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郁秋
小说世界
疙瘩岭风波(短篇小说)
郁秋
疙瘩岭上那一排早年栽的大关杨,没有了夏日茂密和秋日的金黄,现如今裸露着干瘦而又笔直的枝干,就像一把利剑刺向湛蓝的天空。
一条被落叶覆盖着的小路上,蹒跚着几位行动迟缓的人。走在最后面的是疙瘩岭村有着三十多年党龄的穆俊彦。走在前面的两位一个是穆俊彦的堂弟穆俊秋,另一位是曾任疙瘩岭队长的马友斌。穆俊彦嘴里叼着他的旱烟锅。烟布袋上有一枚麻钱大小的玉坠,伴随着他一步一晃的在清晨阳光下泛着亮光。他用粗糙的大拇指在烟锅上摁了摁,一张核桃纹似的干瘪的嘴巴用力的嘬了嘬,嘴里冒出来一点烟。穆俊秋双手爽在袖筒里,嘴角上叼着一根已经没有了火星的香烟。
走在前面的穆俊秋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落在后面的穆俊彦,等穆俊彦走到跟前的时候,穆俊秋面带疑惑的问:“老哥,你说咱们这样冒失的去找炎辉好不好?万一炎辉不接这个摊子,那不是把你老的面子驳了?”“面子是个啥?只要能让疙瘩岭借着大好时机发展起来,我就是鞍前马后的给炎辉充当马前卒也心甘。”说完,穆俊彦将烟布袋缠在烟袋杆上,对着穆俊秋说了声“走”。
东岭的尽头,是一片小树林。两三米高的枝条像是一根根芒刺一样井然有序,它们又像士兵一样严阵以待,似乎蕴藏着一种力量。这力量一旦到了春暖花开之时,就会将蕴藏了一个冬季的力量全部的释放出来,使得他们的枝叶在短时间内迅速的茂密起来。小树林的一旁,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树木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那。北边一块塑胶大棚里,鲜艳欲滴的牡丹花卉正释放着浓郁的花香,塑胶大棚的塑胶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大棚紧挨着的是一座十来棵白皮松围着的砖瓦房子。由于白皮松的簇拥,看不见房子的全貌,只能看见红色的瓦房顶和一缕从烟管里冒出来的烟雾。
“炎辉,炎辉……”穆俊彦几个人站在小树林的小路上,仰着脖子,朝着房子方向喊了几声。穆俊秋和马文斌俩人站在穆俊彦的身后,静静的竖着耳朵听着房子的动静。
“谁啊?“从房子里传来一声回应。穆俊彦几个人听到回应,就往小树林里面走。
不大一会儿,几个人已经到了房子跟前,一个壮实的汉子站在门口,他的手里握着一根捅炉子的铁钩,一手还拿着一个小铁簸箕。
“俊彦哥,咋是你几个啊,赶紧到屋里暖和暖和。”说着他将右手的小铁钩转到左手,右手顺势掀开棉布门帘,将几个人让进了屋里。
几个人进了屋子,四下打量了一下。一间挂着门帘的房子外面,一个硕大的炉子放在砖铺的地面中央。这个时候,炉膛里的炉火熊熊,一个不大的水壶里发出滋滋滋滋的响声。穆炎辉放下手里的簸箕和小铁钩,从一个银白色的铁皮柜子上面取出几个纸杯,然后拿出一袋茶叶。等到每个人跟前都有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之后,穆炎辉找了个凳子坐在了穆俊彦的跟前。
“俊彦哥,一大早的你几个咋想起跑到我这里了?”说着他瞅了瞅穆俊秋和马文斌两个人,两个人互相看了看低下了头。正将烟袋锅凑在炉子缝隙的地方点烟的穆俊彦再次嘬着他核桃皮一样的嘴巴,抽了几口烟,粗糙的手从鼻子上面往下捋了捋,仰着头看了看正在盯着自己的穆炎辉。
“我们这是求你来了啊。”穆炎辉听到这话,目光再次从几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神情有些沉重起来。
插画 张 杨
“俊彦哥,不是我驳你的面子,你看我这里实在是脱不开身,里里外外的就我一个人,自己的日子都安顿不好,哪里还有心思去干别的?”听到这话,穆俊秋和马文斌面面相觑,眼皮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听完穆炎辉的话,穆俊彦没有立即做出反驳。他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手中的杯子没有放下,而是用目光无力转了一圈,在思量了一阵之后颇有感叹的说:
