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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 叔

时间:2024-05-04

朱法强

祥 叔

朱法强

风和日丽,春光迷人。祥叔和老伴在回家的途中,两人的脸有如阳光一样灿烂。

祥叔是个退休干部,一生没尝过权力的滋味,只是无惊无险地混到了退休。他有一张祥和的脸。祥和是什么样儿?说不清,反正熟悉他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人们根据他的这一特点,管他叫祥叔。最近,祥叔在网上看到了一个名词叫“屌丝”,他不知道这个词的出处,就知道它是“高富帅”的反义词,适用于一些失意的年轻人。为抓点时髦的尾巴,他称自己为老屌丝。祥叔给自己冠以这个“头衔”,无疑是对自己过去的一个客观表述和苦涩的总结。

“到家了,老屌丝,开门。”老伴在一旁开着玩笑。祥叔朝老伴一点头,“嘿嘿”了几声。

打开院子门,阿黄就扑了过来,眼睛扑闪扑闪的,一条粉红色的舌头拖得很长,颤悠悠的,它嗯嗯地叫着,声音就像女人撒娇的嗲声。“阿黄别皮!”祥叔呵斥了一声。阿黄从他的身体落下,摇着尾巴,连同后半个身子在一同摆动,就像模特儿扭动腰身的样子。它又扑到了老伴的身上。老伴抚摸着它的头,笑得就像庭院里怒放的茶花。

祥叔家的庭院很美,里面栽有橘子、塔松、桂花、栀子、银杏、石榴和紫薇等树。清明过后,就连发芽最迟的紫薇和银杏都冒出了鹅黄嫩绿,院内花香浓郁,一片春色!城里有这样院子的人家很少,这是祥叔的祖上留下来的。祥叔常常为能拥有这样的院子而感到自豪,感叹自己一生没有白活。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母鸡下完蛋扯着嗓子在叫。院内,两只蝴蝶飘飞,麻雀在树枝上飞来蹦去,叽叽喳喳地唱响一片。

祥叔看了看天,天湛蓝湛蓝的,阳光慷慨而又热烈。于是他很有原由地吟了一句:“百般红紫斗芳菲”。

祥叔是一个舞文弄墨的人,退休前一直给单位写材料,报道工作,报道业绩,报道领导的事迹,祥叔曾戏谑自己,说他是一个给领导吹喇叭的人。他有不少的文章见了报,为此,他总好在老伴面前炫耀。老伴有时狠狠地表扬他,嗯,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不简单不简单!

祥叔刚吟完这句诗,老伴突然回眸,笑眯眯地丢下一句,“酸,真酸”。祥叔跟在她后面嘿嘿一笑,笑得像庭院中的油菜花,金黄金黄的,只是嘴角的褶皱扯得就像饺子皮。

祥叔坐定。面前摆着一杯刚刚泡好的茶,茶水冒着一团热气腾腾的雾。“咔嚓”,叼在他嘴上的香烟点燃了。烟雾水雾在祥叔身边缭绕,他就如一个快乐的神仙,心跟着水雾烟雾一同飞高。老伴笑眯眯,眯眯笑地挨他坐着。祥叔一高兴,顺手捏了一把她的乳房。要是换作往常,老伴一准会骂他流氓。老伴正值更年期,自己没有“流氓”的要求,祥叔一有想法就说他是流氓,几次她极不耐烦地说,有什么好摸的?祥叔也感觉说得在理,这对老乳房气鼓鼓的,没点和颜悦色。那为什么还要摸呢?祥叔解释:“老人多动症”。这会儿,祥叔摸她的乳房她不但没有说他什么,反而笑了,只是笑得文不对题,她说:“这件事终于基本落实了!”接着,一只手便麻利地落在了阿黄的身上。阿黄眯着眼睛,那快活的样子比她还快乐。祥叔一点花白的头,“落实了,”而后一愣,“什么基本?基本,用得极不准确!”祥叔头一昂,手那么一挥,瞬间没了笑容,还显一脸凝重,听口气,观神情,他在老伴的面前转眼间又变得居高临下了。老伴白了他一眼,“和鬼样”。

祥叔的意思是落实了,老伴说只是基本落实了。这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儿呢?

是儿子凌峰结婚的喜宴定在什么地方办的事儿。按理说,这事是祥叔和老件共同敲定的,是没有丝毫异议的,怎么还存在“基本”一说呢?

