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庞艳
债
庞艳
云儿带着不会说话,只知道傻笑的脑瘫儿子,回到生她又收留她的故乡,拍落满身城市的尘埃,用心收拾着守在路旁的老屋。她把一些日杂用品码放在木架上,小食品店就这样安静地开张了,她的心里满是久违的踏实感。
云儿迎来的第一位顾客是拄着木棍,弯着腰的老婆婆。她衣衫破烂肮脏,满头乱蓬蓬的白发闪着月华的光芒,枯树皮一样干瘪的皱纹,把一双不大的眼睛挤得要无处可放,但仍在熠熠闪光,精亮得像夜猫的眼。
老婆婆自打进门,就自顾自地报着云儿的一些亲属的名字,以此来证明她也是跟云儿搭上边儿的亲戚。说她是吴三儿的母亲,并毫不保留地倒腾出她坎坷的一生。
云儿整理着她如秋风扫落叶般凌乱的话语,终于听明白:她叫吴婆婆,年轻时就开始守寡。有三个儿子,老大病死了,老二被水淹死了,在说到老三时,老人的声音马上变得激动而洪亮,骄傲地讲:我家吴三儿,能耐可大了,考上北京的大学,成了什么考古的学家,还要飞到月亮上呢!唉,他都八年没有回来了,我信他,今年过年他该回来了。他走时说过的,等过年就会回来看老妈。等得我啊,头发都白了,牙也掉光了,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等到他回来。老人说到这,撩起衣襟擦着眼睛。
她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神秘地说:丫头,不骗你的,我经常能看到我家三儿呢,他就坐在月亮上看我。
云儿听着老人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的念叨,心里有道暗伤开始疼了。
她拿给老人一个苹果,让她吃。老人伸出枯瘦的手,颤抖地接过苹果,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摸索着揣进里层的衣兜里,说要留给她家三儿回来吃。
云儿又递给老人一个香蕉,执意让她自己吃。老人没再推辞,很郑重其事地说:丫头,把这两样都记在我家吴三儿的账上,真的,他肯定会还的。
老人吃着吃着又抹起眼泪来:天啊!你真是个好心眼儿的孩子,我都十来年没尝过香蕉是啥滋味了,真甜啊!
老人走时,又赊了一瓶豆油和一小袋面,说要留着,等过年时,她家三儿回来,给他炒香香的菜,包一兜肉馅的饺子。
之后的很多日子里,老人来了都会赊些东西,说要预备着,等她家三儿回来过年用。每一次她都一再叮嘱:记我家吴三儿的账上,他回来就钱,保证会还的!
村里人都好心地劝云儿,别再赊东西给老吴太太,她家的吴三儿还钱,是个天大的谎话,可能早死在外边了,她穷得就剩一把老骨头,还不起账的。
云儿听了淡淡一笑,继续赊给老人东西,只要老人喜欢的,云儿都让她拿走。
这年的春节热热闹闹地来了。除夕这天,老人赊了一串爆竹,说她的三儿最喜欢放鞭。云儿留她吃饺子。她说,早包好了,就等三儿回来,一起吃。说完,她拄着棍子,在大雪中蹒跚地向村口挪去。
除夕的夜里,欢快的鞭炮映红了天空。
大年初一的早上。云儿远远看到,在村口的冷风中,久久伫立一个驼背的身影,她向那身影跑去。
云儿慢慢看清了,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棍子,靠在树下。破烂的衣服像很多面旗帜在风中飞扬,她的头努力地仰向远方,僵硬的身体如石雕一般立在风雪中。她的怀里抱着一串火红的鞭炮,像一团火燃烧得正旺,她的心脏却停止了热烈的跳动。
云儿抱着老人哭了,艰难地合上老人闭不上的眼睛。
时间像反复发芽又枯萎的树叶,又一个除夕到了。云儿正忙着包饺子。门开了,一个满身雪花的男人踉跄地跌进门来,通红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他对云儿深鞠一躬,哽咽地说:感谢你,为我母亲所做的一切,我,我是吴三儿。
你,你是吴三儿?云儿颤抖着声音问。见他点头,云儿扬起手中的面团砸向他,流着泪说:你去哪了啊?你,你妈妈,天天去村口等你,人都等没了!
吴三儿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好久,他才声音嘶哑地说,我,我给妈妈丢脸了,我对不起她老人家含辛茹苦的抚养和等待,我罪该万死……
吴三儿讲述了羞于见母亲的事。他从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当上一名考古学家,鬼迷心窍地和一个朋友走私了一大批未出土的国家一级保护文物,坐了八年的大牢。
大年初一的早上,阳光暖暖的。吴三儿和云儿一起来到老人的坟前,给老人带来一大碗热乎乎的饺子和一大捆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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