“村上的事你听说了吗?”说这话的时候,穆俊彦的眼睛望了望穆炎辉,穆炎辉说:“听说闹得很凶,两人还住进了医院。可是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你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虽然他俩现在都住进了医院,但是在他们的病床跟前各自站了一个警察。他们俩已经涉及刑事犯罪,即便是出了医院,可能也回不到村里来了”。穆俊彦稍作停顿,接着说:“持刀行凶,大闹选举现场,你说就算他出来了,这个村子还能让他俩来管吗?就他俩这样,能把疙瘩岭管好吗?郭槐林在任几年时间里,除了自己的腰包鼓起来以外,群众的腰包还是老样子,甚至比以前还干瘪了。”穆炎辉神情凝重的听着穆俊彦的话。
“不就是个村官吗,何苦闹到这种地步。”穆炎辉一边给穆俊彦的杯子里添水,一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可不要小看了村官,这个官位在不同的人的眼里有不同的定义。这要是到了俊彦哥这样的人手里,那就是疙瘩岭发展经济的火车头。可是要到了其他人手里,那可能就是搜刮民脂民膏的铲车了。远的不说,就说疙瘩岭的前任村主任吕国庆,村民的退耕还林款被他私吞了好几年,尽管说后来被法院判了刑,但是他隐瞒下来的款子足够他儿子吕新年在外折腾了。现在吕新年要参加竞选,穆有民也回来参加竞选了,要真是让这几个人来竞选这个村官啊,那还不把将军岭翻个底朝天”马文斌见穆炎辉那样说,就有点忍不住了。见马文斌急不可耐的样子,穆俊彦一双拧成了疙瘩的眉毛下面的眼睛瞪了一眼马文斌,马文斌这才收住了话,低下了头。
“村主任是带动全体村民发展经济的领头羊,不光是头脑灵活机敏过人,还要有一种无私的奉献精神。”穆俊彦见马文斌的话里有些欠缺,就接过了马文斌的话说。穆俊秋自从进了这个门就没有开口,他生怕那句话说的不恰当,让穆炎辉拒绝了穆俊彦的要求。他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穆俊彦和穆炎辉几个人说。
听了穆俊彦和马文斌的话之后,穆炎辉陷入深深的思考当中。一时,穆炎辉的房间里变得一片寂静,只有炉子上水壶里的水发出滋滋滋滋的响声。
在一片尴尬中,穆俊彦的心感到一丝冰凉。他是多年前的老干部,政治觉悟比较高,那个时候的穆炎辉刚从学校回来,他见这个年轻人有上进心,加上有文化,还懂点科技知识,所以就让穆炎辉做了村上的文书。穆炎辉当文书的那几年,不仅能够按时完成老支书穆俊彦交代的所有的事情,而且利用空余时间,从村里的机动地里搞起了科技种植。虽然说经济效益很一般,但是这家伙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迷上了科技。后来,穆炎辉的媳妇难产而亡之后,他的情绪一落千丈,一改往日的勤奋,整日里耷拉着脑袋,也不和村里任何人搭话。时间久了,大家就觉得他成了一个思想怪癖的人了。随着情绪的低落,穆炎辉的日子也像是下坡的碌碡,迅速的破落了。最近几年来,穆炎辉一改往日的消沉,像是换了个人又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开始了他的科技种植。听村里人说穆炎辉这几年又发达了,一年到头居然有近十万元的毛收入。那天选举,村上几个所谓的实力派大闹会场,最后竟然演变为血腥的拼杀,导致两人受了重伤,十来个人轻伤,等到派出所警察赶到的时候,除了重伤躺在地上等120急救车之外,其他人已作鸟兽散。而主持选举的镇政府驻村干部包志贵显得力不从心。也就是在那天,才让老党员老支书穆俊彦坚定了举荐穆炎辉参加竞选。