“这事不能算真正定下来了,你还得打电话跟儿子说说,儿子说行,就行。”老伴一脸严肃认真,又补了句:“知道啵?”观其表情,祥叔在她眼里就跟不谙世事似的。

祥叔不喜欢老伴把儿子顶在头上,好像儿子就是家里的上帝似的,他想,难道当父母的这点主都作不了?还非得去请示儿子!唉,孔圣人真的死喽,死透了!祥叔的心中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老伴说的这个“基本”就如一阵妖风刮进了他的心里,他感到郁闷。“我俩定了,不算定了,只算基本定了,”她挪了挪体重超标的身子,端起祥叔的茶杯喝了一口,尔后再次强调:“是基本。”

“嘭”,茶杯落回桌上,好像也帮着强调:是基本!

儿子是老伴的命,爱儿子爱得是天地动容。在儿子的面前,她就像一台暖气机在一刻不停地高速运转着,不管电费直线上升,要的是让儿子能感到她有永恒的温度。溺爱往往是要花成本的,一般儿子要什么她给什么,不能办到的,她一咬牙,拼了,拼命地想办法,想方设法地去满足儿子的要求。久之,儿子被她宠成了一个小祖宗,小皇上。凌峰小时候很可爱,一次,他当着爸爸和妈妈的面说,我是家里的一把手!谁是二把手呀?夫妇二人争先恐后地问道。凌峰扫了爸爸和妈妈一眼,然后脱口而出:妈妈。她一把搂住儿子,啵了一口又一口,不停地说,我的儿我的肉,我的心肝,我的宝贝……祥叔于一旁失意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哝哝地说,唉,我还是个三把手。话没落音,凌峰就抢着说,不,你是四把手。四把手?夫妇二人疑惑地对了一眼。凌峰指了指家中的那只白猫,猫是三把手!夫妇二人哈哈大笑。

凌峰小的时候贪吃好玩,作业经常不做。祥叔很烦,总是恨铁不成钢,有次出手打了凌峰。谁知,凌峰哭得死去活来。凌峰他妈揪住祥叔不放,又哭又闹,就差没有上吊——“你个绝种人家出的,死人家出的,你个狠心儿,你打儿子哪是这样打……”一直骂得口吐白沫。更有甚者,她居然一天不吃不喝,披头散发地坐着,一双眼睛痴呆痴呆的。祥叔急坏了,吓得连眼睛都在流汗。从此他就得了一个“怕老婆”的毛病。事后,儿子也不好跟他说话,总围绕在妈妈的周围,跟前跑后,一声妈妈又一声妈妈响亮地唤着,好像他这个做儿子的跟爸爸压根没有关系。

“儿子就是争气,花点钱值!”老伴一脸兴奋,一声嘹亮的女声男腔,就像唱着一句跑了调的抒情歌。他想,更年期的女人说话可能都是这种声音。哼,比儿子争气的人多,也没有见别人天天挂在嘴上唱歌。他僵硬地笑了笑,附和着老伴的骄傲自满。老伴的脸上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快乐。

凌峰的确算争气,大学毕业后就考上了公务员,而且还找到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女人。祥叔的准儿媳妇也是一名公务员,文凭比他儿子高,研究生学历,在县里一个大机关上班。儿媳妇叫颖秀,是个独生女,花钱如流水,也不知道自己爸妈姓什么,总是和凌峰同声合唱“我是龙天子”的歌,今天去南京,明天去北京,后天去海南,过了一段时间又冒出了一个崭新的想法,要去欧洲圆一圆出国的梦。祥叔曾想,这两个孩子一个叫凌峰,一个叫颖秀,名字的意义都有点儿相近,都他妈的是一对活宝。凌峰天不怕地不怕,在家里是指手画脚,唯独怕颖秀,只要颖秀一个眼神不对,凌峰都要反省半天,会于灵魂深处反复检讨着自己拿不准又可能存在的一种虚拟的错误。真可谓牛卵服榨菜,马卵服酱油,一物降一物。祥叔看在眼里,堵在心里。一次,他悄悄地告诫儿子:凌峰,女人不能太娇着宠着,不能让她大手大脚地花钱,要让她学会过日子,要让她知道锅是铁做的。她正确的意见你要听,但不能让她的错误思潮成为生活的主流;小小的男人能作主,三斤的狸猫能敌千斤鼠,何况你不是个小男人,你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帅哥嘛!父亲的一席话,点了儿子的穴,凌峰思考了一会儿,面露为难之色,无奈之后又诡秘地笑了笑,“爸爸,惧内可能是我家的传统。”祥叔一听,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之后用手指着儿子的背影骂道,“乱弹琴,你这不争气的龟儿子!”骂着骂着,凌峰早已不知去向,而他的嘴仍是叽叽咕咕,不干不净,好像是对天说,对地说,对空气说,他在反复强调自己是个顶天立地不折不扣的男人。

“给儿子打电话呀,现在打,马上打,立即打。”

