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文 宋春光
网课一代,泛指在疫情这三年中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群体。疫情期间上大学的学生们在受限情况下只能通过线上网课进行学习。他们在本该积累见识、扩展眼界的大学生涯,遭遇封校、隔离等诸多意外因素,失去了珍贵的校园生活。等到毕业,又碰上了艰难就业季。
直到毕业求职,李佳明才渐渐发觉上网课也是有代价的。
李佳明就读于河南的一所二本学校,疫情刚暴发时正是大二下学期,和全国许多高校一样,她的学校也开启了居家网课模式。在安徽县城老家,李佳明上完了整个学期的课程。之后疫情一度好转,校园生活恢复。到2021年,河南多地疫情反复,正在大三下学期的李佳明又断断续续开始上网课。这一次,是学校封闭,他们在宿舍上课。
大三下学期和大四是大学生参与实习的黄金期,很多高校都会将大实习安排在这一时间段。因为上网课和担心疫情反复的原因,李佳明和几个室友没有参加大实习。李佳明的专业是大数据技术,这门新兴的学科尤其重视实践。李佳明一度选择考研,试图以此延迟进入职场,可2022年初考研失利后,能选的路只有工作了。
接着,李佳明发现自己卡在了简历这关。尽管在大三下学期,她选修了职业生涯规划课,课程部分内容就是教制作简历的技巧。可即使李佳明把自己所有信息塞进去,仍旧难以填满一张A4纸,因为她工作经验这一栏空空如也,为了填补空白,她把在学校做的三个项目放上去充数。
单薄的简历只为李佳明争取到了一些线上实习的机会。要获得正职的工作,还是需要有实打实的实践经验。迅速调整好心情,李佳明在上海一家公司找到了与专业相关的实习岗位。这家公司有十几位实习生,多数都是上海本地高校的应届生。身处劣势的李佳明凭借自己的努力,每天完成数据抓取的数量达到一万多条,是规定任务量的10倍,并成功拿到了转正入职的机会。但随着上海疫情暴发,企业调整结构导致职位被砍,李佳明又退回到求职者序列。
有了一份实习经历保底,李佳明再度求职时多了一些信心。那段时间,李佳明奔走于各个公司求职面试。但在看到她简历工作经验一栏的信息后,HR就会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工作经验和工作技能。李佳明原本担心HR并不看重这份实习经历,后来她才终于明白过来,HR真正迟疑的原因是她大学4年为何只有这一次实习经历。
缺乏实习经历,是网课一代大学生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李佳明事后回想,几位学长学姐顺利进入大厂凭借的正是丰富的实践履历,而自己恰恰缺乏。
在近两年的招聘中,一名有6年工作经验的HR Tommy关注到网课一代的应届生求职者的简历变得愈发单薄。他看到,许多应届毕业生的简历中社团活动经验变少了,实习数量也不足,这给他的人才甄别工作带来了挑战。
Tommy曾面试了一名上海高校应届毕业生,在谈薪资的环节中,面试者称自己的学长毕业时面试了同样的岗位,薪酬为9000元,他本人对此岗位的薪资期待也在9000元及以上。Tommy翻看这位面试者的简历,其中几乎没有项目经验,校园社团活动也不足,完全达不到招聘要求。
“作为用人方,给9000元薪水看重的是具体的项目经验,而不只是一张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书。” Tommy说。
毕业于北京科技大学的杨宇原本并不担心自己的实习经历。他在校学习期间获得了两次实习经历。他设想过,在疫情侵袭的情况下,大部分应届毕业生的实习经历应该都很有限。至少,自己拥有的两次实践经验不会是一个短板。
等到求职面试时,杨宇才发觉不少同岗位候选者都有三到四次的实习经历。发觉简历单薄后,杨宇回想起2022年初原本计划有一次实习,可4月疫情开始反复,学校决定封校,等到北京疫情告一段落,已是毕业离校的时间了。他决心一头扎在面试中,实战积累经验,直到找到工作,只是目前仍旧一无所获。这阵子,杨宇注意到招聘软件上很多企业已经停止招聘2022届毕业生,而是改为招聘2023届的学生了。
徐凡在江西一所二本院校读学前教育专业,计划毕业后成为一名幼师。作为未来的幼儿园老师,徐凡和同学们要学习绘画、舞蹈、乐器等大量才艺类课程。但大二下半学年学校安排网课教学时,钢琴老师考虑到学生们在家里没有钢琴练习,便暂停了钢琴课。
在网课时代,部分专业课因为教学条件的限制被临时删除了。因为缺乏专业课训练,一年后徐凡到幼儿园实习,给孩子们弹琴时还按错键,也常忘记谱子,这是专业课缺失引发的蝴蝶效应。
难以持续集中注意力学习,也是网课一代普遍要面对的难题。
2022年4月3日,疫情在上海市区蔓延。就读于同济大学的余非被通知要做好封闭在宿舍的准备。此后,他和同学开始在宿舍上网课。身处宿舍,余非发现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中的课程里。不时会有一些意外事件打断他们的注意力。上海整体疫情防控的那段时间,余非和同学每天都要做核酸检测,不管是否在上网课,同学们都要优先服从与防疫有关的安排,做核酸检测由宿管通知,敲门就走,一趟下来需要20多分钟。
学生们离开的时候,网课就在他们的电脑上继续播放着,等做完核酸检测回到宿舍,他们也不清楚落下了哪些知识点。所幸他所在的宿舍学习氛围很好,每天几个人都要凑在一起,讨论没听懂的知识点。在网络授课期间,他们就靠互助和课后自习,慢慢地补上没有跟上的功课。