从十一月份开始,新一轮的农村基层换届选举工作在疙瘩岭拉开了帷幕。十几年来,每隔上几年村子里就会因为换届选举掀起一阵风浪。今儿个你上去了,过几年他又上去了。再过几年他又上来了。总之这村主任就像打墙的椽子上下翻。尽管这样,疙瘩岭这个地方百姓的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大家依然是该出去打工的打工,该混日子的混日子。十几年前从支书位置上退下来的穆俊彦看到这些,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看着别的村子经济建设搞得红红火火,唯独疙瘩岭这块风水硬,就是不见起色。
十一月初,疙瘩岭开始了基层换届选举,支书仍由原支书郭振江担任。而作为在村里有点经济实力的郭槐林和在外承包工程的穆有民以及还在服刑的前任村主任吕国庆的儿子吕新民成为村主任的候选人。按说,穆有民完全没有必要回村参与这次选举。可是他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说近几年疙瘩岭可能要搞旅游开发。好家伙,既然是搞开发,那里面的油水该有多厚,自己与其在外面看着人家的眼色揽一点清水寡汤的活,还不如坐镇自己的营盘,指点江山。不说别的,就是倒个工程都比他一年四季给别人干的捞的多。再说,郭槐林是谁,那是他的冤家对头,还是学生时代的时候,他俩就因为班上的柳晓梅展开过竞争,谁想到柳晓梅后来去了警校上学,让他俩都白忙活一场。从那个时候开始,俩人心里就结下了疙瘩。几十年了,俩人的疙瘩是越结越大,丝毫没有冰释前嫌的意思。
郭槐林作为上一任村主任,尽管任期群众对他私自买卖宅基地,将集体机动地随意承包给他人的事情多次向有关部门反映,但是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连任村主任。加上疙瘩岭在大开发中蕴藏着的商机,他又怎么会甘心的将关系到自己前途的大好时机拱手相让呢。其实早在春节期间,他就找了区上有关领导,想打探一下年底换届的动向,虽然在区上他一无所获,但是镇长李千运的话似乎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只要把眼睛擦亮,不要得罪过多的人,下一届就非你莫属。”李镇长的话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就是,只要我不得罪那些有威望的人,将军岭还会有谁来我的碗里抢食吃。当然,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慰问一下老党员,在他看来,这些年,郭振江在发展新党员的问题上已经被镇党委批评了多次,支部除了收党费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这就让村上的老党员有了意见。组织生活也没有,不组织大家学习中央政策。难怪穆俊彦说,这几年的支部成了聋子的耳朵。也正是郭振江的消极思想,让郭槐林感到了有机可乘。于是他积极的四处活动,希望将自己这个预备党员尽早的转正,一边自己能够顺利的实现支书主任一肩挑。尽管他在镇上汇报思想,但是郭振江这边却一言不发。这让他感到很气愤。好你个郭振江,你整天不干事,还占着个茅坑不拉屎,阻碍我这个积极进步的基层干部啊。
按照郭槐林的想法,即便是支书一职自己争取不过来,只要郭振江一如既往,他在村里的事情也就无人阻拦。上一届不是有人去告状吗,结果呢,我郭槐林还是郭槐林,虽然说受了点内伤,但是我要在第二任期内全部弥补回来。
就在郭槐林打着他的如意算盘的时候,不料想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自己多年的冤家穆有民回来了,而且就是冲着换届选举来的。这可让郭槐林大吃一惊,他隐隐约约的看到,原本固若金汤的村主任的那把交椅已经开始摇晃起来,于是他赶紧找来村委委员郭友三以及会计焕琴,随之又找来了几个组的组长商量对策。
“穆有民不是在省城干工程吗,他跟着凑什么热闹?”三组组长郭虎睁着两只大眼,好像是瞪着郭槐林一样的问。
“你他妈的眼睛瞪得跟牛蛋一样是吃人啊?”郭虎赶紧地低下了脑袋。