声音怎么这么难听,像个人妖!还现在打,马上打,立即打,迟一会儿打难道会死人?电话你自己不能打吗?非要我打?在我面前撑大是吧?老子要是再年轻三十岁,非休了你不可。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他吸了口烟,眯着眼睛缓缓地说了句:“急什么,喝口水,吸根烟再打行吗?”声音近乎柔和。表面一看,祥叔很听老伴的,把一个怕字裱在脸上,其实骨子里很有反抗精神。拿他的话讲:好男不和女斗,吵闹让人笑话,顺着女人,哄着女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也马马虎虎混得过去,当然原则的问题不能糊涂。他认为,老伴由着儿子乱花钱就是个原则问题。这是他和老伴争论不休的焦点。

凌峰工资没向家里交过一分,还常常拿家里的钱用,用得是理直气壮,用得从不眨眼,用得祥叔的骨头炸响。为此事,他常常和老伴争吵。老伴是一个节省自己,决不亏待儿子的人。在菜市场买菜,她因为毛把钱的事都会跟人发生争吵。有个菜农一见她来买菜就说,我的菜不卖给你,你斤斤计较,一分钱都是命,抠鼻屎壳当盐。平常要是儿子不在家里吃饭,她从不买鱼买肉,儿子一在家吃饭就是大鱼大肉,丰盛得就跟过节似的。祥叔虽是一个退休干部,身上的衣服还不如一个生产队长的强,皮鞋补了又补,抽的是劣质烟,喝点散装酒,寒碜得惨不忍睹。外面有人笑话他,说他装怂。他只好嘿嘿一笑,说物价蹭蹭上涨,工资涨幅太小,没办法。其实真没有办法的是,财权牢牢地掌握在他老伴的手里,在他眼中,老伴的手是铁打的江山。曾经,他也想买身衣服光鲜光鲜,不至于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老伴听到他的诉求,指了指自己,“我穿了什么?”老伴的大嗓门,让他矮了下去,不用看,老伴的衣服只说没有破,土得是身上掉渣。老伴说:“你一个老头,要穿好衣服干什么?只要不冻着就行了,穿给谁看?难道你还有狼子野心!”于是祥叔就一声不吭地走开了,他想,老伴说得在理,一眨眼,想买衣服的想法就灰飞烟灭了。可是儿子凌峰一要钱,老伴总是笑眯眯的,“好,儿子等着哈,妈这就去给你取。”给钱时顶多说上一句:“儿子你省着点用哈。”一次,见儿子从家拿钱,祥叔就质问他的工资哪去了?之后又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你要学会独立,学会生活,我和你妈死了怎么办?你找谁要去?”凌峰微微一笑,“老爸你的样子很像葛朗台,一说起钱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数着金子又怕金子飞了一样。”老伴在一旁哧哧地笑,笑得一脸脂肪东奔西突。她说:“儿子比喻得真形象,你老爸一生就是抠鼻屎壳当盐!”没想到,她把菜市场里菜农数落她的话加工成帽子扣在了祥叔的头上,帮助儿子在祥叔的脸上糊泥巴。凌峰认为,有钱不用是傻子,用掉的钱是钱,用不掉的钱是纸,是一张不合格的擦屁股纸。祥叔骂了句混帐!又说:“儿子,你就是一个美国佬!”之后指了指老伴,“你就是美国的财政部!”老伴和凌峰疑惑地对了一眼。凌峰问:“老爸这话怎么说?”“你喜欢用一些不属于你自己的钱,你妈也不怕财政赤字!”祥叔说得是气呼呼的。儿子哈哈一笑,“老爸,我爱你,没想到你这个土老冒居然能讲出这种时髦的话来!”老伴说:“钱就是留给儿子用的,儿子不用难道留给你用?你要留钱去嫖婊子是不是?带到棺材里去是不是?……”老伴一句接一句,祥叔脸上的泥巴越糊越厚。

祥叔虽没有当过官戴过长没有贪污腐败的迹象,但钱还是不缺的。一是,夫妇二人把日子过得紧巴,拿别人的话说,非常抠门;二是,老伴是个退休职工,儿子也拿钱,家里没有一个吃闲饭的。最主要的是,有远见卓识的祖宗为他们留下了一大块房基。祥叔一生胆小,但也违了一次法,非法私卖房基而得了一大笔钱。家里虽算不上富,但与平常人家相比还算殷实。祥叔就天天在心里惦着钱,老担心钱被儿子败了。凌峰哪怕是走一脚路也开着小车,风光得就像一个大老板。祥叔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停地骂:“败子,败子!”凌峰看到他一脸的乌烟瘴气,暗笑,老爸又在心疼着那点儿汽油了。为了做到眼不见为净,他花血本给儿子买了一个套房,拿他的话讲:滚一边去,滚得远远的,看到你这个败家子心里就烦。