在家上网课更考验学生们的自制力。新闻系学生姚远回看上网课的经历,发现那时候学习与休息的边界变得模糊。她平时在卧房上网课,书桌旁就是床。“坐也是听,躺着也是听”,她慢慢开始躺到床上听课。几星期后,姚远感觉那种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劲头过去了。她要花更多时间对抗睡眠和休息的诱惑。
教学效果难以控制,实践课学生取得的成果也难以评估考量。
按照学校往年的安排,姚远应在2020年暑期开始实习。由于担心国内疫情反复,学院允许线上实习,提醒学生们减少外出流动。学校给学生的线上实践目标是一个暑假发表10篇文章,可以应聘一些大型媒体账号的远程实习岗位,也可以自己开设公众号。许多同学选择了自己开设公众号。在姚远的观察中,这样的实践经历有一种闭门造车的感觉,这些稿子没有真的被大众所看到,也难以得到真实的读者反馈。
与此同时,上网课的老师们也感受到了封闭感。
青年教师张雯雯在西安某高校教编剧课。2022年年初上网课时,张雯雯就感到自己和学生被封闭在各自的世界里,自说自话。当她在网课上提出一个问题试图和学生们互动时,学生们往往沉默以对。张雯雯觉得自己在给学生上网课时成了对着屏幕照本宣科的说课机器。
在一次批改学生剧本写作的作业时,她留意到两个班的100名学生里足有四分之一的学生剧本格式不规范,还有一部分学生没有掌握最基础的知识——要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和空间,尽管在上课时张雯雯一直强调不能漏掉这些要素。
张雯雯觉得很意外,在以往几届学生中,没有出现过这么大面积的纰漏。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在网课上一遍遍强调,耐心细致地修改作业,希望能让这种情况有所好转。
复旦大学国关学院教师郑磊认为,网课给他的学生带来的影响不仅局限在教学效果上。“一个人读大学不仅仅是来上课的,而是来感受一种氛围。在这个生态体系里生活、交友、参加讲座、社团活动,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是在全方位塑造人格。”郑磊说。
以往,丰富的校园生活是大学生预演各项社会生存技能的机会,比如学生会的经历。Tommy更愿意把工作机会留给有学生会经历的求职者,不是因为学生会的头衔,而是学生会的经历往往涉及活动策划和组织。
在Tommy看来,策划这些活动,无论是活动筹划,还是落地执行,甚至是“拉赞助”,学生们借由这些实践,能够在学校完成预演职场中会应用到的部分知识,比如团队合作、对职责的理解,以及如何挑选、说服合作伙伴等。他也愿意把面试机会给拥有组织社团活动经验的应届毕业生,理由也是如此。
网课时代,大量的学生社团活动被取消了。这意味着大学生失去了原本唾手可得的社会实践机会。
北京体育大学商学院学生会成员李浩至今遗憾,他和同学们为2017级毕业生策划的学院毕业晚会临时夭折了。2021年6月,李浩带着宣传部的成员设计宣传物料、准备表演物料……在大二的时候,他借由筹备学院晚会,锻炼了组织能力和团队协作的工作能力。
可惜的是,就在晚会即将举行的时候,由于疫情的缘故,学校决定停办所有学院的毕业晚会。李浩当时只能平复心情,安慰学弟学妹们,以后还有机会。没有想到在那之后,线下的毕业活动和他们渐行渐远。2018级的毕业生也没有举办线下毕业晚会。在他之后两届入学的学弟学妹,很难再拥有和他一样练习独当一面的机会。
当大学课程搬到线上,我们更加确定地发现,过往完整的大学生活在传授知识之外,还给了学生编织自己社会关系、学会独立和与外部世界打交道的机会。
在网课时代,师生之间由于课堂互动的消弭,很难建立师生情谊。张雯雯没再像此前一样很容易地走到学生们中间去,培养出师生情谊。“我感觉自己和这一代学生没有那么亲近了,”张雯雯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怀念之前的校园生活。课堂之外,她会和学生们一起去看戏剧,像同龄人交流兴趣爱好那般交流彼此喜欢的艺术作品。有的时候,学生读到了大四,会开始问她一些有关择业和未来生活的问题,学生们信赖她,希望从她这里习得一些成人社会的生活经验。
以往,这种情谊可以延伸到学生毕业后十数年的时光。一名2009级的学生,多年来和张雯雯保持着交流,今年6月中旬,他还告诉张雯雯,要去终南山拍超级月亮,为此要多次上山寻找最佳拍摄地点。张雯雯还收到了学生妻子的“小报告”,抱怨她的丈夫为了找到这个最佳拍摄地点,在油价走高的当下,耗费了一箱又一箱的汽油。
在北京一家海外教育机构做人力资源工作的刘晶说到,晚熟是网课一代的特征之一。2022年夏天,她面试了一名2021年毕业的女孩,对方的简历显示,她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只做了4个月。刘晶问起缘由,女孩解释说,是父母要求她去考研,于是她就听话地辞职、备考,后来落榜了,才又出来找工作。
“你未来还有什么工作规划?”刘晶问。女孩回答说,之后可能还是要听从父母的想法,回去考研。
女孩的回答让刘晶验证了自己的担忧。她认为女孩缺乏独立决策的能力,她凡事都听父母安排的倾向让刘晶十分顾虑:“如果这份工作她的父母还让她辞职,那她会不会立刻就听话走了呢?”
最终,刘晶没有让那个女孩通过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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