“这家伙是不是闻到了什么腥味,还是后面有什么高参给点了炮儿?要不这家伙放着省城的工程不干,跑回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一组组长穆建斌眯缝着他的眼睛,一根已经燃了一半的芙蓉王夹在嘴角。郭槐林坐在他的太师椅上,回头看了一眼穆建斌。
“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啊,赶紧想办法,目的就一个,不能让穆有民把这池子水搅黄了。”郭槐林有些生气的说。夜已经很深了,郭槐林还和他的几个所谓的智囊团如临大敌般的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
“要我说啊,槐林哥,根本问题就在选票上。他穆有民虽然说有钱,但是论他在村里的品行和威望,他哪里是你槐林哥的对手。不管咋样,这些年你一直在村里,你和乡亲们是一起共患难过来的。加上印把子在你手里,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不仰仗你啊。你说哩?”郭槐林听着穆建斌的话,觉得他说到了点子上。是啊。村民换届选举的核心,可不就是在票上吗。
“建斌,你觉得这次选举咱们的票数能拿多少?”穆建斌这个时候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继续眯着他的眼睛,沉思了一会后说:“槐林哥,票数过半没有一点问题,问题是这票……”话说到一半,穆建斌拉长了话音,睁开了那双一直眯着的眼睛,看着郭槐林。
“你就直接说。都到了这个关口上了,别跟老子玩深沉?”
“是是是,槐林哥,我的意思是这次咱们可能要破点财,不能像上次一样再从干滩里过了。”
“你的意思是……”郭槐林望着穆建斌,狡黠的一笑。其他人见郭槐林笑了,就知道郭槐林心里有了主意了。于是大家跟着郭槐林一起笑了起来。
随后几天的时间里,郭槐林一帮人先是对村里的孤寡老人进行了一次慰问,紧接着,他又给穆俊彦老汉提了一瓶西凤酒,还给老汉送了些新疆的莫合烟。原本以为这个倔老汉是不会拒绝他的慰问的,谁知道穆俊彦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结果还没有等他把烟和酒放到茶几上,老汉就来了个端茶送客,将郭槐林从屋里给撵了出去。
“这个老家伙,不识好歹!”随他同去的郭虎手里还提着塑料袋里的烟和酒,跟着郭槐林悻悻从穆俊彦家里走了出来。
“槐林哥,你不着急,这东西还要送给这老怂,他不收,咱就给他那爱贪小便宜的儿媳麦絮送,再不成就让麦絮跟他闹活,看他老家伙收不收。”
这边,郭槐林的群众工作正在热火朝天。另一边,从省城回来的穆有民也没有闲着。黄昏的时候,他已经着急了,这个时候正和他的一帮人正在二层会客室里秘密的筹划着参加竞选的事情。
穆有民虽然这些年手头赚了钱,但是对于把钱看得比命都重的穆有民来说,钱可是他的命根子,现如今到了这个档口,穆有民不得不舍血本了。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往村主任这个事情上投资,但是他老婆晓蓉已经不停的在他耳朵跟前吵吵,“这个时候你还不下本钱还要等到啥时候,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掂量。”说完扔下话就背过了身子,不再理穆有民。
尽管穆有民对自己的老婆有些不满,但是这个黄脸婆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不过让他最担心的是,下了这个血本,要是争取不上这个位子,那他可就赔大了。这也是让穆有民最纠结的地方。
穆有民参加村主任竞选,一方面是他生意上的朋友给他出的主意,另一方面,还有晓蓉在县上当局长的二爸的这个后台起了作用。那天,晓蓉匆匆忙忙的把他从工地上叫回来后,连家门都没有进,直接去了县上,找到了她那当局长的二爸。