近期,家里给儿媳妇下彩礼就用了十万零一元。为什么是这么个数字呢?按此地风俗,一般是一万零一元,就是万里挑一的意思。而儿媳妇颖秀要十万零一元,按此推理,就是十万里挑一的意思。这个要求好像没有什么道理,有粉饰之嫌。十万零一元就十万零一元吧,祥叔也没有说什么,认为值,儿媳妇是公务员、研究生,这叫双面镀金,她争强好胜要点面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让祥叔不高兴的是,儿子凌峰把自己的工资用光不说,买东西从家拿钱,请人吃饭从家里拿钱,到外面旅游又从家里拿钱,这样拿钱那样拿钱,一个比较殷实的家,几年就被他败得捉襟见肘了。祥叔常骂儿子,说他用了爸妈的钱不说,还用完了先人留下的钱,先人在地下都会感到不安的。气急了,也数落老伴,说她不会管家还争着管抢着管,是个稀屎袋,只会拉稀。要是换作往日,老伴是绝不允许他这么说她的,奇怪得很,最近一谈到钱的问题,老伴再也不在他跟前强势了,昔日风光不见,眼神一片茫然,还愁苦地嘟哝着:“儿子结婚的钱恐怕真不够。”祥叔见老伴蔫巴巴的,他没有一点战胜强大对手的快感,反而心里感到一阵空前的悲凉,他知道“美国财政部”快要倒台了。

老伴再一次催促,“给儿子打电话呀!”祥叔懒洋洋地伸了伸手,舒了口气,又活了活腰,老半天才拨通儿子的电话。凌峰在电话中说的意思是,说话不要啰唆,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一句话,设喜宴的地点安排在什么地方?祥叔说:“在县委招待所。”凌峰说了句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祥叔还想跟凌峰多说几句,喂了半天后才讪讪地说:“这孩子!”

“儿子答应了?”祥叔嗯了一声回应着老伴。老伴一拍肥胖的大腿,“这事定了,是铁板钉钉地定了!”老伴激动得满面红光。“嘿嘿”,祥叔也笑了,笑得嘴角又在胡乱地包着饺子。

阿黄在屋子里疯来疯去的,尾巴摇得极其生动。

把喜宴设在县委招待所是祥叔和老伴理想的选择。不管怎么说,这地方是县委招待所,是领导经常出入的地方,有贵胄之象,在这里设喜宴,没有面子的人在这里能找到面子,有面子的人会变得更有很面子,祥叔夫妇就是想在这里为凌峰和颖秀狠狠地要一回面子。再者,这地方的餐标价位合理,经祥叔老伴初步估算,按预计的桌数,口袋里的钱少是少了点,但也少的不是很多,再让祥叔去想点办法,这事也就办成了。

办喜宴,亲朋好友要送礼的,不存在让祥叔去再想办法。可是这个地方的风俗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女方接礼,来者不拒,但其亲朋好友吃的喝的要让男方埋单,行话叫做给“抹桌子钱”。也就是说,女方父母接的礼金可以悉数放入腰包。一般,男方和女方的客人吃喜宴是在同一个地方,一者热闹有气场,二者方便男方埋单。许多父母在这种风俗的面前是苦不堪言,有人苦笑,“胯里夹个鸟,比什么都小。”

祥叔在心里庆幸着,把设喜宴的地点放在县委招待所是经过老伴同意的,又是经儿子最后拍板的,再者这里价格公道,不算最豪华,要排名数第二。前天晚上,凌峰指定要在最豪华的“皇家”办,可是他妈妈蔫了,于是凌峰也跟着妈妈一同蔫了。祥叔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心想,蔫点好,蔫点好,人就要蔫点,要那么张扬干什么?最让祥叔高兴的是,老伴在他面前一再表示,儿子结婚差点债我俩慢慢还。结婚后,就叫他到一边去独立生活,以后再也不贴他的钱花了。祥叔听老伴这么一说,很激动,没想到这位和他磕磕碰碰了一辈子的革命老伴陡然开悟,终于和他同心同德风雨同舟了。

祥叔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县委招待所办喜宴,儿子答应得这么干脆。他想,儿子突然懂事了,知道学会将就了,儿子还算个好儿子,算个孝顺的儿子,是个能识大体的儿子,虽然他以前乱花了许多钱,那是他还小,不懂事,但本质是好的。本质好,不像他妈,像老子我!

