁烁,仅此一番想象,便已令人迷醉。当其时也,天高云淡,秋日的暖阳静静地照在家乡的这条母亲河上,波光粼粼,水天一色,一如千万年前一般静谧安详”。“秋日的暖阳”抚慰下的河滩的景象绚丽多姿,“令人迷醉”。再如写家乡的万亩林之美:
渐渐地,我们深入到林中了。这是一片没有经过任何破坏的原生态森林。林木茂盛,遮天蔽日,青枝绿叶铺满了整个天空,树下是丛生的野草,而脚下是厚厚的腐叶层,踏上去绵软而悉蔌有声。因是雨后,天还没有完全放晴,倘是阳光晴好的夏日,有斑驳的光影挤过树叶的间隙,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我们身上,而浓密的枝柯却将燥热隔在浓荫之上,让我们既浴得一星光影又得满目清凉,该是绝美的景致与享受吧?也正因这微雨,我们享得了别样的情致。在微雨润泽之后,草木的气息更加清新芬芳,张大了嘴,贪婪地吸吮着这芬芳,哪里的空气比得这清新?这舒爽?这纯粹?!在这里,我们不仅仅是用鼻子呼吸,更是用嘴来品味,来吸吮,来吞咽,胸臆间满满的都是这大自然的佳酿。更有那晶莹如珠的雨露挂在三棱草的枝叶间,滚动在紫铃花的花蕊间,藏在松树或山椒树的枝桠间,原谅我,太多太多的树,太多太多的草,太多太多的野花,我都叫不上名字来,好在它们并不在意我知道与否,依然长得茂盛。或许,这正是它们的质朴,也正是这片土地的珍贵之处。我们前行时,那些露珠便亲昵地沾在衣角,带着草木的清新与露珠的润泽,让人身心舒爽,诗人山风即景吟道“野露沾衣曲更浓”。——《万亩林印象》
这简直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国画,作者的写作视点由高到低:晴好的天空、茂盛的林木、丛生的野草;审美感受由外景到内心:漫山遍野蓊郁葱碧的森林、连绵不绝的绿色、清新芬芳的空气,身心舒爽的愉悦。可以说是写得美轮美奂、至纯至美,给人以审美愉悦。
因此,我们说,《乡风乡韵百味》不仅是一本美文集,一部趣事集,还是一本教科书,告诉后人家乡曾有过的智慧和创造、美好和欢乐;也是一部历史书,记录了以往人们的生活习惯和旧有的风土人情。随着旧事物的逝去,这些文字显得弥足珍贵。感谢立彦为我们写出这样情文并茂的好书,让我们留住记忆,留住传统,留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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