“有民啊,这是个好事情,虽然你现在在省城包些小工程,但是你那只是吃人的眼角食。要是能够竞选上村主任,一方面你可以帮乡亲们干点实事,另一方面也可以在村一级干部的位置上锻炼锻炼。现在国家正在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疙瘩岭又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如果能够依托旅游资源,将你们村的经济搞上去,不但你脸上有光,就是我的脸上也有光啊。加上你才思敏捷,懂得经营,这以后的日子……啊!”二丈人的一席话,像是醍醐灌顶,一下子为穆有民攉开了头顶上的阴云,让他一下子来了精神。
经过二丈人的点拨,穆有民了解了竞选的程序。眼下他首先要做的是要获得提名。要获得提名就要走上层路线。在疙瘩岭,上层路线无非是村里实权派和德高望重的人。实权派莫过于村支书郭振江,德高望重的人就非穆俊彦莫属。本来他是指望去找穆俊彦的,因为找穆俊彦几乎不用花费任何代价。但是后来他又一思忖,自己这些年在村里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但是却和村里人走得比较远了。加上他为了在公路边盖房子,将村里人称憨二的穆宝贵家的三分杏树砍了。尽管憨实的穆宝贵眼睁睁的看着穆有民在自家责任田里盖起了小洋楼却无可奈何,但是这给他穆有民的声誉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于是他就想起了支书郭振江,要依靠郭振江,那他就得付出一些代价。要不然这家伙肯定不会给自己帮忙的。尽管郭振江与穆有民的关系不是很密切,但由于他经常受到郭槐林窝囊气,如今见来了个跟郭槐林竞争的对手,郭振江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穆有民参加竞选的要求,加上穆有民那个牛皮纸信封,郭振江便在暗地里帮他使上了劲。
选举是在村小学举行的。这些年来,由于大部分学龄儿童随着父母去了县城或者省城打工,就近在县城或者省城入了学,其他的跟父母去外地的学龄儿童也有不少。能够在村小学上学的,不是家境贫寒的,就是父母或者单亲在外打工的家庭。所以在校的学生只有三四十,而教职工也因为省城民办院校丰厚待遇的诱惑,大多都停薪留职去了省城。
学校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修建的学校,这些年来历经风雨,砖瓦结构的房子大多出现漏雨、裂缝现象,前年,五年级教室在连阴雨中倒塌了半边,穆俊秋在学校当老师的儿子穆向红曾向原村主任郭槐林反映,但是郭槐林说村上也没有钱,穆向红只好从正在陪朋友吃饭的村主任那里退了回来。至于那间倒塌的教室,至今还矗立在操场的西南角。
正式选举那天,包村干部包正贵代表镇党委镇政府宣读了竞选事项,村支书郭振江主持选举工作。马文斌、穆俊秋等人负责唱票。参加选举的村民稀稀拉拉的坐在了村小学的那个有些破败的院落。按说疙瘩岭上千人的大会在小学操场有些铺排不开,但是由于外出打工的大多都没有回来,前来参加选举的总人数还不到一半。可就是这不到一半的人,每个人的手里至少攥着两三张选票。
在换届选举之前,尽管郭振江通过自己家里的那个大喇叭向村民喊了话,让在外打工的人一定要回来参加选举,并再三强调这是每个人的权利和义务。但是现实的村民们都知道,选谁都一样,谁当村长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与其花上百十块钱甚至几百块钱回家参加选举,还不如在外好好打工。要知道回一次家,一颠一倒可是几百块钱就没有了。“糗,爱选不选,”一些远在深圳广东江苏的打工者在接到家里的电话后说。
就这样,疙瘩岭的选举开始了。包村干部见前来参加选举的人数差得很远,就回头问了问正在喝着茶水的郭振江。
“郭书记,这选民咋差这么多,这咋选啊?”
“别看人少,选票可一张都不少。”郭振江看了看年轻的包正贵,心里觉得有些可笑。就你这家伙认真,尽快完成选举,然后你回镇上汇报工作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啥。
“那你看是不是让候选人开始演讲?”