祥叔情不自禁地笑了。老伴问:“笑什么?笑得傻乎乎的,活像个傻瓜。”祥叔说:“你一直在笑,笑得就像傻瓜藤上开的花,贼傻贼傻。”说完,一只手又在老伴浑圆而又缺少弹性的屁股上浑水摸鱼地摸了一把。“流氓!”老伴白了他一眼。“嘿嘿。”祥叔干笑着。——“嘟嘟嘟……”手机响了。

一般祥叔的电话很少响,老伴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疑惑地问了句:“是哪个老相好的吧?”祥叔骂了句“放屁,”他看了看来电号码,“是儿子的电话。”祥叔按了扩音键,让老伴和他一同听儿子说话。凌峰说的大意是,他和颖秀说了,颖秀说在县委招待所办喜宴档次不够,再说那地方场子还是小了。不仅仅是请人喝酒吃饭的事,婚礼还有个重要的仪式,场所一定要豪华要气派。到时有同学,有亲朋,有同事,还有重要的领导参加,档次一定要上得上去,否则没有面子……老伴连忙接过电话,在电话中诉苦:“没钱呐儿子!你自小到大妈这么爱你,什么都由着你,这次真的是没钱呐,儿子你就可怜可怜妈妈吧,妈老了,你爸更老了,我们就像油灯一样,干了,再也没有能力了……”祥叔见老伴在电话中带着哭腔,心里揪心地痛。他嘀咕着:“什么事都听她的,你长脑子没有?没出息,缩在女人胯下过日子的男人不像个男人!”

凌峰在电话中说:“妈,我也知道家里没有什么钱了。颖秀的同学是在‘皇家’办的,我单位有几个同事也是在那里办的。另外,颖秀曾在北京的几个同学面前许诺,只要他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地点一定是选在县城最豪华的地方。人一生只结一次婚,讲究排场也是可以理解的……”

“县委招待所不算数一也算数二,这还没有气场?我跟你妈结婚时就光登了一下记,领回两张花纸,给别人散了点糖果,就这么简单……”祥叔阴着脸,声嘶力竭地朝电话中吼着,吼完,嘴皮还在不停地哆嗦。

“儿子,你再和颖秀商量商量吧,妈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只要有钱全都给你用,哪次要钱妈没给你?妈不是没有办法不会叫你去和颖秀商量的。”一张脸就像个苦瓜,皱巴巴的。花白的头上就像落了一层霜花。

凌峰说:“这就是颖秀的意思,再商量还是这意思,我也在她面前说了不少的好话,我说家里的确没有钱了。可是她的意思不变——皇家”。

祥叔的手是冷的,脚是冷的,心也是冷的,脸上天寒地冻,眼神中全是绝望——完了完了,家中又有一个窝囊废轰轰烈烈地诞生了。唉,牝鸡司晨,世之乱象;祖宗留下来的神器丢了,丢了一代,又一代,悲哀!

“妈,你就和老爸想想办法,再挺挺吧。记住,皇家,是皇家!”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老伴在电话中喂了几声后,一屁股坐下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祥叔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抽着烟。

“你哪是抽去死,少抽两口就死人吗?”老伴骂着,把气全撒在了祥叔的头上。“不好的事都赖瘌痢的,真是的。”祥叔白了老伴一眼,“凭什么叫我俩想办法?他现在上班了,”祥叔不听“禁烟令”,又狠命地抽了一口,“要想办法让他自己去想。这事明摆着的,他是让两个老东西去承担借钱和还债的义务。”老伴面无表情,神经质地念叨着:“皇家,皇家,皇家……”祥叔连忙骂道:“狗家!狗家!狗家……”

祥叔和老伴是去过皇家的。县城就巴掌大小,哪个地方豪华气派他们还是知道的。去皇家的时间是前天上午。一谈到皇家,祥叔就来气,有件事仍历历在目。

……

小姐一鞠躬,“二老好,我姓吴,预订喜宴请跟我上二楼。”笑容就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上了二楼。吴小姐请祥叔夫妇先参观了婚庆的场所。一进去,果真富丽堂皇,场面壮观,下面红毯铺地,空中悬挂着十六个琉璃灯,祥叔夫妇仿佛走进了克林姆林宫。他和老伴在场内转了一圈,笑容满面,嘴咧得一直没有合拢过。之后,吴小姐请祥叔夫妇坐在服务台旁的一张仿红木的圆桌边,为他俩倒了茶水。

“您二老看看餐标。”吴小姐把一张巴掌大小的纸送到祥叔夫妇的面前。上面的字很小,祥叔从身上摸出折叠老花镜,戴上,一看,嘴就惊讶得一直张着,样子就像个泥塑的呆菩萨。半天,醒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最低消费,二千元一桌。”祥叔嘲老伴无精打采地咕哝了一句。老伴霍地站起,表情古怪得就像尿了裤裆,“怪怪隆滴咚,也不怕吓死人!”祥叔问餐标能不能让步?吴小姐说餐标是董事会规定的,没有协商的余地。

