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张智禹
略谈李渔诗歌的“奇”
张智禹
李渔诗风多样、格调不一,但整体上呈现出“奇”的特征,奇在奇事、奇人、奇意、奇语。或用翻新,或出反意,生不能发之感,发不敢发之言。这种“奇”的风格形成,既承袭了晚明的文学思潮,也体现着李渔独特的创作动机。
李渔虽以小说戏曲著称,但他的诗亦颇具特色。其诗涉猎广泛,兼备众体,既有记录国家兴亡的诗史,也有反映闲情雅致的戏笔;既有新奇鲜活的得意之言,也有应酬唱和的油滑之作。笔者认为,他的诗整体上呈现出求“奇”的特征。这既是对公安派“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文学思想的继承,也受李渔“自为一家”观念的影响。
李渔在《一家言》自序中说:“凡余所为诗文杂著,未经绳墨,不中体裁,上不取法于古,中不求肖于今,下不觊传于后,不过自为一家,云所欲云而止。”袁宏道也曾总结自己的创作活动说:“宏真不才,无能供役作者。独谬谓古人诗文,各出己见,决不肯从人脚根转,以故宁今宁俗,不肯拾人一字。”二者语句极为相似,可见李渔深受公安派“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思想的影响。但李渔的思想更为激进,有着“自为一家”的追求。因此在创新之外,每每做出刻意求奇的尝试。从时人的评论来看,这种创作颇受赞许。如其友人丁澎亦作序曰:“其匠心独造,无常师,善持论,不屑屑依附古人成说,以此名动公卿间。”诗集中如“此等奇思可补玉川、昌黎所不及”、“笠翁诗尤奇”、“儒者天性语,不待自学问中来”等这样的评语俯拾即是。笔者认为,李渔诗歌之奇,奇在:奇事、奇人、奇意、奇语四个方面。
首先体现在写奇事,大到搏虎,小到拍蚊。如《白头花烛诗》,写陈敏八将娶倪氏,从军不返,倪守志不另嫁,五十年后陈归,二人完婚。此等事不可“当一部传奇”。另如《捕蚤二首》。第一首先将跳蚤与虱子、蚊子、牛虻等对比,认为“蚤跃无停时”使得其极难捕捉。继而认为“诛蚊利火攻,磔蚤宜水战”,水淹跳蚤,还对跳蚤说道:“入水能不濡,才服汝强健”,得意之情跃然纸上。第二首则借此生发,认为“诸虫尽势力”,贫者肆欺凌,富贵辄回避”。富人死后置千金之棺,也和贫者一样成为虫蚁之食,这是一种公平。第一首诗极尽戏谑之能事,第二首又生出无限感慨。前热后冷,可谓奇思妙笔。
其次体现在写奇人,或写酒徒,或写狂生。如《奇穷歌为山中表姜次生作》。写姜生年少时文武双全却命运多舛,后发出“从来才穷称郊岛,郊岛饥寒诗更好”,“身不奇穷不著名”的议论。另如《周履坦山人自画小像歌》,生动地刻画出一位清高画师的形象。《吴兴太守歌》则记录了与一位“怜才大夫”的交往。这些人物有着共同的特点:奇。不拘贫贱富贵,都有超然物外的生活态度。
写奇人奇事,往往要落实到写奇意上。即李渔诗歌的“奇”,更奇在能生他人不能生之感,发他人不敢发之言。写奇意多用两种方式,一是翻新,一是反意。
翻新求奇,在于借古题写新意。如《汉阳树》、《晴川楼》二诗,取自崔颢名篇,却不用原意。《汉阳树》开篇言道:“我读崔颢诗,即思汉阳树。及登黄鹤楼,极目无寻处。”此后便专谈“树”。树也因国变被砍,如今虽有新树,却“尚未栖云雾”,因此要时时呵护,“夙夜防生蠹”。树是国的象征,新树已经种下,但千百年后会不会像老树一样被伐?新的国家已经建立,如果不励精图治,会不会和旧朝一样走向灭亡?借树木之小题,生兴亡的大论,堪称新奇。
反意为奇,较翻新更近一步,往往要刻意相对。如《古从军别》,大凡从军诗,多写离别之悲、征战之苦,表达对战争的厌恶和对和平的向往。李渔则反其意而用之,以妻子的口吻表达了对即将上战场的丈夫的鼓励。开篇便说:“丈夫亦有泪,但不洒儿女。儿女亦有情,独不阻义举。”明确了态度:只要战争是正义的,就没有阻止的理由。此后说:“人生学何事,忠孝而已矣。”在难以两全的情况下,鼓励丈夫忠心报国,而自己要居家尽孝。吴修蟾评曰:“直作《列女传》读”并不为过。另如《古离别》,先言“阳关”与“长亭”故事,表达依依惜别之情,继而话锋一转,要“不如猛然别,令人莫措手”。正是因为感情深厚,才要采用“猛然别”的方式,勿使对方伤心过度,而郎君走后,“妾泪将盈斗”。区区数字,生动地刻画出夫妻分别的场景,可谓一字一泪。更如《行路难》,借李白题,却句句反李白意。如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李渔则说:“人生得意缓行乐”。李白的“千里江陵一日还”与“轻舟已过万重山”写尽快意,李渔则感叹:“人逢佳景愁易过”。这种感慨与《十二楼》之《鹤归楼》中的“惜福安穷”异曲同工。
为了写奇人、写奇事、写奇意,往往要用奇语,即采用不常有甚至不可解的语句。如《前过十八滩行》中有“水势奔腾类兵甲”句,以士兵喻江水,写尽水势之险。《富春道中》写当地一派“渔家田是獭,猎客虎为邻”的景象,“虎为邻”显然是用夸张以彰显民风之淳朴。李渔常在诗中表达对“惊人句”的追求,如《江行阻风四首》中“惊人句始来”。
以上我们略举几例,说明李渔刻意求奇的创作态度,并以写奇人、写奇事特别是立奇意的方式付诸实践,故作出许多奇语。这种求奇继承了公安派的精神,但更为激进。如吴战垒先生所言:“李渔诗词那种大胆泼辣的作风和新奇鲜活的意趣,继承了晚明公安派的创新精神,并显示了自己独特的创作个性。”此说颇为精辟。但需要注意的是,“奇”是李渔的自觉追求,因刻意求奇,往往显得生硬。总体而言,以这种态度进行创作,难出佳作。反而是一些有感而发,随意写出的作品,更有韵味,艺术水平更高。
结语
本文探讨了李渔诗歌的“奇”。笔者认为,李渔这种求新求奇的创作动机,承袭了晚明公安派“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文学思潮。但李渔有“自为一家”的雄心,有着刻意求奇的追求。故而写奇人、写奇事、写奇意,尤其是借用古题,翻新出奇乃至反用其意。这种创作颇有新意,但有时显得生硬。也许是随意写出的态度使得作品流于油滑,也许是于小说戏曲上着力过多而无暇顾及诗歌创作,也许是本不欲以诗名世,也许是其诗才的确不高。不论为何,客观而
言,李渔的诗的确没有什么经典之作,因此学界对此议论甚少。笔者认为,作为中国文化史上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明末清初文人中绝无仅有的一个特例,对于李渔的诗应该做更深入的讨论,或许可以为研究李渔本人、李渔的其他作品、为研究明末清初文人的心态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张智禹(1993—),辽宁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元明清文学。
辽宁大学文学院 1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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