“还演讲啥啊,直接填票”。说着他用深邃的目光看了一眼包正贵。见主持人都这么说了,年轻的包正贵只好不再言语了。
问题出现在投票过程中。本来,马文斌、穆俊秋等人负责唱票。不过在填票的过程中,穆俊秋发现好多票上早已经填好了候选人的名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早就填好的。这可不行,穆俊秋立即将情况给郭振江和包正贵做了汇报,包正贵也感到事情比较严重,一脸紧张的看着郭振江。而这个时候的郭振江却稳如泰山,他用手扶了扶他的呢绒帽子的帽檐,向会场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对有些急促不安的包正贵说:
“坐下坐下,农村选举就这个样,为了不影响选举工作,我们还是按照计划,按照既定的程序往下走就行了。”说完他又向穆俊秋说了一句,“你的职责是负责唱票,你管其他的闲事干什么。”穆俊秋见郭振江这样说,一下子就想顶他几句,但是他看到郭振江眼里有些愤怒的目光,加上半拉教室跟前站着的郭槐林严肃的表情,他将涌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他只是愤愤的哼了一句,继续收票去了。
本来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谁知道一直缩在半拉教室旁边的郭槐林忽然发现一连几张选票填写的都是穆有民的名字,生怕自己吃亏的郭槐林一把揪住一个村民手里的选票,并拿在手里高高的在半空中挥着喊“作弊,作弊,有人在选票上作弊。”说完,他就将攥在自己手里的几张选票撕的粉碎。这一下,被刚才一幕气恼了的穆有民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水果刀,气急败坏的冲着郭槐林刺去。郭槐林见穆有民手拿刀具,自己也顺手抄起半拉教室旁边的一把铁锨向怒不可遏的穆有民飚来。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吕建国的儿子吕新年见两人打了起来,自己也跑到选举主席台前,一把将郭振江和包正贵从坐着的长板凳上推开,抄起板凳就向两个人冲了过去。一霎时,选举现场乱成一片,村民们纷纷躲开打斗的场子,有的靠在已经破败不堪的校门上,有的干脆躲进了教室,还有的钻到了选举桌子下面。年轻人行动敏捷,撒腿就跑到了学校外面。那些年迈体衰的老人就遭了秧。等到包正贵打110之后的地上已经躺下了穆有民和郭槐林,而吕新年也不知去向。这个时候,郭槐林的大腿上鲜血成片,而穆有民的肩膀头也渗出了血。村里几个年迈体衰的老人和几个妇女在混乱中受了伤。大家在等不及110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又拨打了120急救车。等到120急救车走后一个多小时,110才赶到现场。而这个时候,选举现场除了地上那一滩血迹之外,郭振江和包正贵都不见了踪影。
等到警察到达现场,喊着问村干部去哪里了,郭振江这才颤颤巍巍的拉开一扇教室的单扇门,刚才的一幕的确把他吓坏了。谁敢保证气急败坏的郭槐林会不会用铁锨朝自己飚上一锨啊。眼见警察来了,受伤的郭槐林和穆有民也被120拉走了,他这才心有余悸的从破败的教室里面走了出来,细心的人发现,郭振江的双腿好像还在打颤。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郭振江居然将村子搞成了烂泥塘。”穆俊彦似乎是从那天血腥的场面刚刚回来一样,对于那天的混乱局面,极为失望的说了一句。他又用他那粗糙的手捋了捋干瘪的脸颊,又望了望正在沉思的穆炎辉。
“现在村子乱成这个样子,就是我上去了,凭我一个人,又怎么能够扭转这种局面呢?俊彦哥!”