“哪有不能还价的道理?什么都可以还价,比如衣服标价二百,最后经买主砍价,一百就卖了。一千块钱一桌!”老伴拿出了她的看家本领和吴小姐说。

吴小姐眼神奇怪地瞟了她一眼,“阿姨,不是我不让的问题,我一个小职员没有这个权,这个权只有董事长有,改餐标要找董事长。”老伴朝祥叔递了个眼色,头一偏,“走,找董事长去。”

他俩在里面转来转去,七弯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董事长的办公室。

一进门,祥叔眼睛一亮!这个董事长他认识,姓陶,外号陶老四。陶老四以前是个开车的。祥叔在交通局工作期间,虽天天吹喇叭,但吹喇叭的也算领导的“近臣”,同事们多少还是给他一点面子的。一次祥叔的朋友来找祥叔,让祥叔认识了陶老四,祥叔求人帮了陶老四的忙。

祥叔一见陶老四,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握看陶老四的手说,“陶董事长好,陶董事长好!”陶董事长虽然笑得不难看,但眉眼之中很淡,笑容里少了点什么。

“董事长,你不认得我了?”祥叔笑容可掬地问道。陶董事长淡淡一笑,淡淡地说,“有点儿面熟。”祥叔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便冷却成一种僵硬的难堪。接着,他就把来意跟陶董事长说了,说儿子五一节办喜事,又重点谈到了餐标的问题。陶董事长一蹙眉,转瞬就笑了,笑容里似乎很黏稠,“你是个熟人,按理说应该给你面子的,但这是董事会集体定的,我没有办法推翻董事会的决定……”陶董事长很能说,在滔滔不绝地说。祥叔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心想,你还认得我这个老熟人吗?发了财就不认识人了!废话少说,这个餐标高得离谱,县里馆子我也去过,这里比其他地方平均要高八百元一桌,我只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陶董事长如心有灵犀,他说,“这里餐标高,许多人都说高。平常这儿没有鬼上门,凡逢五一、十一、春节长假期间,人多得都挤破了门。特别是办喜事的,许多人都选在我们这个地方办,我们这里的条件你也看到了,不是吹的,全县第一。你嫌贵,有人不嫌贵,不预订到时还订不到的,三大节日期间结婚的人很多,不存在有空场的事。在这里办婚宴主要是气派,潮流,人都讲面子是不是?如果你儿子不是在节日办喜事就好说,餐标可与县里其他地方一样,只是节日期间办……”

“你能让多少?”祥叔老伴打断了陶董事长的话。陶董事长吐了口烟,哈哈一笑,“你不要,到时别人还抢着要,这就如抢手的商品一样,能高价卖出,为什么要低价甩卖呢?”陶董事长再次笑了笑,“老嫂子你说呢?况且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这里有许多股东,公司要是我一人的就好说。请老哥老嫂见谅。”祥叔二话不说,拉着老伴就走。陶老四说了句:“不送,二老走好!”声音拉得是声情并茂。

一出皇家大门,祥叔老伴抬头望了望门前的树,用手指着:“那只乌鸦还在树上。一来,我就看到了它,就感到兆头不好,真晦气。”祥叔看了看那只乌鸦,脸如乌鸦一样的黑。

路上,祥叔说:“我把那个陶董事长说的总结了一下,平常这地方鬼不上门,一逢三大节日,抓住机会宰人,也就是说,他们一般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老伴恍然大悟,“哦,哦,哦。”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而后愤怒地说:“捉砣”!

“捉砣”是本地的土话,意思就是宰人的意思,“砣”是指被宰的对象,从字义上看,没有什么道理。

祥叔老伴说,“估计我家有十几桌,亲家是个当官的,可能有三十桌,按四十桌计算,就得八万,这里一桌高八百,十桌高八千……”她在做着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哇,这里要比其他地方高三万多,天呐,老头子,这是你一年的工资呐!请婚庆公司的人要给钱,这样钱,那样钱,说不定要十多万呐!这么多,就是把我杀了卖肉也搞不到这么多钱呐。”祥叔点着头,“明知道他们捉砣,我们为什么要当砣?东方不亮西方亮,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能承办婚宴。”老伴问:“这个陶董事长你好像很熟悉似的,以前他是干什么的?”祥叔说:“开车的,他父亲是个擦皮鞋的。”老伴说:“真黑心!”

为落实办喜宴的事,今天上午他们又先后去了“绝顶酒店”、“上流酒店”、“海洋酒店”。这些地方都不错,就是场子小了点。接下来,他们又去了县委招待所。招待所的场子不小,就是房子有点儿旧。按招待所经理的说法,这地方除了没有皇家豪华,其他各方面都数第一,餐标只要一千元一桌,交通便利适中,大厨手艺堪称一流。经理认为,皇家的经营理念有问题,他说:“哪有这样捉砣的!那地方只有钱多得没有地方放的人才去。你儿子和儿媳妇都是公务员,在那个地方办,太惹眼,纪委一旦查下来就麻烦。”老伴立马说:“好,就在这个地方办!”

一个经现场调研的英明决定,没想到被准儿媳妇一句话就推翻了。祥叔心中愤然:都他妈的要面子,难道面子就真的这么值钱?

“怎么办?”老伴平生第一次小声细气地问祥叔。祥叔感到老伴连呼出的气都是柔柔的,一感动,说:“这么点事就难住你了?这只是儿媳妇的意思,还有亲家和亲家母的意思呢?我找亲家和亲家母商量,把情况跟他俩说明白后,我相信,他俩不可能要我去皇家当砣。”老伴一拍手,“就是,就是!”一张阴霾的脸又见阳光。祥叔乐了,心想,这回总算是让大脑指挥了一次屁股。

祥叔和亲家通了电话,说下午下班时他去他家。亲家很愉快地答应了,说了句欢迎欢迎!

最近中央抓得紧,任何干部都不许在外面用公款吃喝,更不得接受请吃请喝。要是换作以前,颖秀的爸爸按时回家的机率几乎为零。一进门,颖秀就唤了一声爸。他嘴一咧,笑了,露出了一嘴烟牙。

颖秀爸爸在某局当局长。这人脾气很坏,一旦训起人来,空气中都充满了火药味。不过,他对女儿颖秀是疼爱有加,在女儿面前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就像个活菩萨。他曾笑嘻嘻地对女儿说,我在上要听领导的,在家要听女儿的,女儿说猫就是猫,说狗就是狗。

一次两个亲家在一块喝酒,他说,女儿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女儿。祥叔说,一个孩子,理解理解。他又说,我认为女儿要富养,儿子要穷养,说得跟一个哲人似的。祥叔不吱声,心想,富养女儿这不是害人吗?儿子要穷养,女儿同样要穷养,穷养的孩子自强自立的精神要比富养的孩子强,他们更懂得生活。酒兴渐浓,话闸打开,这位亲家的话就如洪水一样,滔滔不绝。

说实话,祥叔无法跟这个亲家比,人家是局长,他是个老屌丝,他只有听亲家说话的份儿,不好插嘴,只能附和。聊着聊着,话题再次转到孩子上来了,局长亲家又夸他女儿如何如何优秀,意思是说,人长得漂亮不说,还是研究生!祥叔心想,哪有这样夸自己孩子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好,不好也说好,这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孩子还要夸吗?出人意料的是,他仍陪着笑脸,“你是个局长,我是个老屌丝;颖秀学历高人又漂亮,而凌峰却是个小屌丝,这门亲,我家是高攀了,高攀了!”他把同桌的人逗笑了。局长亲家喜欢他低眉顺眼的样子,一高兴,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最后,他醉眼迷离地看着祥叔,僵着舌头说:“老,老哥,开了儿女亲,就是一、一家,你只有一个儿子我就,就一个女儿,是、是不是?遇有什么难事,你尽管说,不给面子,我就、就,就他妈的不是人养的。”

客厅内烟雾缭绕。一只小狮毛狗趴在颖秀爸爸的腿上。他惬意地靠在沙发里,油光满面,肚子抢眼,整个人圆乎乎的,抢眼一看,像个弥勒佛。

突然,他“咝”了一口,好像记起了什么。他对妻子说:“今晚亲家要来,颖秀妈,你做几个菜,我要陪亲家好好喝上几杯。”颖秀妈“哎”了一声,正准备下厨。

颖秀说:“凌峰他爸不会有什么事吧?”他说:“能有什么事呢?就两个亲家聚聚,把感情充充电呗。”

颖秀妈摇了摇头,“亲家很少到我家里来,可能真是有事。”颖秀突然想起了什么,“啊,我知道了,是落实在哪个地方办婚宴的事。凌峰说了,他爸妈要把婚宴放在县委招待所里办。那个破地方,爸,你千万不要答应,我要在皇家办!”颖秀把嘴巴噘得老高。

颖秀爸吐出了一口烟,嘀咕了一句:“皇家是有点贵。”

颖秀认为,人就结那么一次婚,贵也没有办法,这个面子没有要到,一辈子也就要不回来了。她说:“凌峰说他家没有什么钱,说的可能是真话,但再没有钱,这个钱不能省!”颖秀妈说:“省省吧,人家不容易……”话没落音就被丈夫打断了,他说:“你就知道替别人着想,你想没想到过女儿?别人能在皇家办,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如果搞得寒碜,女儿的同学和同事们会怎么看她?我的面子又往哪里搁?人活一张皮!女儿结婚是一生一世的事,这排场得讲,这面子得要,听女儿的,就定在皇家吧。”