“这个你不要担心,只要你上,我和俊秋哥俩人就跟着你干,再说,还有将军岭一千多人给你撑腰呢”看到穆炎辉有点答应的意思,马文斌又迫不及待的脱口而出。这次,穆俊彦再没有用眼睛瞪马文斌,而是颇有赞许的点了点头。一直坐在一旁的穆俊秋似乎也是看到了一丝希望,扬起了他一直耷拉着的脑袋。
“俊彦哥,你让我再好好的想一想。”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现在疙瘩岭的重担该你挑了。”穆俊彦将茶水杯狠狠的掷在炉子的铁板平台上。
“就是就是,”始终一言不发的穆俊秋这时候似乎也看到了希望,站起了身子。
目送穆俊彦几个人消失在东岭的尽头之后,穆炎辉神情凝重的进了屋子。穆俊彦和他一样凝重的表情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全疙瘩岭群众的日子,俊彦哥完全没有必要去操这份心。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群众的利益奔波。想想前些年自己过的那个光景,烂包的村里人都没人理。可是在那个时候,俊彦哥时不时的过来开导他,让他从情绪的低谷中慢慢的走出了丧妻的阴影。在那一时期,俊彦哥是他这里的常客。而在自己最为落魄的时候,俊彦哥一如既往的关心他的生活。现如今,自己的日子渐渐地好起来了。虽然郭槐林,穆有民他们在村里的人望越走越低,但是那和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人家日子过的好那是人家的本事,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可是放眼望去,疙瘩岭更多的人家还是过着清贫的日子,自己也只有干看的份了。疙瘩岭的原顶上,一阵寒风掠过,地上的一些落叶随风扬起,悬在半空中。路边干枯的杂草也在劲风中摇摆着。一些荒芜的土地里不是干枯的杂草,就是零零星星的一点暗绿的庄稼地。
这些年来,庄稼人逐渐的失去了对土地的热爱,一年到头,一亩地除了机耕费和化肥籽种,剩下的收入还不如打工半个月的收入。反正现在是个不愁吃的时代,种那玩意干啥啊。于是村里百分之六七十甚至更多的人不是去了南方打工,就是去了省城或者县城,有的干脆在镇上做点小买卖,以至于许多的耕地被撂荒。
在疙瘩岭,由于处在半丘陵地带,机械化作业在这里很难施展开来。往往到了耕种的时候,不是老人拉这个架子车,就是推着独轮车,将化肥籽种往地头起一放,单等着小型的旋耕机播种机过来了。有的年轻人要么将责任田让给同村的人无偿耕种,即便这样,也很少有人接受。也有人还说,我的地都不想种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种你那点破地。是啊,土地在以食为天的农民手里都成了破地,这是多么的悲哀。他们似乎只看到城里可以大把大把的挣票子,可是有谁想过,一旦所有的中国人都抱着和他们同样的想法,那他们张着的嘴该吃什么了。但是更多的人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为粮食而担心,别说你一个疙瘩岭,就是全县全省甚至全国人不种地,也不会没有粮食吃的。
这几年来,穆炎辉自己不仅种植了文冠果,国槐苗圃,他还栽了几十颗冬枣树,这是他从山东引进回来的新品种,目前他还没有更多的土地,所以他不能也不敢给这个娇贵的东西下更多的本钱。俊彦哥的到来,让他一向平静的心海掀起了一层层涟漪。老党员的话,像惊雷一样让他从梦中惊醒。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还有一点志向的人,怎么就连这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呢?俊彦哥说得对,他不能只顾自己的小日子,他的眼光不能只是停留在自己的安乐窝上,更何况,就目前而言,还谈不上安乐。
夜晚的天空格外的宁静,一轮明月,从一小片的黑云中挣扎了出来,皎洁的月光穿透干枯的树梢,直射穆炎辉的床头。他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点燃一支香烟,望着浩瀚的夜空,继续徜徉在他的思考中。
后半夜的时候,天空降下了一场大雪。洋洋洒洒的雪花从夜空落下,给这块干涸的疙瘩岭大地带来了一丝湿润。
郁秋,又名张新龙,男,1968年出生于陕西富平。现任《今日新闻网》总编辑。多年来勤于文学作品创作,抒发生活感叹,先后创作长篇小说《命运的漩涡》、《风雨将军岭》(又名疙瘩岭的风波)、散文《悼亡灵》、《孤旅》、《没有航标的人生》、《关中麦客》《子夜流浪》等文学作品10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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