颖秀妈用手厌恶地扫了扫烟雾,嗔道:“面子面子,如果亲家上门来跟你商量这件事,你不同意是不是毁了人家的面子?你的面子是面子,人家的面子就不是面子?”颖秀爸爸眉头一皱,认为妻子说的在理,心想:如果当着亲家的面又如何抹得下这个面子?他眼珠一转,转瞬间就有一丝笑容如涟漪一样在眉眼间荡漾开来,“我一会就打电话给他,挡驾。”

颖秀一拍巴掌,“爸,你是说先入为主,封他的嘴巴?”他哈哈一笑,伸出大拇指,“聪明!”嘴,笑得咧到了耳根。

祥叔老伴把到亲家去的礼物准备好了,有烟有酒还有许多营养补品。祥叔说:“还拿东西?”老伴说:“今年你还没上过亲家的门,这是新年第一次去。新年走亲戚是不能空着手的,这是本地的风俗。”祥叔心想:破“四旧”时期,怎么不把这该死的风俗给破了,真是不该破的破了,当破的没破。嘟嘟嘟……“老人痴手机”亮着嗓子拼命地叫着,吵得连地球那边的美国人都能听到。

接了电话,祥叔把礼包往地上一放,整个人蔫了。老伴从房间里走出来,问:“是亲家的电话吧?”祥叔点了点头,头点得就像秋风中摆动的蔫茄子。老伴又问:“说了些什么?”祥叔气恼地说:“局长大人说,地点选在皇家是他的意思,叫我不用去他家了,去也免谈。”老伴的脸立马变得煞白。

阿黄跑过来嗅着地上的礼包。祥叔狠命一脚。一声惨叫,阿黄夹着尾巴钻到了桌子的下面——“汪汪,嗯汪,嗯汪……”它不停地叫着,声音刺耳,凄凉而又哀伤。

接下来的几天里,老伴总是在祥叔的面前叨唠不休:老头子,想想办法吧,儿子结婚是大事。有时吵烦了,祥叔就和她顶嘴,问有什么办法可想?是卖血还是卖肾?老伴要祥叔去借。祥叔说要借六万,这办法我想不了。老伴认为,不借也得借,儿子结婚是硬道理。逼急了,祥叔就数落老伴平时由着儿子乱花钱,说着说着,又说到她是稀屎袋上来了。老伴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你想办法把儿子的婚事给办了,骂我打我都可以。祥叔心想,你每次装怂都是想达到目的,鬼把戏,老一套。然后叹道:“叫我去偷,我没有那贼心;叫我去抢,我没有那狗胆;叫我去杀人放火抢银行,我更没有那种;叫我去借,一年半载又还不了,人总得讲诚信吧,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之后,祥叔动情地说:“我们都过花甲之年了,现身无分文,还要负债累累,如果病了怎么办?虽说有医保,但住院的钱总要先垫上吧?靠孩子是靠不住的,唉,现在的孩子!如果他们生了孩子,我们还得出奶粉钱,尿布钱,玩具钱,入托钱,这样钱那样钱,我俩还有个出头之日吗?不过,话说回来,老伴,你虽然是个败家婆,可你都是败在了儿子的身上。一生省吃俭用,没有穿过一件象样的衣服,你和我风风雨雨几十年,我心里难受啊,老伴!留钱防老,积谷防饥,这是一句古话,也是一个真理,你醒醒吧。”最后,老伴流着泪对祥叔说:“我一生只有一个儿,这个问题没有落实好,我就吃不下睡不安。”祥叔一滴浑浊的老泪,伴随着老伴的哭声落了下来,他说:“是你的儿也是我的儿,我也是吃不好睡不安哇!”泪,一串跟着一串地往下滴。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祥叔出门找亲戚朋友借钱去了。

街道上声音嘈杂。祥叔似乎听到有笑声,有哭声,还有感叹声、哀怨声、声色犬马声、浮夸声……他感到这些声音中有一个是自己的声音,他用心去寻找着自己的声音。一路上,他迷离恍惚,脚步踉跄,如丢了魂似的。

他行走在花红酒绿色彩斑斓的街道上,背影佝偻还有伤心的苍老。高大林立的楼房和一些醒目的广告,同奏欢乐之声,而祥叔的背影却像一曲悲歌中跳动的音符……

可是,祥叔再也没有回家。

他出了车祸。祥叔叫凌步天,灵堂上写着:“沉痛悼念凌步天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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